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令牌哼著曲兒,祁采采一搖三晃地走遠了。


    可憐了祁勝見主子這一日變臉跟翻書似的,嘖嘖稱奇,於是他還未通竅的心裏對女人有了兩個印象,一個是源於薑太傅的爪牙琴泣,祁勝評曰“蛇蠍美人”,一個是關於他的主子祁采采,祁勝評曰“心似海底針”。


    遠處無垠的夜色裏,兩個人影伏在枝頭,一個清冷的聲音問道:“師父在人後這般誹謗徒兒?”


    另一個矮胖的身影不自然地扭了扭,說道:“那小子定是還嫉恨著這隻雞,胡謅呢,為師怎麽可能自己詆毀自己的關門弟子呢。”


    太子諄自樹上躍下,笑道:“師父你偷人雞吃還有理了?他又不知我在這,會專程說這話給我聽?”


    “好徒兒,聽為師說,‘有容乃大,無欲則剛’,這種小事大丈夫不足掛齒。”老叫花循循善誘說罷,又轉了話兒問道:“你怎麽今日願意湊熱鬧了?為師當你心無旁騖呢。今日藥浴的時辰泡夠了?”


    “嗯,出來走走。”太子諄走在前麵含含糊糊答道。


    老叫花知曉其中有貓膩,卻不戳破,太子諄是真應了他的字:顯允,當真是光明端方之人,對親近的人良善寬和,不似是皇家中人,他老叫花一生閱人無數,卻最覺得太子諄可惜,若不是當今聖上心眼針尖小,又愈老愈糊塗,這麽個仁君的好苗子不栽培,還糾結躊躇個什麽!


    “徒兒,你這次迴去不戴麵具了嗎?真要這麽迴去?你這相貌就這麽赤條條的在京城一走,不是招蜂引蝶嗎?”


    話是說得誇張,實際上老叫花是真的擔心太子諄此次迴去出什麽事,畢竟當年說瞎就瞎掉的眼睛,如今又轉好過來,雖不至於引起軒然大波,卻也能掀起小風小浪,朝野上、暗地裏針對太子諄的隻會越來越多。


    太子諄笑顏漸淡,烈風刮地他右眼上那道疤痕泛疼,卻不及心中哀慟萬一,今日他甚至將那書生的背影看成采采,不是相思成疾又作何解?胸腔一熱,口裏便有些鹹腥,他現在愈加受不得寒涼,卻還是在不遠處癡狂地看著那人的背影,即使隨後立馬便知認錯了人,還是不自覺與老叫花一道看著他們出去。


    路上多坎坷,荊棘樹枝、大石殘根,順手便清理幹淨了,朦朧的月光裏模模糊糊的人臉,如幻似夢中那書生就是采采,就這麽再看她一眼,一眼也好。


    月光透過指尖灑在草木上,留下一地斑駁。


    就仿佛他抓不住的情愫,悵然若失。


    再也聽不到看不到那人了,才大夢初醒般堅決道:“師父,潛龍在淵終還是要騰躍九天才配得起稱龍。”隱忍不是他一生的歸宿。


    彈指瞬息。


    大比之年,二月初九,春闈會試,常科由尚書省禮部主持,第一場考較大經,武科由兵部主考,第一場比試騎射。


    學子們過罷了春節,經過這些日子的養精蓄銳,各個都磨刀霍霍躍躍欲試。


    時辰差不多後,考院鎖院,常科場上分席而坐,武科同時開始備馬試弓。


    相較於常科祁采采更想去走武選的路子,她是有心去做個文職武官的,可惜小慎的身子並不太爭氣,僅就馬射、步射、平射還好說,負重、翹關她竭力去做也不一定能有個好的名次,再言武選錄人還要看身高體魄,那就是她力不可及的了,還要顧及沈家父母的心情,他們好端端的大家閨秀突然力能扛鼎恐怕得嚇出毛病。


    故而無論多想混跡軍中,她都隻能暫時錯過,安分的考常科,做個文官。


    大經她已背的爛熟,默寫這種東西對她而言不是難事,第一場考罷,祁采采出了考院,便見院門外有舉子失聲痛哭,聽旁人說來是遺忘了《易官義》中抽的考題才在此捶胸頓足唿嚎。當然也有考完誌得意滿的吆喝著交好的學子去吃酒,但大多數人都圍觀了一會兒那形容狼狽的考生便各自離去歸家溫書了。


    三日後就是會試第二場,祁采采想了想還是應該穩妥些,告辭了那些招唿沈秦微去放鬆放鬆的舉子,繞道去了木塔巷,吃了點雜食,與程家母女道了聲順利,拎著阿褔記買的幾樣點心就迴了小院。


    花塢萍汀遠比祁采采要緊張,瞧著主子還有心思溜街,有心說幾句又怕影響了主子情緒,斟酌再三還是笑著接下了點心。花塢端上了一直熱著的核桃山藥粥,祁采采在外麵胡塞一氣不想再吃了,卻挨不住花塢巴巴的眼神,閉著眼幾口吞下,摸著滾圓的肚皮被花塢萍汀又推去了書房,晚上也是送了飯到書房,完全不給祁采采偷偷放鬆的機會。


    如此艱難地熬到了初十二,二場考較兼經,考罷祁采采又不情不願迴到小院接受花塢萍汀的監管。


    再從書房出來時祁采采覺著自己終於得見天日,迎來了最後兩場論、策的考試。祁采采帶著這幾日憋出的內疾,幾乎悲憤地奮筆疾書,提前收筆,出考場時太陽刺得眼疼,許是在書房點燈熬油累得,但她所做的一切倒是值得的,祁采采想起最後考策時的題目,唇角微微上翹。


    “沈兄,看你氣色不錯滿麵春風,考得不錯啊?”


    一雙胖胖大大的手搭上了祁采采的肩膀,迴身看去是汪德寶那小子,祁采采肩膀往下一垮自他手中逃出,笑答:


    “尚可,尚可,不知汪兄此番感覺如何?”


    汪德寶沒察覺沈秦微的不自在,又伸手一把將他攔在腋下,自信滿滿說道:


    “那肯定啊,不出意外應是能中榜的,倒是你這廝可有把握高中三甲?”複又左右瞟了一下,見沒人在近前,才壓低了聲音嘿嘿笑道:


    “你那夜何時走的,我早間去尋你道是你已經走了,為兄就問你一句,你可老實交代,你與那花魁有無墾荒鑽探一番?”


    祁采采哪知道汪德寶這般神神秘秘是要問這事,有些羞惱,又不能表現出來,到嘴邊的叱責就化作了一聲:“你這個……個中好手,我哪好意思在汪兄麵前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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