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平縣,縣委關於建設局改革之事正有條不紊地推進著。縣建設局副局長陳建軍與麻坡鄉黨委書記陳光宇乃是同門近親,陳建軍能坐上建設局副局長的位子,與陳光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想當年,陳光宇和建設局局長商恆華在鄉鎮任職時便是同事,兩人皆出身農村,經過這些年的錘煉,一個成為縣建設局局長,一個當上麻坡鄉黨委書記,彼此私交甚篤。


    彼時,商恆華已漸漸退出舞台中心。往昔,他的夜晚總是被各種酒局填滿,可自從眾人知曉他不再擔任新一屆建委主任後,尤其是他的愛人與常務副縣長鄒新民鬧得不愉快之後,便鮮有人再邀吃飯喝酒。往昔的熱鬧如同潮水般退去,隻留下些許落寞的痕跡。


    此刻,麻坡鄉黨委書記陳光宇卻主動代表陳建軍約了商恆華一同用餐。


    見麵之時,商恆華雙手抱拳,感慨道:“陳書記啊,這時候在臨平縣還願與我吃飯的,怕也隻有你老兄了。”


    陳光宇趕忙擺手,說道:“哎,您這話說得可就見外了,咱們是什麽關係?那可是在鄉鎮一起摸爬滾打出來的幹部啊,那是打斷骨頭連著勁的親兄弟啊。”


    寒暄過後,商恆華笑著說:“陳書記啊,如今您可是慶合書記麵前的大紅人,將火車站設置在麻坡鄉,這事兒若辦好了,當個副縣長怕也不是難事。”


    陳光宇連忙搖頭,苦笑著說:“算了吧,算了吧。就因為華東書記家祖墳的事,如今我已是焦頭爛額。上邊一直在施壓,下邊群眾也有意見,實在是不好辦啊。”


    商恆華微微一怔,問道:“林家祖墳的事,如今鬧得沸沸揚揚啊,我聽說你們麻坡鄉派出所還拘了幾個人?”


    陳光宇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哎,派出所的事,我們鄉黨委政府也插不上嘴。大家都知道,林家的人在政法和煤炭係統裏,那都是有話語權的。”


    商恆華不禁感慨了一句:“是啊,以後怕是在紀檢係統也要開枝散葉了。”


    陳光宇笑了笑,說道:“所以,咱們這種沒背景、農村出身的幹部,能當上鄉黨委書記,已是燒了高香了。副縣級,也就別想了。”


    商恆華輕輕點頭,應道:“嗯,話說當官這東西也真是個玄學啊。慶合書記年齡也不小了,按照慣例是不可能再當縣委書記了吧,這不也是縣委書記了。不過人比人不能比啊,但以後建軍局長還是有希望的。”


    陳建軍聽聞,忙說道:“商局長,我能當上副局長,全靠您的關照。如今您都高升去市裏了,以後我在建設局怕是要沒了根基,前途堪憂啊。”說完之後也是眉頭緊鎖,眼神中滿是憂慮,雙手不自覺地搓著衣角。


    陳建軍所言不虛,若不是當年商恆華向組織極力舉薦,他絕無可能坐上建設局副局長的位置。


    商恆華擺了擺手,說道:“我推薦你,也是為了對組織負責。你本就是專業型幹部,有學曆,人又年輕,再加上我和光宇書記的關係,推薦你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陳光宇接著說道:“老商啊,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知恩圖報。所以今天我才帶著建軍來向你表達感謝。您這一走,他在建設局可就沒了依靠,估計就走了咱倆的老路,搞得好,下一步去鄉鎮當個鄉長,退休前能當上書記,就不錯了。”


    商恆華放下筷子,緩緩說道:“哎,別這麽悲觀。我覺得慶合書記和之前的縣委書記都不一樣,是個好人,好官。你看令狐,之前不過是常委、副縣長,現在直接到光明區當區長,還不是慶合書記大力推薦。建軍人年輕,工作也積極,之前縣委已經表態,要從縣建設局班子裏選一位新的建委主任。我相信慶合書記定能看到建軍同誌的閃光點。”


