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說笑間,同知領著一個三十幾歲的書生走進來,說道:“方總旗,這是王通判,有什麽事情問他便可。”


    府級通判是正六品官員,方中愈雖無品級身份卻特別,隻拱拱手問道:“通判大人,蘇州府上報說昆山有叛逆黃子澄的後人,我想知道具體情況。”


    王通判答道:“我剛查閱了,是一個叫豐衣錦的鄉民舉報的。他這是第二次舉報,前一次蘇州府、昆山縣還有你們錦衣衛都去查驗過,都認定舉報為虛。”


    錦衣衛眾人相互看看,王宏建氣惱道:“你們地方官府幾次抓不到人為什麽還上報?”方中愈橫他一眼,王宏建才止聲。


    方中愈輕笑一下,說:“我這個屬下脾氣是急了些,不過他說的不無道理。既然舉報為虛,為什麽還上報朝廷?你們當地公差熟悉情況都抓不到人,我們就能抓到嗎?”


    王通判苦笑一下,說道:“這個...並不是我的意思,章程這樣規定我們隻好執行。”


    “你們知府是怕日後擔責任吧?”田再光冷笑道:“我們幾個倒黴了,上哪抓人呀?”王通判看看他又掃一眼同知,沒有說話。


    “好吧!多說無益,”方中愈問道:“那個豐衣錦在什麽地方?我要見他。”“在昆山,”王通判答道:“總旗大人到昆山縣衙一問便知...。”


    那時已經是午後時分,方中愈便主張好好吃飯休息,等明日再趕路。下午陽光最是熱辣,其他人自然也都讚同,莫生穀更罵道:“蘇州知府就是個王八蛋!他自己怕擔責任,把我們哥幾個推河裏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一行人到館驛落了腳便出去遊玩,又在寒山寺外喝了會兒酒才迴來休息,第二天一早才啟程直奔昆山。


    經一日來到昆山縣衙門,門吏報進去,不大工夫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迎出來。門吏介紹道:“這位便是我們知縣廖大人。”


    方中愈見他長方臉型、雙目分得很開、眉毛卻又差不多要連在一處,心中便有些懷疑;這時聽說姓廖更是一震。


    “哪一位是方總旗?”廖知縣的目光在田再光和崔萬霆等年紀大些的臉上逡巡。


    “這位才是方中愈大人。”宋英傑介紹道。廖知縣頗出意外,“沒想到方大人這麽年輕,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失敬。各位大人遠來辛苦,快請裏麵坐。”他言語客氣,臉上卻是一絲笑容都沒有。


    眾人到偏堂落坐,廖知縣問道:“不知道方大人今日到此有何公務?”


    “我們是因為豐衣錦舉報之事前來,”方中愈說道:“廖大人想來也知道此事,可不知為什麽沒有抓到疑犯呢?”


    “豐衣錦這個混...”廖知縣罵了半句又轉而說道:“那人就是個地痞,所謂黃子澄後人是他想得賞銀杜撰出來的,根本不存在!”


    “噢...怪不得的,”方中愈從他臉上收迴目光,“蘇州府的通判也說抓不到人,我還感到納悶呢,原來是這樣啊!但是蘇州府已經上報了朝廷,這事兒可不好辦...廖大人教教我,怎麽交差才好。”


    “嘿嘿...”廖知縣冷笑兩聲說道:“錦衣衛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方大人更是錦衣衛中的翹楚,哪裏用得我多嘴了?”


    方中愈聽他冷嘲熱諷也不生氣,說道:“你把豐衣錦找來,我問問情況。”


    “好,各位大人寬坐,我這就讓人去找豐衣錦。”廖知縣說罷起身離去。


    “嘿!”莫生穀抱怨道:“這個縣官怎麽牛哄哄的?好像他比蘇州府的同知官還大!”


    “山高皇帝遠啊!”田再光說道:“這個縣官定是沒見過什麽世麵,嗬嗬...說不定家裏幾代才出了他這一個當官的,便把尾巴撅上了天!”


    眾人無論怎樣說廖知縣也聽不到,因為他走了後就再沒迴來。廖知縣不露麵、豐衣錦也沒找來,眾人枯坐了一個多時辰,說得嘴唇都幹了。眼看天至中午,方中愈喊來差人讓他去請廖知縣。


    不大會兒,差人轉迴來說:“廖大人午睡呢!請眾位大人下午再來吧!”“嗨!好嘛!”王宏建氣惱道:“咱們等了這半天,人家居然睡覺去了?太不像話了!”


    方中愈攔住他,問那差人,“有人去找豐衣錦嗎?”那差人說:“去了,但是豐衣錦住在百裏外的馬鞍山鄉,後天中午能迴來算是早的。”


    莫生穀問道:“豐衣錦住哪啊?”


    “他住在馬鞍子山鄉,離此一百來裏路呢!他若不在家還得四處找,後天中午能迴來算是早的了。”差人一席話說得眾人麵麵相覷。


    眾人無奈隻好出縣衙找地方吃飯、找客棧住下來。隔天方中愈讓人去縣衙打聽,沒有消息,第三天再去還是沒消息。小地方也沒有消遣之處,眾人隻得窩在客棧裏閑聊、喝酒打發時間。


    到了下午,方中愈說道:“我出去溜達溜達,順便去縣衙看看。”在縣衙連口水都喝不上,自然沒有人要求同去。


    方中愈出客棧徑直來到縣衙也不用人稟報便直接闖進去,門吏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敢攔阻。到了裏麵有差人擋住了去路,“方大人請稍候,我去通報廖大人。”


    “不用了,”方中愈繼續往裏走,“我自己去見他。”“大人...”差人跑到前麵半攔半擋,“廖大人在小憩...。”


    “你們的廖大人很會享福啊?又是午睡又是小憩的,可真夠悠閑。”方中愈伸手將他擋到一旁,大步向後宅走去。


    院子不大,隻有四間正房、三間廂房,院中靜悄悄的看不到人。方中愈走至院中時,東首的房門忽然被推開,廖知縣寒著麵孔站到門口,“什麽事情?”


