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嶽雅決定跟何杉商量搬家的那個星期,公寓裏的一切都恢複了平靜。夜裏,她握著何杉的手,睜大眼睛,用心體會這無邊的寧靜,她不知道是該享受還是該擔憂。好多次,嶽雅在睡眠中驚醒,她很想確認一下那孩子的哭聲是否還在她的周圍,門口是否有人悄悄的走過,可是什麽都沒有,那心中加快的感覺沒有了,那冷冷的眼光從床底射穿脊梁的感覺也沒有了!經常她等了一夜都沒等到一點的動靜,於是一遍遍的肯定,一遍遍的否定,直到心底的這兩種聲音被疲倦吞噬,才沉沉的睡去。

    既然一切都是錯覺,搬家的事也就不值一提了。可是這幾天嶽雅的精神差極了,她總是犯困, 工作時也心不在焉的,吃什麽都沒有胃口。何杉對她說,這是精神衰弱吧,晚上總是疑神疑鬼的,怕這怕那,人當然休息不好了,長期下來,身體就承受不了,這就是惡性循環。並命令她以後一定要好好睡覺,晚上再也不許胡思亂想了。聽起來,何杉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他的這個命令也是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當然還帶著少許的疼惜和愛憐,於是嶽雅欣然接受了。

    話雖是這樣說了,可還是沒解決身體的不舒服。嶽雅今天難受極了,一上午她都是昏沉沉的,特想睡覺,身體也跟被人抽了筋似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午飯她沒吃,明明是香噴噴的飯菜,可看著就有種反胃的感覺。好在今天生產部裏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發生。於是她就跟經理請了個假,打算下午在家好好的睡一覺。

    午後的公寓是一片熱鬧,簡直可以用歌舞升平來形容了。那些所謂的業餘藝術家們,此時也起床了,開始了一天的活動。這些人中,動靜最大的就數那些有著遠大誌向卻又無人問津的音樂愛好者。一時間,吹的、拉的、彈的、唱的、敲的、打的,一應俱全。嶽雅躺在公寓的床上,感受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和湧進的各種嗓音,忽然覺得特別安心,有一種渴望以久的幸福感包圍著她。是的,除了陽光、音樂,還有這麽多人和自己在一起,嶽雅躺在充實的感上,渾身都覺得舒坦。

    人的精神好了,心情自然也會開朗許多。起床後的嶽雅懷著幸福的滿足感,特意為何杉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她得意洋洋的做著飯菜,感覺自己好像剛從監獄裏釋放出來的囚犯,很久沒有這麽輕鬆快樂了。

    何杉本來還擔心嶽雅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或是生病了,不然怎麽會突然請假迴家。因為對待工作她是最勤奮認真的一個,隻要不是天大的困難,她都能克服。可是下班的時候,他打電話過去,人家卻說嶽雅請假了,著實讓何杉擔心了一路。一迴到家,就看見滿麵春風的嶽雅端了大碗的湯走了出來。再看看小客廳裏桌上,五花八門的擺了好些個菜,那陣式就跟過大節一樣。看來也沒什麽事,何杉立馬放心了。他剛扔下背包,就被嶽雅拉到了桌前坐下。

    “今天這是怎麽了?想起來做飯了?”何杉試探性的問道,每迴這個時刻,嶽雅總是不失時機的提些古怪的要求,今天不會也是有預謀的吧,何杉心裏盤算著。

    “是啊,今天心情好啊。”嶽雅開心的笑著迴答,看不出有什麽用心。

    “又是想………”

    “沒有啦,今天就是特別想給你做點好吃的,人家今天不是迴來得早嗎?”嶽雅還沒等何杉說完,連忙搶著解釋。

    “哦?”

    “哎呀,你不相信我呀?”嶽雅假裝呶起了嘴,盛了兩碗飯過來。“好久沒給你做好吃的了,怕你餓瘦了,所以今天就做了。嘿嘿嘿,看什麽呀,快開動吧。”

    “好。”何杉也等不及了,本來迴來時就餓了,再加上看見這麽豐盛的一桌晚餐,頓時食欲大增。其實嶽雅做飯的手藝挺好的,她說她媽媽做得一手好菜還開過餐廳,所以自己也學了幾個招牌菜,以備不時之需。

    何杉真的是吃在嘴裏,喜上心頭,看著這麽乖巧的嶽雅,心想:這丫頭要是永遠這樣該多好啊!

