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親王微微一怔,隨即臉上露出個得意的笑容,道:“哪有此事?迴皇上,昨晚老臣並未見過淩貝勒,甚至連他失蹤,也是剛才聽說知道。耀華也有不少布置下來的功課,哪能抽得出空陪他談心?”


    接著裝出痛心疾首之態,道:“皇上料事如神,看來所作淩貝勒品行不端之猜測,確為屬實。這孩子可也真是的,怎地任何一件小事,都要扯上幾句謊?又要牽連老臣在內?不過……他不肯交代真實行蹤,隻怕裏頭也有點問題。不知是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去了……皇上,這樣的太子,您敢立麽?”


    順治心中又騰起一陣煩躁,簡直不知該相信哪一方才好。半晌才道:“別說了。隨朕一起去看看,是真是假,總能有個定論。”


    福親王倒也樂於前往。到時借題發揮,自能再給他找出些差錯來。先出外替皇上張羅轎子去了。這邊李亦傑趕上一步,深深一揖,道:“皇上,卑職有一事相求,請您成全。”


    順治大出意料,道:“這是做什麽?李卿家,你跟朕還見外麽?有任何事,盡管提。隻要是朕辦得到,就定會滿足你。”


    李亦傑道:“多謝皇上。”然而他既得皇上親口允諾,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忸怩了半天,臉上瞬間罩了一層潮紅,道:“說來慚愧,卑職也知皇上國務繁忙,勞煩多有不妥。不過依卑職之力,確已不及……您權勢通天,這個,是卑職的一點私事,說來,著實難於啟齒……”


    順治看了他這副情態,心中已料到了七八分。笑道:“私事?是女人的事?”


    李亦傑一驚,更顯局促。他這位武林盟主,此時卻成了個被人撞破秘密的小孩。訕訕道:“皇上……怎麽知道?”


    順治笑道:“這有何難?誰不知道在你李卿家身上,就要數兒女情長的糾葛最多?你又是個好麵子的英雄,若是自己的事,砸鍋賣鐵也要堅持一個人扛。隻有你所在意的女人出了事,你又束手無策之時,才會為她放下身段,向別人求助。怎樣,朕猜的有沒有錯?”


    李亦傑麵色更紅,道:“皇上目光如炬,卑職在您麵前,是藏不住秘密的……”


    順治道:“抬舉了。朕作為國君,每日裏同那許多心思各異之人打交道,要是這點本領都練不出,那豈不是要被人家玩弄在股掌之間?說來倒也諷刺,在這宮裏,文武百官莫不臣服,但真正能同朕說上幾句真心話的,卻也寥寥可數。除了韻兒和湯少師,就剩下李卿家你了。朕當你是兄弟,也就不避諱什麽。其實你進宮不久,朕就知道,你不但是韻兒的救命恩人,而且,你一直深愛著她吧?”


    李亦傑大驚失色,手足冰涼,道:“這……這……卑職……”沒想他的舉動,即使處於江湖之遠,又已過去多時,但隻要皇上有心徹查,仍是能一樁樁的重新翻出來。


    順治歎了口氣,道:“並非朕刻意去查,很多事,朕不介意睜一眼,閉一眼。說得太清楚了,誰都不快活,那又是何必呢?卻偏生有些人企圖邀功,代朕將身邊之事盡數查清探明,再來稟報請賞。朕也沒法子,有些無關緊要之事,就叮囑他們不必聲張。……朕不想做個不開明的皇帝,不能連別人心中想法也去幹涉。想歸想,隻要不起暴動,也就是了。你二人相識在先,朕卻借著天子之便,橫刀奪愛,你怪不怪朕?”


    李亦傑忙道:“不不,卑職隻是一介草民,即使當了武林盟主,也是整日刀林劍雨的闖蕩。而韻兒跟著您,貴為皇妃,不僅一世衣食無憂,更能享有高不可攀的地位,這些都是卑職給不了的。韻兒生性柔弱,她……她是個需要人嗬護的女孩子,怎能伴著我過風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生活?再者世道大亂,江湖上每日死傷者重,在皇宮中至少有一份保障。總而言之,還是跟皇上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歸宿。不瞞皇上,起初我確是有些不平之氣,但等真見過皇上,才輸得心服口服。您比我聰明,比我年輕俊朗,比我富有,比我有才識,比我高高在上,比我懂得哄人開心。卑職也就釋然,應該多謝您這些年照顧韻……韻貴妃。卑職隻要還能在宮中當差,即使是個最低微的小官,隻要可以留在她身邊,時刻看著她,就已知足。”


    順治點了點頭,道:“你也懂得說,她是朕的韻貴妃,朕又怎會待她不好?其實兩人若真心相愛,便是相濡以沫,也是一種幸福。如果韻兒心裏有你,朕也可以讓你帶她走,或者賜你一個爵位,給你們風風光光的置辦一場婚事。身為皇帝,就該以家國大業為重,不能為女人委屈了將才,這也是朕的規矩。‘不愛江山愛美人’本沒什麽錯,隻是那一類人,不適合當皇帝。如果有一天,朕當真愛一個女人勝過了皇位,我就先一步離開皇宮,帶著她雲遊四方,做一對神仙眷侶,絕不因兒女私情誤國……不過李卿家,恕朕直言,朕見過那許多女子,對她們到底是情真意切,還是逢場作戲,一看便知。朕想韻兒,她對你並無男女之情,或許,是將你看作一個值得她敬重的兄長。有些時,親情是永遠也不可能轉化為愛情的,你明白麽?”


