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馬皇後的身體更差了。


    半夜咳的次數更多了。


    她站在殿門口,往外張望著,期盼她的重八哥早點迴宮。


    宮女小鵝兩手捧著一件黛色披風走過來,給馬皇後披上。


    “娘娘,門口風大。”


    馬皇後渾然不覺,任由小鵝繞到自己身前,給自己係上披風的帶子。


    眼神悠遠,嘴裏又喃喃道:“是不是還活著?”


    宮女小鵝這次聽清楚了,她攙扶著馬皇後道到寢殿去坐下,勸慰道:“娘娘。您說哪裏話?”


    “毛襄不是午時來過,說皇上好著人。”


    “沒幾日就迴來了。”


    馬皇後聽了苦笑一聲,“嗬~本宮說的哪是他。”


    小鵝不懂了,一邊伺候馬皇後喝湯藥,一邊問:“那娘娘說的是誰?”


    馬皇後擺擺手,“快把藥端過來吧。”


    接過湯藥,馬皇後聞了聞,眉頭緊蹙著說:“這藥什麽時候能不苦啊!”


    說完,捏著鼻子,皺著眉頭,一口口喝完。


    小鵝見狀,趕緊捧著那盒蜜餞匆匆過來。


    拿出一顆杏脯塞到馬皇後嘴裏。


    “娘娘,快~”


    馬皇後含住杏脯,嘴巴的苦味才漸漸消散。


    可蜜餞是甜的,她本來就有咳疾。


    蜜餞的甜在嗓子眼發酵,又引起她一陣劇烈的咳嗽。


    馬皇後雙肩聳動,胸腔一起一伏。


    她掏出手巾捂住嘴巴,想壓製下去。


    可咳嗽就是這樣,要麽治好它,要麽任由它咳。


    它不是疼痛,是忍不住的!


    小鵝急的頭上冒汗,渾身冷汗涔涔。


    倒了一杯茶,遞到馬皇後嘴邊。


    馬皇後下意識張嘴喝了一口,那陣咳卻再也忍不住了。


    “哇~”


    “咳咳咳~”


    剛剛喝下的湯藥,全部吐了出來!


    馬皇後額角全是汗珠,她又拿手巾去捂嘴巴。


    這就是太子朱標剛邁進坤寧宮,在他娘寢殿門口看到的景象。


    他著急,一步快過門檻。


    扶住他娘馬皇後,眉頭擰的像麻花一樣。


    “娘~又咳了?”


    宮女小鵝見她主子受罪,忍不住垂淚。


    一邊收拾,一邊開口:“迴太子殿下的話。娘娘昨夜咳到醜時才睡。”


    “統共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又起來了。”


    “就早上喝了小半碗米粥,午膳到現在了都沒用。”


    “這不剛喝的湯藥,還都一股腦吐出來了。”


    朱標聽了,揮揮手,示意小鵝收拾完下去。


    小鵝抹著眼淚出了寢殿。


    馬皇後麵無血色,明明胸口咳的劇痛,卻硬擠出一絲笑。


    “兒啊。你別擔心。”


    “娘這是老毛病了。”


    “不會有事的。你爹不在,你當以國事為重……”


    朱標忍著眼淚,扶馬皇後到上床。


    又貼心的拿了高枕,放在她的後背倚靠著。


    “娘。您的身體……”


    朱標知道他娘的咳疾是老毛病,自去年入冬後咳的更加厲害了。


    太醫院的太醫都束手無策。


    可像今年春天這樣,咳的一天隻睡兩個時辰,卻從未有過。


    馬皇後怕兒子難過,又出言勸慰,“娘的身體自己知道。你不用太過擔心。”


    “倘若就是撐不住去了,你萬萬不可因傷心耽誤……”


    “咳咳咳~”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馬皇後趕緊拿起手巾捂住嘴巴。


    咳了有一會兒,才漸漸止住。


    見此,朱柏隻覺心裏 一陣絞痛。


    一大顆眼淚自眼角滑落,他慌忙擦了。


    嘴裏責怪道:“娘說的什麽話?”


