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紛擾局麵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即使拿著尋噩羅盤的黎太風,手一抖差點將羅盤扔在地上。


    開什麽玩笑,靈堂中放置的是他老子,曾經統禦黎鎮數十年的黎天師,在七品道士中都是冠絕之輩。


    “你瘋了嗎父親屍骨未寒,你就如此放肆!連一點父子情麵都不留了嗎”黎振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大哥,幾乎已經滿麵憤恨。


    “不是!怎麽可能。”


    黎太風挪了挪羅盤,更是手動掰了幾下,像個普通人一人摸索法寶,但不論他怎麽改,指針晃動之後都指向一個方位,便是靈堂。


    這下不僅黎鎮這邊的人像看瘋子一樣看他,就連趙舍都後退了幾步,有些膽怯。畢竟是統率黎鎮的老天師,恩威並重,他作為守備司統領也是對方一手提拔,讓他去打擾天師安眠,這有些出格了。


    最關鍵的是,當一位道士身死之時,通常來說祥瑞與主人一同覆滅,可噩兆就未必了。若是主人臨死前有安排,還能壓製得住,讓其慢慢消散,重新在天地間另一處重衍。


    可若沒有手段壓製,又遭遇變故,噩兆極有可能突破寂滅的氣海玄庭,重新現世,到那個時候,恐怕不亞於麵對一場恐怖的災劫。


    而眾所周知,黎天師死的有些突然,或許他有一些預料,因此著手準備,至今沒有出現噩兆複蘇的跡象。


    三位繼承人能夠秘不發喪,穩定局勢,再乘亂控製勢力,其最大的前提便是老天師沒有異常。


    可若出了問題,便是天大的災禍,別看在場如此多八品道士,聯手都未必能撐住。


    就連墉城來的幫手,也疑惑地看向黎太風。


    說好借個由頭,將黎符內藏著的紙噩尋到,趁亂控製黎府,阻擋三子繼承鎮主之位,再搶下黎印。


    為何臨門一腳,改了主意,還未曾提前通告。何況翻的是黎天師屍體,誰又有那麽大膽子呢。


    見所有人都古怪地看著自己,黎太風有口難言。


    卻在這時,黎漓忽然開口。


    “不對!


    我們在黎鎮中搜尋許久,卻始終沒有尋到噩兆源頭,隻能撲滅些許詭異之象,但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甚至愈演愈烈。


    直到今日已是腥風血雨,滿城詭異,眼看就是爆發源頭,可為何還是無法發現”


    黎漓看向那座寂靜靈堂,眼中驚懼之意愈濃,卻也逐漸恍悟。


    “如果說黎鎮還有什麽地方沒有搜尋,那便是最為可靠、最安全的地方,黎府。


    而黎府之中,最不會被打擾的,就是爹爹的靈棺!”


    黎鎮聽到這驚世駭俗的言論,吞了口唾液,顫聲道。


    “二姐,你也瘋了嗎


    爹爹可是七品天師,掌控祥瑞鐵樹黎花的人物,甚至能夠撒豆成兵,借助黎印唿風喚雨。


    在七品道士中都是最為頂尖的存在,怎麽可能……”


    黎漓卻抬眼看向三公子,問到致命的問題。


    “那麽,爹爹是如何死的呢”


    這話宛如一道驚雷,黎振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此話題是個禁忌,雖然眾人都對黎天師死亡一事默認,可一直這麽沉寂著,也總有爆發的一天。


    但黎天師死亡的原因,從始到終都是個謎。


    別說這些手下,就連黎漓與黎太風,都不曉得原由。若說知曉些端倪的,便隻有最受其器重的三子黎振。


    可黎振也有難言之隱,故而一直沒有透露。


    “二姐,別逼我了,父親說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說明,否則就是一場滅頂之災,我又何嚐不想道出真相,壓在我一人身上,何其艱難。”


    黎振麵色猙獰,哪還有點滴風流公子的模樣。


    黎漓卻沒有絲毫退讓。


    “如今不就是萬不得已之時,莫非你以為還有退路不成


    這尋噩羅盤指向靈堂,其代表什麽意義你又不是不知。”


    黎振看了眼羅盤,迴望靈堂。


    兩枚白燈籠高懸,空蕩屋子內隻剩一黑色棺材,哪還有什麽詭異之物。


    他轉身奔向靈堂,運轉奇門遁甲唿吸之法,身周玄奧非凡,一枚枚玄門秒符四處探尋,可就是無法找到詭異的東西。


    “不可能!不可能!”


