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眼見胡為越奔越遠,怒道:“絕不能留他活口!你給我……給我閃開!”他極力忍住到了口邊的“給我滾開”,已十分不易。楚夢琳也轉身掃了一眼,見胡為拐過一個轉角,立即揚手拋出一枚手雷,正中牆壁。土塊四散滾落,一塊岩石砸在胡為背心,他一個踉蹌,撲跌幾步,前方又一塊土石砸中他腦袋,砸得他暈倒在地,沙石掉落迅速,很快就將他身子埋了個嚴實。


    楚夢琳迴過頭,嘴角僵硬牽動,對多鐸微微笑了笑,道:“現在他再也逃不了啦,你可以跟我說了。”多鐸行事慎重,直待煙塵散去,見土堆一片寂然,料定他必死無疑,這才放下心來,吸了口長氣,歎道:“我原想等得有些眉目後,再告訴你,你既然急不可待,也罷,索性就跟你明說了,也免得你整日胡思亂想,惹人生厭。其實我帶你來,並沒想用你祭祀,而是要查清……”


    楚夢琳急道:“查清什麽?”多鐸剛說一句,就被她打斷,心下著惱,道:“你先老實給我說,你真是你爹親生的?他是何來曆,叫什麽名字?”


    楚夢琳道:“我幾時對你不老實過?好好的幹嘛問起我爹?我當然是爹爹的親生女兒,難道還有假的?江冽塵那小子才是來曆不明的野種呢!說也慚愧,我小的時候,爹還會陪我玩,教我練功,可是自從撿他迴來以後,對我的關注就越來越少,所有的耐心和……慈愛,都花到了他身上,我現在長大了,爹更是根本不理睬我。他還戴著奇怪的麵具,別說名字,就連真正的長相……我都不知。做女兒做到我這種地步,也真是悲哀。爹從沒提起過自己來曆……隻有一次,他隱約曾說,他就是從地獄裏迴來的複仇者,要討迴原本屬於他,卻被強行剝奪的一切。”


    多鐸久久沉思,仍是不得要領,遲疑道:“能否帶我去見見你爹?有些話我要親口問他。”


    楚夢琳連連擺手,道:“那……那不行的,爹脾氣暴躁,喜怒無常……這還不算,我更怕江冽塵趁機挑撥,爹很喜歡他,最聽得進他的話,恐怕會對你不利……還有一個原因,我偷了本教的鎮教之寶殘影劍,偷溜出總壇,做了反教大叛徒,爹最恨別人背叛他,如果見到我,他一定會殺了我。說起來,這都要怪江冽塵不好,是他害得我走投無路……”


    多鐸聽她語氣,分明是將所有過錯一股腦的推到江冽塵身上,冷笑道:“你真有那麽恨他?”楚夢琳道:“對,我恨他恨得要死。他專門搶我的功勞,不管跟我爹瞎說什麽,爹都信他,看他什麽都對,我就什麽都錯,長此以往,爹爹才會討厭我。”


    多鐸心道:“你爹若是一味偏聽偏信,簡直是個不辨是非的糊塗蟲。一教之主,真有那麽窩囊?”從楚夢琳嘴裏似乎再問不出什麽,跟她解釋王室之血更是多費唇舌,不耐道:“算了,遲早總能查清的。”


    楚夢琳卻不依了,道:“你沒頭沒腦問了我一大堆,還沒跟我說祭品的真相。”多鐸心裏煩躁,記得腦中曾閃過個合理說辭,隨口應付:“讓胡為當活祭,隻是我臨時起意。你以為這是古代祭河神,務須用活人獻祭?我那樣說過沒有?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楚夢琳愣了愣,也覺得這頓無名火發得全無道理,心中頓生愧疚,忙一迭連聲的道歉,又從貼身香囊中取出斷魂淚,雙手捧上。多鐸冷哼一聲接過,走到石台邊,正對銀盒,用三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捏著斷魂淚邊緣,舉到凹槽上空,每一處空隙都經嚴絲合縫的對攏,這才放進。玉石剛一嵌入凹槽,陡然間大放紅芒,呈螺旋狀上升,兩人都看得呆了,但這情形隻維持一瞬,紅芒遂趨暗淡,逐漸消失。石台邊沿又升起個支架,其中放著把碧綠色的匕首,持在手中不盈一握,卻有股涼氣透入掌心,寒意刺骨。


