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竟是朱祁鈺想出來的,所以他的感受沒那麽強烈。


    可是王直、周忱乃至高穀等一眾官員,在聽課的同時,一種落後於時代的感覺十分強烈。


    他們讀書的時候,發音學的是《韻補》《楚辭釋音》這類的書籍,但也多是先生讀一句,自己學一句,不斷重複,直到獲得先生的認可。


    現在,那注釋拚音的加持,什麽阿玻雌得鵝佛哥,組起來的音,比他們還要標準多了。


    一堂課,學習的不僅是學生,還有一群老頭。


    劉升在讀完全文之後,開始講解。


    “怒發衝冠,可譯為,我憤怒得頭發豎了起來,帽子被頂飛了。”


    一句話,讓大臣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劉升,眉頭緊皺,覺得有些荒唐。


    “這是用誇張的手法表達自己憤怒的情緒,表達了作者心情十分氣憤的強烈情感,同學們,閱讀理解,要結合時代和人物,當初嶽飛麵對朝廷不抵抗的妥協,嶽飛隻能在憑欄處,看著瀟瀟雨歇,卻無處發泄。”


    似乎是為了體諒初次聽課的大臣,劉升連閱讀理解的重點都重新強調了一遍。


    “這裏可以看作是,嶽飛獨自登高倚靠著欄杆遠眺,驟急的風雨剛剛停歇,可是自己卻是怒發衝冠,整體的場景是靜,但寥寥幾字,卻襯托出了嶽飛將軍那劇烈的心情,這是動。”


    閱讀理解,後世常常被調侃成,作者沒有讀者更加知道作品的含義。


    其實,這便是閱讀理解的意義,劉升所說的,最重要的便是結合實際情況去分析,這才是閱讀理解的意義。


    大臣們沒有出聲,畢竟他們身邊的聖人,正抱著胸,聽得津津有味。


    其實,朱祁鈺並不是在聽,而是在感受氛圍,一種自己學生時代的氛圍。


    朱祁鈺不隻是看老師,還看學生,想從學生中找出是不是有和自己當初一樣,覺得枯燥無味的。


    但是沒有,這裏的學生,每個都聚精會神,連點頭釣魚的都沒有。


    一堂課下來,朱祁鈺都要強忍著哈欠,避免給劉升造成壓力。


    當走廊盡頭的鍾聲叮鈴當啷的響起,劉升也同時開口道:“這堂課就講到這裏,下課。”


    “起立!”


    班長立刻起身大喊。


    “老師再見。”


    學生們一同起身,隨後朝劉升鞠躬致禮。


    師者如父,沒有學生敢含糊。


    隻不過,這下課了,學生們並沒有玩鬧,因為後麵站著一堆大佬。


    “好了,咱們走吧,去辦公廳。”


    朱祁鈺當即開口,劉升也迎了上來,有些扭捏,對著朱祁鈺行禮到:“學生劉升,參見陛下,陛下聖體金安。”


    “起來吧,課講的不錯,但情緒不夠,朕沒聽到踏破賀蘭山缺,收拾舊山河的雄心壯誌。”


    聞言,劉升苦笑道:“學生沒上過戰場,京城之戰,學生躲在學舍,或許如此,陛下才覺得空洞。”


    劉升的坦白,倒是讓大臣們有些刮目相看。


    “問題不大,先去辦公廳吧,想必諸卿也一肚子問題要問。”


    朱祁鈺笑著,拍了拍劉升的肩膀,然後走出教室。


    之所以叫辦公廳,因為這不是獨立的辦公室,老師們各自有著桌子椅子,他們就是坐在這裏整理教材和其他工作。


    等劉升坐下,聖人也坐到一旁,其他老師進來,便被興安引導著安靜坐著。


    高穀麵向劉升,迫不及待問道:“那拚音是何物?如何學習?老夫聽那學生吐字清晰,是否與拚音有關?俗體字可有成冊?劉老師是如何學習?還有那奇怪的分隔是什麽?”


    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讓劉升也有些應接不暇,不過劉升頓了頓,開口道:“拚音是陛下通過音韻,結合夷文符號整理,學生能短時間內吐字清晰,當然是拚音之功。”


    “分隔符號稱為標點符號,讓學生知道哪裏該停頓,從哪到哪是一段完整句子或者段落。”


    “至於俗體字,學生稱之為簡體,當前無冊,隻是教學老師整理教材的時候,如若發現,便改一下。”


    劉升的話,讓朱祁鈺再次受到注目,畢竟他可是貨真價實的校長。


    聞言,高穀點了點頭,隨後迴憶起剛才上課的情景,細細體會。


    而高穀問完,王直便開口道:“老夫聽劉老師講解,為何如此直白?”


    “不直白的話,學生聽不懂,而且,若是任由其體會,或許會產生認知偏差,教書也是育人,陛下便是如此要求。”


    劉升再次把朱祁鈺抬了出來,誤讀和曲解,在學校是不被允許的,別說什麽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這方麵是有前提的,朱祁鈺也不能將自己送上斷頭台。


    王直若有所思點頭,隨後追問道:“詩詞一道是如此,那麽可有教授論語?若是教授,也是如此?”


    “那是當然。”


    說著,劉升便拿出了課本,由聖人排版監製,工匠一刀一刀刻畫,匠心獨運,皇家甄選。


    攤開之後,劉升便說道:“論語除了直譯,其注釋也是白話,至於理解,有了直譯,如何理解便是借鑒曆代大儒,從中挑選,這裏麵也有標注。”


    這麽一說,把大臣們的眼睛都瞪直了。


    老師可不隻是現實中教學的老師,還有課本上那黑白相間的名字,那也是學生的老師。


    大臣們敏銳的發現,所謂名傳千古,萬世之師,不就是印在教科書上的名字嗎?


    一時間,眾人又將目光看向聖人。


    朱祁鈺聳了聳肩,說道:“民間傳言,朕打壓儒家,其實不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朕一直是這麽做的,除了孔子,還有孟子、荀子等等,除了儒家,還有道家、墨家等等,朕要的是百家爭鳴,隻是誰能上教科書,必須經過朕的認可。”


    釜底抽薪!


    這就是釜底抽薪!


    王直看得出來,學校裏的學生,普遍學習進度比外麵私塾學院的還要快。


    學校以一種十分直白粗暴的姿態灌輸學生知識,雖說能不能成材是個問題,但是識字已經不在話下了。


    更何況,一旦學校在各地拔地而起,那麽想要千古留名的人,就一定會注意到教科書。


    那些所謂隱士,其實一直在著書立作,可是,聖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形成了某種權威,某種能掐住讀書人脖子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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