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二十八年,臘月。蕭皇後殯天,諡號“孝純貞恪莊惠仁明媲天毓聖顯皇後”,葬定陵,神主祔廟。


    三春之季,太子諄表請開衙建府,帝允。授安陽府尹轄管縣京,置太子太傅、太子太師、太子少保教導,設詹事府、左右春坊從旁輔佐太子,設十率府護衛其安全。


    東宮體係初見端倪。


    相較縣京的一片素縞,冷冷戚戚度年節,遠在邊塞的朔方郡倒沒有那麽嚴恪的守製。


    邊關百姓苦寒整年,隻要不影響民生大計,宮裏貴人的生死對他們而言確實輕如鴻毛,遂平民各家各戶隻著喪服,至於宴飲婚嫁低調行事者官府也睜一眼閉一隻眼的通融了。


    朔方安撫使府邸,芳藹園。


    “姑娘,您不能去外院…姑娘,夫人交代了讓您學禮儀的…姑娘,您別跑了,小心路滑,姑娘,慢點,奴婢追不上您了。啊,姑娘,您怎麽把裘衣脫了,著涼了奴婢可怎麽交代啊!”


    “釧兒你是不是老妖婆變得,怎麽同內院那幫婆子一般煩人,再嘰嘰喳喳的聒噪小爺我不饒你!”


    釧兒一聽姑娘又調侃自己,頓時苦了一張稚嫩的團子臉,卻還是行‘老妖婦’之事,勸道:


    “姑娘是女兒家,不可胡亂自稱。”


    隨著祁采釆“嘿”的一聲,一個滾圓的雪球正中釧兒腦門,


    “小爺去找阿爹,你若再話多以後再不理你!”


    釧兒看著那白白圓圓的身影越蹦越遠,一陣無力感油然而生,不斷警醒自己下次斷不可上了姑娘的當,和她一起糊弄奶娘偷溜出飛鳧閣。想她釧兒心思單純是真心以為姑娘隻是想去芳藹園看雪景,奈何小霸王是想翹了夫人安排的禮儀課跑去將軍那裏尋求庇護。


    一聲歎息,釧兒含淚碎步跟上那個遠去的背影。


    沿路的仆婦們看著那雪團穿梭,卻不敢阻攔,隻各自心裏突突跳得厲害,唯恐姑娘有個閃失。


    祁采釆怡然自得地蹦嗒著,五歲稚齡卻因有習武步伐甚是敏捷,將至書房,便大聲喊:


    “阿爹,娘親壞,欺負采釆。”


    祁隆正準備去校場練兵,一個渾圓的身影應聲而至,忙伸手抱起,寵溺地捏了捏女兒通紅的小鼻頭,笑道:


    “這麽說你娘當心她禁你足啊。”


    一談起禁足,懷中小女一臉惶恐,“爹爹~娘親不讓我習武……”


    祁隆眉頭一挑“當真嗎?”


    采釆一雙大眼滴溜直轉,小小的人兒心裏感歎薑還是老的辣,無奈之下說了實話:


    “娘親要我學禮儀,什麽時候夫子滿意了什麽時候再去習武。”


    不等祁隆開口又道:“我是將軍女兒,學習禮法又有何用,采釆要像阿爹一樣上陣殺蠻子做大英雄。”