    也許是為晚餐而感動,也許是嶽雅今天特別的溫柔可愛,晚上何杉心血來潮的纏著嶽雅溫存了很久才罷休。

    看到身邊精疲力竭睡去的何杉,嶽雅心神蕩漾。其實對於男女之事,嶽雅並沒有完全習慣,她骨子裏那羞澀、嬌弱的少女氣息還沒有完全褪去。她隻知道這樣會讓何杉感到快樂和幸福,這就足夠了。可是不知為什麽,即使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她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遙遠的夢裏,她曾經跟何杉纏綿過一樣。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前世姻緣吧,她總覺得自己和何杉前世應該就是夫妻了,所以這輩子才會走到一起。電視裏不是說了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愛情的命運本來就是有輪迴因果的,世上最美麗的愛情就是有緣有份,就好像她和何杉這樣。

    “媽媽,嗚嗚…………媽媽,嗚嗚…………”

    這是什麽聲音?嶽雅心頭一顫,美好的思緒瞬間被冰封了。

    太可怕了,因為這聲音太熟悉了!

    分明是那個可怕的孩子,他又來了。現在他不再是呀呀的哭,還隱隱約約的開口說話了。難道真的像老周說的那樣,他們家的馬桶裏也曾經有個被衝走的孩子,他在陰間漸漸的長大了,要爬出來找人索命?

    嶽雅被這輕聲的唿喚嚇得不輕,冰封的美好暇想也裂成了碎片。她迴到現實中來,用力地狠掐了自己一把,大腿上疼得不行。確信這聲音不是夢境,嶽雅全然沒了睡意,誰在這樣的時候還能安然入睡?

    “嗚嗚…………,嗚嗚…………”他又哭了。

    老天,求求你,放過我吧!

    孩子,求求你,放過我吧!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總纏著我不放?

    孩子,你是真的要找人索命嗎?可我不是你的媽媽呀!

    嶽雅幾乎是在哀求,一想到這是隻從那裏爬出來鬼魂,她就覺得心虛,因為在她的腦海裏,鬼魂總是具有無法預知的力量,那力量與自身的怨恨成正比。也就是說,怨恨越大的鬼魂越難對付。可是就連一個大活人,嶽雅可能也對付不了,怎麽有能力和“他”抗爭?

    “嗚嗚…………媽媽,嗚嗚…………媽媽,嗚嗚…………,嗚嗚…………”他就這樣呻吟著哭泣著,全然不顧嶽雅竭力的哀求。這迴嶽雅聽清楚了,他在衛生間裏,就在她們家的衛生間裏,沒錯!難道,他現在是要爬出來嗎?還是已經出來了,正向臥室的方向而來?

    突然,“吱-—— 吱-——  吱-——”的幾聲劃破夜空從大門外傳來。

    嶽雅的腦子轉得飛快,她知道這是誰來了。是那個下半身淌著血的女人。她到底是人還是鬼?上一次,嶽雅在走廊的盡頭,從別人門上的境麵裏看到過她,那時她正跟蹤自己,披頭散發的樣子甚是可怕。她沒有下半身,整個身體都靠著半截木棍支撐著,那木棍底下都被鮮血染紅了。她走路時發出單音節的響聲,還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可是,這迴不一樣了,那女人正一步步向嶽雅的房間走進。

    吱-  吱-  吱-

    吱-  吱-  吱-

    吱-  吱-  吱-

    吱-  吱-  吱-

    嶽雅的唿吸變得急促起來,心髒也隨著這腳步聲猛烈的跳動,如果那也算是腳步的話。現在她的心髒馬上快要跳出胸膛了,因為那女人越走越近,此時已停在了嶽雅的門外。嶽雅害怕極了,她不敢大口的喘氣,生怕對方聽到了自己的唿吸聲。可是那女人卻一直停在她的門外,固執的一直站著。

    死一般的黑暗籠罩了一切,空氣被恐懼凝固了,淚水被顫抖扼殺了。嶽雅覺得氣溫驟然下降了,連身邊的何杉也變得冰冷異常。嶽雅知道這不光是因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定還有別的事情將要發生。可是她能做的就是盡量緊貼著何杉,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以免引起這兩位半夜來客的注意。

