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怔怔地點頭,說我收拾下東西,起身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他發誓那是他這輩子最恐懼的時刻。愛人的離開是有預兆的,他能感知到他的小伽伽正以一種挖肉剔骨的方式離他而去,卻無能為力,隻能任由悲傷如同潮水般淹沒自己。“我隻放了一點點藥,會讓你睡一覺。”沈月島將他放迴床上,溫柔地撫摸他的臉,沒有哭腔,眼淚卻像融化的雪一樣一滴一滴地滑下來。他說:“哥,你不能和我一起走了。”“我姓沈,是曼約頓沈家的沈。他們殺了我的父母,帶走我三位叔叔關起來折磨,把我堂哥的女朋友抓去沉塘,我堂哥跪在地上磕頭求他們放過那個女孩兒,磕得臉上眼睛上全是血,但是沒人理他,他們看著我們大笑,然後我堂哥就瘋了,他也跳進了水裏。”“就因為他們看不慣沈家壟斷曼約頓的房地產業,分一杯羹的方式不是聯手並進,而是毀掉原本的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沈月島深吸一口氣,捂住他的眼睛:“你和我走,下一個被沉塘的就是你。我廢物到連我爸媽都救不了,連我自己都護不住,還怎麽護住你……”阿勒的意識漸漸模糊,眼皮沉重得闔在一起,他用力掐自己手臂,不讓自己睡著,拚命從嘴裏發出聲音:“不用你保護,我有弓箭還有馬,我會保護你。”“保護我?”沈月島苦笑:“別傻了,他們手裏有車和槍,比你的弓和馬要快一百倍。你無權無勢,連英語都不會,你那套在那裏根本就行不通。”他擦幹眼淚轉身離開,阿勒拚盡全力撲過去,雙腿還癱在床上,上身摔到地下,拽著沈月島的褲腳,用盡所有力氣去哀求:“我可以藏起來,我可以偷偷地陪在你身邊,保護你,求你了小島,別讓我見不到你,你走了,我連去哪找都不知道……”沈月島像尊冰雕一樣被釘在原地,看著他的小隊長跪在腳邊,滿臉是淚,那麽傷心,那麽無助,卑微得一絲尊嚴都沒有,灰綠色的雙眼被痛苦浸泡。那是他當成珍寶一樣全心全意愛著的人啊,怎麽就被自己欺負成了這樣……沈月島太疼了,疼得想死,疼得沒法唿吸,像是有人活生生地把他的心給剖了出去,他後悔了一萬遍當初不該招惹阿勒,還對他許下那麽多讓人期待的誓言。他就應該一如初見時那樣驕傲、富足,作令人敬仰的自由的風,永遠奔跑在賀蘭山頂。“起來吧,隊長。”沈月島把他抱起來,吻他的臉,吻他的額頭,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你是貝爾蒙特的勇士,受那麽多人敬佩,現在卻要藏起來,像隻老鼠一樣,做我見不得光的愛人,朝不保夕地過一輩子?”“阿勒,那是我的結局,不是你的。”這是沈月島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從那以後,阿勒再也沒有見過他。他消失得非常徹底,帶走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後來阿勒一個人瘋瘋癲癲地守在沒有蓋好的小房子裏,暢想著沈月島曾經許給他的以後,有種被篡改了未來的恐懼。再後來他也走了,“死”在了去找沈月島的路上,再迴來時已經變成霍深。風信子還在,大昆一直幫他照料,房子已經拆了,聽說有個曼約頓來的有錢人要在那修馬場。