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福拍了拍肚子,有些靦腆的問道:“你家裏有吃的嗎,老夫從宮裏裝死逃出來,有一陣子沒吃上飽飯了。”


    肖華飛聽到後有些尷尬,與孫福見麵後光顧著打聽隱秘,居然忘了給這位老人安排飯食,實在有違待客之道。


    肖華飛連忙把茶撤下,免得孫福空腹喝茶傷了胃,畢竟這位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身子骨可不堪折騰。


    張信不多時便準備好了飯食,不過因為已過了飯口時間,隻能勉強準備了幾道家常小菜。


    孫福一點不見外,自顧自的拿起碗筷吃起來。


    肖華飛將熱水燙過的浮生醉給孫福倒了一杯,舉杯勸道:“您老嚐嚐,這是晚輩自家釀的濁酒,也不知合不合您老的口味。”


    孫福咽下口中的飯食,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辛辣的白酒衝得孫福雙眼緊眯,過了好半晌,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連聲道:“好酒!夠勁!”


    肖華飛又給孫福倒上一杯,笑著說道:“您老年紀大了,還是少喝點,再喝一杯就可以了。”


    孫福吧嗒一下嘴,有些感懷的說道:“不怕你小子笑話,老夫多少年沒有喝得這麽痛快了。今天能這麽心無掛礙的吃喝,算是托了你小子的福了。就算這酒裏有毒,老夫也得多喝點。”


    肖華飛明白孫福話裏的意思,連忙也拿起空杯,給自己倒了一杯,在孫福的注視下一飲而盡。


    雖然孫福可能是話裏有話,但肖華飛也不打算挑明,不想讓這位老人吃喝的不痛快。


    孫福過去身為先帝的大內總管,統領著萬八千名宮女太監,每天又要在皇帝身前伺候,哪有時間可以肆意的喝酒放縱。


    那種時時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的心態,保持一兩天還好,但孫福就這樣過了幾十年,人沒瘋掉就不錯了。


    孫喜也曾經對肖華飛說過,孫喜就連吃口飯時,都要豎起耳朵,生怕有什麽紕漏出現,一不留神,就會讓自己的腦袋搬家。


    伴君如伴虎,說得就是孫福這群人。


    孫福今天難得放縱一迴,酒興相當不錯,不顧肖華飛的勸阻又連喝了六七杯,直到雙頰泛紅,才放下了酒杯。


    肖華飛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擔心老家夥的身體,硬是收起剩下的半壺酒,說什麽也不肯讓孫福再喝了。


    孫福醉眼朦朧,雙手撫桌,直接開口問道:“要是你小子沒別的話說,膽子又足夠大的話,以後老夫就在你家養老了。”


    肖華飛對孫福沒有惡感,而且人家也幫過他不少,按理說收留孫福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過家裏私藏宮中太監,還是一個假死的前任大內總管,終究是大不敬的罪過。


    要是沒人知道還好,可萬一走漏了風聲,任肖華飛權勢再大,也要落個抄家殺頭的下場。


    肖華飛臉上沒有太多表情,而是極為鄭重的問道:“如果老人家肯忘記過去種種,甘心當一位無名老人,那晚輩願意擔著幹係收留您老。不過要是您老想在晚輩身上做文章,那晚輩就隻能備下厚禮,請您換個地方養老了。”


    孫福擺了擺手,笑的有些喘不過氣,過了好久才說道:“文章?什麽文章?從先帝殯天那一刻起,大內總管孫福就已經死了。你眼前的不過是個苟且偷生的廢人,還能做個屁的文章。小老兒十歲入宮,一生見過無數風浪,以前為陛下活,現在隻想為自己活幾天。”


    二人相視半天,誰也沒有迴避對方的目光。


    肖華飛深吸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那不如這樣,您老呆在京裏多有不便,正好晚輩也要派人去接夫人來京,不如就安排人把您老送到晚輩在姚安的老家。那裏山清水秀,天氣又好,您老又與晚輩爺爺年紀相仿,可以和他搭個伴,聽聽戲,釣釣魚。如此安排,不知您老可同意?”


    孫福思考片刻,哂然一笑,“看來馮克明說得沒錯,他就猜你會把老夫弄到姚安去養老。”


    肖華飛笑而不語,跟孫福這種聰明人說話,果然省力。


    孫福輕歎一聲,有些蕭瑟的說道:“老夫沒臉迴自己的老家,入宮之人,再無故鄉。而留在京城,這裏又人多眼雜,去姚安的確是老夫最好的歸宿,就按你說得辦吧。”


    肖華飛起身向著孫福深施一禮,“感謝您老的體諒,不過姚安真是個好地方,晚輩還在那裏修了一座市集,那裏有晚輩出資打造的私學,您老若是在城裏呆的悶了,還可以去那裏教那些孩子識字,用以打發時間。”


    孫福喜歡孩子嗎?當然是喜歡的,越是上了年紀,孫福越是喜歡和孩子相處,因為孩子天性爛漫,沒有心機。


    勾心鬥角了一輩子,能守著一群孩子終老,對孫福來說是無比幸福的事。


    孫福老眼中有濁淚流下,嘴角有些抖擻的說道:“你是個好孩子,老夫和馮克明沒有看錯你。不想在宮裏認了幾百個幹兒子,幹孫子,最後卻得了你的福報。蒼天待老夫不薄了,不薄了。”