    多鐸將匕首抵在腕處,碧色暗光映襯得青色血管更顯突起,本想咬牙割下,心念一動,將匕首遞給了楚夢琳。


    楚夢琳見這架勢,已明了他意圖,也不爭辯,輕輕捋起衣袖,手腕舉到斷魂淚上空,將匕首自血管切入。匕首鋒利,隻輕輕一劃,就割裂了道半寸來長的口子,鮮血如小溪般潺潺流出,滴滴答答的落在斷魂淚上。那匕首又是至陰之物,從刃鋒劃到尖端的工夫,便已使血液凝結,創口結痂,同時放出了足量鮮血。


    血液從斷魂淚頂端向兩側流淌,隻用片刻,整塊玉石都由鮮血浸潤完畢,霎時間晶芒大盛,溢彩流光,整座冥殿都被醉紅色的光暈所籠罩。盒子中端亦有光華流轉,一個銀色光珠繞盒沿旋轉三周,歸於沉寂,卻仍有掩不住的碧色冷光從盒中漏出。


    多鐸雙手扶住盒蓋,向上一推,銀盒方啟,便是“轟隆隆”一聲巨響,墓門處落下塊大石,將冥殿徹底封死。兩人暫時無暇顧及,都忙著去看盒子。隻見盒內躺著一塊翡翠製成的方形玉璧,正反兩麵都刻滿了蠅頭小字,楚夢琳剛看一眼就頭暈眼花,隻待多鐸解說。


    多鐸到得此時,任平素再如何鎮定,雙手也不禁微微發抖,似覺有一個驚天真相立將揭開。仔細將密密麻麻的文字讀完,突如五雷轟頂,因其上記載的秘密委實太過驚人,怔怔將玉璧放下,簡直失去了再看一遍的勇氣。過得許久才平靜下來,得以向楚夢琳敘說詳情。


    玉璧上先以大段文字記載和碩莊親王生平。愛新覺羅舒爾哈齊早年艱辛,幼時便隨同兄長努爾哈赤出外謀生,兩兄弟無依無靠,備遭排擠欺淩。幾經輾轉,後投奔至明朝總兵李成梁手下當差,勉強討得一口飯吃。他看盡殘酷征伐,心智皆已磨礪得極為成熟老練,同時對眼前處境頗為厭惡。恰逢此時,在軍隊中結識了從塞外逃婚,女扮男裝的永安公主,兩人秉性相符,言談間往往一拍即合,逐漸情同手足,關係親密。


    明萬曆十一年,古勒之役。蘇克素滸河部圖倫城主尼堪外蘭隨李成梁出征,出麵誘騙古勒寨守軍投降,此役中努爾哈赤祖父覺昌安與父塔克世均遭殺害。兩兄弟一怒之下,以十三副遺甲起兵,組建了一支百餘人的隊伍,四方征戰,逐漸打出了一片天地來。四年後努爾哈赤在費阿拉稱汗,封舒爾哈齊為貝勒,予他麾下精兵五千,戰將四十餘員,地位僅此於己。


    努爾哈赤勵精圖治,長於用兵,是以每逢征戰,大軍過處,所向披靡。而在率軍索尼堪外蘭複仇之際,經其女那齊婭求情,努爾哈赤本欲一並誅殺,經舒爾哈齊苦勸才饒她性命。然那齊婭對舒爾哈齊唯有感激,並無情愫,表示無論生死,皆願隨同努爾哈赤,舒爾哈齊不願違逆她心意,忍痛將她獻於兄長,背後卻仍在默默給予關懷,時不時的為她略盡所能,以求令她平安喜樂。


