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奏攻訐諫官的霍平,很快被趕出了朝廷。但事情並沒有像琅琊王所想的那樣,被順利壓下去,反而鬧的更兇。


    有更多的人上奏,言“先帝及顯宗皇帝之禦天下,皆以寬和。而今琅琊王卻輔政嚴峻。”更有甚者,列出了他的幾大罪狀:“睚眥之怨,無不報複;名為輔翼,實在謀主;專權自肆,安插心腹...恭請陛下抑其威福。”


    琅琊王見越鬧越兇,不由地慌亂起來。他實在沒想到,那群一直服服帖帖的大臣們會突然□□起來。隻是他終究年過五旬,曆事已久,很快就想到了辦法。——貶謫。有多少人說這種話,就廢掉多少人,以此避免反他的情緒擴散開來。


    這處置頒布下去後,不到幾天,朝堂上便安靜了許多。琅琊王不由地鬆了一大口氣。但心裏也清楚,這樣的處置方式無法服眾,隻能解一時之急。而他這些天來,被權利迷失的雙眼也慢慢地清楚了,開始思慮改一改行事做法。


    和顯宗皇帝、先帝不同,琅琊王是信奉法家一派的。在封地上就是如此,強橫待人,鐵腕治理。如今,自然也把這一套帶到了京城。何況才發了先前的事,他立意做一番事業出來,洗去汙名。痛快地把府裏連日來的宴飲都停了,每日費盡精神地籌劃著朝政。


    他自忖這樣一來,行事、為人應無令人攻訐處了。卻不知朝中臣子並不習慣他的做事方式。那法家一派,多為去私行公、連坐等舉。飽受前兩位皇帝儒家作風熏染的臣子們,根本無法適應,都在背後叫苦不迭。隻是礙著琅琊王如今大權獨攬,硬撐著罷了。


    竇憲耳聞到這些後,心想,琅琊王又下了一著臭棋。


    執政嚴苛不是錯舉,隻是他選擇的時機不對。若一開始他就這樣,別人倒會心服,甚至佩服他。可如今,他剛被攻擊之後就這樣,難免會被人認作是心虛、在打壓人。何況他本身無法做出表率。這樣其身不正,何令可行?


    何況他不給朝臣們任何過渡時期,就直接就把他的一套做事方法強硬地推出了,也不管別人是否接受。長此以往,必定官吏愁怨。更可怕的是,沒有人同他說這一切。他身邊的人有私心,朝臣們又敬畏他。


    他幾乎在一步步地走向絕路。


    竇憲想到這裏,心下一片輕鬆。問身旁的半夏,“上次讓你去查陛下近來一直私自出宮,是去的哪裏,查出來了嗎?”


    半夏說查出來了,惴惴地道,“是經由涅陽大長公主的幫忙,去偷偷見了申太妃。”


    竇憲詫異,“申氏?”


    半夏說是,很擔憂地道,“侯爺,咱們要不要......”


    他想了想,搖頭,“那申氏留著,一直是個隱患。隻是我礙著情麵,始終不好動她。如今她既然要淌進渾水...”他沒有再說下去。隻道,“晚上你悄悄去吩咐方毅他們,看守宮門時,若遇見陛下,盡管鬆一些。”


    半夏道,“侯爺這樣不把申太妃當一迴事,奴婢覺得不妥。她的夫子均被侯爺所奪。奴婢恐怕她一旦和陛下接上頭,一拍即合,會誤大事。”


    竇憲不以為意地說,“能誤什麽大事?——有五舅在呢。”


    半夏立刻明白,他要自己想辦法,去將此事透給琅琊王知道。答應了一聲,退下了。


    不久,琅琊王就輾轉地收到密報,小皇帝欲迎申太妃迴宮。不由地大驚失色。


    那位太妃,是先帝的寵妾,一度要被他封作昭儀,位分直逼皇後。更要緊的,是她曾經短暫地撫養過小皇帝,算是他的母妃。這樣的身份,比起他來是親近許多的。一旦她真正迴宮,小皇帝一定會大力支持,給予她尊榮。到那時候,母子兩人聯合在一起,還有他什麽事?


    他越想越生氣。那小皇帝很明顯的,在拿他當賊防。他恨不得衝去福寧宮大罵。那位申氏,她是有自己的兒子的。一旦上位,還有劉肇什麽事?在心裏怨恨他做事糊塗。隻是這樣的話如何能說出口?豈不是暴露了他在派人監控宮闈?想了又想,最終決定給小皇帝一個教訓和警示。


    劉肇在這天出宮時,遭遇了刺殺。


    跟隨他的素蘭當場被殺死。隨即刺客轉過了身體,朝向他。


    那柄劍就這麽刺過來了,挑破了他胸前的衣襟,劃破了他的肌膚。他心裏一陣絕望,幾乎連跑都忘了,閉著眼睛,束手待斃。但對方竟忽然地緩下了攻勢,就這麽收迴了武器,轉身離開了。


    他癱倒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過了好久,才強撐著爬了起來,去找申令嬅。


    自先帝去世,她離開宮掖,一直住在娘家的莊子上。因為身份是妃嬪,不比尋常,不好再與家人隨意住在一起。何況竇憲一直忌諱她。壽春侯夫婦無奈,隻好辟了一個偏遠的莊子,專供她母女三人居住。


    這些時日以來,她和劉肇見麵已有三四次了。當下她見劉肇的胸前有血跡,麵色慘白,額頭上也滿是汗水,不由地問怎麽。


    劉肇後怕地把方才的事都說了一遍。


    豈料申令嬅聽後,並不是像他那樣驚懼,反而冷笑了起來。


    劉肇在旁吃驚地問,“怎麽了,母妃...”


