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雪將緞子折了兩折,搭在臂上。抱起撂下的布塊,重新分門別類的放置齊整。沒一會兒,手裏就隻剩下塊青色緞料。側身看暗夜殞一眼,突然眉開眼笑的跑上前,揚手將布料展開,罩在他身上,從雙肩緩慢向上延伸。暗夜殞驚道:“你……走開,別亂動!”那布料在他胳膊上滑過,竟有如與人肌膚相觸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南宮雪道:“你這樣穿是很好看,但身邊總該留幾件換洗衣物,不如給你也選一件好了。這樣看來,很像個世外的得道高人。”暗夜殞不悅道:“我不需要,你站開遠點。”


    南宮雪笑道:“這麽不客氣啊,如果是你們家夢琳讓你陪她挑緞子,你也是這麽不耐煩,也難怪她要生氣不睬你了。話說迴來,你從沒看過她打扮麽?那就更應重視穿戴,讓她的視線一落到你身上,就再也離不開……”


    暗夜殞臉色突然一冷,抬手將身上布料揮開,順手推了南宮雪一把,轉身離開。南宮雪心道:“生什麽氣嘛?真是莫名其妙,我又沒說什麽錯話!”剛想抬步去追,店掌櫃的迎上前來,恬著笑臉道:“這位姑娘,你還沒給錢哪!”


    南宮雪忙掏出錢袋,匆匆翻找,焦急中情緒混亂,總也翻不出能湊在一起的足夠銀兩,再看暗夜殞已走得不見了蹤影,急得一跺腳,憤憤地道:“不要了!”將兩塊布料一齊拋下,三步並作兩步,向暗夜殞離開的方向追趕過去。背後還響起那掌櫃喋喋不休的咒罵,似在抱怨今日怎地才開業就撞上了瘋子。


    暗夜殞走的還不算快,南宮雪轉了幾個彎,沒費什麽力就找到了他。剛想開口道歉,卻也不知自己錯在何處,更不想為此降了身份,心道:“你可以隨便給人甩臉色看,別人卻不是非趕著來求你原諒。”憋著一口氣,一路上都沒再開口。


    時至傍晚,兩人走到了片小山坳。南宮雪看到兩邊流淌的淙淙溪流,透明的湖水下隱約可見小魚遊動,喜不自勝,招唿道:“咱們來抓魚,再烤著吃了吧?”


    暗夜殞道:“幼稚。我沒帶火折,你要怎麽打火烤?”南宮雪剛一問完,本來擔心他記恨白天的事,不願搭理,如今見他心眼還不算特別狹小。況且白天之過怎樣也不該歸咎於自己,或是他也已想通了。轉頭道:“你沒聽說過古人鑽木取火麽?附近這許多大樹,隨便砍一棵下來,做今夜的柴火已是綽綽有餘,餘下的還能當舟上劃槳。”暗夜殞皺眉道:“今夜?你還打算在這兒住下了?”


    南宮雪道:“是啊,我以前就夢想著,能跟師兄到這些山明水秀之地遊玩,如今正可稍補缺憾。你聽我說,咱們先吃過一頓烤魚,再在此地擺上鋪蓋,露宿一宵,第二日動身,也定能在正午前趕到華山,不必急在一時。”


    暗夜殞冷冷道:“不必急在一時?先前又是誰急著趕路?”南宮雪臉上一紅,極力裝出嚴肅,道:“那是我剛聽到山門劫難,擔心師父安危,這才疲於奔命。現在反正有我師兄坐鎮華山,他身為武林盟主,定能帶領眾人擺脫困境,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女子,無論在與不在,都不妨事,那不如就讓他多過過一展威望的癮。”


    暗夜殞冷笑道:“說這麽多廢話,我看你是害怕了吧?”南宮雪驚道:“你怎麽知……”她初時隻盼立刻與李亦傑重會,隨著歸期日近,反而是緊張、惶懼諸般情感紛湧卷上。時過境遷,真不知再如何相處,也吃不準師兄會用何種態度對待自己,一時間真希望那天晚些到來。這些諱秘心事給人料中已是尷尬無已,更不願在言行自先失態,在喉嚨裏咳了一聲,道:“誰說的?我害怕什麽?”


    暗夜殞道:“你是怕見到李亦傑,打破你的幻想。真夠蠢的,總不能躲他一輩子,如果這次不見,以後隻怕也是再沒勇氣見了,你怎地教訓我時頭頭是道,對自己的事還是一塌糊塗?既然要做孝順徒弟,如此漠視師父,真有點不大合適。”


    南宮雪道:“誰說我不見他?我隻是怕太過突然,難以控製情緒。我……我有好多的話,還要慢慢考慮一下,到底怎麽向師兄說……”暗夜殞道:“你考慮得很周全,怎不想他是否有閑心聽?就為那些反擊祭影教的破事,他早給煩得焦頭爛額了,誰還有空搭理你那些庸俗的情啊愛啊?”


