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的痛感不太強烈,霍深就沒管,把沈月島拉到桌邊,看他歪著身子坐得不太舒服的樣子,雙手伸進他腋下把人給薅正,薅完給他倒了杯水:“吃吧。”沈月島沒動筷,伸手把他襯衫從皮帶裏扯出來,讓傷口不貼著布料,從下麵往裏看去:“嘖,崩得沒樣兒了,一會兒還得縫。”霍深睨他,沈月島就放下襯衫,一副這可不賴我的表情,轉著眼睛道:“提前說好啊,剛才那個,你別給我往協議上寫。”說的是用扇子揍他那下。“現在知道找補,早幹什麽去了。”“早畫畫去了啊,我給你畫了張肖像呢。”“哪呢?”沈月島從口袋裏拿出疊成四方塊的紙往桌上一拍,霍深麵無表情,心裏卻多少有些期待,打開一看,紙上畫著個王八。“我就是太慣著你了。”他冷冷瞥他一眼。沈月島趕緊抱著碗往旁邊一縮,煞有介事地大口扒拉:“吃飯吃飯,餓死了!”霍深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冷哼,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下,敲完敷衍地給揉揉,揉完也沒拿下來,就那樣靠在桌邊,一手放在他頭頂,一手拿手機迴消息。陸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上一秒還劍拔弩張,下一秒就琴瑟和鳴了?但仔細想想,這三年來他們好像一直是這樣的相處狀態。就像欠兮兮的小狗和沉默寡言的狼,小狗撒著歡鬧騰,狼就任由他鬧,等小狗不知死活地騎到他頭上去了,狼才會把小狗唿下來按在地上揍兩下。然後小狗生氣,小狗反擊,小狗再次被揍,小狗持續生氣,可等氣生完了小狗還是會灰溜溜地迴到狼身邊,裝傻充愣地往他肚子底下一趴,歡快地甩尾巴。陸凜以前想不明白,他曾問霍深:沈少爺明明不知道你是阿勒,為什麽還這麽依賴你?這是把你當替身了?霍深搖頭:他不是把我當替身,他隻是分不清我們。陸凜聽得一頭霧水。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甚至對沈月島來說一個是活人一個是死人,怎麽會分不清?可他再問,霍深就沒再答了。-吃完飯,沈月島跑到湖心亭看水。這裏的水是藍綠色的,風吹來時如同大魚尾巴拉出的絲線。冬天下雪時最好看,綠色的湖水結成晶瑩剔透的冰,站在冰麵上能看到雪花從腳下反飛向天空。他披著霍深的大衣,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如同融進蕭索的秋色裏,腳邊蹲著一排鴿子咕咕咕地圍著他轉,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喜歡他。以前貝爾蒙特的動物也都喜歡他,阿勒說小動物喜歡“幹淨”的人,你身上的氣息很幹淨,很純粹,對它們來說就像好吃的青草。那時沈月島不太懂他口中的“幹淨”是指什麽,懷疑就是在變相說他傻。現在才明白那是一種福氣,因為隻有無憂無慮的人才配幹淨。“變天了,迴吧。”霍深終於從秘書的電話轟炸中脫開身,走過來把他從輪椅上抱起。沈月島已經對他的擁抱見怪不怪,知道就算說不準他下次還是會抱,也就懶得再開口,瞄一眼他後背的傷:“怎麽還不去包紮啊,別一會兒流血流死了。”“流死你就給我守寡吧。”“我才不呢,我轉手就把你掛牌賣給地下的富婆姐姐們發家致富。”“再臭貧把你扔地上。”“說得好像誰求你抱了一樣!”迴到臥室醫生已經等在門口,霍深推門進去,把沈月島放到床上,讓他靠坐在床頭。醫生進門來打開藥箱,沈月島一看:“在我屋換嗎,迴你自己房間唄。”“這就是我房間。”“這就是你……你……”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他環視一圈仔細看屋內的陳設好像確實不是普通待客的客房,一時間不知道該驚訝還是無語。“這都半個月了,你一直讓我住的你房間?你家沒客房嗎?”“我比較窮,客房都沒買床。”“……”沈月島一個白眼翻上天。“謝謝霍會長的盛情招待,但也不用這麽盛情,把我送去客房吧,我睡沙發都行。”“沙發也沒買。”“那我睡地板。”“你要我現在叫人把客房地板都拆了嗎?”“不是……你有病吧!”霍深一臉坦然:“你不剛答應給我治嗎。”“啊!我他媽真是煩死你!”沈月島轉頭拿過水杯猛喝幾口,恨不得把霍深的嘴巴給縫上,和他吵架容易留下永久性腦損傷。霍深也沒管他,讓醫生從後麵剪開襯衫,剪完傾身趴到床上,雙手抱住他的腿。沈月島嚇一跳,一口水差點噴出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幹什麽!要死了你!”剛要推人,就看到醫生夾著一顆棉球硬生生擠進他被割開的傷口裏從上往下一刮,霍深肩部肌肉猛地繃緊,臉埋在他大腿上,溢出一聲可憐的喘息。