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憲一路地出了壽康宮。□□帶來的火熱逐漸被寒風冷卻,他心裏跟著荒涼了起來。


    天慢慢地亮了。


    正處在大臣們快要進宮的當口。他卡在這個時間,一下子進退不得。想迴竇府去,來不及。又不能再迴轉壽康宮。隻得先去了上朝的太和殿等候。


    大臣們零零星星地過來了。見他這麽早就到了,都有些驚訝。


    如今他留宿內廷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了。但終究他還記著為人臣子,凡事做的隱秘,總是掐準了時間來上朝,盡量與眾人步伐一致。今日卻這麽早就來了,臉色也顯見的很差,不用猜,眾人也都想到了,肯定是與太後有了爭執。


    至於是什麽爭執呢?一個個都麵色古怪地笑了起來,神情微妙地竊竊私語。


    竇憲耳聽著,一張臉沉了下去。


    不久,劉肇駕臨。例行的叩拜後,竇憲提起了這段時日一直想促成的事,“臣有事要稟。匈奴唿屠單於——”


    他才開了個頭,朝臣們就哄然地反對了起來,“這如何使得?”“匈奴已然衰落至此,對我朝沒有危害。何必廢國用而進擊千裏?”“不可棄萬安而興無名之師啊!”


    竇憲耐著性子解釋,“眼下匈奴的確沒有危害。但唿屠為人精明勇武,不過幾年之間,就聯絡了殘部,重整旗鼓。再容讓他整頓下去,匈奴豈不是又要複興起來?”


    朝臣們避而不迴這個問題,隻強調,“將軍所言固然無錯,可前些年才對匈奴發動過戰爭,不到幾年,又卷土重去,這豈非窮兵黷武?”“我朝目下,應務農息民,繕修器械啊。”


    竇憲怒聲道,“那豈不是待匈奴養兵,以擊我朝?”


    太原王聽了,不痛快地說,“誰這麽說了?你別給我們亂扣帽子!我們的意思是——議和。記得高皇帝曾被匈奴人圍於平城,七日無食。可到了解圍繼位,絲毫沒有憤懣之心。這是真正的聖人!以天下為度,不以私怒傷人民安樂。所以依我看,學習高祖,遣公主和親,與匈奴交好是最好的選擇。”他昂起頭,從鼻間哼道,“反正現在匈奴人也弱了下來,料想他們不敢不答應。何況到時候公主生下王子,那豈非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我朝血脈統領了匈奴?”


    竇憲聽的冷笑了起來。這位王爺的想法竟如此淺薄。“議和?且不說我們如今正處盛勢,議和沒的叫人看低。光是嫁公主過去,就要賠送多少大好女兒,你想過嗎?匈奴人是不會好好對待她們的!”


    太原王毫不在乎地說,“為了家國,犧牲個把女人算什麽?再則你也不必話裏話外地誇耀自己的功勳。別以為你上次打贏了軍臣有多厲害!前次你以盛待亂,自然得了大功,換我去也是一樣!如今卻是驅安逸之師,赴千裏之外。這也未免太險了!總之,還是和親最好,不廢力也不廢財。四夷聞之,也當貴我國仁義。”


    他的擁躉們紛紛道,“是啊是啊,此德盛之。”


    竇憲怒極反笑——原以為先帝那樣的性情,隻是孤例。不想劉家的男人,都是一脈的畏縮,視兩國外交如紙上談兵。怒聲道,“太平盛世,國中的男人都沒有熱血嗎?為什麽要叫女人去和親?!且以我朝今日之強,引眾征伐匈奴,我自信易如覆手!”


    他的幾位副將,鄧疊、耿秉、方毅等人,還有他這些年提拔的寒門武將們,隨聲附和,“唿屠狼子野心,又有手腕,必定難以恩納。今不過勢窮暫伏,我等不可受其迷惑。當從竇將軍之言,長矛挾其,白刃加頸!”“諸位若不願領兵,自有我等代勞!”“以竇將軍今日之威望,將士思奮,必定大業!否則真是所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太原王聽這群武人說話自負,勃然變色,“恃眾憑強,謂之驕兵。說的就是你們!驕兵必敗,我把話擱在這裏!”又狠狠地看了眼太傅何彪,讓他出來說話。


    但何彪一向不願得罪人,所以隻含糊地說,“...光武大帝年間,匈奴反叛,十有四年。大帝用錢二千四十萬萬,損青壯年數十萬,而不曾鏟除匈奴。哎,廢耗若此,猶未成功。何況如今......”


    太原王聽的一喜,馬上就要附和。但何彪接下來又說,“不過竇侯自少年起就勇武過人,說不定,能做成大帝未靖之事呢。終究兩國對峙,不過年餘,費錢也無非千萬嘛。比起匈奴複起,我朝再奮力抵抗,這點花費也算不上什麽......”


    太原王聽的怒氣上湧。何彪眼見著,慢悠悠地又改了話頭,支持起他來。


    這下子,不僅太原王,連竇憲也惱怒了起來。——早知道何彪為人油滑,不料這種時候也不改性情。


    朝廷裏,怎麽竟是這樣的人?


