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秀才舞刀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


    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


    大炎國位置偏南,春天來的總比陳國、涼國這些國家早些。


    商榷選了學堂休浴的這一天,一早動身去了縣城。


    先是持鑒簽消了薑、馮二人的戶冊。


    然後又去了官牙,打算再采買兩個仆婦。


    這幾天,因少了薑、馮二人,沒了仆婦,家裏的院子一直都是小用和盧平在幫著清理。


    裏正讓他的長子也過來幫著砍柴、挑水。


    裏正姓商,跟商榷是同宗不同枝,早出了五服。


    長子商升,次子商鬥,三子商斛,還育有一女商芍,已經嫁為人婦。


    村裏隻商升會駕車,所以每隔一日還要接送小用外出采買。


    飯食是商榷自己在操持。


    好在此間沒有“君子遠庖廚”之句話。


    商榷也不在意秀才的體麵。


    他的廚藝比薑秀好的多。


    小用和盧平連吃了幾天,倒把心裏的恐懼、畏懼什麽都吃沒了。


    知道今天商榷要出來采買仆婦,還有些有不太願意。


    可是馬上就要春耕了,家中佃出去的五十餘地總要有人幫著操持才行。


    而且商榷還打算再買些田地迴來。


    商升把馬車停在官牙門前。


    小用先跳下車,然後迴身把交杌放在地上,舉手著扶著商榷下車。


    商榷轉身對商升說道:“勞煩升哥兒在此稍侯,榷一會兒就迴。”


    商升立即說道:“商秀才盡管去忙,小的就在這候著。”


    不等行至門前,就有牙差認出商榷,臉上帶出幾分不自在。


    薑、馮二人亡故,前有黃大夫診斷,後有衙役檢驗,但人畢竟是沒了。


    商榷再來選人,官牙就有些忌諱,總覺得是把人往墳坑裏麵推。


    俗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但若非逼不得已,誰會幹這缺德的營生。


    所以對一些耗奴過剩的主家就十分忌諱。


    但,又不能不做商榷的生意。


    此時,有一個牙差堆著滿臉的假笑迎了上來,“小的給商秀才問安,商秀才好。”


    商榷沒有拒人千裏、藐視眾生的毛病。


    對接待他的牙差客氣地應了一聲,說道:“榷家中缺了打理家事的仆婦,想勞煩牙差再幫著推薦幾個。”


    牙差點著頭,把商榷二人迎了進去,“不知道商秀才這次想選什麽樣的?上批發賣過來的人也有幾個,都是從同一家出來的。”


    “都是獲大罪的人家,出了事也沒人會追究。”


    商榷沒有理會牙差這般的曲意逢迎,他買人又不是用來殺的,沒必要在同一群人裏找。


    “榷隻想找個能打理家事的,家是有五十畝田地,還想再置些,湊足百畝之數,馬上又要春耕了,想尋個懂農事會種地的,另外家中的膳食也需要人操持。”


    牙差有點為難,“這懂農事的管事,一般都是大家出來的,知道的人多,不好處置。”


    商榷暗歎了一口氣,心說我也沒想處置誰,你能不能不想一副我想殺人的表情。


    隻是這口黑鍋一時半刻地也卸不下,就隻好說道:“隻要聽話就好,先挑兩個能幹粗活的,也不拘年歲,榷家裏的院子不大,也就是掃掃院子,搬搬醬缸的活計,要是能馭車更好。”


    牙差就說道:“這粗使的仆役最好找,都是現成的,有外地的,也有本地的,不知商秀才您想要哪一種?”


    “就先看看本地的吧,外地的人情榷也不熟。”


    商榷等他招人的功夫,問道:“怎麽本地也有賣身為仆的?”


    牙差誇張地一拍大腿,說道:“哎呦我的商秀才,您是不知道,去年冬天那場大雪,壓垮了不少屋舍,尤其是城北那一片,那片本就是用茅草搭的屋子,天氣又冷,屋裏都放著火盆著,這一倒直接竄起了火苗子,連著燒了一大片。”


    這時,有官牙的小役把待賣的人貨趕了進來。


    牙差指著人堆,說道:“商秀才您看,站在最後麵的那兩老的,他們一家就是城北那片的,一場大火下來就剩下他們兩口了,商秀才想找會駕車的,這老仆過去就是個車把式。”


    商榷順著他指的看過去,見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


    男的佝僂的身子,女的貼著他站著,手死死地抓著男子的手臂。


    兩人都低著頭,看不見長相。


    從肢體語言上來看,這是一對看不見希望,隻能依靠彼此的夫妻,是不能被分開的一對仆婦。


    隻是,身上穿的不太像自己的衣服,淩亂的很,像是臨時套上的,怕是不會做什麽家務。


    牙差見商榷沒什麽興趣,想再勸說一番:“商秀才,您要是沒什麽特別的要求,其實他們兩挺合適的。”


    這兩人是下麵的小役收進來,牙差初一見就差點厥過去。


    這種貨色根本沒人要。


    可賣身的銀子已經給了。


    錢被他二人拿去還了欠債。


    推又推不出去。


    像這種自賣自身的,府衙有規定不能打罵,更不能無故打殺嘍。


    這是擺明了要砸在手裏,還得給人養老啊。


    院子裏站了不少人,一個麵黃肌瘦地,目光麻木,沒一點的精氣神,商榷打眼一看還真就沒有看上眼的。


    “還有其他的嗎?”


