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的父母都陪著他,後麵他們實在太忙了,在梁頌年的要求下,這項任務落到了接送他上下學的司機頭上。11月15號的下午,因為校慶,梁頌年放學晚了半小時,因此錯過了和許娜醫生的預定時間,辦公室裏麵已經有一個小患者,端正地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在司機和醫生重新定時間的間隙裏,小孩從椅子上爬下來,許娜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叫他不要亂跑。梁頌年記憶很好,小孩的名字也好聽,他便記了下來,叫談玉琢。談玉琢小朋友穿著一件白色的粗針毛衣,被叫了名字,捏著褲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梁頌年小朋友覺得他好像被自己留在瑞士的那隻小羊,也是白色的,看上去很柔軟。小羊在梁頌年十七歲的時候因為心髒病去世,梁鴻聲把它埋在了花園北邊的檸檬樹下,梁頌年飛迴瑞士,當時的瑞士在夏季,陽光明媚碧空如洗,檸檬樹開了小小的白花。小羊留下了三隻弱弱小小的羊崽,傍晚突然下了暴雨,梁頌年戴著一頂草帽頂開牧場的門,雨水不斷地從他身上滴落,他提高手裏的油燈,扒開幹草,看見三隻粉紅色沒毛的小肉團擠在幹草下,眼睛都沒有睜開。本來這三隻小羊崽活不下來,它們是早產兒太過於虛弱,好在牧場的一位本地大叔抱來一隻健碩的母羊,它們才活了下來。梁鴻聲打算繼續養它們,梁頌年問他,羊會越生越多,以後要在家裏也開一個牧場嗎?家庭牧場自然不了了之,三天後學校開學,梁頌年不得不離開瑞士迴國。新生報道會上,談玉琢作為新一屆的優秀學生代表上台演講,他穿著白色的夏季校服,低頭的時候,柔順的額發遮蓋住了他的眼睛。他快講到結尾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目光掠過台下,梁頌年作為其中的一員,並沒有得到過多的青睞,他的視線就這樣輕飄飄地離開了。梁頌年當時想了許多,想起瑞士下了一晚上沒停的雨水,想起自己在夏天得心髒病死去的小羊,想起許娜辦公室外靠在他身邊的小小身軀。但實際上,梁頌年沒有什麽多餘的感情,他隻是單純地想著這些事情。過了好多好多年後,比如像這樣的夜晚的時候,他再次想起,就會想起小羊的角蹭他的力度。梁頌年微俯下身,用額頭碰了一下談玉琢的額頭,談玉琢閉了閉眼,以為梁頌想接吻,但他什麽都沒有做。“你想過什麽樣的生活?”梁頌年問他。談玉琢實際上沒有想過類似的問題,他對自己的規劃都很模糊,稀裏糊塗地上學,稀裏糊塗地畢業,然後稀裏糊塗地談了一段失敗的戀愛,稀裏糊塗地結束了慘烈的婚姻。他模糊地說:“想要比之前好一點。”談玉琢不知道梁頌年是否滿意他的答案,忐忑地看著他等了會,梁頌年似笑非笑地和他對視,微微點了點頭,“好的。”“實際上現在就挺好的。”談玉琢說,隱去了後麵那句要是你能起來就更好了這句話。前車之鑒,雖然梁頌年的鈍感力驚人,但在這種氣氛下,談玉琢還是舍不得對他的自尊心做什麽。“這樣就好了嗎?”梁頌年誘哄他說出更多,“不再多要一些嗎?”談玉琢沒有想好,但是既然是梁頌年的承諾,他就不想錯過。“那,那多要一點吧。”談玉琢懵懵的,很想列出幾點要求,但是很可惜,他的腦子空空的,所以眼神也空空的。“慢慢想。”梁頌年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安慰性質地摸了摸他的頭。談玉琢把手墊在自己的腦袋下,他睡得有點熱了,叫梁頌年把空調溫度調低點。梁頌年起身調了空調的溫度,他再次俯下身,這次談玉琢沒有閉眼,梁頌年卻親了親他的臉頰。“玉琢,你真好滿足。”他這樣說,過了幾秒,又親了親談玉琢的嘴唇。第23章 滑雪出發之前,梁頌年整理出一個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談玉琢在旁邊兩手空空地坐下,意思性問了一句:“你裝了什麽?”陳律打開車門,側身鑽進車廂內,接嘴道:“肯定都是雞零狗碎的東西,每次都用不上,他每次都要帶一大包。”梁頌年從駕駛座上迴頭看了陳律一眼,陳律聳聳肩:“今天還是你當司機?”“那你來?”梁頌年笑著問,陳律搖頭,不去找不痛快,“算了吧,你不是嫌我開車太快。”梁頌年轉迴頭,發動車子,談玉琢看少了一個人,探頭出車窗看了幾分鍾,奇怪地問:“許庭知呢?”