    “嗚嗚…………媽媽,嗚嗚…………媽媽,嗚嗚…………,嗚嗚…………”一陣哭聲打破了僵持的平靜,也打破了嶽雅和門外女人對峙的平衡。

    嘎吱―――――,嘎吱――――,長長的聲音從門板上傳來,嶽雅似乎看到一雙爪子在大門上自上而下的撓著,接著又是一遍。這聲音刺耳難聽了,每一下都是撓在了嶽雅稚嫩的肌膚上,她全身上下馬上劇痛起來,痛得嶽雅僵直、顫抖,任憑汗水不斷的浸透背脊,傳來陣陣叟叟的涼意。

    “嗚嗚…………,嗚嗚…………,嗚嗚,媽媽…………,嗚嗚…………媽媽……………”得到那女人的指示,衛生間裏的鬼孩子哭聲也越來越強了,難道,難道那個門外的女人是他的媽媽?難道這個房子裏以前住的是他們母子倆?現在嶽雅一定是誤闖了他們的地方,所以他們幾次三番的來騷擾自己。難道事情就是這樣嗎?還是他們根本就是一對惡鬼,想吞噬她和何杉的生命?

    嶽雅的眼睛此時已漸漸的適應了黑暗,借著微弱的月光,她可以辨清房間裏各個物件擺放的位置,當然,如果有某個人影進入了這個房間,嶽雅也能看得清楚。她再也受不了這一裏一外、一唱一合的把戲了。她支撐起身體下床,遲緩地朝房門口挪動著步子。

    到房門口得經過衛生間,嶽雅不敢往前走了,似乎那弱小的鬼孩子會在她經過的刹那衝出來,死死的抓住她,把她拖向地獄。嶽雅杵在那裏,她就這樣站著,她能感覺到此時不遠處的門外,正與她麵對麵站著的那個女人,女人抬起蒼白的臉,睜著黑洞洞的眼睛,嘴裏流著紫黑色的血液,平舉著樹根一樣的雙手,招喚著嶽雅:“來呀―――快來呀!來呀―――來呀!―――”

    她會突然穿門而入,然後伸出她鋒利的帶血的爪子,直刺嶽雅的心髒,這一刻真的快要到來了,也許就在下一秒吧。嶽雅絕望的想著,她覺得自己已經無能為力,沒法改變噩運,可是她真的不想這樣冤死,她還有太多的願望沒有達成,還有何杉,她怎麽能舍得離開。站在那裏的一分鍾恍如一世那麽的長,把人的心沉澱得瞬間老去了。

    “嶽雅,”是何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輕輕的,暖暖的,劃破了時間,劃開了嶽雅漸漸凍結的意識。

    嶽雅被這突然的唿喚嚇著差點昏厥過去,本來繃緊的神經被重重的撥動了一下,就像上緊的琴弦,可能你輕輕一彈,就會斷掉。女人在聽到這一聲唿喚時,也幾乎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大半夜的,你站在那裏幹嘛?”何杉關切的問道,然後一手拉開背後的窗簾。慘白的月光一下子湧進房間,把四周照得更加詭異。

    嶽雅本來是背對著窗戶的,此時她正停在衛生間的門口,突然被這月光一照,房間的地麵上立刻出現了自己長長的身影。披頭散發的,穿著過膝的睡袍,並立的雙腿在睡袍底下看上去就像是一截粗粗的木棍。嶽雅顫抖著不讓自己倒下,這不是看到的那個帶血女人的鬼影嗎?這是我自己嗎?為什麽我的影子變成了鬼,我死了嗎?

    嶽雅的腦袋裏嗡嗡作響,腹部也突然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跟著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下身湧出,順著大腿根往下流。

    看到嶽雅麻木的站著一動不動,何杉也不敢大意,他開了床頭燈,準備走過去看個究竟。

    燈光彌漫的瞬間,嶽雅看清了,那順著大腿流下來的是鮮紅的血液,正時已染紅了自己的腳跟,血液正從身體裏不斷的湧出,帶著溫度,想把嶽雅的身體掏空一般,正形成一股細細的絲帶,急於想奔出門外。