    本是粗人的祁隆聽得女兒一番讚美早就飄飄然,大手一揮帶著采釆去校場練兵了。


    才剛趕到的釧兒看著一大抱一小兩個背影逐漸遠去,抬頭望天,收了悲傷轉頭吩咐粗使下人通曉祁夫人一聲。


    心知今兒的事免不了責罰了,釧兒慷慨赴死般再一次追逐起她家姑娘的腳步。


    祁夫人得了信兒,眉頭蹙起,小的不省心大的也跟著胡鬧。


    眼看采釆一天天長大,性格卻像個男兒一樣,祁夫人倍感焦灼。


    女兒不擅琴棋書畫,憑著祁隆安撫使兼鎮國將軍的地位日後也不會委屈了她的姻緣,可不懂禮數是到哪個府都說不過去的。


    采釆能學三從四德的日子倒還多,但野馬般的性子卻是無從下手,每每苛責管教采釆,她那渾人爹就護著。


    愾然歎息,五年了這肚子也再沒了動靜。


    祁家婆母公爹早逝,祁隆也一直沒有納妾,隻有啟蒙房事時婆婆塞的兩個通房,偌大的府邸就得采釆一個孩兒。


    若說心疼孩子,祁夫人也是頭一份,但為了采釆的未來她隻能扮紅臉,采釆要是有個弟弟,她也不必每日憂慮,至少在她和祁隆百年之後還有人能給采釆撐腰。


    思緒飄遠,兒子,是祁夫人如今的一塊心病。


    校場那頭。


    祁將軍將采釆交給貼身小廝童植抱著,自己將外袍掀起塞進腰帶,與已在操練的將士過起手來,


    “沒吃飯嗎?還是下雪凍僵了?”


    祁隆嘲諷著那個縮手縮腳不敢動真格的士兵,激起了他的男兒血性,圓武棍舞的虎虎生風,但在幾招之後仍敗給了祁隆,抱拳弓背道了聲將軍。於是又換另一個將士交手……


    祁采釆看得心潮澎拜,扭動著身子要下來,童植可是人精,不是釧兒那憨妞可比,立馬唬道:


    “姑娘若想以後常來軍營,還是乖巧些得好。”


    祁采釆略一計較就安穩了下來,心裏更加堅定了要習武的決心,當真威風凜凜。


    直到太陽西垂父女倆才相攜出了柳營。


    馬車裏采釆昂著腦袋看向父親,古銅的麵龐,是朔方的風沙磨礪出的剛毅,是塞北的苦寒鍛造出的堅韌,小小的人兒覺得父親就是這世上最偉岸的存在。


    忽然一個刹車,馬匹焦躁的嘶鳴著,祁隆撫著采釆撞到車椽的腦勺不悅地詰問道:


    “何事如此毛手毛腳?”


    “小的冤枉,是個小子突然跑到路中間攔著車架。”


    祁隆自己掀了簾子探身出去,隻見一個黃口小兒跪在車前,


    “攔我車架所謂何事?”


    聽得詢問那孩子跪得更加恭敬,頭幾乎伏進雪裏,帶著童音朗聲道:


    “敢請將軍允小人從軍。”


    祁隆聽了不由大笑:“你當軍營是什麽地方,豈是弱質小兒能去的,快些起身迴家去吧。”


    “小人無家可歸,求將軍允。”


    他的堅持與大膽出人意料,采釆因覺同病相憐對他有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搖著祁隆的衣擺撒嬌道:


    “爹爹~不妨聽聽他為什麽要從軍?”


    祁隆也是好奇,命那孩子起身迴答,略擦了擦額上的雪水,孩子露出一張挺俊氣的小臉,毫不畏懼地答道:


    “小人家在朔方邊境,本是商籍,父母兄長出境采買途中皆死於匈奴之手,小人幾經波折逃生後,躲在過路商隊的雜物裏瞞混進城,敢請將軍念小人報仇心切恕小人滿混進城之罪。”


    祁隆一聽事情並不簡單,也不能一直在街上說話,遂命童植帶那孩子坐於行李架一同迴府。


    晡時,正在備晚膳的祁夫人聽聞夫君帶迴一個男孩兒心中驚疑不定,好在采釆先一步到了祁夫人那裏講了經過。


    因這一事打岔,祁夫人倒也忘了責罰采釆,采釆樂得不行,不停對釧兒誇那小子是她的福星。


    第二日祁隆便和夫人商量留下這孩子。


    一則其身世可憐,小小稚子虎口脫險實屬不易,不由心生同情;二則匈奴作亂害其父母,祁隆自覺有愧,若能斬盡匈奴,黎民又何須受其累;三則秉燭夜談後,祁隆發覺此子巧捷萬端,有意栽培。


    祁夫人一想若今後再無所出,養這個孩子說不定能照顧采釆一二,倒也了了她的心病。


    於是這個自稱石二郎,後得祁隆賜名煕載的小兒脫了賤籍,成了安撫使府裏一個半主半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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