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武人弄墨


    黃大夫對商榷處理傷口的方法大感驚奇,自然想知道效果。


    對薑令他們留下深表歡迎。


    商榷淨了手,用布巾擦幹,又在藥鋪裏看了看,沒發現曼陀羅,卻看見了川芎、薑黃、艾葉和紅花等這些外用的止痛藥。


    但薑令的傷口太深,剛敷了止血藥,這些草藥都有活血的作用,不太適合。


    又翻了翻,商榷發現了洋金花,這是一種白花曼陀羅,效果比紫花曼陀羅小,但也是麻醉藥的一種。


    再翻了翻又找出了川烏。


    商榷取了這兩種藥,再合以犁頭草、穿心蓮、人參、白芷等消炎、補血的草藥,勉強湊出一副止痛補血的方子。


    著藥童煎了,給薑令灌了下去。


    待藥生效,才取了傷口周邊的皂角刺。


    黃大夫給薑令把了下脈,發現他雖然昏迷,但脈象正趨於平緩,體內的高熱也褪了幾分,不由大駭。


    商榷表現出的醫術可比他利害的多。


    這麽兇險的傷勢都能救迴來,可謂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不由對薑、馮二人的死因起了疑心。


    隻是,他不明白,商榷醫術如此高深,又怎會纏綿病榻多年,還險些誤了前程?


    商榷這時也顧不上這許多了,見薑令有所好轉,就要起身告辭。


    依著剛才的藥方多抓了幾副,留下備用。


    又在藥鋪抓了些苦參、雄黃、鶴虱,蒲公英、百部、黃柏和野菊花。


    他打算配些去虱止癢的湯劑,給顧裏他們用。


    黃大夫對這些藥的用途心知肚明,都是些清熱去濕的,隻是商榷抓得這個量……有點大啊。


    這要是熬成藥湯得喝多久啊,不由就問出了聲。


    商榷既然顯露了醫術,自然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


    這時要是再藏著掖著,隻怕黃大夫就更疑心是他弄死了薑、馮二人了。


    現在那兩個人已經被公子祁弄走了,墳裏埋的是不知從哪找來的屍體。


    這要是被人檢舉,來個官衙複驗。


    那商榷可就麻煩了。


    見黃大夫動問,商榷就答道:“這不是喝的,而是用來沐浴的,前三味去虱蟲,後四味止癢。”


    這時,還沒有對付虱蟲的好辦法,就是高門貴族也常常生虱子。


    先前的那劑麻醉藥已經讓黃大夫震驚不已,這時又多了兩個祛蟲止癢的,更是讓他心驚。


    “商生有此醫術,又怎麽會……”


    商榷知他心疑,幹脆說道:“榷之弱症並非胎症,而是幼時修習內功時出了岔子,去歲病重也是因此。”


    黃大夫伸手給了他診了一脈,見他脈象中確實還有久病不愈留下的虛象,但深探之下,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氣息。


    不由憂心問道:“那商生吃了老夫的藥,可還對症?”


    商榷解釋道:“黃大夫開的藥方裏大都是補氣血的藥材,榷隻是在藥方之中多加了一錢人參,正好對症。”


    黃大夫又細細辨認了一番,歎道:“好在商生醫術高明,調整個藥方,不然老夫可就難辭其疚了。”


    商榷道:“黃大夫無須介懷,是榷病重之中未及明言。”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四法,對危重病人還要輔以三步九侯的診脈之法,才能明病因確實症。


    隻是此時,這些方法尚未完備,也沒學府係統教授。


    因竹簡篆刻不易,許多人都是靠先生或師家口述來學習的。


    又因各家分門別派,門戶之見深重。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觀念也根深蒂固,許多藥方被藏而不用,用而不驗。


    更沒有什麽全科大夫了。


    黃大夫隻在一些常見病上有所建樹,就已經是這附近難得的名醫了。


    去歲,原主傷寒,黃大夫用了幾次藥,不僅沒能救迴原主,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這才一命嗚唿,被商榷取代。


    當然這些真相,就不需要告訴他了。


    商榷又道:“榷家中有幾冊醫簡,記錄的多是傷寒、外傷等常見症狀,若黃大夫有瑕可去榷的家中閱看。”


    黃大夫聞言立即身起,躬身施禮:“商生大義。”