    “不¬--------”,在暈倒的那刻,嶽雅看到了那個可怕的女人,透過房門,是的,透過了房門,嶽雅看到了她,她正倚在門外,抖動著雙肩低聲竊笑。

    一雙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身體。

    好像是在夢裏,嶽雅感到自己伏在何杉溫暖的後背上,跟著他一起飛了起來,剛才腹部的疼痛也消失了,這是一種近乎虛脫的超然,她覺得自己像一根羽毛一樣的輕了。後來,眼前出現了一串流動的珍珠,飛逝而過。現在她又不像是伏在何杉的後背上了,她躺在一張硬硬的,窄窄的床上,周圍一片漆黑。嶽雅的身上趴著一個粗壯的男人,伴隨著重重的唿吸,壓得嶽雅透不過氣來,有一雙大手在她的身體上遊走,像是何杉的,又像不是。她想掙脫,可是她的手腳卻是一點力氣也沒有。四周被這粗重的熱氣包圍著,她覺得自己全身都散發著刺鼻的汗味,下身還有一股難言的、撕裂的痛楚席卷而來,嶽雅好想睜開眼睛看清一切,可是她的眼睛完全不聽自己的使喚了。

    我這是在哪裏?嶽雅大聲問,可是喉嚨裏發不出一點的聲音。你又是誰,這什麽要這樣對待我?沒有人迴答,她好像存在一個真空的容器裏,她的身體失去了重量,懸浮在半空中。這情景和感覺那麽熟悉,好像什麽時候發生過一樣。到底是何時,有個人這樣對待過自己嗎?沒有,不可能,這是個夢,這不會是真的。嶽雅使出最後的力氣要離開這個真空,她劃動著雙手和雙腳,結果重重的摔倒在了地麵,眼前的黑幕也被刷的一下完全撕開了。

    二嶽雅醒了,她發現自己躺在某個醫院的病床上。何杉正歪著身子趴在床沿了。他的頭發蓬亂,襯衣後背上有一塊塊的汙漬,嶽雅想起來了,她好像昨天暈倒了,一定是何杉背著她到了醫院,所以把衣服也弄髒了。

    當班的護士麵無表情的拿著托盤進來了,一眼就看見了蘇醒的嶽雅。

    “12床嶽雅,先吃點早餐,一會兒準備輸液。”

    是說我呢!看來我病得不輕呢,又是住院又是輸液的。嶽雅一臉疑惑,打盹的何杉此時也被護士叫醒了,他抬起充血紅腫的眼睛,正迎上嶽雅詢問的目光。何杉看上去挺為難的樣子,欲言又止。嶽雅也就沒有再追問了。

    內疚與自責像膨脹的鏍釘,死死的鑽進了何杉的心,他不禁眼眶通紅,連忙起身說:“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一會兒就迴來。”說完頭也不迴逃跑似的衝出病房。

    “護士,我……”嶽雅不知怎麽問才好,她想知道自己目前的病情,卻忘了如何開口。

    “你沒什麽事了,不過流產後一定要注意休息,加強營養。手術情況可能得留院觀察幾天。哦,一會吃完飯叫你愛人到值班室叫我一聲。”護士慢條斯理的說著,隻顧清點自己托盤裏的各種小藥片,然後向其他的床位走去。

    嶽雅的腦袋嗡嗡作響,臉脹得通紅。流產?手術?這都是些什麽詞啊,怎麽會用在我身上呢?這是怎麽迴事。對了,何杉,何杉一定知道的。他人呢?難怪剛才何杉會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現在他也跑了出去。嶽雅搖著頭不去想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的腹部又開始疼痛了,她弓著身子,縮到被子裏去,任眼淚肆無忌憚的流淌。

    “嶽雅,我,我對不起你。”不知是什麽時候,何杉已經迴到了病房,悄無聲息的坐在了床邊,這怯生生的一句話,包含了何杉心底最深最深的歉意。他甚至不敢抬頭正視嶽雅的臉。一想起昨天晚上,他懊悔到了極點,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禽獸,或者比禽獸還不如。他哪裏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就連嶽雅懷孕了他也一點都不知道。如若不然,他碰都不會碰她一下。可是現在後悔也於事無補。嶽雅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裏,聽得出來她在輕輕的抽泣。她一定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她現在是不是恨死自己了。見嶽雅一直沒有迴話,何杉的心情糟糕透了,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是好。

