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雪忙賠笑道:“沒有,才不是,隻是有些不習慣。”看到微微泛白的天幕,果真有一陣困意慢慢襲上,眼皮更是沉重,忍不住又偷看他一眼,嚐試著慢慢合攏,腦袋一沉一沉,終於神智消散,睡了過去。這次整夜無夢,直到第二日清晨,感到一縷陽光射在眼皮上,眼球也曬得暖洋洋的,恍惚看到一片金燦燦的線條。


    又過了不知多久,南宮雪晃晃頭,清醒過來。四麵環顧,卻隻剩自己一人坐在荒草中,周圍不見了旁人蹤影,迎麵吹來的風也帶了刺骨寒意,頓感心慌意亂,一時間對策全無,也不管是否尚有敵人出沒,站起身在曠野中奔跑起來,一邊叫道:“有人麽?有人在麽?迴答我呀……”這荒草卻似無邊無際,跑了許久還沒到頭。南宮雪微俯下身,雙手揪住膝蓋,輕輕喘息。


    這時就聽背後有人冷冷說道:“一大清早的,你鬼叫什麽了?”南宮雪驚喜轉身,見暗夜殞站在麵前,手裏拿著一個竹筒,滿臉盡是不耐。南宮雪就如與久別的親人重逢一般,大喜之下忘了掩飾,飛奔上前,叫道:“你到哪裏去啦?不是說好了給我守夜的?害得我緊張……還以為你不管我了!”


    暗夜殞道:“用不著這麽激動,我有管你的義務麽?”將竹筒向前一伸,道:“不過我說過的話,自然就能做到。剛才隻是想到你醒來會口渴,所以去找了些水。”說到最後,略微偏轉了視線。


    南宮雪心中一陣慌亂,雙手接過竹筒,但想到在他麵前仰頭喝水,形貌不雅,難得的忸怩起來,半側過身,小口小口的喝了幾滴。


    暗夜殞目光一直望著別處,兩人沉默相對許久,才淡淡道:“你再休息一會兒,咱們就趕路。”


    南宮雪忙將含在口中的水咽下,道:“我沒事的,剛才多睡了幾個時辰,現在好得多了。總不能為我耽誤你太多時間,這就走吧。”


    暗夜殞道:“隨便。這是你自己說的,到時要是撐不住,可別哭天抹淚的嚷著休息。”南宮雪笑道:“你把我看成是什麽人啦?我又不是什麽千金小姐,哪有這等嬌貴?”


    暗夜殞冷冷道:“那就好。”說完徑自直行。南宮雪沒料到他脾氣有這般“說風就是雨”,站在原地不禁錯愕。暗夜殞走出了幾步,才想到南宮雪還沒跟上,轉頭道:“過來啊!你很怕我?”


    南宮雪十指捏緊竹筒,按在胸前,深埋著頭沉思。聽了他發問,猶如大夢初醒,抬起頭露出個燦爛的微笑,道:“不啊!”微一轉念,又道:“這麽說也不盡然。剛剛認識你的時候,是又恨又怕,覺得你心狠手辣,是正派英雄人人痛恨的魔頭。但這幾天相處下來,我發現以前看到的都僅是你的表麵,從未深入了解過你,也不曾站在你的立場考慮問題,所以才會產生種種偏見。我現在麽,對你敬是有的,卻不再害怕了。”


    暗夜殞冷聲道:“我正願別人都怕我,你為何要做例外?”


    南宮雪笑道:“你想成為別人恐懼的根源,真是種小孩子的想法。但你想過沒有,威信不該是靠懼怕建立成的。那些人表麵對你唯唯諾諾,心裏一定積壓了不少怨氣,背後還不知怎樣罵你,稍有機會便想給你下個圈套,就像……剛才魔教的下屬,商量著向江教主造反一樣。縱觀古來帝王,殘暴無德者,哪個不是使朝代短命而亡?真正的明君,該以仁德服眾,讓百官心甘情願聽從他的命令,甘願為他拋灑熱血,而不是強權下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唯有如此,他們才是真正熱愛國家,出戰時才會竭盡全力。你已經做得不錯了,隻要別總是板著臉,擺出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暗夜殞道:“企圖剖析旁人內心很有趣?別自作聰明了,沒有人能夠真正了解我。”南宮雪脫口道:“那是你願意自我封閉,為什麽不肯敞開心扉來接納別人?做個不被了解的孤家寡人,一輩子活在見不得光的陰暗處,難道就是你所喜好、所追求的?”


    暗夜殞沉默不應,南宮雪說得更加起勁,道:“何況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男人就是她的一片天。要想做值得她依靠的大樹,就當有值得信賴之處,全以放縱嬌寵是沒用的……”


    暗夜殞臉色越來越陰,目光沉黯,悶悶的道:“你的話太多了……”此時他全身都罩上了一層危險氣息,南宮雪見好就收,道:“好吧,一次說得太多,你也記不住。等到有空的時候,好好想想我說過的話,至少我跟你說的,都是我自己真實的感受和體會,和那些虛假的逢迎之詞大不相同。”


    暗夜殞默然良久,才道:“你答應我一件事,以後別再拿什麽堂主、少帥的虛名來叫我。那些不過是個頭銜而已,是任何人都能得到的官職,我不想等到百年以後,別人再提起我時,所記得的都是些空泛稱號。”


    南宮雪笑道:“好呀,我也不想那樣叫你,可你喜歡受人敬重,我就順著你的意思做了。怎麽樣,現在也覺著不大舒服了吧?”暗夜殞道:“別給我盡講些廢話,你隻說能不能做到。”南宮雪笑道:“那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別一開口就是‘你們正派’如何如何。你不是也認為,正派邪教原無本質差別的麽?所以盡管我是正派弟子,你也不能因此對我有偏見。把我當朋友看待吧,行不行?”