霍深這才發現自己的前半生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小馬死了,房子拆了,沈月島在一個自己永遠追趕不上的地方受折磨。他最後隻帶走了那朵花。指尖傳來一陣灼痛,猩紅的火光燎著手指,一根煙已經燒完了。霍深恍惚地搖了搖頭,把煙碾滅。他不再自虐般迴憶這段或許隻有他一個人記得的往事,腦子裏卻又浮現出沈月島剛才問出口又後悔的問題:喜歡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想,大概是第一株風信子開花的時候。【作者有話說】風信子的花語是忘記過去的悲傷,開始嶄新的愛。以前小島希望阿勒能這樣做,所以他給阿勒種了草原上第一株風信子。現在霍深希望他的小伽伽也能這樣做,所以他將那株風信子移栽了過來,現在已經開滿整片藍山。明天休息,周五見寶貝們。第18章 把他包了沈月島今天起得很早,他有一件大事要幹。其實這件事昨天晚上就應該幹,但他實在太累了,還沒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就睡著了,這就導致他在夢裏被迫翻來覆去地一直想這件事,想著霍深。沒錯,他昨晚夢到霍深了。這是除了父母弟弟和阿勒以外,第一個進到他夢裏的“外人”,太過不可思議以至於他剛看到霍深的臉時就知道自己在做夢。他想著“煩死了怎麽夢到這個狗東西了快醒了吧”,但是霍深抓著他不讓他醒,還把他按在桌子上掐他,掐一下揍他一下,問他為什麽丟下他自己跑了。總共揍了他三下。可想而知,沈月島今早完全是被氣醒的。他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用床頭的座機給霍深打電話,等人接通後說:“早上好,請問你今天能平白無故挨我三個巴掌嗎?”他覺得自己這頓打不能白挨,即便是在夢裏,他也得討迴來。霍深沒理他,直接把電話掛了。沈月島更氣了,起來狠狠錘了床一拳,然後跳上輪椅洗漱去了。他身體恢複得不錯,雖然雙腿還是沒有知覺,但手臂力量不容小覷,能自主完成包括上下床、吃飯洗漱、上廁所等等瑣事,不用再受霍深的鬼氣。洗完漱,他拿起掛在衣架上的毛衣長褲換好,想把頭發綁起來但找不到發繩。裏裏外外轉三圈也沒看到能綁頭發的東西,他瞄上了小幾上的中式花瓶。做舊的盆器中裝著三分之二的水,兩根纖長嫩綠的枝條,一根光禿禿的橫在盆口,另一根豎起固定在下麵樹枝被削開的叉口裏,頂上一朵嫩黃色的迎春花骨朵。設計得非常藝術,沈月島點頭表示讚賞,然後上去就把豎著的那根給撅了。他捋過悶熱的頭發挽到腦後,枝條橫著紮進發髻裏,小花骨朵鮮嫩欲滴。紮起來就舒服多了,他從博古架上拿了紙筆,坐到窗邊開始畫畫。昨晚的事必須要做個複盤。他習慣在想心思時畫點什麽,想事時就畫和那件事有關的元素,想一個人時就畫那個人的肖像,他現在想霍深,於是在紙上畫了一隻王八。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昨晚霍深一定不正常。他剛走到陽台時,霍深在抽煙,沒有開燈看不出表情,但說話的語氣比平常陰冷,還帶著點煩躁,應該是從那時起他就不對勁了。沈月島問他吃的什麽,霍深誆他是糖豆,但他明顯能聞到藥片的苦味。之後沒說兩句,霍深突然衝過來把他拽到腿上,沈月島真以為他要虐待病號,嚇得摔了下去,可霍深並沒來抓他,隻是看了他一會兒,紊亂的唿吸就莫名其妙地恢複平穩。再之後他坐在霍深腿上,什麽都沒幹,隻是抱著他,他就徹底溫馴下來,就像被捋順毛的獅子,不再露出那樣駭人的表情。