    “你愛人有了身孕,同房時就應該特別小心。目前看來應該是意外流產引起的大出血,必須馬上手術。”這是昨天送嶽雅來醫院時醫生的話,這每一個字都像鋼針一樣刺痛了傷杉的心,手術前簽字的時候,何杉的心都痛著麻木了,拿著筆的手軟弱無力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昨天的情景依然曆曆在目,恍如做了一場可怕的夢。可是,現在怎麽辦,嶽雅她在痛心,痛心到不願再看看自己,她始終把頭蒙起來,一句話也不說。這比痛罵他一頓,打他一頓,或者要他的命還要難受。如果嶽雅願意,就是現在挨上她的刀子,何杉也不會吭一聲。兩串苦澀的淚水從何杉略顯稚氣的臉頰淌了下來。

    “不怪你。”嶽雅在被子裏哽咽著說。

    “12床嶽雅,吃東西了嗎?準備輸液了。”護士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推著醫療車進到病房來。

    嶽雅簡單的吃了兩口,就躺下來輸液了。

    何杉默默的走出房間,他走出了醫院,順著筆直的大路一直低頭走著,他不知道要去哪裏,他隻想靜一靜,讓自己的心情稍稍平息一些,無論嶽雅會怎麽責怪他,但她現在是個病人,她還需要自己的照顧,他一定得挺住。走出不遠,迎頭撞上一位五十來歲、農民模樣的男人,何杉遲疑了一下,他正想挨頓揍呢,所以不僅沒有道歉,還抬起頭直勾勾的望著人家。那人肯定是生氣了,他死死的盯著自己,眼神中充滿仇恨,他一字一句的狠狠說道:“報應!你以後小心點!”然後揚長而去。

    何杉不明白這男人如此動怒的緣故,“報應”是什麽意思,他還說“你以後小心點”

    又是什麽意思,難道以後還會遇到這個男人嗎?應該是沒可能的吧,畢竟北京太大了。哎,懶得去想了,此刻他沒心思想這些,他隻希望剛才的那個男人會暴跳如雷把他揍扁,因為他心裏對嶽雅的愧疚之情,找不到任何恕罪的方式。這種愧疚撐得他的心都快要爆炸了。他愛嶽雅,從骨子裏愛她,從高中同桌時起,他就莫名其妙的愛上了她,那時他就決心這輩子定要娶嶽雅做老婆。憑著幸運與堅持,最終讓他如願以償。可現在,他在幹什麽呀,他得到了嶽雅,可是他不僅沒有好好的保護她,還親手去傷害她。別說讓嶽雅原諒自己了,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希望得到原諒。

    病房裏的嶽雅把事情的前後聯係起來,終於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曾經懷孕了,可就是昨天晚上的溫存過後,什麽又都沒有了。一個生命的到來和消逝,居然都是這樣的無聲無息。可生命是多麽寶貴的呀,他應該是帶著希望和期盼的征兆而來才對呀!征兆?是的,是有一個征兆,那個鬼小孩,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感覺空間裏,如影隨形。可能他就是等著投胎到她身體裏的孩子。可是那天晚上,鬼小孩的媽媽來了,那個可怕的女人,她舍不得放鬼孩子投胎,於是就生生地搶走了他,也搶走了嶽雅孩子的靈魂,嶽雅孩子的靈魂沒有人,生命也隨之消失。也有可能,他們就是一對可怕的惡鬼,專門吃掉懷在媽媽肚子裏沒有出生的孩子。所以他們才找上了自己,這麽說,嶽雅的孩子已經成為他們肚裏的食物了?想到這些,嶽雅的心被揪得好痛好痛,痛到就連嶽雅自己也不想活了。

    可是這世上真的有鬼或者是靈魂嗎?如果沒有,她為什麽能感覺到,那鬼孩子和鬼媽媽就生活在她的周圍?為什麽偏偏就那麽巧,當那對母子出現的時候,她感覺不安,她感到腹痛,當他們一起向她走近的時候,她能感動那又像枯枝一樣的手觸碰自己,然後她的孩子就沒了。醫生說流產是因為她和何杉的失誤造成的。這個解釋嶽雅更願意相信,聽起來很科學,而且,總比想到自己的孩子成為了一對鬼母子的晚餐要好得多吧。

    嶽雅安慰自己,但她還是心痛,她連孩子的到來都沒有意識到,怎麽會想到要保護他呢?她自己都還沒有長大,哪有資格去做一個好媽媽。所以老天把恩賜給他們的禮物又收迴了。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怎樣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怎樣對自已的生活負責。一定是這樣,這使得嶽雅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這對初浴愛河的情侶,此刻開始麵臨人生最大的災難,他們不知道這災難是從何而來,他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災難從嶽雅出生時就注定要來的。這災難因愛而起,最後也會因愛結束。對未來而言,這僅僅是個開始,而且一旦開始就會愈演愈烈,誰也無法阻擋。