    肖華飛心中也很複雜,孫福算是一個好人嗎,他沒有答案。


    此時的孫福,隻是一個行到窮途末路的老人,想要認真過一下屬於自己的殘破晚年。


    這不該是個奢望。


    也許孫福在文官們眼中是一個權勢熏天的大內總管,甚至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壞蛋,但他從不欠肖華飛什麽,還在私下裏多次出手相助。


    要是沒有孫福與馮克明的幫襯,肖華飛也不會在京城鬧出這麽多風浪後,還能安穩的睡在家中。


    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才是,至少肖華飛在孫福這件事上,不想虧了自己的良心。


    良心這東西,肖華飛其實沒有多少,但至少還能守住做人的底線。


    而且朝堂上的事,黑與白,光與暗,本就是無法分割的連體嬰兒。


    誰又能理清其中的對錯呢。


    孫福的飯量不大,幾杯酒下肚後,更是再吃不下什麽東西。


    留下張信收拾碗筷,肖華飛攙扶著孫福來到一間幹淨的朝南正房,親手為孫福整理好了床鋪,再把孫福扶到床上坐好。


    孫福拍著厚厚的棉褥,有些揶揄的說道:“老夫這是積了多大德,能讓影龍衛未來的指揮使給我鋪床啊,雖然說這被褥鋪得還沒老夫周正,不過也算是你用心了。”


    肖華飛尷尬的一笑,略有欠意的說道:“晚輩這也是第一次鋪床,您老就多擔待吧。等您到了姚安,我讓我爹找幾個靈俐的丫鬟伺候您。”


    孫福假意怒道:“給太監配丫鬟,虧你小子想的出來,你就缺德吧。”


    肖華飛額頭見汗,他真不是有心惡心孫福,連忙解釋道:“晚輩沒那個想法,是您老多心了,如果您老介意,那就找幾個小廝好了。總之在肖家,肯定虧待不了您。”


    孫福見肖華飛不似作偽,更覺安心,察言觀色了一輩子,一個人說得是不是假話,他還能看得出來。


    肖華飛見時侯不早,便想起身告辭,好讓孫福早些休息。


    孫福卻沒讓肖華飛離開,而是在袖中摸出一個小紙條,不由分說的塞到肖華飛手中,“這東西你收好,要是有個為難時,裏麵的東西或許能幫上你。”


    肖華飛小心的打開紙條,見上麵用繩頭小楷寫了一處京城裏的宅子地址。


    孫福見肖華飛看著紙條發呆,便出言解釋道:“老夫既然去了姚安,就打算吃你的住你的,不給你些好處就說不過去了。”


    肖華飛聽明白了孫福話裏的意思,估計這宅子裏藏的,該是孫福這些年的積蓄。


    果然人老精,馬老滑,看來孫福如終給自己留著後手。


    肖華飛如果沒得到齊家那筆銀錢,還可能對孫福的私藏有覬覦之心。


    但現在齊家的那些銀錢,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他還不知道怎麽安置,又怎會再乎孫福那點棺材本。


    肖華飛將紙條遞還給孫福,誠心誠意的勸道:“您老還有沒有後輩子侄什麽的,不如就把這些給他們,就算您老不給晚輩一個大子兒,晚輩也保證您在肖家受不了委屈。”


    孫福嗔怪道:“你小子怎麽精明一世,糊塗一時,如果老夫把這些東西留給他們,就是在害他們。你想讓老夫孫氏一族,斷了香火不成?”


    肖華飛被孫福突如其來的責怪,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沒有轉過來彎。


    難道他不要這些錢,反而是在害孫家後人?


    孫福白了肖華飛一眼,繼續說道:“老夫雖然自認沒有做過天怒人怨的事,但在朝中幾十年,難免有過身不由己之時,朝中的政敵也還有幾位活著。若是孫家的後輩種地為生,勉強求存,那些人或許還能放過他們,若是孫家後輩得了這些銀子,必然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到時破家滅族近在眼前。”


    肖華飛聽到孫福的解釋,頓時恍然大悟,看來薑還是老的辣,論看事情的高遠,還得是孫福與馮克明。


    孫福邊揉著膝蓋,邊說道:“先帝就要歸陵了,那些人不敢也不會再找他老人家的麻煩,可是有些小人會把賬記在老夫身上,你不要把他們想得太好,那些人臉上貼的全是仁義道德,背後握刀淨下死手。這些銀子不會讓你白拿,孫家那些不爭氣的晚輩,還要指望你能護著一二,那老夫也就能安心去姚安了。”


    肖華飛思慮半晌,對孫福承諾道:“孫家那些後人,晚輩會讓人照看,不過這些銀子,晚輩不會輕易動用,要是哪天您老人家有用,就給晚輩寫封信,是給孫家後人也好,還是運迴姚安也好,都隨著您老。”


    孫福搖搖頭,衝肖華飛揮了揮手。


    肖華飛又向著孫福行了一禮,才轉身拉開房門離開。


    等肖華飛幫孫福關上房門時,聽到孫福若有若無的自語,“無根之人......不得入祖墳,夠多了......老夫做得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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