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直覺,有時候比最擅長的技能更能夠保命。幾乎是下意識的,孤夜沒有任何來由的便把頭往後仰了一個很微小的角度。而正是這鬼使神差一般的操作,那支原本射向他臉頰的箭矢卻隻能劃開大竹筐最外層的篾條。


    噗……


    竹碴子四下飛散,小而尖銳的打在孤夜臉上留下多道血痕。原本拽住老卒的手也不得不放開將身子完全遮擋在竹筐後麵。


    千鈞一發,哪怕是再慢上十分之一秒,某人以後便隻能用嘴巴唿吸空氣,鼻子是別想要了。可人雖沒事,腳被釘在地上的老卒卻已經沒有機會再拉到筐子後邊來了。


    “嗬嗬……那小子的命真大呀!不過沒關係,對麵有五個人足夠你慢慢玩的。”


    山鬼終於從身旁箭壺中抽出一支來,拉滿弓,箭離弦。遠處剛剛將半人高的竹筐套在身上的老卒還沒行得兩步,貼地飛來的箭矢就從腳踝處穿過,由於力道實在太大,前衝的餘力甚至將其整個人向後帶倒。


    “啊……救命……我不想死!我剛出世的孫子還沒抱上,我不想死啊……啊……孤夜救我……”


    竹筐裏頭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聲,露在外麵的一隻腳上鮮血淋漓流了一地。


    “快起來啊!把身子蹲下來跑!射中腳而已,快起來啊!”


    孤夜雙眼腥紅,這群老家夥關鍵時刻把他平時交代的話全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若不是這樣,兩層加厚竹篾編織的筐子,大部分的羽箭根本就射不穿。好在總算是跑出去一個,他非常清楚,對方之所以不直接射殺地上躺著的兩個,無非是要把自己和庖碩從阻擋物後給逼出來。


    “孤夜小子,你別管了,自己跑吧!我今天怕是活不成了!


    走啊……你趕緊走啊……”


    地上的老黃強忍著大腿上劇痛,用手抓了把土就往竹筐後麵的孤夜臉上揚。竹筐裏的莧菜重是重了些,不過慢慢拖著也能向後移動的。借著有阻擋物,還是有機會逃下山去。


    “射他的手,別那麽快殺了他。”


    八十步外,巴屍剛拉滿弓弦正想先解決掉一個,不料卻被身旁的山鬼攔了下來。


    “這些人看著除了一個大盾之外並沒有什麽像樣的兵器,又是鋤頭又是野菜的,應該不是戰兵,而像輔兵多一些。


    這樣的小角色殺起來不痛不癢的,剛才故意讓他們跑一個迴去報信,等後麵主菜上來了,這些人都是可以用來設成誘餌的。”


    在這叢林中,身為射雕手的山鬼根本就不在乎什麽人數上的差距。孤狼自由來去沒有累贅,他甚至恨不得對方能多派一些人過來。除非遇到同等級的神箭手,不然的話其根本無所顧忌。


    事實上,此處鬆子林與令支寨之間的距離也是他所依仗之一。現在是季末深秋,又值月尾,今夜天空必月虧光照不足,而此刻即剛入未時,太陽落山會在申時中。


    等那逃跑之人迴營報信搬兵來救,一來一迴之間天早就暗下來了。叢林暗夜,對於一個射手來說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加適合的狩獵條件嗎


    咻……


    既已聽明了山鬼的意圖,巴屍在陰冷的笑容下鬆開了手上的弓弦。


    箭矢轉瞬即逝,老黃頭抓土揚起的那隻手掌沒等落下,已經連同兩根手指被帶飛了大塊血肉。


    “啊……東胡狗!有種一箭射死你爺爺啊!東胡狗,汝母皆狗婢耳……”


    老黃頭由於太過疼痛,整張臉雖幾乎都變得扭曲猙獰,可嘴上仍舊沒有停下咒罵,他使勁用頭撞擊地麵,試圖讓自己現在就暈厥過去不再受苦。


    透過竹篾之間的空隙,老崔頭從裏麵把外邊老黃頭的慘狀整個過程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現在是不敢喊也不敢動,自己腳裸上的箭傷跟其比起來,那簡直就是毛毛雨。


    鎮定下來的他也想起了孤夜之前的囑咐,他知道隻要現在待在地上躺著不動,外麵有大竹筐子保護著,東胡人的箭就無法再傷到自己分毫。至於孤夜此時讓自己重新站起來向山下移動,這樣的勇氣就不用指望了。隻要熬到令支寨來人,那也就算得救了。


    “老黃頭,不要再嚎了!節省點體力,相信我,你死不了的!別到時候沒被射死,自己卻把血給弄幹了!


    該死!庖碩,把我的弓箭丟過來呀!”