    心頭煩悶,不願再與庸人多說,昂然闊步而走。


    餘下太原王與一群文臣被撇在原地,心中惱怒達到頂峰,“...竟敢以一屆臣子,漠視陛下,負氣而走!”“我看他是把自己當做皇帝了。”


    一群人亂哄哄的,也不顧劉肇還坐在上麵,就說,“仗著太後包庇,他真是日益蠻橫,為所欲為!”


    劉肇茫然地看著亂哄哄的臣子們,什麽都聽不懂,什麽也不敢問。終於到了這時,他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怯怯地開口,“太後,太後什麽?”


    太原王聞言,脫口冷笑,“太後。哼,陛下啊,我看你以後見到那竇憲,也別叫他什麽舅舅了。人家如今,可算是你的假父呢!”


    其餘人再大膽,也不敢像他那樣毫無顧忌地說,訕訕地都啞了下來。


    一片寂靜中,劉肇攥著自己的袖子,澀然地問,“什麽...什麽假父......”


    太原王說順了口,還要再迴。但與他交好的堂弟都鄉侯劉暢,眼見著劉肇麵色慘白,拉了他袖子一把。太原王想那畢竟是自己的侄子,又是小皇帝,心中可憐他,哼了一聲說,“陛下迴去問問你母後吧。”說完,也不告退,就轉身出了殿。


    其餘朝臣要不是竇憲的擁躉,心知劉肇隻是主上的傀儡,何況他又這麽年幼,能在皇座上待幾天?要不就是酸腐文臣,見不得少主當國。一個個也都不恭不敬的,草草地俯了身拜倒,就告退出去了。


    留下劉肇孤零零地站在皇座邊上,手指緊緊地攥住了皇座。


    而出了殿門的劉黨,到底忍不下心中之氣,快步追上了竇憲,叫道,“喂!”


    竇憲迴過身,見是這個素有腿疾的王爺,輕蔑地說,“有何指教?”


    他的神態敷衍而隨便,劉黨看著心裏冒火,指著他道,“竇伯度,我告訴你,不要以為有太後包庇著,你就能驕橫宮掖,自以為是!”


    他說的這些話,實在都是老生常談,竇憲一早就做好了被人譏之以口的準備。因此聽了也沒什麽反應,平淡地轉過了身體,就想走。


    但太原王見他不理會自己,心中惱意更深,在後罵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麽?不過就是嫪毐之流,以色侍上之人!你以為你是靠的什麽,做到了今天這輔政侍中的位置?還不是靠你那好表妹出賣色相!”他刻薄地笑了起來,“哦,不對。她也沒有色相。記得在先帝的後宮裏,她十年都默默無聲呢。真沒想到啊,這樣的女人,一到先帝薨逝,居然玩的這麽瘋!”又說,“你們和民間的奸夫淫婦有什麽區別?不明不白地弄死了人家家主,霸占別人的產業......”


    他的嗓門極大,像一把刀子似的,刮擦著人的耳膜。又牽扯到不少宮闈之事,滔滔不絕。許多朝臣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聽。


    竇憲緊緊地咬住了牙,激烈的情緒在心底翻湧。


    都鄉侯劉暢眼見著他神色駭人,忙拉住太原王道,“好了好了,宮門前說這些,沒的叫人看了天家的笑話。”


    “這話才是好笑呢。”太原王怒聲道,“他們做得出,還怕我說麽?”


    劉暢歎了口氣,對著周圍的朝臣們道,“好了好了,都走吧!太原王這不過都是氣急了的糊塗話,你們一個不許往外亂傳!”又溫言地對竇憲道,“大家都是表親,何況如今一同在朝為官。些微摩擦,伯度你聽過也就罷了吧。”


    竇憲也知此事隻能這樣帶過。不然如何?和劉黨大吵麽?轉身而走。


    但當快離開宮門時,他隱約聽到劉暢在勸劉黨,“...那種社稷大害,將來自有天收,何必你去出頭呢?還說那樣的話......”


    竇憲驚痛地迴轉過身體。


    劉暢還在絮絮叨叨地勸著劉黨,一邊帶著他往外走。一幅正義的嘴臉。


    竇憲看的冷笑起來,重複著“社稷大害”幾個字,唇間露出了一絲冷笑,握緊了拳頭。


    劉黨與劉暢於這晚,被殺於家中。


    那時候他們倆正聚在太原王府裏開著宴飲。不想殺人的強盜們竟無聲無息地進入了王府。甚至毫不避諱那是王宅,帶著人就衝了上去,找到一王一侯,手起刀落。


    旁邊的舞姬還沒從生人闖入中反應過來,便有鮮血濺到臉上。過了好一會兒,一直到那群強盜訓練有素地放下刀刃,翻牆而出,舞姬們才尖叫逃散。


    事情半夜就鬧的轟轟烈烈。小半個京城的人堵在太原王府前看熱鬧。京兆尹半夜從床上被喚醒,匆匆趕了過來,又是指揮著人包鎖現場,又是著人清空來看熱鬧的百姓們。


    做完這些,他步履匆匆地進了王府內。舞姬、樂師、丫鬟們都抖抖索索地被提了出來,跪在一起,見他來,紛紛道,“大人......”


    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讓他們分敘殺人事。那些女人們哭哭啼啼地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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