    申令嬅指著東邊,琅琊王的住宅道,“陛下信不信,您一迴到宮,這段時日您出宮的消息,就會很‘偶然’地被琅琊王知道。然後他責罵您,並公諸於眾,借口陛下您私自離宮,以身犯險,從此將您深鎖內廷?”


    劉肇聽後愣了好一會兒,隨即明白過來了她的意思,不又驚又怒地說,“怎麽會這樣!”很快他冷靜了下來,喘著氣問,“那怎麽辦呢,母妃?”


    申令嬅沉吟著說,“先下手為強。陛下不妨在大庭廣眾,揭發琅琊王派人刺殺您一事。”


    劉肇有些退縮,“可他是我的三公公,這怎麽使得......”


    申令嬅正色道,“自從他懷抱了那樣大逆不道的念頭,就不再是皇家親眷了。陛下!”


    劉肇猶豫著,到底還是點了點頭。申令嬅鬆了一口氣,又同他商議了過陣子迴宮之事後,便道,“天色不早,陛下盡早迴宮吧。”揮手讓自己的婢女送他迴皇城。


    而劉肇見她臉上一點笑也沒有,緊緊地繃著臉,自忖,這位申母妃,這兩年多來,性情是變了許多的。過去她是內廷裏最愛笑的一個。但現在,說話冷硬了不少。


    無話可說下,謝絕了婢女的相送,告別出去了。


    但在快出莊子時,他忽然想到,琅琊王既然敢派人刺殺他,那也有可能把手伸到這裏來,想提醒申令嬅注意。


    然而到了她房門外,卻聽她幽幽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在我心裏,陛下一直就是個小孩子,沒想到不知不覺間,他就已經那麽大了。”


    他心口一暖,不由地停了下來,悄悄地聽她還會說什麽。


    申令嬅澀然地又道,“也不知道我的壽兒,如今怎麽樣了。”


    婢女采蘋跟著也歎息。過了一會兒,安慰主人道,“咱們就快迴宮了。等一切安定下來,咱們把三殿下接迴京。”


    申令嬅答應著,“對,對。等到了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和他呆在一起。還有吉兒和佩兒,我們母子四個。”她的聲音歡悅了起來,“壽兒今年八歲了,不知道長多高了,一定很像先帝吧。”


    采蘋在旁陪著笑,“當然。咱們三殿下是最像先帝的小皇子。”


    申令嬅說是,絮絮地同婢女談論著準備給劉壽的東西。


    劉肇在門外聽著,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冰涼冰涼的。


    人人都有父母兒女,為什麽隻有他,一無所有?


    他開始後悔起來,為什麽要來找申令嬅呢?她有自己的兒子啊。一旦她迴了宮廷,勢必會把自己的兒子接迴來的。到那時候,她會成為第二個母後。


    想起這個,他頓時很害怕,一顆心像是斷線的風箏,忽高、忽低......


    可是如今的情勢下,不讓申令嬅入宮,還有誰能對抗琅琊王?總不能引入竇憲吧。


    想到這個名字,他突然的心裏一個激靈。也許...可以把他們三個人放在一起?


    是啊,為什麽早先沒有想到呢?戰國時期,多國並峙,成犄角之勢。勢弱的周王朝反而安全。這和眼下不是一樣的局勢嗎?


    他攥著手,前後地想了好幾遍,始終覺得這是最穩妥、最不會傷害到自己的辦法。終於輕鬆了一點,舒了一口氣,迴宮去了。


    等劉肇迴到宮廷,果然,這次和往常不一樣,福寧宮裏的婢女黃門們都在尋找他。


    他走過去,問,“都在做什麽呢?”


    眾人紛紛道,“剛剛琅琊王有事來找陛下商議,卻闔宮找不見您,急壞了,命奴才們尋陛下呢。”


    劉肇見事情已有一半同申令嬅猜測的吻合,不由地在心中冷笑。麵上卻未露痕跡,支吾著,“不用找啊,朕隻是出去透了一透氣。”


    他話還未說完,琅琊王已從外麵大步走了進來,“透氣?可是臣命人把內廷翻過來了好幾遍,始終找不見陛下。倒是守門的一個小衛尉,說是見到一個年紀特別小的黃門出宮。臣仔細問了相貌,似乎就是陛下吧?”他不給劉肇反應的時間,就指著他身上的血跡,說,“陛下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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