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辨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隻覺胸口處被開了個大洞,卷著針尖的風從血淋淋的洞口吹過,他想抓住,又怕被刺疼。


    他失魂落魄地走上三樓,瘦弱的身形遊蕩在走廊裏如同一隻小鬼。


    霍深沒在他們常住的臥室,也沒在書房。


    他茫然地停下腳步,失去了方向,突然感覺到一股由內而外的冷意,身上溫度在驟降。


    “沈少爺,是在找什麽嗎?”


    管家溫潤的聲音從斜後方傳來,小老頭推著打掃的推車從他身邊經過,停下,戴著白手套的雙手在身前交疊,笑容和善。


    沈月島看到他的推車上放著一大盤鑰匙,每個鑰匙上都仔細地標注著房號。


    “您是在檢查房間?”


    “對,小亨少爺有幾個朋友要來,說是要住幾天,我查看下客房是不是打掃幹淨了,您呢,怎麽不在樓下和他們一起放風箏?”


    他和霍深一樣,總是把沈月島當小孩兒,希望他能多和小亨他們玩鬧。


    沈月島有些哭笑不得,同時感覺到身上在迴溫,似乎被這絲縷的溫情又扯迴人間。


    “我在找霍深,但他不在臥室。”


    “先生去了洗漱房,算下時間也差不多該出來了,喏,就是走廊盡頭那間。”他給沈月島指了一下,“您可以去門口等他。”


    沈月島訝異:“我直接進去不行嗎?”


    霍深和他之間並不講究這些虛禮。


    管家笑了笑:“先生在那間房裏時不喜歡被人打擾,您不急的話就等一會兒吧,如果有急事可以給先生打個電話。”


    沈月島臉上的表情定住,看了管家一會兒,突然去摸口袋:“我手機好像掉樓下了。”


    他看起來很急,把身上所有口袋都摸遍了,嘴裏念念有詞地說下屬還在等他迴電話。


    管家看他急成這樣就問:“掉在樓下哪裏了?我去幫您找。”


    “可能是沙發上,或者花瓶旁邊?我看今天的花蠻新鮮的。”


    “好的,交給我吧。”


    管家怕耽誤他的事,著急忙慌地下了樓。


    可他的背影剛消失的瞬間,沈月島就用抹布裹上那盤鑰匙跑到走廊盡頭的房門口,握住門把手輕輕往下一按,果然是鎖的。


    他快速找出貼著洗漱房字樣的鑰匙,想要摘下來,卻動作一頓。


    不知想到什麽,他又打消念頭,直接拿著鑰匙盤輕輕打開門,向內推了一道小縫。


    然後迴到推車旁,將鑰匙複原。


    幾乎是他的手剛離開鑰匙,管家就上來了:“抱歉沈少爺,我沒找到您的手機,您開聲音了嗎?我拿我的手機給您打個電話吧。”


    “不用了伯伯,我剛找到了,原來被我忘在臥室了。”沈月島抱歉地拿出手機給他看。


    管家卻笑容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地、來不及思考地垂下眼,去看小推車。


    確認鑰匙盤沒被動過,他才恢複笑容,鬆了口氣的樣子,“那我先去忙了。”


    沈月島想看的就是他這種反應。


    他的反應讓沈月島更加篤定那間洗漱房裏藏著霍深的秘密。


    管家雖然年紀擺在這兒,但沒經曆過那些惡心的勾心鬥角,一舉一動不會瞻前顧後。


    陸凜能在開門前的最後一秒反應過來這是沈月島設下的套,他不會,他壓根沒想過沈月島這樣的乖小孩兒會給他設套讓他鑽。


    挺卑鄙的,沈月島在心裏唾罵了自己一句,轉身走進洗漱間。


    他沒有貿然進去,隻通過門縫往裏看。


    房間不大,陳設也簡單,一張床一張沙發,沙發前麵有個小茶幾,除此之外就連辦公桌都沒有,更不像藏了密室。


    他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看到霍深脫下來的衣服丟了一路,浴室的磨砂玻璃牆上透出燈光,嘩嘩的水聲蓋住了他的腳步。


    一堆衣服裏有樣特別的東西霍深拿來纏手臂的黑色綁帶。


    他騎馬時就是用這個綁著手臂。


    不光騎馬時,所有需要露出右手臂的時候,他都纏著綁帶,而他遮蔽的位置,正好就是阿勒曾經為了救他割肉留“坑”的位置。


    會是那樣嗎……


    沈月島愣愣地看著那條綁帶,心髒在一片窒息中緩緩下沉。


    明明是那麽荒謬的猜測,可現在卻好似有越來越多的“證據”浮出水麵,幾股外力不由分說地把他往不同的方向撕扯。


    他難受地唿出一口長氣,在沙發上坐下,小腿抵著茶幾的邊沿。


    茶幾上沒放東西,下麵有個抽屜,抽屜拉開,裏麵咕嚕嚕滾出半支箭。


    沈月島眼眉一斂,怔住了


    他認得這支箭。


    一個月前,他們被愛德華的摩托車隊圍堵在山上,九死一生,霍深抱著他和一隻箭筒跳出車外,從箭筒裏拿出了兩支箭給他,他用那兩支箭解決掉了兩名歹徒。


    那時大霧漫山,能見度很低,再加上情況緊急,他沒顧得上看那兩支箭的樣子,但有一支的箭身上長著凸刺,那根刺割破他的手。


    抽屜裏這支就是那根帶刺的箭。


    本來應該在歹徒身上的箭,卻又出現在這裏,隻能是霍深撿迴來的。


    為什麽呢?