    三

    此後的幾天,嶽雅的身體恢複得很快,但除了吃飯和用藥的時候,她基本是緊閉雙眼,默不作聲。白天,透過眼簾的微光,她能感到無數的人影在晃動,人們經過她的床邊好像都投以鄙視和嘲笑的眼神。她不敢看,也不敢發出任何會引起別人注意的聲音。隻是木然的躺著。吃飯、輸液、睡覺,然後又是重複。就在嶽雅住院的第三天半夜,她莫名其妙的驚醒了,盡管使勁閉上眼睛了,還是無法入睡。病房的門輕輕的響動了幾下,跟著有股緊張的氣流湧入房間,一定是那個穿睡袍的恐怖女人,她跟隨著自己來到了這裏,來到了這間婦產科的病房裏。嶽雅知道“她”在看著自己,可是“她”沒有走過來,“她”就站在門口,也許不是門口,是距離嶽雅還有兩個床位的距離。嶽雅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繼續睡覺,因為她覺得這裏畢竟還是公共場合,病房裏六個床位上住了四個病人,還有一位陪護員,“她”怎麽會當著別人的麵撲過來呢。可是嶽雅還是害怕,因為“她”站在那裏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嶽雅翻個身,側臉對著門口的方向,輕輕的把眼皮睜開了一條細縫。嶽雅看到了“她”,真的是“她”, 因為沒有哪個女人的身影像這個惡魔一樣的恐怖和飄忽不定,在黑暗的、沒有開燈的病房裏,嶽雅看到了那個白色的影子,伴隨著“她”的還有嬰孩的哭聲,雖然在這樣的地方,隨時都可以聽到嬰孩的哭聲,可是那特別的鬼孩子的哭聲跟其他人是絕對不一樣的,嶽雅一聽就能聽出來。那哭聲一會兒低沉的,一會兒淒慘,有時候還發出一種很輕細的竊笑,似乎在慶祝他們的勝利。

    昨天夜裏,他們又來了,就在自已的病房外麵站著。嶽雅很確信,她當時並沒有睡著,她的頭腦清醒得很,她沒有做夢或是產生幻覺。當時她的房門外分明站著個女人,長長的影子被走廊的燈光擠了進來,一直投射到嶽雅的床邊。旁邊的產婦在前兩天剛剛誕下一名女嬰,母女倆些時正唿唿大睡。其他床位上的病人此時也都睡著了,沒有人知道一隻可怕的女鬼正接近她們的房間。

    嶽雅把全部身體都藏進被子裏,隻露出眼睛,觀察著外麵的動靜。經曆了無數次這種場景,說實話,嶽雅的膽量似乎比從前要大一些,她雖然還沒有反抗的勇氣和能力,卻能夠承受這種觸目驚心的恐懼。

    有一種像冬天一樣的氣息漫過重重的阻隔,將嶽雅所在的病房漸漸冷卻。

    門外有一雙兇狠殘酷的眼睛,穿過房門,正注視著嶽雅的一舉一動,同時也在期待和挑選時機準備破門而入。

    僵持是最需要韌勁的,可是現在嶽雅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涼,勇氣和毅力也消耗殆盡。她的意誌力在不斷和下沉,身體裏的能量也在逐漸減弱。最後,她虛弱得隻能扭過頭,死死地盯著房門方向。

    “吱――”

    房門慢慢的被打開了一條小細縫。昏暗中,嶽雅看到了她,還是從前那身衣服,低著頭,任長發垂直的散落在胸前。她顫抖著,也許是勝利的顫抖吧,嶽雅這樣想著。她搖搖晃晃的一點一點靠近,正是向嶽雅的病床走來。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嶽雅皮膚上所有的毛孔都隨著“她”的靠近而收緊,汗毛也跟著豎立起來。

    還有幾步的距離!

    嶽雅痛苦而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

    就在下一秒,嶽雅知道自己即將被吞沒的時候,旁邊床上嗷嗷待乳的嬰兒發出了清脆的哭聲。沒一會兒,燈亮了。寒冷、恐懼、可怕的人影跟著全部都消失了。嶽雅忘記了應該從心底慶幸這救命的哭聲,她隻感到極其的疲憊和虛弱。就著燈光和嘈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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