    萬曆二十三年八月,舒爾哈齊首次帶領使團前往京城朝貢,途中結識了美貌聰敏的異族女俠穆青顏,兩人同遊京城,眼界大開。舒爾哈齊逐漸心高氣傲,對自己屈居臣下愈發不滿,希望有朝一日能夠位極人君之尊。


    翌年七月,舒爾哈齊再次進京朝貢,明廷為求拉攏,賞賜厚禮,並趁機離間,以達一箭雙雕之目的。舒爾哈齊野心勃勃,一麵積極發展與明廷關係,同時采取聯姻形式與滿洲各部落交好。不久,曾遭罷免的前遼東總兵李成梁重被啟用,命兒子李如柏娶舒爾哈齊之女為妾,雙方關係更進一步。


    幾年後,舒爾哈齊勢力已足以挑戰兄長權威,由此野心更膨脹到無以複加之境。遂聽信江湖傳言,尋找上古留傳的寶物“七煞”,據聞七者共得即可稱王稱霸,登臨至高無上的頂峰。在穆青顏與恢複女裝的永安公主幫助下,七煞已獲其三,分別為殘影劍、斷魂淚、索命斬。(日後多爾袞為陷害沈傲天,假稱斷魂淚為武林至寶,各處散布消息,卻是誤打誤撞,不料斷魂淚果真是不世之寶。)


    努爾哈赤察覺弟弟有不臣之心,大怒,殺死與之共謀的兩個兒子阿爾通阿、紮薩克圖。而駐紮在遼東的明軍業已處在岌岌可危的境地,戰輒節節敗退,全不是努爾哈赤對手,自身難保,再無法成為他的靠山。


    舒爾哈齊謀反不成,自知命不久長。然大業未成,卻不甘心如此便死,於是留下密信,並著手安排身後事宜。恰在此時,永安公主與努爾哈赤大妃烏拉那拉氏阿巴亥同時產下一子,舒爾哈齊冒死一搏,趁機來了個偷梁換柱,暗中將兩小兒調換,又借滿月宴之機,將斷魂淚當做禮物送了給他,永安公主也送上書籍。此子取名多鐸,以太祖第十五子身份長大,而另一小兒不知所蹤。


    穆青顏暗中修建墓室,將密信、王陵地圖與書籍相結合,繪成圖紙,交給自己一位朋友保管,便是日後成為少林寺方丈,法名通禪大師的。一切備妥後,舒爾哈齊迴到兄長帳下,當日即遭囚禁,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全身用鐵鎖鎖住,僅餘二孔穴送食。沒過多久,便被努爾哈赤秘密毒害,稱“弟貝勒仍不滿其兄聰睿恭敬汗之待遇,不屑天賜之安樂生活,遂於辛亥年八月十九日卒”。


    出殯時,穆青顏暗使人竊走屍身,葬入王陵地宮,又將多年來一應經過刻在玉璧上,請能工巧匠打造了一個銀盒,同時封入冥殿。永安公主則自願與其共死。屍身失竊之事屬嚴重瀆職,押運者俱不敢聲張。舒爾哈齊遺命,令後輩子孫務須代己複仇,並承其未竟之大業,向兄長索還江山,否則九泉之下永不安寧。


    楚夢琳聽罷,也是沉默無以應答。其中所記有些是早已耳熟能詳,有些隱情則聞所未聞,太過匪夷所思,許久才小聲問道:“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多鐸額頭滿是冷汗,道:“還能怎樣?聽你的建議,起兵造反就是了。我沒想到,皇……我阿瑪……莊親王竟是這樣死的,他遺願要我為他報仇雪恨,如置之不理,太過不孝。反叛朝廷雖不忠,但自古忠孝兩難全……況且皇帝寶座本就應為我家所有,稱不得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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