    陳建軍默默無言,陳光宇卻心領神會地一笑,說道:“商局長,咱們都是過來人,這其中的門道自然清楚。怎麽可能會輪到建軍呢?畢竟老資曆的有吳剛,還有馮輝,他們在局裏根基深厚,建軍隻是踏踏實實幹工作的人,很難上位啊。”


    商恆華對副局長吳剛和馮輝二人印象尚可,以往他們總是鞍前馬後,笑臉相迎。可自從自己失勢後,兩人連一句關心、一個問候都沒有。他心中暗自思忖,下一步自己的媳婦還要到縣建委工作,若這兩人當了局長,怕是隻會將她當作普通同事,不會再特殊照顧。


    商恆華端起酒杯,淡淡地問道:“建軍,有沒有想過要當新的建委主任啊?”


    陳建軍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商局長,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我有自知之明,組織若讓我當,我便上;若不選我,我就安心當副的。”


    商恆華似笑非笑地說:“我聽說這兩天吳剛和馮輝往縣委跑得很勤快,你最近有沒有去過縣委啊?”


    陳建軍迴答道:“不跑不送,原地不動,這道理我懂。但我覺得幹工作,關鍵還是在幹。我不想去和他們爭。”


    商恆華微微抬起手,指著陳建軍說道:“建軍啊,你看你像不像咱們當年剛從農村出來的時候,以為靠著一雙手就能打拚出一片天下。建軍啊,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底層的人在乎的是麵子,高層的人在乎的是價值。你要麽能創造工作價值,要麽能給領導帶來私人價值。工作價值就是工作能力,私人價值嘛,雖上不得台麵,但事實就是如此啊,簡單講要麽就是能給領導辦事,或者給領導送錢。如今大家都是聰明人,像我們這種還講感情的人可不多了。私人價值這條路你就別想了,工作價值這條路你若不匯報,領導又怎會知道你這個人有價值?”


    陳光宇頗為認同地點點頭,說道:“建軍,記住商局長的話,這都是實在話,想當官就要拉下臉來啊。”


    商恆華笑了笑,說道:“一點拙見,一點拙見。不說你光宇叔這人才是高人啊,我有個體會,能當鄉鎮書記的人,給個市長都能幹。罷了,在臨走之前,我還是為建設局出最後一把力吧,我去找慶合書記,說一說你的事。”


    陳建軍聽完,端起杯子。三人碰杯之後,商恆華說道:“以前在建設局,我讓誰上誰就能上。如今雖不行了,但我讓誰下誰也得下。我現在名義上還是建設局的局長,明日我便去找慶合書記,推陳出新。”


    陳光宇說道:“慶合書記今天在煤炭公司調研的講話,你可聽到了沒有?”


    商恆華應道:“聽到了,怎麽沒聽到,煤炭公司那幫人實在過分。我剛去上廁所時,看到幾個老家夥,說不定正在商量對策呢。這麽大的煤礦公司竟能被他們弄虧損了,慶合書記有魄力啊。隻是,依我對臨平縣那些官老爺的了解,這事兒怕是不容易搞定。你我都知道,當年政財縣長搞貨車運煤時,像咱們這樣沒背景的正科級幹部,根本沒資格入圍,能在裏麵分一杯羹的,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是有來頭的人物。”


    陳光宇環顧了一下煤炭賓館,說道:“這地方以後還是少來吧,說不定慶合書記哪天算賬,讓大家把欠的白條都還了。聽說這煤炭賓館一年也要虧個五六十萬呢。”


    三人暢聊許久,直至過了十一點才各自歸家。


    散場之後,商恆華已沒了公車待遇。陳光宇駕車將商恆華送迴家。商恆華躺在床上,心中感慨萬千,“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這句話不斷在腦海中浮現。雖說平日裏陳光宇算不上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如今能邀自己小酌一杯,也算是有情有義之人。