    “娘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這話說出來,連朱標自己都覺得是哄孩子的。


    他的心抽搐著疼,越忍越疼。


    馬皇後則是悵然歎息一聲,“哎~”


    “娘死之前,能抱上孫子就好嘍!”


    說完,慢慢合上眼,睡過去了。


    朱標擦了擦眼角,他給馬皇後掖掖被角。


    咳的人半躺著要比躺著舒服點兒,朱標沒有抽走枕頭。


    他站起來,看著馬皇後染了霜色的鬢角,使勁睜了睜眼睛,不讓眼淚再次滾落。


    轉過身,輕手輕腳出了寢殿。將寢殿門悄悄閉上。


    來到大殿之外,站在坤寧宮的院子裏。


    朱標站在院裏那棵剛剛抽出芽孢的垂絲海棠樹前,直愣愣地盯著花苞,好一會兒一句話不說。


    馬皇後的病已不是一日兩日了。


    不光咳疾,還有年輕時候跟著朱元璋風裏雨裏落下。


    還有生朱標這幾個孩子,月子裏落下的病根兒。


    各種病症加在一起,經年累月,已經把她的身子掏空了。


    太醫院的太醫,那幾個醫術精湛,不是混飯吃的,都對馬皇後的病束手無策。


    平日裏煎些湯藥,也隻是輕微緩解,未有一人能拿出從病灶上解決根本的辦法。


    因此,馬皇後的病一日比一日重。


    看到母親受煎熬 ,朱標比自己受罪都難受。


    朱標是馬皇後、朱元璋最最疼愛的兒子,對他寄予厚望。


    從生下來,馬皇後就帶在身邊,一刻不離,悉心教導 。


    那些朱元璋到處爭地盤打仗的日子裏,母子倆相依相伴,有著深厚的感情。


    現在突然告訴朱標,哎!娘要死了。


    他怎麽可能接受?


    朱標心裏的痛,無法言表。


    他抬眼望著這棵垂絲海棠,那是他娘剛入駐坤寧宮的時候,他親手給她摘的。


    時至今日,已經過去幾個年頭了。


    垂絲海棠一年年長大長高,每年春日爆的花越來越多,可他娘卻老了。


    若這世間能有靈丹妙藥,可讓他娘百病不生,長壽安康,那他就算拚了命也要找迴來。


    而他現在就連他娘的一個心願都完不成!


    她隻不過是想在有生之年抱上自己的嫡孫啊!


    想到此處,朱標倒吸一口氣,朝宮門走去。


    ……


    獅子山後山。


    朱椿吐血後,犁影兒又迴茅草屋取了一瓢靈泉酒給他喝了,他臉上才漸漸恢複了血色,身上也有了氣力。


    他玩味地看著眼前的朱元璋。


    他的著急不像是裝出來的。


    朱椿搞不明白了!


    這老頭兒也不過在我的家裏待了一日,跟我怎麽會有這麽深的感情?


    看我吐血,比他自己吐血都難受?


    朱元璋都忘了惦記“靈泉”,緊張地看著 朱椿,“怎麽樣 ?”


    “覺得好點兒了嗎?”


    此時,恐怕隻有朱元璋自己才知道對待朱椿的態度為何會發生兩極轉變!


    朱椿不答反問 ,“怎麽這麽緊張我?”


    “你是我失散多年的爹啊?”


    朱元璋倏然愣住,盯著朱椿默然,一句話說不出來。


    朱椿見他如此,倒是沒有多想。


    雖他穿越過來後,腦子裏對今世一點記憶沒有,包括他的身世他都一無所知。


    可隨便從天上掉下來個老頭兒,他就認成爹,這事兒絕不是他所為!


    他笑著輕輕踹了朱元璋一腳,“咋啦?啞巴了?”


