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順縣。


    從瀘州衛來的三千多官兵,乘坐大船沿著沱江逆流而上,終於來到了富順縣。


    富順縣如臨大敵,城門緊閉,城牆上站滿了人,伸頭探腦的向下看。


    “開門!”


    城門外麵,一個身穿華麗明光甲的肥胖武官騎在馬上,臉色十分陰沉,他身前有個千戶在那裏大叫道:


    “他娘的!是你們請老子們過來的,現在指揮使苗大人在此,為何關閉城門?”


    自流井地區是財賦重地,被流賊攻陷非同小可,瀘州衛指揮使苗虎得到富順縣的求援急報之後,就火急火燎的召集官兵。


    隻是衛所兵平時分散種田,疏於訓練,拖拖拉拉花了很長時間才集合了三千多人。


    為了表示重視,苗虎穿上了嶄新的盔甲,親自帶兵趕來,不料到了這富順縣,卻被拒之門外,讓他如何能不生氣!


    那心腹千戶吼叫一番後,城頭上一個身穿縣令服飾的中年人露出頭來,對著城下大聲說道:


    “苗指揮使親自帶兵前來救援,富順縣上下感激不盡,不過大軍威武,城中小民見識短淺,為恐驚擾,還請指揮使讓大軍駐紮城外,本縣自然開門,為指揮使大人接風洗塵!”


    官兵軍紀敗壞,縣令沈剛怎麽敢放這些人進城?


    雖說官兵在城池之中可能不會殺人放火,但奸淫擄掠絕對少不了,這些**都是窮瘋了的,到時候全城騷亂,士紳和官宦家屬肯定滿腹怨言。


    富順縣中可還有一位致仕返鄉,閑居在此的前戶部侍郎從大人,萬一那些**驚擾到從大人,一張帖子遞上去,他這個縣令就不要做了!


    城下千戶還待再說,這沈縣令卻變了臉色,把頭縮了迴來,呸的一口痰吐在地上,罵道:


    “若不是要用到你們這些殺坯,區區千戶,也配在我麵前說話!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卻是再也不理城外叫嚷,下了城牆,揚長而去了。


    大明文貴武賤,就算是正三品武官,在七品縣令麵前也要彎腰低頭,那衛所千戶,在平時也就是莊戶頭子,還真沒有資格在縣令麵前大聲說話。


    要不是現在朝廷大軍都在成都附近,和李自成等大股農民軍糾纏,沈縣令還真不稀罕這些衛所兵。


    有鹽井在縣裏,這富順縣可不比尋常縣城,平時沈縣令在同僚麵前,也是鼻孔向天的。


    城外那千戶喊話無人應,苗虎不得已,隻能讓官兵在城外紮營,自己帶著幾個千戶和親兵進城。


    沈縣令對苗指揮使還算客氣,在縣中有名的醉仙樓宴請了這些武將。


    席中還有十幾位形色各異的陪客,沈縣令一一介紹,卻是周圍各大莊的地主豪紳,聽從縣令調遣,帶著莊丁前來共商盛舉。


    這些大戶豪紳家財豐厚,每家都有數百莊丁,聚攏起來,也有四千之多。


    除此之外,竟然還有附近山上的兩夥綠林好漢,一家三百多人,一家五百多,也被沈縣令邀請來,參與這次行動。


    這兩夥土匪,身後都是大莊強族,平時供應他們米糧,幫他們把搶來的東西銷贓,偶爾也用他們對付自己的對頭。


    這次行動,沈縣令財大氣粗,通過大莊地主,算是雇傭這兩夥土匪出動。


    有官兵,有鄉勇,還有土匪,加在一起接近九千,號稱萬人。


    富順縣靠著鹽井,不缺銀錢,把眾人都是喂飽,除了給瀘州衛官兵五千兩銀子之外,鄉勇和土匪都有開拔銀子發下,並且許諾功成之後,另有賞賜。


    第二天一早,城外軍營門口。


    沈縣令從大牢裏提出來幾名囚犯,殺掉祭旗,準備出征自流井。


    “大人!釜溪河上遊,下來很多鹽船!”


    前出十裏的斥候,忽然迴來稟報,發現了新情況。


    “難道是流賊想要出去賣鹽?”


    沈縣令冷笑一聲:“想得美!扯起攔河鐵索,把這些鹽船攔下,弓箭手準備!”


    富順縣這裏有鈔關,也就是水上收費站,粗大的鐵鎖鏈扯起,什麽船也過不去。


    不過隨著鹽船的接近,漸漸能看清船頭上站著的人,卻是常來常往的貴客,經常送銀子的財主。


    那個五短身材又肥又胖,好像水缸一樣的大鹽商戈俊賢,沈縣令肯定不會認錯。


    等到鹽船緩緩靠上鈔關的碼頭石階,沈縣令笑顏如花,親自上前,伸手把戈俊賢從船上搭下的跳板接下。


    “戈兄,聽說你們被那些流賊困在榮莊之中,小弟是茶飯不思,調集了上萬大軍,正要去解救戈兄,你們怎麽出來了?莫不是那些流賊劫掠了戈兄家產,這才放了你?”