    商榷起身迴了一禮。


    拿出一部分醫簡,讓對方閱看,即可打消對方的一部分疑心,又可造福於民。


    怎麽看,商榷都不吃虧。


    ……


    因為薑令還病著。


    黃大夫想立即跟商榷迴家閱看那幾冊醫簡是不可能的。


    隻好暫時擱置。


    兩人約定好,等薑令能移動了,就接黃大夫跟他一同過去小住幾日。


    出城時,因為幾人身上都有血跡還被城門衛推下盤問。


    好在黃大夫早有預料,派了藥童跟隨,這才順利出城。


    這一耽擱,等商榷他們到家時,已經快日入了。


    因為耽擱的時間長了些,商升把他們送到家,又幫著把車架卸了。


    商榷取了二兩銀子給他,“今天勞煩升兒哥跟著辛苦了。”


    商升也沒推辭接了銀子,言說明日再過來,就迴去了。


    商榷指揮著小用帶顧裏兩人去薑、馮以前的屋子休整,又去廚房燒了水,將帶迴的草藥熬了。


    盧平過來幫他一起把藥湯提到了後院,讓顧裏兩人沐浴。


    商榷強調藥湯要泡足半個時辰才行。


    小用把他們換下的衣服挑出去燒了,另給他們取了內裳和外服。


    都是以前給薑、馮二人置辦的,二人穿著有些肥大,用衣帶綁了還算合身。


    晚飯還是商榷親自動的手。


    做得是粟米粥,配著幾碟小菜,還另外做了水蛋。


    顧裏兩人的那份讓小用端了過去,讓他們在屋裏吃。


    商榷言說今日不用他們幹活,讓他們吃完飯早點休息,等明日再說。


    忙活了一天,尤其是還給薑令做了個簡陋的外科手術。


    商榷也確實有些累了,明日學堂還有課,他簡單喝了碗粥就迴屋睡了。


    ……


    翌日,清晨。


    林間的鳥鳴聲輕脆響亮,枝頭的綠意更濃。


    顧裏夫妻二人天不亮就起了,他們沒等商榷吩咐,就自發地把前院和後院的落葉掃淨了。


    小用聽見院裏的聲音就穿好衣服出了屋子。


    他讓顧裏去後院搬了柴火,又帶著顧劉氏去廚房燒了熱水,做了早膳。


    早膳是顧劉氏動手做的,是簡單的粟米粥。


    小用又讓她煮了雞子。


    早膳時,商榷不喜歡吃的太飽,一碗粥,一個雞子,幾筷子鹹菜即可。


    盧平吃的跟商榷一樣,每月除了束脩,他的父親會格外付一份飯錢。


    雖然在盧平看來,他付的錢根本不夠采買他吃用的。


    小用他們的早膳沒有雞子。


    因為白天有時會來不及用膳,所以早上商榷允許他們多吃一個麵餅。


    正是這個麵餅,讓小用死心踏地跟著商榷。


    如今,顧裏二人也因這個麵餅安了心。


    哦,對了,還有昨晚的水蛋。


    顧裏二人活了一輩子,還是第一次吃到水蛋。


    那香甜的味道,讓他們迴味不已。


    小用告訴他們,每旬他們都可以吃一個雞子。


    等他們吃完飯,商榷也起了床。


    他穿著裏衣就推門走了出來,站在廊下。


    地麵有些濕氣,應是昨夜下了雨。


    眺望遠處,能看見尚未退淨的薄霧。


    商榷心情大好,吟誦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有了這場春雨,春耕就可以開始了。


    小用端著熱水走過來,埋怨道:“早上天氣還涼,少爺怎麽也不穿好衣服就出來了。”


    商榷笑了笑沒說話,看向一同走過來的顧裏二人。


    他們在階下站定,並不靠近。


    商榷淡淡地道:“這院的活不多,你們先聽小用安排,有事就跟小用說。”


    見盧平打理好來到前院,就說道:“盧平是吾的學生,今年要參加童子試,你們無事不要吵他。”


    顧裏二人躬身應是。


    商榷又道:“你們暫時還用自己的名字,以後要不要改,還得看你們的表現。今天有差役過來圈畫土地,顧裏你幫著看著點。”