    朱元璋恍然迴神,他又想到剛才朱椿後腰上的衣袍被風吹起的那一幕。


    “咱是你爹?”


    “你還別說。你也姓朱,咱也姓朱。”


    “十幾年前,咱確實丟了一個兒子。”


    “還真可能是你呢!”


    “嗬嗬~說不好說不好~”


    朱椿嗤笑,站起身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


    “你他娘的,占咱的便宜?”


    “信不信,咱一腳把你踹下山崖,讓你現在就死於非命?”


    朱元璋驚駭,“你這小子,懂不懂尊老?”


    “不是踹老子,就是要把老子扔下山崖摔死。”


    “咱死了,你跟你那個妹妹一起過?”


    朱元璋眼角往犁影兒的方向瞥了一眼。


    朱椿尬笑住,撓撓後腦勺,“她不是我親妹妹。”


    朱元璋疑惑不解,“不是你親妹妹?”


    緊接著又點點頭,“也對。她姓犁,你姓朱。是你表妹吧?”


    朱椿又搖搖頭,突然反應過來,瞪著眼吼道:“你怎麽那麽多話呢?”


    “你不去找劉雞了?”


    朱元璋本想套一下他的話,聽罷他這話怕引起朱椿猜忌,不再追問。


    隻是眨巴眨巴眼,不知該如何迴他。


    劉伯溫迴去了,去哪裏找?


    漫山遍野的找?


    朱元璋撓撓頭,裝作傷心地說:“你不是說了嗎?”


    “這山上豺狼多,恐怕他已經死了吧。”


    此時,劉伯溫坐在誠意伯府花廳裏喝酒壓驚。


    突然覺得兩耳發熱。


    他放下酒杯揉了揉耳朵,喃喃道:“怎麽這酒還沒喝,耳朵就發熱了?”


    ……


    朱椿表示費解,“你不去找找就知道他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朱元璋扭過頭不去,冷哼一聲,“你當咱傻啊?”


    “虎狼那麽多,咱一個老人家勢單力薄,也被叼走了那不是得不償失?”


    此話倒是提醒了朱椿,不過朱椿盯著朱元璋七八尺的健碩身形,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這老頭兒看著一把年紀,可身強體壯的,不像是家裏困頓的連飯都吃不起的樣子。


    他到我家來,到底是何目的呢?


    不過,他說的也是。


    他再強壯,也幹不過猛獸啊。


    想到此處,朱椿輕咳一聲,緩解尷尬。


    “那個~不行。咱陪你一起去找找吧。”


    “好歹叫了老子一天大當家,就是死了,老子也得給他收屍。”


    好吧!


    劉伯溫在朱元璋、朱椿嘴裏已經死亡!


    當事人不在場,不能為自己申辯:我還活著!


    朱椿自覺已經恢複,他不放心犁影兒一人待在家裏,走到她身邊。


    犁影兒正忙碌,頭不抬眼不睜的問他,“幹嘛?”


    朱椿拽過她的手,掰過她的身子,讓她看著自己。


    “影兒,你聽我說。”


    “我要去找昨日那個老頭兒,他丟了。”


    “你自己在家能行嗎?”


    “你要害怕,我帶著你一起去。”


    犁影兒笑笑,一派天真。


    她拍拍身上,又指指自己的荷包:“知道我這身上都是什麽?”


    朱椿愕然,“不知。”


    “都是什麽?”


    犁影兒咯咯笑道:“都是毒。”


    “誰能害我?誰敢害我?”


    “哥哥,你放心去吧!”


    “昨日你幫我采的藥材裏,有很多我第一次見到。我要再配製幾味成藥。”


    朱椿見狀,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行吧。那你記得別太累,忙完就迴屋睡覺。”


    犁影兒點點頭,轉過身又去忙自己的了。


    朱元璋感覺自己的牙都酸倒了。


    他走過來,拖著朱椿往外走。


    “哎呀~小兩口兒黏黏糊糊的。再不走太陽都落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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