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子大婚以來,縣京一直陰陰的,難得放晴就有雨而至,對於地處華中平原的宛陵府來說,這樣的晚春可謂異常。縣京城街談巷說無不議論這詭異的天氣,提及雨就不禁擔憂發生水患,那年朔方水患是秋季,莊稼被澇時剛巧收割完了,若此時縣京水患可就苦了農人,這剛發了芽的苗苗哪經的起大雨?


    好在沒幾日,夏至,氣溫轉暖,龍王也好像發了善心紮緊了他的雨水口袋,


    久違的陽光照得人心暖洋洋的,街市也熱鬧起來,一個消息就在此時仿佛長了翅膀傳遍了縣京。


    “聽說了嘛,沐陽王妃有孕了!”賣貨郎擔著貨架和兩旁的生意人攀談起來。


    “喲,真的假的,沐陽王府可都兩年沒個動靜了,俺還以為沐陽王和聖上一般,中年才得子呢~”好事的店家湊過來低著聲音調侃著。


    一邊的老店家聽了,拍了年輕店家的後腦一掌,“聖上那是不生則已,一生,你看看,倆個都是頂呱呱的。”


    “老爺子,過去兩位皇子還真是人中龍鳳,可如今太子那眼睛,可惜了。”年輕店家齜牙咧嘴摸著後腦說道。


    一個路人也摻進來:“說來也真是怪了,這沐陽王妃一有孕,老天爺就給了個好天氣。”


    “那可不是麽,太子大婚以來那雨下的讓人害怕,聽說太子妃出生時天有異兆呢。哎喲,我可沒別的意思,我迴去忙了。”一個成衣鋪子的店家似是說漏了嘴,麻溜地去賣貨了。


    不消半天,沐陽王妃肚子裏懷的孩子被奉成了天神下凡,又有說這孩子是大庸的祥瑞之兆,一傳十十傳百越說越神乎,其中也有不少對從邊塞朔方來的太子妃命中帶煞的懷疑。


    昨夜戌時二更,


    琴泣隨太傅府侍衛來到京郊一個廢宅,四周一片漆黑,不遠處的林子裏有怪鳥啼哭,除此之外卻安靜的滴水可聞,侍衛提著巡夜燈在前麵引路,燈芯忽明忽暗的閃爍著,琴泣不疾不徐跟在後麵,腳踩在陳年堆積的落葉上沙沙的響。


    侍衛輕車熟路的在一片屋瓦廢墟中按動了機關,隆隆作響,瞬息,一個能容一人通過的地道出現在眼前,裏麵的牆壁上燃著火燭,從上看去望不到頭。


    “您小心腳下。”侍衛恭敬地提醒琴泣。


    要說這侍衛也是太傅暗衛裏有頭臉的,卻要對個煙花女子用敬語,他心裏雖一直覺得別扭,但因為一是太傅極看重這女子,二是這女子有令人赴湯蹈火的魅力。


    琴泣徑直走下去,沒有理睬癡癡望著自己的侍衛,直到她銀紅的身影消失在地道裏,侍衛才迴過神來,快步下到地道,按動了某處,入口再次隱藏於廢墟中。


    走了有小半個鍾頭,地勢突然開闊,地道的盡頭竟是一個地下宮殿,雖還沒有建完,但看模樣儼然是縮放的大慶殿,瓦上還未刷金漆,門扇也未安,琴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殿內“龍椅”上的薑太傅。


    薑太傅著赭色燙金圓領袍衫,戴軟腳襆頭,斜靠著椅背假寐。隻是薑太傅不說話,琴泣就靜靜站在外麵。


    終於,薑太傅沉不住氣了,睜開了眼睛,假裝驚訝地一拍大腿叫道:


    “女先生到了怎的不說一聲,可有久等?”


    琴泣這才微微笑了下,“剛剛至此,是琴泣看大人睡得香甜不敢打擾。”


    “女先生見外,有什麽敢不敢的,待謙兒登上大位,你我就是僅次於皇帝的尊貴。”薑太傅說得分不出真假,隻他看著琴泣的眼神裏情欲昭然若揭。


    “大人真乃豪傑,禮遇下士,既如此琴泣就先謝過大人恩典。”琴泣說謝卻並未跪,微垂著頭。


    “哈哈,今日之事我已聽說,你辦的極好,現在全城都在說謙兒的孩子乃天神下凡,救了縣京,哈哈。”薑太傅打著哈哈換了話題,他是如何也沒想到琴泣會應了他的話說下去。


    “恭喜大人,說不定真是天神庇佑,沐陽王妃才在天氣交接的時候正好查出有孕。”


    薑太傅意味深長的一笑,搓著左手上的扳指,說道:


    “老夫從不信天機,隻信事在人為。謙兒那王妃有孕之事早在太子大婚前夕我就知曉了,本來這沈家的女兒想生謙兒的嫡子是絕對不行的,奈何當時隻顧著太子立側妃的事情,忘了給謙兒提醒。倒是後來謙兒找司天監的卜算說有難得的氣象變化,謙兒才出了這個主意。隻是留著這胎,將來怕會成為沈知味討要好處的話柄。”


    琴泣聽罷心中起了疑慮,沐陽王無事怎會跑去司天監卜算,這一切似乎早已計劃好的一樣。


    “大人不必掛懷,這胎無論男女,沈家都不足為懼。”


    “哦?”薑太傅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琴泣分析道:


    “沈家二子皆是嫡出,沈知味和沈知白親兄弟情深,但沈知白的娘子可不這麽想,沈知味身居正三品吏部尚書,曾還領著從一品的銜,而二房沈知白這麽多年卻一直在國子監做從七品的主簿。大人,試想自己的嫂子封誥命,可以稱夫人,而自己什麽都不是,兩家還生活在一起,這女人說到底還是善妒的,沈知白的娘子尤甚,怎會甘於人下?如今有孕的是沈知白的女兒,而不是沈知味的,沈知白的娘子怎麽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把好處讓給大房呢?到時候您隻需要坐山觀虎鬥即可。”


    薑太傅不解:“沈知白的娘子再如何也就是女人家的事情,影響不了沈家大局啊?”


    琴泣語帶笑意,眼中卻一片沉寂,“大人可是忘了琴泣曾和您說過沈知白和同僚來紅袖招消遣,他娘子帶著家丁在紅袖招大鬧了一場,沈知白不但沒發怒還苦苦哀求,甚至掌摑了自己。這種男子又怎敢違逆妻子的意思?”


    “我這記性,這沈家的破事你不說都忘記了,多虧有你在紅袖招收集消息,本來還想將你接到府中住下省得來迴跑麻煩,如此看來你先在紅袖招委屈一下,待老夫所圖實現,便將你接到府中,金屋藏嬌。”


    薑太傅有意表達對琴泣的索求,此處就他們二人,言語裏也不加避諱,赤裸裸地宣布他會如漢武帝對陳阿嬌那樣將她納入府中。


    琴泣看著座上比自己父親還大近一輪的老叟,心下發寒,突得又想起蕭惟餘,越感悲涼,直到迴了紅袖招自己的院子裏,仍難從那仿佛扼著唿吸的心悸中緩過來,過去、現今、將來,都如同已至將至未至的夢魘將她重重包裹。


    更深露珠,依然難眠的除了琴泣還有如今被眾星捧月的沈小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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