    次日清晨,商恆華早早來到縣委大院。雖說即將離任,但作為名義上的建設局一把手,他仍有向縣委書記匯報工作的權利。他八點多便踏入縣委大院,直至十點鍾才得以進入張慶合的辦公室。


    張慶合見來者是商恆華,想到他即將離任,便沒了上下級間的那般拘謹。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說道:“恆華同誌,建設委的發函何時過來啊?來,沙發上坐。”


    能讓縣委書記從辦公桌後的椅子移步到沙發上,看似隻是幾步之遙,卻讓商恆華心中湧起一股暖意,仿佛看到了一絲尊重與理解。


    商恆華笑著說道:“張書記,我也在等通知,市建委那邊還需經過市人事勞動局,應該還得些時日。”


    兩人閑聊幾句後,商恆華說道:“張書記,您到臨平後,臨平的變化大家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中。我作為臨平人,由衷地感到高興。”


    張慶合淡然一笑,說道:“恆華同誌,這些就不必說了。你去了市裏後,還是要多關心臨平啊。”


    商恆華點頭道:“請您放心,我自當竭盡全力,盡我所能。書記啊,縣委已經明確要在建設局領導班子裏產生下一位建委主任,臨走之前,我想向您匯報一下我對下一任建委主任人選的幾點看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慶合說道:“講一講,有什麽好的建議,大膽說嘛。”


    商恆華將臨平建設局領導幹部每個人的優缺點逐一匯報,看似公正客觀,實則對副局長陳建軍頗多褒獎。


    張慶合一邊聽一邊點頭,待商恆華介紹完後,說道:“恆華同誌,你說得坦誠,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這一點我會交辦給組織部門,讓他們結合你的意見,認真考慮。”


    商恆華說道:“慶合書記啊,臨走之前,我還是很不舍啊,大半輩子都在臨平啊,我從油坊幹到副鄉長,又在官屯幹到副書記,後到水寨鄉當鄉長,麻坡鄉當書記,再到建設局當局長,這一路走來,多虧了領導和同誌們的關心幫助。如今要離開了,心裏還酸酸的。”


    張慶合點頭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不過也是往高處走,好事情嘛。恆華同誌啊,你在麻坡鄉當書記時,鄉長是誰啊?”


    商恆華迴答道:“鄉長是陳光宇同誌。”


    張慶合聽到陳光宇的名字,微微抬頭,說道:“光宇同誌,這個同誌怎麽樣啊?”


    商恆華說道:“光宇同誌與我關係很好。他思路開闊,辦法多,基層工作經驗極為豐富。可惜啊,就是年齡有些大了。”


    張慶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說道:“年齡大有年齡大的優勢,年齡小有年齡小的特點,年齡並非考慮幹部成長的唯一因素嘛。在這一點上,我們的選拔機製還是很靈活的。”


    兩人交談了約二十分鍾,商恆華才從張慶合的辦公室走出。他雖不確定自己方才的話是否被張慶合采納,但也隻能暫且放下。張慶合迴到座位上,翻開桌麵上的文件,抽出一份幹部推薦表,上麵二寸照片中的人正是麻坡鄉黨委書記陳光宇。張慶合仔細端詳了一番履曆表=,拔開鋼筆帽,在上麵簽下“同意”二字。


    簽完字後,張慶合打電話給鍾瀟虹。鍾瀟虹來到辦公室後,自然地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問道:“書記,您找我?”


    張慶合說道:“推薦表我已經簽了字,。瀟虹啊,這份文件你親自送到市委組織部幹部二科科長手中。賈斌不在那邊時,我會提前打電話。麻坡鄉建火車站修電廠,這次推薦陳光宇同誌,確實需要一位職務更高的同誌來牽頭協調。”


    鍾瀟虹連忙點頭應道:“我馬上就去辦。”


    “哦,對了,瀟虹啊,建設局那邊最近有沒有同誌要匯報工作啊?”