    剛才跑得匆忙,武器都丟在了原地了。庖碩倒是可以伸手過去撈,但風險還是巨大的。畢竟對方既然可以精準射穿老黃頭的手掌,當然也能夠射穿他露出樹幹外的任何部位。


    說到底,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郎,在此之前並沒有上過戰場見識過血腥,如今就要讓他直麵生死,那真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這時候的庖碩臉色嚇到蒼白,豆大汗水將整個後背給完全浸濕,心中的忐忑從未有過的強烈。剛才老黃頭的慘狀他也是目睹了的,大半隻手掌就那樣被箭頭輕而易舉的撕扯了出去。可是他憨傻歸憨傻,卻是知道目前能救大家唯一的機會便是孤夜了。看著遠在幾步之外的箭壺和弓,又看了看躲在竹筐後麵不敢冒頭的孤夜。頓時咬了咬牙心頭一橫,抓起大盾便朝弓箭所在的方向衝了出去。


    果然,早就防備著對方冒頭的巴屍沒有絲毫猶豫一箭便直射過去。瞄準的同樣是腳踝部位,聽從山鬼的建議,他暫時還沒有起殺心。


    貼地飛掠的箭矢,這一招是前不久才學會的發力方式。由於羽箭本身具備重量,即要飛得低射到腳裸,又要不使得其摩擦到地表,所以隻能讓箭的速度更加的快速。


    也幸好是巴屍托大了,本身在八十步的距離上又要以持平弓的低姿勢發箭,力度和準頭上都受到很大的影響。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箭矢將要觸及到庖碩的時候,卻是箭頭過於偏下,原本應該紮入小腿的羽箭隻是釘在了百納鞋的邊緣上。


    腳過鞋不過,庖碩急奔的腳步突然受阻,一個踉蹌便摔在了弓箭邊上。這下可嚇得孤夜渾身上下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巴屍見自己剛才一箭不中,隻是將對方的鞋子釘在原地,如今那個胖子居然將整個屁股全給露了出來,自是再抽一箭張弓欲射,臉上更滿是戲謔之色。


    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阻止了,孤夜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庖碩出事。從抽箭到搭弦,以對方箭術高明程度判斷,其間隔上最多隻有一個半息時間,所以根本容不得有絲毫的猶豫。


    隻見孤夜奮而從竹筐後麵直接站了起來大聲對著庖碩唿喊:


    “快舉盾啊……”


    便是這一句,原本該射向庖碩的羽箭便調轉了目標朝他激射了過來。


    八十步的距離,半息時間便能飛至。人的正常反應速度差不多也在這個範圍內。可孤夜此時還偏就不能再把頭縮迴去,起碼得在庖碩重新舉起盾之前吸引住巴屍的注意力。


    咻……


    箭頭堪堪帶飛了孤夜肩膀上的兩塊鐵甲片。還未等酸麻感襲來,巴屍又是一箭劃開了肋下大片甲胄。


    兩箭雖隻是從側麵擦過身體,但開放性傷口沒有,巨大力道下還是造成了或多或少的軟組織挫傷。至於第三箭,孤夜是斷然再躲不過去了。躲一箭可算運氣,躲兩箭是實力加運氣,可誰要是傻到憑借這樣就可躲第三箭,那才是真的瘋了。況且此時庖碩也已經順利拿到弓箭,盾牌也得以舉起往樹後麵躲,所以便無需再冒險了。


    再次躲到竹筐後麵的孤夜冷汗淋漓,身上的鐵片衣甲由於連接的麻繩被射斷掉,半耷拉在身上很是影響行動,於是便也被脫了下來。也就是說,失去甲胄保護的身體,隻需軀幹被箭挨中,基本上就等於沒救了。


    林子裏的巴屍見那摔倒的胖子已經又消失在樹後,自覺被戲耍了的他怒火隻能對著依舊暴露在地上的老黃頭進行報複性發泄了。


    又是一箭射出,在地上哼唧的老黃頭另一條腿上順利的多出了一支箭矢來。這時候失血頗多的他也沒有力氣再破口大罵了,有也隻是在箭頭入肉之時全身疼得崩直抖動一下而已,至於其他就沒能有多少動作了。


    “狗婢養的,有能耐衝著爺爺來呀!拿個傷兵出氣算個什麽好漢!”


    孤夜無計可施,隻有放放嘴炮看看能不能拖點時間。如今他正用背頂著裝滿莧菜的大竹筐,強蹬腿一點點的往老黃頭前麵挪。由於距離有些遠,巴屍倒是沒有差覺到位置上有什麽明顯變化。至於山鬼,他現在隻是趴在地上半寐,盡量讓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


    外麵幾個目標山鬼沒有半分興趣,所以就讓巴屍盡情的去折騰好了。他的目標從來都是一會要趕來救援的燕國戰兵,他的箭,也隻飲戰士們的血而不是一群做飯的廚子。


    “東胡狗,朝我射箭啊,有種你來啊……”


    孤夜仍舊不停地咒罵著,巴屍氣急敗壞之下也嚐試過往竹筐上射上兩箭,不過當見到箭矢隻是卡在上麵未能穿透過去的時候,他的怒火再次轉移到倒黴的老黃頭身上。


    又是三支箭矢,分別釘在了地上老黃頭的四肢上,不強行將箭拔出來的話,手腳中箭死是不會死的,隻不過以後人怕是得廢掉。


    也就在這時,巴屍終於發現了不同,貌似竹筐的位置比剛才向前挪移了五六步距離,煥然過來的他發覺自己又被戲耍,於是也不再猶豫了,即刻便搭上一箭對準了地上如同刺蝟一般的老黃頭腦袋射過去。


    咻……哚……


    命懸一線之際,孤夜終於在千鈞一發的最後時刻及時的將大竹筐推倒,重重橫在了老黃頭的麵前,而那必殺的一箭,也險之又險的被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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