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傑忙推脫道:“這個萬萬不可。我隻拿雪兒當做一起長大的小妹妹,並沒愛過她……我,我不能欺騙她的感情啊?就請皇上做主,給她說合一門有些來頭的親事便了,也好讓她日後……即使我死了,也能有個依靠。”


    順治笑道:“朕倒是盼望你早些成親,那就再不會動韻兒的腦筋了。”見他神色立轉惶恐,一臉急於解釋的老實相,不由得哈哈大笑。最後道:“朕給她另說親事,難道彼此間倒反有感情了?他兩個可以培養,你們怎麽就不能?別這麽扭扭捏捏的,說定了,即使朕將來當真指婚,也唯獨看好你們二人。你就當做買朕的麵子,也得跟南宮女俠好好的白頭到老。她的下落麽,隻要她還待在這個世上,朕就一定查得出來。到時盼著賢伉儷同來朕身邊扶持,你二人正直仁義,絕不會私下惹出是非,將大權交給你們,也好放心。這全是出於一番求賢若渴的惜才之心,但請李卿家不負朕望,勿要拒絕。”


    李亦傑聞言,自然又是千恩萬謝了一番。但對於正式入朝為官,便有些含糊其辭。外頭福親王候著轎子,久等他兩人未出,不得已隻好尋了個太監入去相請。兩人才發現一時談得投機,竟忘了要緊事,互相自嘲幾句,出門上轎。


    福親王早已等得不耐,對順治還得表麵賠笑的扮順從,看到李亦傑,就沒什麽好臉色了。然而李亦傑心情正好,對他無端的白眼全沒放在心上,獨個福親王氣得胡子大翹。


    眾轎夫知道皇上心急,奔行時也都卯足力氣。很快到了吟雪宮,順治和李亦傑、福親王三人各有各的焦灼,轎子剛一停穩,就立刻都趕了過去。見殿中隻有玄霜與程嘉璿二人,玄霜正坐在正麵一張太師椅中,雙手捧著一個茶杯,默默喝茶。聽得太監通報,僵硬的轉過頭頸,就如突然恢複了精神般,當即拋下茶杯,半跪行禮,喚了聲道:“皇阿瑪……兒臣給您請安。”


    順治看了玄霜恢複如初,心裏也是欣慰,連福親王說他極富機心等情都暫略不計,關切道:“玄霜,前幾天你病得很重啊。如今可大好了?”


    玄霜畢恭畢敬的道:“多謝皇阿瑪關心。兒臣前幾日突染惡疾,勞頓宮中各位叔伯為我勞心傷神,感激愧疚,並集於懷。那時神智不清,有過許多異言異行,私下想來,委實難安,甚而無顏再與皇阿瑪相見。不管曾胡鬧說過什麽,皆因邪穢作亂,實非出於兒臣本心。但現在,也許說什麽都晚了,皇阿瑪再不會相信,兒臣從今往後,是永遠失去皇阿瑪的疼愛了……”說著話眼眶“唰”的紅了一圈。


    他說得可憐,程嘉璿心中也是一陣酸楚。順治也並非無情之人,歎道:“你這孩子,盡說些什麽傻話?朕怎會不要你?人吃五穀雜糧,都是會生病的。有些是身上的病,有些是心裏的病,有了病就要醫,等得痊愈之後,仍能康健如初。從未聽過哪位君主以病罪人。”摸了摸玄霜的頭,道:“你病中胡言,眼下既是都過去了,一切既往不咎,朕也就當做從沒聽過。所有兒子中,最喜歡的還是你了。以後你要拿出比往日更大的成就來,行不行?”


    玄霜道:“多謝皇阿瑪包容!其實今天皇阿瑪還願親自前來探望,心裏尚有兒臣一席之地,我便是立時死了也不枉。此恩此德,兒臣今生永不敢忘。日後必以更為出色的政績相報,不枉皇阿瑪相恕之情!”說著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


    順治歎道:“起來吧。”等他戰戰兢兢的站起,忽又似漫不經心的問道:“朕近來在想,讓你住在吟雪宮,算不算虧待了你?可還適應?”


    玄霜聽得出他言外之意,正是在試探自己那風水抵觸之說,忙道:“皇阿瑪取笑了,兒臣能在宮中有一住處,已是天降福澤,安敢再生怨言?”


    但那風水一說,也不能全盤否認,自相矛盾,又加上一句:“兒臣心想,隻要一個人行得端,立得正,龐雜邪祟再強,也近不了他的身。有句俗話叫做:‘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假如輕易被鬼魅上體,八字輕重僅為原因之一,最為重要的,是他自身是否有能與邪祟之氣引起共鳴的汙穢之息。兒臣今後端正態度,一心一意為大清出力,做皇阿瑪的好兒子,且看還有什麽邪魅能傷得到我?”