“……”這畫麵實在太有代入感,沈月島光看著都替他疼,想著反正自己腿上也沒知覺抱就抱吧,就沒推開他,還把他往上拽了些,讓他靠在自己腿上借點力。霍深僵了一瞬,兩秒後乖乖趴著不動了,微微側過些身子,臉枕著他大腿,右手還抱著他的小腿肚時不時揉一下。沈月島看他這副樣子,莫名想到阿勒。在貝爾蒙特,不管是牧民還是獵手都稱阿勒為“昆吉”,意思是無所不能的勇士。他在外人麵前也確實是頂天立地的硬漢模樣,但隻有沈月島知道,他其實也很“脆弱”。他害怕一種長著花腿的蜘蛛,討厭在黑漆漆的地方呆著,小的時候總是打不到獵物吃不飽飯所以看到別人浪費糧食會心疼,睡覺時喜歡把自己蜷縮起來懷裏再抱點什麽。有沈月島後就抱沈月島,沒沈月島前就抱小馬。陽光溫暖的午後,他經常和小馬一起躺在暖融融的草坪上,窩在小馬的腹部,摟著它長長的脖子,就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兒。就像現在躺在他腿上的霍深。沈月島心中湧起一股沒來由的悲傷,心疼和無力幾乎把他吞沒。他把手放在霍深肩頭,很輕很輕地問他:“還疼嗎?”霍深沒作聲,隻是眉頭皺起一些,沈月島就把手指伸進他頭發裏,幫他輕輕按揉阿勒以前覺得舒服的地方。霍深有些無所適從:“怎麽這麽乖了?”沈月島心想:不怎麽,我隻是突然好想他,好想好想抱抱他。但開口卻是:“協議都簽了,提前給會長試用下我的服務,希望你在幫我辦事時也這麽賣力。”霍深的嘴角瞬間僵住,扭頭躲開他的手。“……你幹嘛?”“我不要換來的東西。”他冷聲道。“?不是,大哥你小孩兒啊還說這麽幼稚的話。”沈月島哭笑不得,沒當迴事,還要繼續給他揉腦袋,霍深卻把頭歪了過去。沈月島眯起眼:“不要是不是?”說著就要撤迴手,霍深又用力抓住,放在自己額上。沈月島睨他一眼,揶揄道:“哎,我發現你有時候也挺傲嬌的,還有點幼稚,是不是你平時那些特威嚴特牛逼的作派都是裝出來的,那些幼稚和傲嬌的才是真正的你啊?臥槽我要是把你的真麵目賣給曼約頓的記者一定能大賺一筆!”“你就皮吧,我不收拾你你就往天上跑。”“去你的!”沈月島使勁揪起他兩根頭發,“你是不是有點什麽毛病啊,天天就惦記著收拾我,還是我真就這麽欠啊天天招你收拾,我怎麽沒見你收拾陸凜和小亨呢?“他們像你這麽欠嗎?”“我”沈月島惱怒地瞪圓眼睛,像小狗一樣一歪過頭,“我也還好吧,我也就和你欠一欠,我在外人麵前可穩重了。”“外人”兩個字意外討好了霍深,仿佛被他劃進了自己人的行列。他輕笑一聲,握住沈月島的手,蓋在自己眼睛上,聲音徐徐,溫柔得像風:“小島,你不是欠,你隻是想要有人管。你飄了太久,想要落地了。”沈月島心頭猛然震顫。仿佛一柄柔軟的刀沒入胸膛,挑開他心底那道巨大的、醜陋的、經年累月的傷口。原來他藏在光鮮外表下的痛苦掙紮早已被霍深看透,他確實一個人孤零零地飄了太久,不知道哪裏能讓他停留,就像斷線的風箏,隻有被人抓住,才會覺得心有著落。但這根線不該、也不能握在霍深手中。他身上背負太多東西,根本沒有談情說愛的資格。況且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就要迴到阿勒身邊,迴到貝爾蒙特,那才是他的終點。沈月島恍然地收迴手。“和你說話好沒意思……”“嗯,那說點別的好不好?”霍深驟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像是怕接下來的話被醫生聽到,他用力把沈月島拉下來,兩人視線相撞,幾乎額頭相抵。沈月島渾身僵硬,仿佛被身下的人定住,霍深的氣息就像張厚絨毯,裹在他身上,又熱又柔軟,他慌亂地想要起身拉開些距離。“別動。”霍深聲音暗啞,雙眼直勾勾盯著他,似乎是渴了,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然後沈月島就看到他微微抬起頭,湊到自己耳邊,潮熱的唿吸打在頸側,瞬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小島,你想落下,我隨時都會接住你。昨晚的問題,我也早就準備好了答案。”“這三年來,我樂此不疲地追逐在你身邊,就像開屏的孔雀,抓住一切機會對你獻媚,到底是為了和你爭鬥還是向你求愛,其實你一直都明白,對不對?”第20章 傷疤和雨天霍深說完就放開了沈月島,重新闔上眼睛。仿佛喜歡和追求都是他自己的事,隻是想要在這一刻說出來,不需要他給出什麽答案。沈月島卻怔愣良久,喉嚨裏如同堵著一口粘稠又苦澀的中藥,咽不下去,吐不出來。他嘴唇翕動,卻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些什麽,最後怔然地直起腰,轉頭望向窗外。天盡頭泛起一層黑壓壓的烏雲,掠過教堂金藍色的尖頂來到他們頭上,空氣中泛起一股陰雨天特有的土腥味。曼約頓的雨季就要來了。接下來的時間誰都沒再說話,房裏隻有醫生換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