    最後,他將眼睛盯向棺材,眼中露出瘋狂之意。


    狠狠一推,竟然將棺蓋掀了起來。


    “黎振,你瘋了!”


    “你怎麽敢!”


    眾人看向發狂的黎振,萬萬想不到,最後是他掀開棺木。


    這下子連老大黎太風都被鎮在當場,手中羅盤徹底掉落,實在是愣住了。


    “你們都怪我不將消息透露,可父親有苦衷,我也有苦衷啊。”


    “既然到了這一步,你們懷疑父親是噩兆歿源,也自然不會相信我的話。那就告訴你們,讓所有人都承擔。”


    黎振雙目血紅,似乎著了魔一樣,手上紙扇,不知不覺中消失,再無蹤影。


    “父親離開鎮中,是因為黎印出了問題,竟然失去部分權限,不停地在衰退。若是如此下去,黎鎮會變成孤城,直到沒有任何價值。


    於是他便出城探尋,想要找到這個原因。”


    “最後歸來之時,你們也親眼所見,父親重傷瀕死,不得不壓製自身道法,想要避免噩兆複蘇。


    他叫我進去,就是因為要囑咐我,不要大動幹戈,秘不發喪等待時機。”


    黎振聲嘶力竭地吼著,但他沒有發覺,所有盯著他的目光都變得驚恐起來。


    “實在是敵人太過強大,能夠侵蝕黎印權能的,唯有更高一級的郡城府令。若是道國外部動手,隻要稍有差池就會被察覺,那麽誰做下的壓製呢


    傷他之人父親已知曉,卻根本不敢告訴我,怕連累我等。


    隻是讓盡快入殮,繼承黎印,隨後搬遷向墉城!


    明白嗎大哥!”


    黎振朝著要與他爭權奪位的大哥,幾乎吼了出來。


    誰能想到,黎天師一生與墉城鬥法,避免被吞噬,最後時光留下的是這等遺囑。


    那黎太風還爭什麽,到時候失去黎鎮,他又有何用。


    可能也是想到這一點,他才叫來最看重的三子,性子忍辱負重,堅毅,故而讓他之行此計劃。


    說出之後,黎振感覺胸中鬱氣盡出,但他沒有等來兄長及姐姐的理解,依舊是驚恐的目光,以及說不出的詭異。


    眾人似乎在盯著棺材,也在盯著自己。


    他似乎感覺到臉部有些痛,摸了摸,瞬間抓下一大把皮肉,其背麵粘連著慘敗的紙屑。


    整個人還未反應過來,低頭一看,身體已經化作紙片,像是陪葬的紙人一樣,單薄而詭異。


    他想要召喚祥瑞的力量,但發現黎沉樹探出身子,卻開的是紙花,上麵結滿蒼白又繁複的花朵,宛如地獄中盛開的鮮花。


    而他身後隱隱顯露一座古墓,似乎有屍體想要從其中爬出,但一陣晃動之後,竟然爬出一具渾身焦黑的屍體,壓在黎振的背上。


    “怎麽可能!怎麽……”


    化作紙人的黎振雙目滲血,還在掙紮著,他或許怎麽都想不通,自己堂堂八品道士,掌控噩兆的強橫道法,竟然不知不覺中就被施下詛咒。


    而就在這時,身後忽地挺立其一道影子,掩藏在黑暗中。


    隱約能夠看到,身軀由紙張鑄就,卻沒有完全遮擋,其下隱隱露出腐爛而恐怖的屍軀,處處是疤痕,像是被千刀萬剮了一樣。


    它趴在黎振耳邊,輕輕說道。


    “好兒子,為父吩咐的事,倒是辦的不錯!”


    聽到此語,黎振猛地一顫,流血的雙目露出濃濃絕望與不甘,最後的一絲情感也湮滅掉,徹底化作陰冷而沉寂的紙人。


    看到這一幕,幾乎所有人不由地心髒一頓。


    堂堂黎家三公子,八品道士,就這麽死了


    更恐怖的是,從棺材中鑽出來的是誰亡魂、屍體,亦或是噩兆


    還未等他們細想,黎漓卻高喊一聲。


    “快走!”


