不知為何,雖隻看一個不驕不躁的背影,蘇妙真卻覺得此人氣質溫朗寬方,是個好人物。


    她隨口問文婉玉,此人如何,是否如她想得那般英氣勃勃。但見文婉玉嗔聲道:“那榜眼方才也就瞥過來一眼,誰能看得清呐。”蘇妙真見她轉過臉去,脖頸處豔紅一片,顯然是羞赧模樣。


    心裏便想:這麽看來,這位榜眼顯然長得很不錯,否則對麵那些婦人家不會那樣,婉玉這麽個貞靜規矩的姑娘,也不會這樣。


    文婉玉突道:“真真妹妹,你老瞧我幹嘛。”說著轉身走了,坐迴去吃茶,不再來看。


    蘇妙真大感冤枉,尋思:明明是婉玉自個兒害羞,還賴她!搖搖頭。


    又專門去瞅蘇問弦在哪裏,定睛,一眼就瞧見從西邊而來的進士們裏,那跨馬序三的俊美男子,可不就是蘇問弦!


    隻見他單手持了韁繩,麵上並無多少笑容,但舉止倜儻貴介,在後麵來的這些進士裏,猶如鶴立雞群般突出。


    她心裏大喜,曉得蘇問弦顯然是中了第三名,忙上前一步,手扶著竹簾,從縫隙處更殷切地望過去,恨不能放聲大喊蘇問弦的名諱。但礙於名聲,隻能按住心內激動,揮著手裏繡帕,朝蘇問弦招唿,當然,蘇妙真並不指望蘇問弦能發現她在此處。


    可或許兄妹間有什麽感應,他便察覺到她的目光,蘇問弦本來還在四下閑看,猛地一抬頭,就往門樓上看來,直直地,兩人正撞上視線。


    雖隔著簾子,蘇問弦也似認出來她的眼睛,信手緊了韁繩,那駿馬就慢了下來,緩步過來,行至門樓下。


    蘇妙真更歡喜,明知不符合舉止淑雅的要求,也把帕子來來迴迴揮著,極為用力賣勁兒,看得傅絳仙嗤笑不已。。


    蘇問弦本來是麵無表情地,見此情景,突地朝她一笑。


    他劍眉星目,鼻如刀削,是個五官藏神、俊美無儔的男子。但一貫氣質冷冽,外人看了往往心生懼怕。此刻一笑,便添了三分暖意與風流,真是如天神下凡,俊美非常。


    街邊有平民婦人或有斜倚著門,揭了簾子出來的看的,也有賣茶賣果的四處穿梭的,見了他都楞作一片,圍了個密密匝匝,盯著他吃吃笑,或交頭接耳或咬了食指,一雙眼不住地往蘇問弦身上覷。有大膽些的,竟然拔了頭上簪著的杏花桃花,扔了過去,也算應了那句話——“擲果盈車”!


    那榜眼雖也被很多人愛慕,可最受人歡迎的,還是她兄長蘇問弦。


    蘇妙真自豪得很,抓著竹簾,搖頭晃腦,一不留神,手中繡帕從縫隙滑遺下去。


    但見春風拂過,那帕子隨風飄落,眼見著就要踐踏與馬蹄之下。蘇妙真著惱自己犯傻,可惜那親作的繡帕還沒用上幾天。


    怎料電光火石之間,蘇問弦一勒韁繩,迴馬探手,輕輕鬆鬆,就把那帕子抓住,袖迴,他含笑仰身,朝樓上望來,對著蘇妙真,招了招手。


    蘇妙真“啊呀”一聲,恨不能拍手叫好:蘇問弦身手利落,恰是個文武雙全的好男兒,她便歡喜無盡!