    “張書記,我剛出門時看到吳剛副局長正在趙書記門口等著匯報,昨天我在趙書記辦公室還碰到了馮輝副局長。”


    張慶合說道:“好,知道了,去吧,先把文件送了。”


    時隔兩日,省紀委轉來一批電話舉報記錄,市紀委的同誌拿到材料後,呈交給了市委常委、紀委書記林華西。


    林華西看著手中足有七八份的材料,皆是關於臨平縣縣委書記張慶合。內容大同小異,有的反映張慶合獨斷專行,大搞一言堂;有的稱他違背組織程序,擅自否定前任縣政府作出的會議紀要;還有一封信說張慶合在臨平縣大搞山頭主義,排除異己,對以前跟著羅正財的幹部進行打壓。


    林華西眉頭緊皺,低聲咒罵道:“什麽亂七八糟的,全是子虛烏有、捕風捉影。這些都是縣委書記的正常工作,這些舉報不過是個人臆斷罷了。作為紀委,若要調查,就得列明誰貪了多少錢,誰和誰搞男女關係,這樣才有可查性。”


    他心中明白,顯然是有人在背後蓄意搞張慶合。對於這種捕風捉影之事,加之張慶合背後又是市委書記鍾毅,林華西本想置之不理。畢竟從反饋來看,張慶合是個實實在在幹工作的同誌。可放下材料後,他又忽然想起家中祖墳之事。他尋思著,若此時拿捏一下張慶合,說不定自家祖墳就不用動了,畢竟縣委書記在鐵路走向的選擇上有著很大的話語權。


    林華西對前來匯報工作的案辦室主任說道:“把這些信息簡單整理一下,一小時後拿給我,我去市委找鍾毅書記匯報。”


    整理材料對案辦室而言並非難事,工作人員很快便用打字機整理完畢。林華西拿著材料,徑直來到市委書記鍾毅的辦公室。


    鍾毅聽聞有對張慶合的舉報,並不意外,隻是說道:“幹工作難免會得罪人。”說著,接過林華西遞來的材料,上麵還散發著濃濃的油墨味。


    鍾毅抬頭看了看林華西,說道:“這份舉報看來很新鮮嘛。”言罷,便低頭查看材料。


    林華西在一旁說道:“鍾書記啊,我看這些都是捕風捉影之事,都是縣委書記的正常工作嘛,我個人認為沒必要浪費精力和資源去查。”


    鍾毅隻是點頭,看著材料未作迴應。片刻之後,他雙手緩緩地往桌子上輕輕一拍,說道:“華西同誌啊,雖看起來可查性不大,但還是得查。隻有查了,才能還慶合同誌一個清白,也能堵住悠悠眾口,免得有人說市委偏袒平安縣出來的幹部。這裏麵也有一條具體內容,就是反映慶合同誌否定了一個縣政府的決策,去查查看究竟是什麽決策,為何反應如此強烈、如此集中。若真是慶和同誌操之過急,我們該糾正就糾正嘛。”


    有了市委書記的批示,林華西迴到市紀委後,組織力量安排人員前往臨平縣開展調查。此次帶隊的並非監察室主任,而是市紀委副書記,畢竟調查對象是縣委書記。


    縣委正在召開一季度黨政聯席會,縣委書記張慶合正在台上講述交通大會戰高標準公路的工作進度。李亞男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到張慶合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張慶合聽完,側身對縣長吳香梅輕聲說道:“現在市紀委要找縣委了解情況,下麵的會你繼續主持。”


    張慶合聲音雖不大,但話筒未關,會場內眾人聽得一清二楚。常務副縣長鄒新民聽到市紀委前來了解情況,心中一驚,嘴裏的一口茶順著嘴角流了出來,他慌亂地用手擦拭,眼神中滿是驚恐與不安,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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