    暗夜殞冷哼一聲,道:“這算什麽?你在跟我談條件?”南宮雪心中一聲長歎,擺了擺手道:“才沒有,我說了讓你當我是朋友,雙方理應平等相處,你可以提出來的,我也可以提。你就把這要求當做是朋友間的一個小小拜托,不就成了?”暗夜殞眼神飄忽,想想她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隻是心裏仍不禁別扭,勉強應道:“那……我盡量。”


    南宮雪見他在自己不斷感化之下,終於懂得對旁人適當妥協。須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能說服他實屬大不易,真有些得意非凡。趕路時仍然時不時地揚起微笑。


    經過這一夜並肩作戰,兩人關係確實接近許多。南宮雪不再擔心他冷漠難處,也不用小心翼翼的討好他,有時將自己的一些煩惱低聲說了,他既不應,權且當做自言自語。


    暗夜殞與南宮雪交流也多了起來,言語中少了許多刻薄之詞,偶爾拿一些情感困惑向她請教,口中隻說“我問你,如果有個人,怎樣怎樣……”南宮雪卻聽得出來,他都是用以借比自身,另外那個女孩當然就是楚夢琳。表麵上為照顧他自尊,從沒說破,耐心的勸導開解。時日一長,南宮雪在這一方麵逐漸有了些高深見解,隻是對自己與李亦傑的情感依舊看不分明。


    這一日來到鹹陽,與華山已不逾幾日路程。南宮雪初時心急趕路,但想到重逢之日當真近在眼前,愁緒滿懷,一顆心也擂鼓似的打戰。


    她身上隻穿了件粗布單衣,在前些時同黃山派弟子動武時,又被對方刀鋒劃出幾條口子,半脫半落的掛在身上,可稱得是衣衫襤褸,猶似乞兒。想到與師兄闊別六年,再度聚首,怎麽也不能太過邋遢。此事她盤算已久,剛到大城鎮,立即拉著暗夜殞道:“陪我去綢緞莊逛逛吧!先選一塊上好布料,再去裁縫鋪裏做件新衣,花不了幾個錢。”


    暗夜殞平時從不注重打扮,對她的小女人提議更是全沒興趣,冷冷道:“無聊。”


    南宮雪嬉笑道:“無聊什麽啊?吃飯穿衣,都是再尋常不過之事。我一定速戰速決,你就聽我一次,好不好嘛?”拽著他衣袖前後搖晃,隱約竟有了些撒嬌意味。暗夜殞淡淡道:“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南宮雪笑道:“的確不錯,所以你不準掃我的興。”暗夜殞歎了口氣,道:“你自己進去,我在外邊等你。”


    南宮雪笑道:“別這樣啊,我還要你幫我做參謀呢!”突然拉住他手,拐進了眼前的一家綢緞莊。暗夜殞向她握著自己的手上瞟了眼,表情又有了些最初的煩躁。猶豫片刻,終究沒甩開她。


    兩人進了大廳,麵前各色布料到處擺放,入眼眩目。南宮雪滿室亂轉,臉上洋溢著藏不住的笑容,讚道:“太好了,我早就想做一件新衣,可總也沒機會。”看看這塊布料顏色甚是滿意,另一塊手感質地又是極好,挑一件,拿起一件,都舍不得放下。


    暗夜殞看著她懷裏越堆越高的布料,眼神說不出的古怪,低聲道:“你……呃……這些全都要買?”南宮雪這才感到布料已經頂住下巴,尷尬的笑笑,道:“當然不是。”就近尋了個空處將布料放下,拿起最上層的一塊,貼在身上,來迴比劃一陣,低頭瞧瞧,又拿起第二塊,拉過領口,笑道:“好看麽?”


    暗夜殞正盯著一個背影極像楚夢琳的年輕女子,直等她迴轉過身,才意識到自己又在自欺欺人,心中正煩,隨口應付道:“嗯,好看,好看。”


    南宮雪嗔道:“不行,你沒誠意!說了要幫我做參謀,可得認真些。”暗夜殞道:“怎麽幫你參謀?”


    南宮雪苦笑道:“你當真不懂,還是在開我玩笑?哎,就是你看過以後,憑借第一感覺,告訴我哪一件最好看。跟女孩子逛市集是個舒服差事,隻要你有問必答,也就是了。”


    暗夜殞惑道:“穿什麽還不都一樣?總不見得就成了另一個人。”南宮雪笑道:“你沒聽說過‘佛靠金裝,人靠衣裝’的麽?無論男女,在見到心上人之前都該好好打扮,如果做出衣裳的顏色,式樣跟你正相搭配,就能使吸引力大大增強。到時街上無論男女老少,人人驚豔,那感覺好得很。”暗夜殞道:“你想做給情郎看,去讓李亦傑傷腦筋啊,問我幹什麽?”


    南宮雪心裏一痛,頓時沒了挑揀心情,隨意選了塊藏藍色布料,道:“我看這塊不錯。”暗夜殞隨口應付道:“就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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