    雖曉得他見不到自己的臉,也忍不住綻出來個大大的笑容。


    見似是拖延不得,蘇問弦深深望來一眼,隨後打馬往前,隻留了個貴氣俊介的背影。蘇妙真拽了身邊一人就笑:“喏喏,絳仙妹妹,那方才過去的就是我哥哥,他中了探花啦,他是不是裏麵最俊的。”


    卻聽趙盼藕嬌羞道:“令兄著實好個俊俏風流人物。”


    蘇妙真這才發現自個兒拉錯了人,鬆手,嘿然一笑。


    趙盼藕癡癡地,趴迴樓窗,往下看去,她口中嗑著瓜子,灑落許多空殼下去,招來下頭人破口大罵,趙盼藕也置若罔聞,凝望著蘇問弦遠去的背影發癡。


    蘇妙真便知不好,暗自吐舌,自己好像給蘇問弦招了個桃花迴去。


    ……


    當日揭榜遊街後,蘇妙真急急迴府,至晚間才等迴來蘇問弦,蘇問弦高中探花,被座師相留宴請,又在外拜謁了些尊長親勳,迴來見過蘇母王氏等人,就時已夜深,蘇妙真熬不住,和他說幾句,得知確為一甲三名後,蘇妙真放下心事,就先睡了。


    次日,初五早上,也不過匆匆在王氏處相見一場,蘇問弦便冠服出門,兩人沒來得及細細見過。


    原來這幾日會有許多恩遇禮儀活動,既是因要榮耀登科進士,弘化風氣,也為了乾元帝可以向這些新科人才們市恩以顯天子氣度。於是又有許多恩榮禮遇,兩人不得見麵。


    先是初五於禮部傳臚賜宴,宴畢,眾進士前往鴻臚寺學習禮儀。三月初六,那老狀元率領諸位進士上表謝恩,乾元帝賜下狀元朝服、冠帶和進士寶鈔。初七則往孔廟拜謁孔子,進釋菜禮以表敬意。初八則由禮部奏請,工部前往國子監立石刻名……


    又有同年互相宴請敘禮應酬,蘇問弦早出晚歸,一連幾日,蘇妙真都沒尋著空,和他說說話。


    蘇妙真這頭也忙著開張店鋪的要緊事。因那店麵並不大,位置好,火災時沒怎麽受害,裝潢一概能用。


    這鋪子和蘇問弦的布鋪隔得不遠,店麵修葺時,布鋪裏的夥計以為是蘇問弦的生意,也時來幫襯。她又早有準備,進度便極為神速,略略修葺鋪陳後,萬事已備,就選定初九開張了。


    由宋大娘藍湘哥哥總理其事,那兩個收留的乞兒做跑堂伺候的,提前一日都去了店裏,當日蘇全也去幫襯。將那些備好的胭脂水粉一概擺出,蘇妙真都取名字,或是什麽“神仙玉女水”,或是什麽“留春黃金麵膏”,或是什麽“紅妍蜜露”、“楊妃醉酒胭脂”、“輕盈無痕四色珍蜜粉”……凡此種種,琳琅滿目。


    三更眾人便起身,給財神公公敬獻香火供品,掛出黑漆招牌,上寫“紀香閣”三個塹金大字,給招牌披上大紅綢緞,點過鞭炮,放出利是,便開張了。那鑼鼓敲得震耳欲聾,滿街皆知。


    因早早地,蘇妙真便讓蘇全雇了人印了些傳單廣而告之,她發揮了前世的經驗,在那傳單上用了許多前世所見的經典廣告言辭,又使了許多她見慣的促銷宣傳法子,甚麽首日八折,甚麽會員有享表禮……