    那差人連忙解說:“方大人要見您,我也攔不住...”“豐衣錦還沒找來,方大人再等等吧!”廖知縣說完便要關門。


    方中愈兩步趕過去拉住門,笑道:“廖大人天天睡覺、可別睡迷糊了...這不是書房嘛!我最喜歡看書,廖大人都有什麽好書嗎?”說著竟然不請自入。


    廖知縣詫異的看看他,還是揮手打發差人走,隨後進房問道:“你有什麽事情?”


    方中愈直視了他問道:“敢問你可認識德慶候廖永忠?”“那是我祖父...!”廖知縣驚疑道:“方兄是...?”


    “我本名仇千代,我父親仇廣生和德慶公同為孝儒公的門生,”方中愈說道,“請問廖兄的字是鏞還是銘?”


    “哎呀!”廖知縣很是驚喜,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我是廖鏞,原來你是仇叔叔的兒子啊!可憐仇叔叔...孝儒公他們死的太慘了,哎?”廖鏞忽然露出幾分疑惑,“你怎麽當錦衣衛了?”


    “我得活下去呀!怎麽也得找個營生...”方中愈見他有疑己之色,一時不知怎樣才能讓他相信,偶然看到書架上有一本《越巫》開口背誦道:“越巫自詭善驅鬼物。人病,立壇場,鳴角振鈴、跳擲叫唿,為胡旋舞攘之。病幸已,饌酒食持其...。”一口氣背了二百多字,沒有絲毫打絆之處。


    “夠了夠了,”廖鏞高興道:“若非仇叔叔後人也不會去記孝儒公的《越巫》,可憐孝儒公一世大儒竟然被朱棣這個...”“惡賊!”方中愈幫他補上,“他殘害忠良、亂殺無辜,早晚不得善終!唉...當時我遠走他鄉避禍,不知道孝儒公葬於何處想到他墳上拜祭都不能。”


    “孝儒公就葬在聚寶門外的土山之上,”廖鏞說道,“你不知道嗎?”“啊...!”方中愈驚喜萬分,衝口說道:“不知道是誰甘冒奇險葬了我...孝儒公,應當重謝才是。”


    “嗬嗬...謝倒是不必了,”廖鏞笑著說:“是我和弟弟廖銘葬的孝儒公,朱棣殘暴我也隻能做點小事以慰孝儒公在天之靈了。”方中愈心中激蕩,顫聲問道:“真的是你...?”


    廖鏞見他眼睛瞪得圓圓的、嘴角和鼻翼不住抖動,納罕不已,“你怎樣了?”“當真是你葬了...孝儒公?”“是啊?這種事情我能亂說嗎?”


    “恩公!”方中愈突然噗通一聲跪到他麵前。廖鏞錯愕不止,“你這是幹什麽?起來、起來...。”方中愈掙開他的拉扯,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響頭,搞得廖鏞大是驚疑,“我隻盡了本分而已,都是孝儒公的門生後人,你也不必如此...!”


    方中愈淚如雨下,更咽問道:“廖兄知道我是誰嗎?”“你不是仇叔叔的兒子嗎...起來說話。”廖鏞強拉他起來。“情非得已,廖兄恕我欺瞞之罪,”方中愈說道:“我姓方名中愈,便是方孝儒之子。”


    “什麽?”廖鏞瞬間呆住了,喃喃說道:“不可能...怎麽可能...孝儒公的家人都...?”“我是僥幸逃脫的,那晚紀剛帶人追殺我父子三人...”方中愈流著淚講述了自己逃生的經過。


    “你真是孝儒公的兒子啊!”廖鏞也流下激動的淚水,“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啊!”兩個人不禁抱頭痛哭...


    許久,二人才各自收淚。方中愈說道:“廖兄,我進錦衣衛就是為了能接近朱棣,我要殺了他為親人報仇!”廖鏞看著他久久不語,忽然豎起兩根大拇指,“好樣的!不愧是孝儒公的後人,有膽識有氣魄!”


    方中愈搖一搖頭,歎氣道:“膽識、氣魄稱不上。我是親眼看著父母、親人被一個一個殺死的,這個仇深似海!反正我也是白撿的一條命,隻要能殺了朱棣、紀剛便死不足惜!”


    “唉...”廖鏞長歎一口氣,他見方中愈態度堅決便也不去勸說,隻說道:“刺殺朱棣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你自己千萬小心。”


    “我知道,”方中愈好奇的問道:“廖兄怎麽跑到這裏當知縣來了?”“我這也是無奈啊!”廖鏞說道:“當年我和弟弟廖銘收葬了孝儒公的屍骨,爺爺就怕惹出禍事,便花銀子托人把我們倆都安排出了京師。”


    方中愈歎息道:“原來是受我方家所累。對了廖兄,黃伯伯的後人真在此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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