    李亦傑聽他言談間,對沈世韻雖也疼愛有加,卻絕不可能獨寵她一人。這原也易於料知,曆來帝王之愛,便該是雨露均沾。苦笑道:“不錯,就連稱卑職是她的哥哥,都是皇上給卑職麵子。朕祝願皇上和韻貴妃百年好合,可不敢有任何過了頭的奢望。再說,卑職也有負於另一個真心相待的女子。她叫南宮雪,是我在華山練功時的同門師妹。前幾個月,我把她氣跑了,至今仍無半點音訊。可我……我又的確是為了她好……”


    說著將自己對南宮雪的一番用心良苦向順治講了一遍。又道:“師妹的性子,一直頗為剛硬,如果自己沒錯,就絕不向強權低頭。我們都覺得她有幾分女中豪傑的派頭,她也常自稱為‘南宮女俠’……”


    想到南宮雪曾說,要與自己做一對江湖上人人稱羨的俠侶,到時兩人又該有個合稱的名號。念及往事,心頭一陣酸澀,又道:“可是單憑一股意氣,假如武功不足以橫行天下,那仍是步步艱辛。雪兒在華山派,也算得上是較為出色的女弟子,然而到了江湖上,一旦碰到真正高手,那點防身功夫根本無濟於事。她一個女孩子孤零零的奔波在外,禍福難料,我……我著實放心不下。”


    順治道:“朕聽懂了,她留在你身邊之時,你擔心因你的身份,而連累到她。但等她孤身在外闖蕩,你又恐怕照應不及。這也確是十分矛盾。不過,別擔心了,等朕的人一找到她,我吩咐他們給南宮女俠講明誤會,邀她進宮來與你團聚。你道如何?”


    李亦傑心裏一陣感動,如今能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之人已不多了。但這份恩情他卻是領受不起,道:“不,卑職並不想與她重聚。在消滅了七煞魔頭之前,我不敢奢談兒女之情。隻請皇上能夠打聽出她的所在,告知卑職,讓我能知她還平安就夠了。至於那誤會……如若向她說清,卑職了解,以她的性子,必將會不顧一切,立即前來,那便是違背了卑職起初一心保她平安的本意……卑職希望,她能在某個隱蔽的所在,找到一個好婆家,過一份平靜的生活,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願望。卑職即便不能親眼所見,得以聽在耳中,亦足堪慰平生。請皇上成全。”


    順治滿是無奈,對這個死心眼的多情人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道:“怪不得你師妹會被你氣跑,換做任何一個女孩子,也是從此不想再睬你的了。李卿家,你什麽都好,唯有這……哎,你分明最重情義,卻為何如此不解風情?在你師妹的眼裏,不論貧富貴賤,都隻有你一個,才是她生命中最為重要之人。你不能領會她這份情誼,不予迴應,那還罷了,但你一門心思催她嫁人,叫她如何自處?跟你又解釋不清,萬般無奈,隻好暫時躲開你了。可憐她給了你時間,你仍是弄不清楚。”


    李亦傑道:“卑職不敢給她一個無法實現的承諾,擁有而後失去,比從未擁有更殘忍得多。您知道,那七煞魔頭喪心病狂,他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他又認定是我逼他殺了暗夜殞,一心要殺我報仇。雪兒曾落在他手上兩次,已害得我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如果再有第三次,那我……簡直不敢想。上次淩貝勒腳腕斷折……”


    順治道:“對,就是他傷的,朕都知道。此人近日屢作大案,犯我江山基業,罪無可恕。朕也想將他就地正法,隻是派出去的兵將無一人是他敵手,不免令人憂心不已。況且他也極是狡猾,每次作案後,都能很快逃得無影無蹤。”


    李亦傑恨恨道:“這個該死的縮頭烏龜!有種的就出來真刀實槍幹上一場!皇上,卑職枉為盟主,卻放任武林中出了這一個無恥敗類,慚愧無地。”


    順治道:“話也不能這麽說,他在朕統管的天下處處為亂,朕尚未說自己枉為人君。李卿家,你我如能同心合作……朕的意思是,由你出麵,平息了各地起義之軍,讓他們也與清軍協作,一起對付七煞魔頭。集眾人之力,或許還能有些勝算。假如這外患未平,咱們自己人卻先在私底下鬥得一團亂,那算什麽?是以朕時常在想,好比攝政王和肅親王那一幹人,若能暫將奪權之心安定下來,一力殲滅反賊,或許局勢……還不至於到今天這一步。”


    李亦傑聽他談及政局,插不上什麽話,唯有沉默聆聽。許久後順治一笑,道:“朕一想著這些事,就不免出了神,讓你見笑了。哎,春宵苦短,人能在一起相守的時日是不多的。在有望之際,就該牢牢握住,別等得日後再來悔恨。你還下不了決心,不如朕就替你做主,找到南宮女俠後,你就娶了她為夫人。隻要讓她時刻不離你左右,七煞聖君再厲害,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傷到她。宮裏能相幫置辦你們的喜事,正可讓大夥兒在一起樂上一樂,恰好這皇宮,也悶乏了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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