    牙差衝著小役揮了揮手,讓他把人先帶下去。


    商榷也揮手讓小用去院外等著。


    牙差湊近商榷的耳邊,小聲說道:“不瞞商秀才,這後院裏確實有一人滿足您的要求,隻是他不單賣。”


    牙差伸出一根手指,有些為難地道:“得搭一個。”


    商榷靜靜地看著他,目光逼人。


    牙差被他看得,不由自主地把伸著的手指縮了迴去。


    商榷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到聲音,說道:“這薅羊毛也不能緊著吾這一個人薅啊?”


    “這不是您仗義不是?不管出什麽事,至少您能給他們一個體麵。”


    這說的是薑、馮二人的死因。


    商榷對外宣稱的是這二人是為盡忠而死。


    在這個不把奴仆當人看的世道裏,就算這兩人是商榷親手殺的,那是也得了一個體麵的死法。


    多少為奴為仆的,被主人家害死,還要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商榷也顧為上咬文嚼字了,“你老實告訴我,這兩人是怎麽迴事?”


    牙差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好的那個小的不清楚,隻知道他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搭的那個臉上有墨刑的痕跡,很淺,用點粉就能蓋住,但看那做派,不像是一般人,送來的人說他是受了賑銀案的牽連,但小的看著不太像。”


    “商秀才,您行行好救救小的,搭的那個身上有傷,官牙有規定不能給這些有罪的犯人請大夫,這眼看著就不行了。”


    這些被流放、發賣的人就像牲畜一樣,被人隨意賣掉。


    若遇到心善的主家能得一個善終。


    若是遇到一個心黑的主家,到死都要背著汙名。


    商榷著實是歎了一口聲,“你帶我先去見見,沒見著人,我總不能聽你說什麽是什麽罷。”


    牙差應了一聲,引著商榷去了後院。


    商榷一進後院,心頭就是一緊。


    院子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衣不蔽體,有的蓬頭垢麵,有的目光呆滯,全都瘦成了皮包骨頭似的,看著嚇人。


    唯幾個幹淨的,就是剛剛領到前院給他相看的那幾個,隻是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剛才那一套了。


    顯然,是牙差特意準備專門給買主相看時穿的。


    上次商榷是在路上遇到的牙差押人,就順手買了下來,沒在官牙久留。


    實在不知,這裏竟然是這般境況。


    有機靈的,看出商榷心有不忍,知是個心善的主,自己就撲了上來,求著他買,被牙差驅趕開來。


    他帶著商榷繞過一排木屋,走進最裏麵的一間屋子。


    屋子裏隻有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躺著。


    坐著的那個雖是一身布衣短褂,但看得出是個有能為,不曾屈居人下過。


    躺的那個看不真切,臉上都是灰,土黃土黃的,似是特意沒有擦試。


    身上沒有遮蓋,可以看見是穿著麻衣的,雖然簡陋,但是打理的很幹淨。


    坐著的那個見有人進來,看了過來。


    牙差上前低聲給他說了什麽,那人站起來,拱手施禮:“左晉明,見過秀才公。”


    商榷上前,仔細打了量了一番躺著的那個人。


    伸手搭了個脈,看了傷口,知是受傷後沒處理好,有了炎症。


    又一路奔波,風餐露宿的,大約也沒吃過飽飯,內外皆虛起了高熱。


    這種情況身邊還有人跟著,一定是個大麻煩,“也不用請什麽大夫,把傷口的腐肉刮了,用烈酒洗一洗,再吃上幾餐飽飯,也就沒事了。”


    牙差為難地道:“小的這兒哪有什麽烈酒能給他用的,商秀才您……”


    左晉明心知這是買家不願招惹麻煩。


    但牙差能把人帶進來,就證明這人至少不是心惡之人。


    左晉明直接跪了下來,像一個奴才一樣以頭觸地,“請秀才公憐憫,晉明願終身為奴以報恩情。”


    先後兩個自稱,雖隻是少了姓氏,但也能看出左晉明是真的沒有辦法了,若再留在這裏床上那人隻怕就是沒救了。


    牙差也在一旁肯求道:“商秀才,小的求求您了。”