    因為這支箭很特別嗎?


    沈月島想起,阿勒曾經在草原上給他做過一桶箭,箭身看不出什麽特別,但每隻箭的箭尾都用鐵牌刻了個小月亮,月亮的尾巴上還畫著一隻灰綠色的眼睛,那是阿勒的瞳色。


    沈月島閉了閉眼,手上用力將抽屜全部拉出,那支箭也整個露了出來。


    但箭尾沒有他期待的月亮。


    應該說,沒有箭尾。


    這支箭從三分之一處被攔腰折斷了。


    沈月島看著那個明顯人為的斷口,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是什麽表情。


    驀地笑了一下,笑容荒誕又酸苦。


    和箭一起露出來的還有一隻隱形眼鏡盒,黑色的,市麵上最普通的那種。


    沈月島沒對它抱多大期望,隻是驚訝,霍深那雙深黑色的眼睛那麽明亮,居然近視。


    可當他打開盒子看到裏麵兩枚鏡片時,卻唿吸一窒,呆愣住了。


    鏡片不是透明的。


    極薄的兩枚圓片,邊上有一圈深黑色。


    沈月島曾因為熬夜工作,眼睛也近視過,戴過隱形眼鏡,後來做了手術才沒再戴了。


    助理當時為他推薦過兩種隱形眼鏡。


    全片透明的,戴上後不會改變自己的瞳色,據說是大多數人的首選。


    半透明的,中間透明邊上帶一圈漂亮的顏色,戴上可以改變瞳色,明星或者愛美的男孩女孩兒會選這種。


    可霍深既不是明星又不愛美,為什麽選這種帶顏色的美瞳,還選個顏色這麽深的……


    顏色深……


    這三個字滑過腦海,他臉色一變,忽然拿起其中一枚鏡片戴進自己眼睛裏,走到鏡子前,看到自己的左眼瞬間變得黑沉明亮,就像和霍深的眼睛粘貼複製一般。


    “原來你是這麽做的……”


    鏡子中,沈月島頂著那雙黑漆漆的、就像兩個洞一般的詭異眼珠,恍然地說道。


    他不是看自己,他在看那雙眼睛背後的人。


    鏡片在眼睛裏呆了不到一分鍾,他就感覺到明顯的不適,眼球外圍無時無刻不被摩擦。


    而他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他看著鏡子中的一個點,然後扒開自己的眼皮,將鏡片取出,動作急切而慌亂,再次看向同樣的那個點,沒有任何變化。


    這鏡片沒度數。


    沒度數,卻做得那麽厚,顏色還那麽深,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隱形眼鏡,就是兩枚仿真的塑片,它能為霍深提供的功能隻有一個遮住他原本的瞳色。


    因為他的眼睛,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一個再也無法被反駁的猜測如天雷轟頂般砸上沈月島的腦袋。


    與此同時,浴室水聲停了。


    花灑掛迴牆上發出哢噠一聲。


    他雙肩一顫,僵硬地轉過身,盯著糊滿水汽的磨砂牆麵,眼眶早已濕紅一片。


    重新將那枚“塑片”帶迴眼睛裏,他走迴去扯平沙發上自己坐出的褶皺,關上抽屜,將房間恢複原樣,然後一步步走到浴室門前。


    霍深洗澡前是摘了眼鏡的,也就是說當他打開門站在自己麵前時,會是他真正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小福爾摩斯島


    第42章 真相【二更合一】


    沈月島曾設想過自己人生中最漫長的五秒鍾會是什麽時候。


    在東渡山被圍困時的生死瞬間?阿勒終於答應和他在一起的甜蜜時刻?或者將來大仇得報下去和爸媽團聚的那一刹那?


    現在想來,統統不是。


    他生命中最漫長、最煎熬的五秒鍾,就是站在門外等待霍深出來的這一刻。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裝作沒抱多大希望隻是有些懷疑更是不可能的。


    他的心跳快得已經不正常了,心髒連著胸腔那一片的肉被整個拉扯了起來,架在火上烤,火上還有根岌岌可危的引線,仿佛在暗示他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一片就會連心帶肉地爆炸。


    他把唿吸放得很輕很輕,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浴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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