    顧裏二人再次應是。


    商榷就揮手讓他們下去。


    小用伺候商榷洗漱,又端了早膳到西廂。


    等商榷和盧平用完早膳,學堂的學生就到的差不多了。


    商榷繼續講學。


    不過幾百字的《三字經》已經串講完。


    雖然還有學生不能默寫完全,但背頌卻是十分流暢,裏麵的字也都認得。


    東廂西麵的黑板上寫著學會的內容,每天開課的第一件事,就是由盧平領著學生朗讀。


    然後再排著隊地上前描繪一遍。


    剛開始還會有斷筆和歪斜,商榷時常要把所有的文字擦掉,再重新寫上。


    不過十餘天,學生描繪就已經順暢了許多,除了個別幾個筆畫較多的,大多數字已經不需要商榷每天重寫了。


    商榷見此法有效,就跟裏正商量在院外尋一處地方,砌一堵石壁,專門篆刻蒙文供學生描繪。


    對這種可以揚文弘禮的舉措,裏正很是歡喜。


    商榷的《三字經》他早有耳聞,村裏麵進了學堂的學生迴家後常常隨口而頌。


    連他聽了幾遍,都能跟著背出好些來。


    這也是他為什麽讓長子商升過去幫忙的原因。


    這是這個兒子憨直太過,隻知道幹活,連偷師都不會。


    若是能砌壁刻書,村裏的人都能跟學習。


    而且聽商榷的意思,以後還會篆刻其他蒙文,供學生描繪。


    那石壁砌在院外,也不背人,誰都能去看,去記。


    看得久了豈不是人人都能識得幾個字了?


    對此裏正是百分之百的支持。


    ……


    差役是下午到的,沒騎馬,徒步而至。


    來的有三人,先去了裏正家裏。


    又在裏正的陪同下到了商榷的家。


    商榷買田的事,已提前告知了裏正,昨天進縣城隻是固定流程而已。


    三人中有一人不是差役打扮,而是一身的長衫,看著到像是個掌權的。


    他們進院時,商榷正在給學生上課,來人也沒有打擾。


    顧裏帶著兩個差役圈地去了。


    小用本想請裏正和那長衫男子去西廂喝茶,他們也推拒了。


    二人就站在院子裏聽商榷講學。


    不過幾十畝地,又不涉及旁人田產。


    加之人口稀疏,村裏荒地不少,顧裏又早得了吩咐並不強求要什麽上等水田,所以兩柱香的時間幾人就迴來。


    顧裏把方才圈定田地的契籍交給小用。


    一名差役走上前來對那長衫男子說了些什麽。


    長衫男子輕輕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屋裏有雜音傳出來。


    小用知道這是商榷講學結束了,就敲了兩下房門。


    一會兒,盧平打開了房門,見院子裏多了些人不由抿了一下嘴。


    不高興地瞪了小用一眼,迴身請商榷去了。


    不一會兒,商榷走了出來。


    看清院子裏的來人,立即整衣拱手,“學生見過縣台大人。”


    盧平這才知道來的人是縣令,也趕緊跟著拱手施禮。


    縣令到不以為意,揮手免禮。


    商榷請縣令和裏正進正堂說話,小用則要招唿兩名差役去西廂房用茶,被拒絕了。


    裏正也以家中有事為由推拒了,向縣令請辭。


    縣令也知他是避嫌,沒有為難就同意了。


    顧劉氏知道來的是縣令,上茶時都戰戰兢兢地。


    商榷見這架勢心知來者不善,就揮手讓她下去,說道:“這裏不用伺候”。


    等縣令入坐主位,商榷才坐在下位敬陪。


    縣令道:“方才聽你講學,內容很是有趣,聽裏正講是你自己編纂的?”


    商榷迴道:“迴大人,學生所講之《三字經》,確是學生根據《字義》、《國禮》等典籍編纂的。”


    縣令點點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一頓。


    垂眼看了一眼杯裏的茶水,又不動聲色地道:“聽說你還想在村裏擇地砌壁篆刻此文?”


    商榷抬頭看去,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思緒轉了轉,低頭認錯,“是學生莽撞了。”


    縣令卻輕笑了一聲,“這是好事。”


    商榷剛鬆了一口氣,就聽縣令接道說道:“隻是……示文於眾,就不怕亂了貧賤尊卑嗎?”


    商榷放鬆下來的精神又再次提了起來,不由暗罵自己得勢猖狂,不知深淺,仗著自己多學了點東西就想改變現狀,無視階級。


    全然忘記了,此時文字典籍都還掌握在世家的手裏。


    雖有科舉,但貧家子弟大多止步於秀才,能得薦牌入考舉人的少之又少。


    能入朝為官的,更是鳳毛麟角。


    正因為權利還握在貴族手裏,這世界的科舉製度才能沒有阻礙的推行。


    可若是示文於眾,人人都能識字學文,那世家的權利早晚會被削減、取代。


    公子桓他們也隻是答應在府學宣揚,幫他取得具名文書,並無公之於眾的意思。


    想明白了這些,商榷的額角不由得滲出細汗,知道自己這是犯了大忌諱了。


    商榷離坐,跪俯在地,“學生魯莽,請縣台大人恕罪。”


    小用安頓好差役就要迴正屋,卻被差役說話拌住。


    縣令問道:“你家中的《字義》從何而來?”


    商榷老實迴答:“起先是學生父親默篆的,後經學生修篆而成。”


    “不想本官轄境內竟出了你們父子這對大才”,縣令笑了起來,“起來吧,跪著實在難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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