    南宮雪鼻中一酸,道:“我知道,我知道,武林危難當頭,我但凡還有點明事理,就不該拿兒女私情去攪亂他。何況我早就清楚,他愛的是沈世韻,就算再怎麽待我好,也隻是尋常的師兄妹之情……他身上又壓了這副重擔,永遠忙得脫不開身,想讓他陪我來這邊看看風景,隻能是個奢望,而且到時,我也未必再有這份閑情,這份雅致……很多事都是如此,錯過了當時的機會,就再也沒法重來一次。而我,我隻是個被人嫌棄,還在傻乎乎的自作多情的白癡!我……我……嗚嗚……”


    說到最後,難過得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竟有幾滴淚水從眼角撲簌簌的滾了下來,濺入水中,蕩開一圈狹小波紋。想到給暗夜殞瞧見,又要輕視自己,一陣窘迫,連忙微轉過身,抹了抹眼淚。


    她平時一直十分要強,即使親眼看著師兄與沈世韻親昵同行,也強裝出高傲神態麵對。在華山絕頂麵壁六年,即使幾度被孤寂折磨得快要發瘋,始終忍著沒掉過一滴眼淚,有再多委屈都隻是默默往肚子裏吞。這次一時失態,哭了出來,不掩飾還好,這麽抬手一擦,頓時所有的傷感都冒了出來,隻覺難言的惆悵,鼻中酸澀,眼前再次被淚水填滿。


    暗夜殞見她哭得難過,不知怎的,突然迴憶起楚夢琳曾哭訴自己得不到父親關愛,隻能躲在角落裏自哀自憐。一在南宮雪身上看到心上人的影子,忽感不忍,抬眼望了望四周一片明媚的湖光山色,轉念又想:“過幾天攻進祭影教總舵,所求最好結果不過是跟江魔頭同歸於盡,想殺了他再全身而退,隻能是癡心妄想。這個地方,當然是最後一次來。唉,她暗示我不懂情調,難道我以前也是這般不解風情?若是夢琳要我陪她玩,那是否不管我手頭還有什麽事,都會全放下了陪她,隻想哄她一個笑臉?決計不會。那麽我定是掃了夢琳的興,所以她才會漸漸對我失望,再也不來找我。真算起來,我有多久沒痛痛快快的玩過?”


    將二十多年的歲月在腦中飛速流轉一遍,這才確認下來,這些年忙碌的都是任務與複仇,從沒一日是單純為自己而活。既已命不久長,在山水間縱情一番更有何妨?目光瞟著身邊的湖水,看到岸上一根隨風搖擺的葦草終於被湍急的水流卷入湖中,才淡淡道:“別再哭了,你是想讓木柴自行堆放在你眼前,還是指望湖裏的魚主動跳出來與人果腹?”


    南宮雪嗚嗚咽咽的哭道:“那些魚犯傻麽?主動跳出來……可不是送死……”說過了三句,才反應過來他此言並無敵意,還不敢隨意確定,試探道:“你……你是說……你肯陪我待一晚上了?”


    暗夜殞沒好氣道:“否則還能怎樣?你一個人想不開,萬一投水死了,那也不知該算誰的錯。但想李亦傑做事拖拉,或許去得早了,他那邊還是亂成一鍋粥,沒個定論,隻能算浪費時間。”


    南宮雪破涕為笑,眼上掛著的淚水也顧不得去擦,道:“師兄才沒那麽慢吞吞的呢!我才沒那麽脆弱呢……”這話說到一半,笑容僵了僵,想到剛才還是不假思索的將李亦傑放在自己之前,對此更幾乎是習以為常,可在李亦傑心裏,卻不知要將她排到了第幾位去。


    暗夜殞見她滿臉是淚,手剛抬了一半,又立刻垂下,心道:“對她又何必心軟?我倆各有所愛,所相似的隻是與心上人作生離,作死別,永無佳期。那也隻算得同病相憐,別給她誤會了去,對誰都不好看。”袍袖一拂,不著痕跡的掩飾了先前意圖,道:“別愣著,你還去不去砍樹?”


    南宮雪正為一己情感所困惑,沒留心到剛才的細節,聽了他問話,忙點頭道:“好,這就去。”拉著他來到一棵大樹前,那樹隻約莫有個幾十年光景,樹幹並不粗壯,表皮卻早已坑坑窪窪,添了許多蟲蛀的洞眼,南宮雪之所以選中它,都是為了砍伐時得以更省力之便。


    暗夜殞百無聊賴的打量著大樹,時而向興奮得臉蛋紅撲撲的南宮雪打量一眼。一次不巧正與她眼光相對,頓時全身都不自在,急著要轉開視線。南宮雪沒發覺他正在尷尬,笑道:“你有斧頭沒有?”暗夜殞沒好氣道:“你沒生眼睛?看我像是有斧頭的模樣麽?”


    南宮雪這才記起,他慣用的武器隻是一把精美折扇,要學他的樣以內力形成強大劍氣傷人,自忖是絕沒這般爐火純青的造詣。吐了吐舌頭道:“我隻是隨便問問,沒有就沒有嘛,幹嘛對我兇?”從衣帶上解下寶劍“蒼泉龍吟”,笑道:“走遍天下的南宮女俠可不是這麽容易就被難倒的,你看,我還有這個。”


    暗夜殞震驚得目瞪口呆,道:“你……你就用這寶劍砍樹……”南宮雪笑道:“是啊,物盡其用,也不算太虧待它。還望黃山派先祖地底有靈,別跟我這無知後輩過不去,我可也不是存心糟蹋他的寶劍。”暗夜殞震驚未減,道:“這個……殺雞焉用牛刀……你還怎敢說沒糟蹋……”


    南宮雪笑道:“我不管它在老前輩手中,曾是如何斬妖除魔,到了我手裏,它還得有些實際效用才成。比如我想砍樹,它就得派得上用場,否則不管他是不是名劍,都是廢鐵一塊。再說這又不是殘影劍,你用不用這麽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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