    說完便朝府門外衝去,根本沒有絲毫留戀。哪怕這棺木埋葬的是她最敬愛的爹爹。


    眾人也都反應過來,不管現在棺木中跑出的是什麽,能夠頃刻間就把黎振殺掉,其實力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何況最為關鍵的黎印都在失效,掌控之人暴斃,他們就算聚集起來又有何用根本不是一合之敵。


    於是在黎漓率眾人逃走,墉城等人及趙舍也慌亂逃離,根本再不顧黎太風。


    說好拿錢幹活,卻不是來送命的。


    眼下黎老天師詐屍,若隻是噩兆襲擊還好,若他沒死呢那故事恐怕就有點詭異了。


    一枚印章從黎振身上飛起,落在棺上,本來淡青色的紋絡漸漸消退,變成漆黑之色。


    天穹處“風調雨順”的符咒,也變成血紅之色,隨即遮蔽的天幕崩塌,一股腥氣漂浮而至,符咒之字變為“血雨腥風”!


    整個黎鎮的詭異之息都在凝聚,最後由這枚符咒,傳輸到印章之內,聚集到棺材上,靈堂漸漸被黑暗籠罩,愈發恐怖。


    逃跑的黎漓等人,還未慶幸靈堂噩兆沒有關注他們,但打開大門後。


    滿街的紙人橫亙在府前,一雙雙無神呆滯的眼睛望著他們,血雨似乎更大了,將所有人和紙都染成了紅色。


    無盡的詭異彌漫,看不到結尾,也尋不到出路。


    紛爭,來襲!


    ……


    從黎鎮集市逃出的李赫,已經失去意識,趙田將他背在身上,拚命奔跑,隻朝著一個地方,便是人麵茶地。


    其速度比快馬都要迅敏數倍。


    也不知走了多久,血雨終於停下,畫卷之上雖然依舊有血雨之災,卻已是背後之景。


    在偏僻角落,似有一座破敗城鎮,被濃濃血色籠罩,充斥著絕望。


    李赫的身軀在好轉,焦黑與血雨侵蝕,似乎在離開一定距離後,沒有那麽恐怖,漸漸地失去效果。


    雖然侵蝕不可逆轉,但新的紙張重新貼在焦黑的皮膚上,再度將其修補。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周邊茶葉香味彌漫,趙田倒了下去。


    李赫也跌倒在茶地之中,他的身軀像是汙染的源頭,不停地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人麵茶不停地吸收著,卻有些超出承受能力,那些本來在茶葉上靜止不動的人麵,竟然詭異地笑了起來。


    而法台之內,殷紅血水幾乎將茶地浸沒,一片汪洋血海。


    眼看就要徹底淹沒,李赫始終背著的錦盒卻在跌落中打開縫隙,掉落在一旁的土地上,剛巧在人麵茶祥瑞旁邊。


    在李赫這噩兆之源的汙染下,金創草被迫吸收了大量的噩兆之息,隱隱變得血紅起來,像是人肉長成的草葉一般。


    感受到這份變化,始終沒有動靜的圖錄,忽然發出一陣光華,書頁翻騰不止,鬥轉星移,天地再度寬闊。


    隻因在那茶地旁,出現一枚人肉金創草,像是一隻手臂,從土裏探了出來,隨即生成一隻手掌,每根手指像是手臂一樣,再度生出手掌,就這麽慢慢延申,直至一米多高。被風一吹,仿佛數十人在那裏揮手,卻看不見人影。


    有了新的祥瑞紮根,圖錄內的平衡似乎再度產生變化。


    整個書頁世界,仿佛化作一層層監牢的囚窗,隱隱露出鎮壓之意。


    那血染的法台,也漸漸幹涸,隻留下鮮紅印記,彌漫在大地之上。


    最重要的是,一張白紙畫漂浮在茶地與金創草上方,詭異白紙慢慢勾勒出一道人形,麵目可怖,雙眼暗綠,滿身紙屑,沒有絲毫情感,渾身彌漫著災禍的氣息。


    他身子頓了頓,隨即竟然從畫中走出,碎紙漸漸合攏,形成一具完整的身軀,包括此前焦黑的部分,也彌補完全,甚至隱隱有股壓製的力量。


    血紅雨水出現在身後,一股詭異的道息在彌漫,充斥著不詳。仿佛他去到哪裏,哪裏就會發生災厄,十足的劫中之子。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走了出來,從畫中將身體徹底抽離,再度化作一個皮膚蒼白,沒有血色的青年。


    他望著那副空白畫卷,一雙詭綠眼睛仿佛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於是,他開口了。


    “我是誰”


    “人麵茶,百手金創,不詳紙厄,噩兆圖錄。”


    “我是苦茶嶺府主,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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