    順治頷首不答,見他仍不願承認串通薩滿法師的謊言,稍感失望。但轉念一想,也或是他擔心受到怪罪,才加隱瞞。倒為他能圓得滴水不漏之才暗中讚歎。口中發誓尚在次要,關鍵的是從心底裏真正改正,那才比任何保證都有效。心中一陣柔和,道:“這些天你鬧得夠了,叫禦膳房裏多做些山珍海味,給你補補身子,好生調息。等過得今日,諸事照舊。”玄霜恭敬應下。


    福親王在背後耐不住,輕輕拉了拉順治衣袖,示意他“是時候揭穿了”。順治卻尤有不願,寧可相信玄霜還如自己印象中的純真善良,一般無二。


    而他能忍下,福親王卻絕不肯錯過這大好機緣,笑眯眯的走上前,道:“淩貝勒,本王聽說過一句話:隻有離開了家的孩子,才能意識到家的溫暖,你現在莫非正是歸途遊子?外頭不比家裏,如今將近入冬,天氣也漸漸冷下來了,天黑得更早,獨自在大街上,饑寒交迫,真不是好玩的。唉!多可憐的孩子啊?不知是哪家好心人收留你過的夜?到時真要送上份厚禮,鄭重感謝他一番。”


    玄霜想也未想,道:“哦,我跟承王爺在一起啊。我們幾乎談了一整夜,他跟我真是越來越有共鳴,將來也一定是個王霸之才。唔,對了,就像你一樣,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在我皇阿瑪跟前,大讚貴府待客仁厚,又講明了索要重禮。咱們先來講講清楚,正好我也是要答謝你的,不如就趁此機會,一並算我還了你的人情?”說著假裝凝神思考,輕輕扳動著幾根手指,口中還在計算著將人情債換做禮錢,該當如何折算。


    此言大出福親王意料之外。本來他料想玄霜與上官耀華交好,或許是隨口扯上他,又沒想到自己會在一清早前往乾清宮,這才露了馬腳。眼前要做的便是證明給皇上看,自己當麵發問,他迴說時總該換一位大官府上去住,而言辭前後不一,便是最好的破綻。卻沒料到他對著自己也敢扯這個謊,答話時麵不改色,好似原本就在陳述事實一般。


    這突來變故擊得他一時發懵,最後不得不臨時改變了計劃,訕笑道:“淩貝勒……到得此時,再找這種借口,又是何必呢?皇上已經什麽都知道了。你說到了我府上,我可壓根兒沒看到過你啊?”這話出口時氣勢已無端降去大半,畢竟你沒看見與人家當真沒去,中間還是差了老大一截。


    果然玄霜眨了眨眼,表情看來極是調皮靈動,反唇相譏道:“哦。可是我也沒看見您啊?”


    福親王見他這狡黠之態,便知他又有了鬼點子。果然玄霜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道:“小侄到府上拜訪,不聲不響總嫌不大禮貌,本來是打算去向您請安的,可您不在。承王爺跟我說,他的義父晚間時常不在家裏,或許十天中倒有八天在外頭。而且每次出去,身邊都會跟著些個打扮各異之人。低聲交談,也不知究竟在密謀些什麽,神神秘秘的……”


    福親王麵色大變,他為了篡權,早已在暗中籠絡實力,與各府中人都有些交情。每次與之商議時,的確皆是選在半夜。而為掩人耳目,常叫對方易容改裝。就算扮相再奇怪,隻要麵對麵也瞧不出本人就成了。現在給玄霜嬉皮笑臉的揭穿,假如皇上順藤摸瓜,不知能探得出什麽來,心裏總覺著發慌。


    玄霜可不管他正備受煎熬,純為自己反客為主,占取攻勢而暗中欣喜。道:“對啊,這種情況,通常是他們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找個僻靜所在談談!那是個什麽地方呢?據我們兩個深思熟慮,估計王爺是在……”這一次福親王再也按耐不住,打斷道:“什麽?”


    玄霜笑了笑,道:“在酒館喝酒?還是在賭場試試手氣?王爺您也上了年紀,卻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每日裏不是吃便是玩,過得倒也快活?”


    福親王咬了咬牙,經這一番地獄到天堂的大肆顛倒,還真有些承受不住。但這樣一來,也就隻好順著他,幹笑道:“是了,昨晚還不是跟幾位王爺在一起,到外頭喝醉了酒,也就胡亂睡了一宵,今早才迴府上。那時貝勒爺已迴宮來了,倒不知犬子招待您可還周到?”


    想到這一迴雖能將夜夜不歸之事掩蓋過去,但畢竟還是在皇上麵前出了大醜。自己不在府上,卻一口斷定人家未曾到訪,甚至一個勁兒的鼓吹另立太子,最後也不過是終於一個誤會。何況福親王位高權重,每晚不安分些待在府上處理公務,反還夜夜笙歌。時值多事之秋,他如此放縱,分明是沒將大清基業放在心上。


    福親王為官多年,還從未栽過這樣大的跟頭。對玄霜又是佩服,又是忌憚。想到上官耀華暗中留心著自己行動,又在外頭沒口子的亂說,這一迴能告訴玄霜,下一迴又不知另要告訴誰?暗中打定了主意,迴府後定要尋個借口,將他罵個狗血淋頭。


    見順治看向自己的眼光中,帶上了幾分不滿,唯有硬著頭皮加上一句:“也是本王疏忽了,慮事過於武斷,教皇上困擾。耀華平時從不帶朋友迴府,不過你跟他關係很是親密,非同等閑,這個……或許便有不同。”


    玄霜擺了福親王一道,大獲全勝,心裏正自得意,笑道:“是啊,我和承王爺是好朋友,為他說幾句話。世伯千好萬好,就是管教兒子太過嚴格。別總是讓他關在府裏,平時有空,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增長些見識,順便多攀些交情。往後給世伯辦事,才能更為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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