    戈俊賢來到富順縣,才算驚魂初定,拿絲綢手帕擦著自己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口中說道:


    “萬幸萬幸!這次那股流賊不知發了哪門子的失心瘋,竟然沒有抄沒我等大小鹽商的家產,隻是關了數日,竟然就輕描淡寫的把我們給放掉了。”


    後麵的鹽船也陸續靠岸,一個高個大鹽商,家財也不遜戈俊賢多少的吳春,也上來搭話:


    “那些流賊看來野心不小,讓我們照常做生意,還按照朝廷規製收取稅收,看來是想要在自流井常駐的模樣。”


    沈縣令冷哼一聲,說道:“沐猴而冠!流賊也想學官府,我這就發大軍,前去剿滅了他們!”


    戈俊賢聞言臉色一變,他還沒說話,那吳春首先急了,說道:


    “我等耽誤了好些天生意,損失不小,好不容易那些流賊讓大家正常運鹽賣鹽,沈縣令若是和流賊打起來,交通斷絕,又要耽誤多少生意?”


    戈俊賢緩緩點頭,一旦開打,肯定耽誤生意。


    沈縣令聞言,臉色難看,不過他也不願意得罪吳春,委婉說道:


    “朝廷失地,豈有不奪迴的道理?再說那些流賊反複無常,今天能讓你正常做生意,說不定過幾天,又不讓你運鹽了!”


    戈俊賢又是點頭,他覺得沈縣令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那吳春卻道:


    “沈縣令既然要打,希望官兵能速勝,如果綿延日久,我恐怕就沒錢報效了!”


    官兵的德行吳春知之甚深,而且看樣子這還是爛透了的衛所兵,他根本就沒抱什麽希望。


    吳春也見過黑龍軍那些士卒的精悍模樣,他可不覺得這衛所兵能夠打過那夥流賊。


    吳春說話雖然難聽,但是沈縣令也不敢發作。


    因為這吳春拿銀子開路,拜了京師某位勳貴做幹爹,沈縣令不願得罪他,於是說道:


    “即便那號稱‘闖王’的李自成部,也被官兵攆得到處逃竄,這小股杆子,更不可能站得住腳,我們大兵一到,流賊肯定望風而逃。”


    眾鹽商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畢竟就算流賊再怎麽樣通情達理,和大家總歸是隔了一層,官兵能剿滅或者攆走流賊,讓情況迴到原來,是再好不過了。


    接下來,受邀前來助戰的鄉勇和土匪,鬧哄哄的首先出發,瀘州衛的衛所兵和富順縣城中的四百多官兵跟在後麵,浩浩蕩蕩的向著自流井而去。


    鄉勇是由個莊的莊丁組成,和那兩夥土匪之間,難免有些恩怨,有的莊丁的親人曾經被土匪所害,心有怨氣。


    走著走著,兩夥人差點打起來,幾乎鬧出大亂子來,最後還是縣裏官兵出麵隔開兩夥人,才沒有讓這次行動變成一個笑話。


    重新排好陣型,兩夥土匪走在前麵,富順縣的四百多官兵走在第二位,接下來是鄉勇,最後是瀘州衛苗指揮使率領的衛所兵。


    前麵的土匪和鄉勇行軍還勉強保持了大概的隊形,後麵的衛所兵就像是羊群一樣。


    平時窮得叮當響,錢糧一年多都沒發了,這次出來,打著剿匪的旗號前來自流井這種富裕之地,所過之處的老百姓可就遭了殃了。


    衛所兵兩眼發紅,沿途搶劫一切能看到的東西,大戶人家的寨堡禍害不了,路邊的小村莊就成了他們洗劫的目標。


    這些衛所兵就像是蝗蟲一樣,燒殺劫掠,百姓的糧食和所有值錢東西,包括他們的人頭,都是官兵的戰利品。


    還有些村女幸存,卻是比死了還要悲慘,被強行帶入軍營之中,對她們肆意淩辱。


    開始兩個村子變成廢墟之後,後麵的百姓聞風而逃,老百姓雖然罵聲震天,但是卻拿這些**毫無辦法。


    有些天真的百姓跑去將官麵前告狀,但不是被亂棍打出來,就是被直接給殺掉了。


    在苗指揮使看來,想要官兵們上陣殺賊,不給他們一些甜頭吃是不行的,這種事情他全當沒有看到,隻要他們聽從吩咐行軍趕路就行了,至於犯下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麽。


    如此一來便苦了沿途的百姓,他們遭了奸淫擄掠卻告狀無門,隻能含淚咽下這口惡氣,逃入山中。


    有些青壯便翻山去找黑龍軍通風報信,有些咒罵官兵,希望他們被黑龍軍打個落花流水,最好全部死光,省的潰兵迴頭再次禍害百姓。


    山路很不好走,衛所兵還搶了不少東西,肩抗手提的,走的更慢。


    一天時間才走了二十多裏路,就算如此,官兵們還是嘟嘟囔囔的怨聲載道。


    那些百戶千戶們,也不敢催促,現在不比平時,平時怎麽打罵羞辱都沒事,現在這些**們手中有兵器,如果在戰場上趁其不備,從背後下黑手,這些平日克扣錢糧,作威作福的家夥可就悲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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