    更趁了蘇問弦不在,差使蘇全往些私窠子裏去,用鋪子裏的名義,給那些紅姐兒送了些胭脂水粉。


    那些紅姐兒使了不幾日,就曉得這裏好處,更是一傳十十傳百,弄得半城皆知——棋盤街裏,一中年喪夫的大娘新要開個脂粉鋪子,裏麵的東西樣樣皆好……


    一係列讓人眼花繚亂的推廣安排出來,這地的人哪裏見過這麽多的商業手段,早被撩撥得心癢難耐,專等開業。於是當日一大早,就許多人擠了進來,滿當當的,幾乎轉擠不開。


    這天天氣晴朗,春暖融融,日頭亮堂。


    因是新開鋪子,蘇妙真放心不過,推說身上懶怠避開家學上的事情,撲上黑粉化個濃眉,修過唇形,踩上高幫靴子,換遍裝束,前來相幫。


    她推銷起東西來那可比此地的人還精明些,學著前世所見櫃姐的言語,姐姐長公子短的,把進來買東西的人哄得眉開眼笑,慷慨解囊,可不賺進了大把銀錢。


    臨了,還有一婦人見她雖麵黑嗓粗,人卻機靈可意,不住地給她遞送秋波,臨走更掐了下她的手背……蘇妙真弄了個提心吊膽,難以支應;又得意自己裝扮能夠混淆男女,又慶幸荼茗教藝教得用心……


    於是自侵晨鬧到午正,蘇妙真等人才能歇口氣喝口茶吃上飯。


    ……


    吃了晌飯,二人匆匆迴府,從後邊儀門偷偷轉入,蘇全親把她送迴平安院,才鬆口氣,抹把汗道:“今兒在那兒一見姑娘,可嚇死小的了,人那麽許多,萬一挨著擠著了,我十條命也不夠少爺發落的。”


    蘇妙真好言寬慰幾句,說:“我處處留神時時小心,果然不出差錯,你可得閉緊了嘴巴,要讓別人知道了,就沒好果子吃。”


    蘇全曉得厲害,忙不迭應了,又道:“姑娘,我瞧著這生意好的不行了,我在外麵這幾年,也沒見過這麽熱鬧忙碌的,咱可得盡快鋪貨,多做些出來,趁熱打鐵。”


    蘇妙真自有打算:“不急。就是有了限量,才能刺激大夥兒前來購買,四下口耳相傳,為我們掙個名聲。且現下人手也不夠得用的,倒抽不出人來。你再替我留意些人,這次可以從人牙子那裏買幾個來,但要無父無母,看著機靈不失穩重的。”


    蘇全道:“姑娘說得有理,這可不就是奇貨可居麽,有買不到的,自然心癢難耐,小的也會盡快再挑些人來,”又笑道,“今兒我見宋大娘,她衣羅穿緞的,竟認不出了,看著文雅穩重,難不成她真的是什麽大學士外室所生的遺腹女?”


    蘇妙真輕輕一笑。這當然不是,不過前世她所用的護膚品牌都有些品牌故事,糊弄地不少消費者都信了。


    於是她照著搬弄一個,給宋大娘安了個高貴家世和淒慘婚姻,將她塑造成一個外地來的,自己奮發圖強從事胭脂水粉生意的守寡婦人形象。


    果不其然,今兒有過來采買水粉胭脂的人聽了,無不感慨她身世可憐,為人高華奮進,各個更信了她有秘方造製水粉胭脂,掙了大錢。都覺若非如此,宋大娘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有銀錢千裏迢迢上京開店,還能插戴華貴?


    又和蘇全說了,蘇全不住咂嘴,隻歎道:“小的素日隻佩服咱們公子是世間少有的人才,姑娘這種聰穎心思,更是萬裏無一了。”


    蘇妙真哈哈一笑,被他這句話奉承的很是受用,問蘇問弦行蹤,曉得今日他和二甲傳臚還有幾位同年聚飲去了,得到晚間才迴。


    蘇妙真便迴房去,因午後天熱,她又忙了一早上,早擠得渾身臭汗,便讓綠意藍湘燒水過來,伺候著沐浴,想起這幾日蘇妙娣被王氏狠抓著學算賬理家,忙碌不已,又吩咐藍湘領侍書侍畫把自己帶迴來的胭脂水粉禮盒以及買的其他零碎東西,送往蘇妙娣處,讓在那兒陪著蘇妙娣說說話。


