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殿。履霜頓覺渾身的力氣都失卻了,眼前黑黑的。她勉力地撐住一旁的扶手,對著竹茹道,“悄悄宣侯爺進宮一趟。”


    竹茹答應著去了,臨走前又擔憂地囑咐她喝口熱水、緩一緩。


    她顧不上,揮著手催促,“快去。”


    竹茹急匆匆地拿了出宮的腰牌去了。不料小半個時辰後迴轉,身後空無一人。她惴惴地迴稟,“天晚了,侯爺不肯來......”


    履霜一下子站了起來,急問,“那你問了嗎,是不是他?”


    竹茹猶豫著說,“侯爺不曾明示。但奴婢聽他話,似乎......”


    履霜的一顆心立刻沉了下去,她兩手緊緊地攥著,想著對策。忽然抬頭說,“擺駕福寧宮。”


    竹茹嚇了一跳,“半夜裏,陛下正睡的熟呢。何況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您不如......”


    但履霜不欲聽,催促著她,“快去!”


    轎輦沉默而迅疾地行在宮道上,履霜束緊了領子,才能不讓風灌進去。


    終於,福寧宮到了。她等不及轎輦放平,就提著裙子走了下去。


    蔡倫正在門口打著瞌睡守夜。見她來,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請安,“參見太後。”


    她喘著氣問,“陛下呢?去叫一下陛下。”


    蔡倫想問怎麽。但見她這樣急匆匆的,心裏也明白是急事,忙答應著進去了。


    劉肇被叫醒,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問,“怎麽了?天亮了嗎?”


    蔡倫輕言細語地哄著他,“不是,是太後來了。”


    劉肇一下子高興了起來,掀開了被子下床,“母後來了!母後!”雀躍著撲進她懷裏。


    她勉強笑了一下,抱住了,蹲下身。


    劉肇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笑嘻嘻地說,“母後是來看我的嗎?”


    她幾乎不敢看孩子澄澈的眼睛,但還是說了,“母後是來向你借玉璽的。肇兒,能不能下一道旨給母後?”


    “下旨?”劉肇失望地說,“什麽呀?”他委屈地放開了牽住她袖子的手,“還以為你是來看我的。”


    她心裏有些酸,但存著更大的事,很快就又問,“玉璽呢?”


    劉肇看著她,問,“母後要玉璽做什麽?”


    履霜迴答不上來,咬著嘴唇隻說,“能不能先給我?”


    但劉肇心裏泛上防備,看著她道,“不,四叔說,玉璽不能隨便地給別人用。”見履霜的神情難過起來,他到底心軟,補了一句,“不過,母後要是說清楚是做什麽用的,那我就給你。”


    她察覺到了一絲希望,咬咬牙說,“肇兒,你舅舅今天不當心犯了個錯。你知道的,他這個人性情急躁,好多人都不喜歡他。所以,所以我很怕......”她看著孩子的眼睛問,“你能不能下一道聖旨,保一保他?”


    劉肇聽完了,臉上溫和的神色消逝的一幹二淨。


    原來是為了舅舅。他在心裏說。原來是為了那個人,所以來看我。


    僵硬地說,“兒臣還小,不知道聖旨怎麽下。母後還是和大臣們商議吧。如果他們同意,那兒臣為母後蓋章。”


    她聽他自稱兒臣,已敏銳地察覺到了孩子心裏不舒服。拉住他的手哀求,“肇兒,肇兒!你就不能幫母後一次嗎?這對你來說,隻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啊。”


    ——那麽,來看看我,對你而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劉肇想。


    他緩緩地搖頭,“母後連事情是什麽,都不和兒臣說清楚,又怎麽能期望兒臣直接就下旨?”他推開了她的手,向床而走,“天色還早,兒臣想再睡一會兒,母後迴去吧。蔡倫,送客。”


    他一番話說的頗有大人的腔調,冷酷而世故。履霜再想不到親手撫養的孩子,會這樣對她。內心的失望汩汩而出,轉身就出了殿門。


    而劉肇拿被子蒙住了頭,手緊緊地攥著床單,勉強才忍住了眼淚。可等殿門轟然地關上,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


    天很快就亮了,昨晚發生的事,自然也隨著日光而公諸於眾。


    看待這件事,眾人的看法幾乎都是一致的——竇憲做的。


    昨日他在宮門前和一王一侯鬧的這麽兇,晚間兩人就遭毒手。不是他,又會是誰?


    何況論起在京城,誰的性情最桀驁不馴,又這麽大膽、身邊有如此好手,隻有他。


    朝臣們伏殿而奏,請誅竇憲。


    而他始終閉門不出。不曾解釋一句話,也沒有否認罪行。


    於是朝臣們更加堅信此事是他所為。宗正劉賀安仗著與皇家有親,帶著薑應麟等人闖入了宮掖,要求麵見太後。


    履霜強忍著頭昏,還有身上的時冷時熱,開了宮門冷冷地問,“幾位大人這是做什麽?”