    商榷歎了一口氣,心說“我剛送走兩麻煩,你們就又給我送來兩個。”


    君子一諾千金,這一跪一拜之間就可看出床上的人對他有多重要。


    商榷看著跪在地上的左晉明,心知這是推脫不掉了,“行吧,就他們了,再把剛剛那對老仆婦也算上,著人幫我把人抬到車上吧。”


    又對那眉開眼笑的牙差,意有所指地說:“牙差大哥,若榷今秋若能考中舉人,再來采買時,你可不能再給小生推薦這種麻煩了。”


    那牙差聞言一愣,看了一眼心知肚明的商榷,收了嬉皮笑臉,拱手施了一長禮。


    ……


    一下子買了四個人,把商榷能用的仆人數都占了。


    可真正能幹活的也就是那對老仆婦。


    這不由讓商榷有些犯愁,但買都買了,能先這樣了。


    至少在鄉試前,他是別想再添下人了。


    因為商榷接收了大麻煩,那牙差實在過意不去,著小役另雇了輛馬車給商榷用。


    還找了兩個人幫著將薑令抬到了車上。


    薑令就是躺著的那個。


    登記戶冊時,商榷從牙差上交的戶簡上看見的。


    薑令,也就是那個被抬上車的這個,戶簡上寫的他是餘州人士,因失賑銀被判流刑。


    而左晉明,卻是炎都人士,戶簡上寫的是失業自賣。


    那對老夫妻,男的叫顧裏,女的是顧劉氏,都是本地人。


    曾有一子一女,在去年大火中沒了,兩人的賣身銀都用在了兒女的喪事上。


    商榷怕他們在官牙裏待的時間久了,身上生了虱子,就讓他們坐在同一輛車裏。


    除了他們四個,商榷又添置些田地,湊足了一百畝地,算是把秀才的待遇用的足足的。


    迴去的路上,薑令打起了擺子,商榷隻好調頭在藥鋪停了下來。


    黃大夫給薑令診了脈,查看傷口後,得出了跟商榷一樣,都是因傷口發炎,再加上饑寒交迫才發了熱。


    這個時代,對這類傷病沒有什麽好辦法,常常是盡人事聽天命。


    黃大夫給開了幾副袪風邪,退內熱的草藥,“時間拖得太久了,外邪已經侵入骨內,能不能抗過去,就看他自己了。”


    左晉明在一旁聞方不由身影一晃,他撲倒在商榷身前,“主子,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啊,他不能出事啊……”


    他記得剛才在牙館內商榷說過薑令傷還有得救,定是有辦法的。


    商榷甩了甩腿,不耐煩地道:“你先起來。”


    商榷打發小用去買酒,自己則跟黃大夫借了一間屋子。


    黃大夫一聽商榷有辦法治這種傷,也不由好奇起來,忙讓藥童按商榷說的空出一間屋子給他用。


    這時的酒哪有什麽烈酒,而且酒水渾濁。


    商榷讓藥童取了幹淨的麵巾,用開水燙了,將濁酒過濾了幾遍,又將過濾好的酒隔水降溫。


    又要了鹽粒調配鹽水。


    黃大夫不會針灸,自然沒有銀針。


    好在藥鋪裏存著一些皂角刺,商榷選了幾支直順較長的,以鹽水、酒水分別消毒兩次。


    同時也給自己的雙手消了毒。


    薑令的傷在雙膝,傷口外翻,應是被刀劍等物割傷的。


    商榷先在傷口周邊按了按,見薑令雖然昏迷,但尚有知覺,就用皂角刺代替銀針紮在脈絡上,暫時止痛。


    又讓左晉明和商升壓住薑令的雙腿,跟黃大夫借了骨刀,把傷口上的腐肉剔了幹淨。


    縱使商榷已經用皂刺幫他刺穴止痛,但薑令還是痛得冷汗如雨,直打哆嗦。


    因為長久沒有處理,傷口已經發黑,有了異味。


    商榷下手就狠了些,把傷口剔到見骨,血色鮮血才停了手。


    先用鹽水衝洗,再用過濾好的酒水衝澆傷口。


    雙倍刺激之下,薑令挺直了身子,硬生生地把從昏迷中痛醒了過來,又再次痛暈了過去。


    澆了酒水的傷口發出一陣滋響,皮肉翻白,血流之勢卻緩了下來。


    商榷讓小用給自己擦了擦汗,洗淨了手上的鮮血,又讓黃大夫取了止血的傷藥敷在傷口上,用燙熨過的布巾裹住傷口。


    傷成這樣暫時是不能挪動了,隻好讓薑令先在藥鋪住下,讓左晉明留下照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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