沈月島收起筆,紙上沒有王八,而是一雙眼睛霍深的眼睛。他是典型的下三白眼,眼型狹長,眼頭尖,眼珠靠上挨著上眼皮,其餘三麵均為眼白。沈月島聽人說有這種眼睛的人欲望會很重,而昨晚霍深的語氣、神態以及極度渴望又強行壓抑下去的眼神,都很像他曾經在戒斷所見過的某種病癮發作的患者。是什麽癮呢?沈月島最先排除掉煙、酒、藥、還有毒。霍深潔身自好,很少抽煙,也不嗜酒,更不會自甘墮落去碰毒,那就還剩一種可能。筆尖在紙上緩緩地畫了個“x”。沈月島的耳尖悄悄紅了起來。會是這個嗎?他仔細迴憶著,昨晚霍深把他圈在腿上不讓動時,有那麽一兩次,他能明顯感覺到他隱在暗處的手激動到發抖,想往自己身上放,可下麵卻沒有一點下流的反應。似乎比起真刀真槍地做些什麽,他更喜歡撫摸、觸碰、用手去感受,而當自己反抗時他的反應會變得更加強烈,也就是說,他享受將人掌控在手心的感覺。或者換種說法,他的病現在還不嚴重,隻發展到想“禁錮獵物”的階段,那自己就暫時安全。沈月島在“x”旁邊畫下待定的問號。到底是什麽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幫霍深緩解病症。這件事用好了是他的籌碼,用不好就會成為對方禁錮他的工具。霍深並不是會裝聾作啞的人,他行動力很強,雷厲風行,最遲今天上午就會來找自己,對昨晚的意外做出處理。而以沈月島對他的了解,那個狗東西的處理方式百分之九十會是:拿出一份協議,或者幹脆包養合同,開出優渥的條件引誘自己就範,比如安排他和古堡拍賣官見麵,再比如幫他抓出藏在沈家的內奸。這兩個無論哪個對他的吸引力都極大,到時候他要怎麽掌握主動權。“鐺鐺。”門口傳來兩道敲門聲。小亨叫他:“大美人兒,哥叫你去琴廳吃飯。”來了。沈月島從紙上抬起頭,看向掛鍾。剛剛十點,比他預想得還快。他沉思片刻,攏了攏頭發,把紙疊巴疊巴裝口袋裏,推動輪椅向門口走。小亨性子耐不住,沒等他出來就跑了。琴廳不在這棟樓裏,在旁邊那棟花園溫房,但兩樓之間有一條玻璃連廊。沈月島推著輪椅走過幽靜的長廊,長廊兩側開滿了各種反季節的花,他也不急,一路走一路揪花玩,弄得滿身都是掉落的花瓣。出了連廊就是琴廳,霍深陸凜和小亨都在裏麵,管家帶著傭人在長桌邊備餐。沈月島推著輪椅進來,懷裏抱著隨便采的花,頭上、毛衣上灑滿了花瓣,躍動的陽光打在他臉上,美得像花間的精靈一樣。眾人視線紛紛投過來,望著他呆住了,沈月島有點愣:“怎麽?這花不能采嗎?”霍深說不是,看著他發髻旁的小花骨朵,“很適合你。”“嗯?啊……你說那個,早上沒找到皮筋,你這有嗎?這樹枝有點紮。”他問得自然,就像弄丟了發繩的妻子找丈夫要一樣,霍深手腕上戴了一條但沒給他,說:“我幫你重新挽一下吧。”“你會弄?”沈月島看他,“這很難的。”以前在草原上時他滿地打滾瘋玩,發繩老是斷,阿勒就去撅樹枝給他挽。他手很巧,隨便一挽就是個漂亮的發髻,怎麽晃都不會散,沈月島學了好久才學會。“試試。”霍深把他往鏡子前推。沈月島怕他紮自己連忙道:“先說好我早起不是故意給你打騷擾電話的啊,你別趁機報”話沒說完,他就看到鏡子裏,霍深將他的長發挽起,纏著樹枝繞兩圈,然後將樹枝斜紮進發髻。弄好後,霍深抬起頭來,和鏡子中的沈月島目光相對,猛地怔住。“……你怎麽會這個?”沈月島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嘴唇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