    幾人見她神色漠然,大異往常,有些心虛。但想著不過是個年輕女人罷了,何況又是背負著私情的女人,說話不由自主地大聲了起來,“請太後交出竇侯,交由廷尉詳查!”


    履霜冷冷地重複,“詳查?成息侯的罪名落實了麽?”


    那幾人騷動了一下,但很快就說,“雖然沒有,但......”


    她截斷了,怒聲道,“既然沒有,就別在本宮麵前做無謂的指責!”轉頭問半夏,“擅闖宮禁,以何罪論?”


    半夏顫聲答,“...無兩宮手諭,而私自進宮者,以謀逆論...”


    她說很好,淡淡地道,“除了劉賀安以宗室免。其餘人,撲殺。”


    不止是半夏,幾位老臣也驚慌起來,再也維持不了恭敬,嘶聲道,“我等都是社稷肱骨.....”


    她不欲聽,徑直往壽康宮內走,一邊吩咐竹茹,“去把侯爺帶進宮,這次綁也綁他進來!”


    竹茹耳聽著幾位老臣被拉下去,咒罵之聲幾乎響徹宮掖,不由地說,“殿下,那幾位大人都是積年的臣子啊。就這麽撲殺了,會不會......”


    “不會。”她篤定地說,“這事是他們占不住理。何況如今竇憲不過是被疑,他們就敢進宮逼問我。若將來有更大的變故,那他們是不是要把刀劍都架到我頭上?——這種事,出了一次,就必須殺雞儆猴。去吧。”


    “薑應麟等闖宮直諫,太後大怒,收執其四人,令盛以縑囊,於殿外撲殺——”


    竇憲在府裏聽到這個消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是那個柔弱的履霜做出來的。


    恰好竹茹匆匆地趕到了侯府裏,道,“太後急召,侯爺快跟奴婢去吧。”


    他滿心驚疑,先問,“薑應麟他們死了?”


    竹茹喘著氣,點頭。


    他不能置信地問,“太後命人撲殺的?”


    竹茹說是,“私自闖宮,以大不敬論罪。”


    他的心緒變的一團亂麻,“她這是做什麽?啊?”


    竹茹在旁道,“侯爺有什麽話,自己同太後去說吧。”


    他也正有此意,匆匆地跟著她進宮去了。


    到了壽康宮,他一眼望見她坐在大堂的正座上,臉色不知為何有些蒼白,嘴唇幹裂,額上布滿薄汗。


    他一下子忘了兩個人還在冷戰,彼此都做了那麽驚世駭俗的事情。奔了過去,“怎麽了?是不是病了?”一疊聲地叫竹茹去宣禦醫。


    “不妨事,有些低燒罷了。”她神色疲倦地拉住了他,說的話卻像雷電一樣打在他心上,“叫你來是想囑咐你,準備一下,這幾天就動身去打匈奴。”


    他霍然變色,“怎麽突然說起這個?現下的事情還不曾解決呢!”


    “一起解決。”她抬頭看著他,“既然劉黨已經被殺,事情挽迴不了,那我們就想想,怎麽補救。再者,匈奴遲早是要鏟除幹淨的,不然總要生患。不如就趁著你這迴背負罪名,放在一起,做個幹淨。”


    他反應了過來,看著她問,“讓我擊匈奴贖罪?”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是。讓竹茹去福寧宮取玉璽。


    竹茹猶豫著,“可是陛下不是不答應麽......”


    她狠了狠心,“直接拿。”


    竹茹答應著出去了。她見要交代的話都說幹淨了,力盡地坐在了椅子上,閉著眼睛喘息。


    竇憲心裏後悔起來,失措地蹲在她麵前道著歉,“對不起...對不起。”


    她抬起臉,輕輕撫摸他臉頰,“我知道,可你以後也要改一改脾氣了,別老這麽張揚跋扈的。


    他把臉埋在她的膝蓋上,“...我沒有跋扈。”


    殺劉黨和劉暢,隻是心中悲涼。


    這世上有沒有人還記得他少年時候的模樣?


    年少時,他也曾朗朗笑言,“憲雖不能英雄蓋世,也自有男兒熱血!此生當蕩平匈奴,還我大漢朗朗河山!”


    可是一切,在不知不覺之間就變了。他沒有作為一個英雄被別人敬仰,反而變成了大家口中的國賊。


    還有她,年少時的戀人,等了十一年才等到的人。原來相愛隻是他們之間的自以為是。在別人的口中,這不過是一段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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