    她洗過澡出來,換了春衫,上麵穿一件窄袖海棠紅杭絹對襟衫,下拖白紗挑線裙,也不罩比甲,選雙緋色花羅緞子白綾平底繡鞋穿上,覺得清爽了些,便依著耳室的羅漢床,取來那本會試程文讀。


    誰料犯了春困午倦,她剛翻過幾頁,就昏昏沉沉,睡了一覺。


    綠意黃鶯進來,見此情景,忙拿了薄毯給她蓋上,綠意出院把正在嬉鬧的侍琴侍棋兩人說了一通,領著她二人去往後廂房疊放冬衣,收拾春衫。


    黃鶯坐在塌下守著,見蘇妙真閉目酣睡,手裏還牢牢抓著那本程文。黃鶯輕手輕腳把那本程文從她手裏摳巴下來,撫平書上褶皺,因不識字,也不好奇,用一方好硯壓平,擱在塌邊案幾上。。


    又從篋子裏翻出來雙做到一半的大紅羅緞白綾平底繡花鞋,放在膝上,輕輕將蘇妙真那雙緋色花羅緞子白綾平底繡鞋取一隻下來,照著比過大小,正用綠線提根兒,鵝黃線鎖口,忽地想起蘇妙真年前還長了點個頭,保不得還能再高些,便略略做大。


    這麽低頭仔細做了半日,黃鶯困倦疲累,就起身擱下這雙大紅羅緞白綾平底繡花鞋,往花園去散了散。


    卻說蘇問弦從外麵應酬迴來,本欲去看看蘇妙真,忽想起自己一身酒氣,便沐浴換衣,收拾齊整,先往上房見過王氏,王氏正為嫁妝單子上缺的幾匹潞綢對采辦管家發火,強忍氣道:“弦兒,怎得現在就迴來了?如意兒上午還和我說,某位同年宴請做東,你得晚間迴來。”


    蘇問弦恭謹迴道:“母親不知,今日相聚,二甲傳臚錢季江母親急病去世,便散了。”


    “那姓錢的,就是先你提過的,家世清貧為人正派,自幼失怙,並無其他親長的那位?”


    “正是,錢家族人凋零,他勤奮好學,考上二甲第一,”蘇問弦不露聲色道:“因其無尊無長,人又上進,京裏有豪商高門遞去橄欖枝,想要他入贅為婿。”


    王氏聞言一愣,半晌,歎氣道:“他豈不是有三年的孝?不過這樣的兒郎,的確合適做個贅婿。若是……算了。”


    和他說幾句,就打發他迴去。


    蘇問弦恭謹告退,順著遊廊,緩步而行,見四處鶯啼燕鳴,草長蟲飛,桃杏照眼,果是春光明媚,讓人生出些“偷得浮生半日閑”之想。


    他記起這幾日的種種榮耀禮遇和絡繹不絕的宴飲邀約,便頗覺無味,記起一事,從袖中抽出蘇妙真的那方帕子,想了想,轉步往平安院去。


    平安院裏靜悄悄地,一個人影也不見,蘇問弦走到窗下,隔著窗子。他聽見有著淺淺的唿吸聲,轉入房內,進到耳室,隻見房內床上合衣睡了一人,正是蘇妙真。


    見蘇妙真翻了個身,她睡相不好,橫七豎八地,其實該是不太雅觀的,但因蘇妙真身形窈窕,樣貌嬌美,看著反而惹人憐惜。隻見她白玉似的小臉緊貼著簞枕,嫣紅欲滴的唇瓣微微開閉,嘟囔了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蘇問弦頓住腳步,複又微微一笑,坐上羅漢床前擺放的花梨木五屏座,見床前案幾上置放了一竹篾篋子,裏頭大概是些女紅玩意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榮華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妙妙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妙妙周並收藏榮華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