“他迴去了。”梁頌年迴答,方向盤打了個轉,朝著左邊的路拐去。談玉琢有點吃驚:“不是說好今天一起滑雪,一大早就走了嗎?”“不是早上走的,昨晚半夜就退房了。”陳律憋著笑,他昨天晚上的房間正好在許庭知的隔壁。“昨晚就走了?”談玉琢錯愕,下意識拿起手機,梁頌空出一隻手摁下了他的手腕,隻說:“別問了,他有急事。”談玉琢不明所以地放下了手機,陳律笑了兩聲,替他解答了疑惑:“是昨天晚上明斯然來在門口鬧了一通,好大的陣仗,外套也不穿一件就來,凍得眼睛紅鼻頭紅,庭知就吃這一套可憐,半夜就跟人迴去了。”“他知道地址怎麽不早來?”談玉琢奇怪,不過幾秒後想到上次的不愉快,以為對方故意躲著他。陳律沒說,隻是看了一眼駕駛座,挑了下眉。談玉琢迴想了一下第一次見明斯然的場景,腦海裏除了他臉上那道疤,並沒有留下多少印象,換句話說就是外貌比較普通。而許庭知顏控的嚴重程度在圈內人盡皆知。“明斯然是做什麽的呀?”談玉琢好奇問,雖然他婚後並不怎麽在眾人麵前出現,但對圈層裏的人基本眼熟,明斯然對他來說很陌生。陳律驗證了他的猜想,順著他的話迴答:“許庭知從拳場上帶下來的選手,一開始說玩玩,我看他就是嘴硬,哪有人這樣捧在手心上還叫玩玩。”“之前他還有時間出來玩,現在空閑時間基本都給明斯然了。”陳律看起來對明斯然頗有微詞,搖搖頭停止了這個話題,“不說他,說他沒意思。”許庭知愛玩,陳律也愛,他們的喜好達到了高度的一致性,甚至相識的契機也是因為看上了同一個會所侍應生,兩人那段時間裏私底下互相給對方使了不少絆子。直到許庭知技不如人搬出了梁頌年,陳律氣得往他車上潑油漆,許庭知倒是莫名其妙不計較了,兩人從此之後成為關係最為緊密的酒肉朋友,直到明斯然的出現。所以陳律對明斯然有怨言很正常,如果對方不是泰拳冠軍,陳律也會一視同仁拿油漆去潑明斯然的車。兩個多小時過後,三人乘坐纜車到了人工雪場,談玉琢在前台領了手環,在他去後麵挑滑雪板的間隙裏,梁頌年看了陳律一眼。“你別什麽都和他說。”梁頌年說,不過臉上看不出惱怒或是其他什麽的不好情緒,“你嘴巴太快了。”“你嫌我車開得快就算了,還嫌我嘴快。”陳律磕巴了兩下,“這點事情又不稀奇。”“他不能理解這些。”梁頌年目視前方,片刻後垂下了眼眸,“他談戀愛都是奔著結婚去的。”陳律驚詫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出口問什麽,連忙閉上了嘴。談玉琢挑好滑雪板,右手拎著頭盔,一出來就叫梁頌年的名字,說烤腸好香,他在後麵都聞到了。梁頌年去前台給他買烤腸,談玉琢單獨和陳律站在一起,談玉琢把手上另一個頭盔遞給他:“給你。”陳律道謝接過,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談玉琢,談玉琢似無所覺,正在扣自己頭盔的扣子。“玉琢。”陳律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談玉琢就轉過臉看著他,問他怎麽了。陳律張了張口,餘光中看見梁頌年已經從前台那邊走出來,他便說了句沒什麽。實際上他想告訴談玉琢他們高中就是一個學校的,但又覺得沒有意義,談玉琢對他完全沒有印象,如同那封沒有署名的信一樣,都隻是一個無名氏的同學符號。梁頌年把烤腸架上烤好的烤腸都買了下來,還買了些其他零食,不過最後大多都進了陳律的肚子,因為談玉琢吃了半根就失去了興趣,剩下半根都是勉強咽下去的。山上的溫度低了很多,談玉琢被凍得打擺子,哆哆嗦嗦地往自己腳上綁滑雪板。裝備好後,談玉琢笨拙地嚐試行動了兩步,跟著梁頌年搖搖晃晃地滑了兩趟,大體會滑了,自己在隔兩人好遠的道上滑。陳律眯著眼看遠處談玉琢滑雪的身影,半嘲性質地對梁頌年說:“我看他對你也沒那麽大興趣。”梁頌年拉下護目鏡,沒有說一句話,朝著談玉琢的方向滑去,揚起的碎雪屑噴了陳律一臉。談玉琢玩累了才和梁頌年迴到山頂上,換下裝備,陳律還沒有迴來,兩人就坐在室內等他。梁頌年拿出手機給陳律發消息,但也知道大概對方看不到。室剛運動完談玉琢還有點熱,把衣服拉開了點,梁頌年看見了,空出手整理了一下談玉琢的衣領。談玉琢“哎呀哎呀”了兩聲,倒也沒有其他動作,任由梁頌年把他外套拉鏈拉到最頂上。談玉琢眼睛沒有離開自己的手機,一直在打字,梁頌年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麵標注的備注名是“媽媽”。談玉琢打完字,切換界麵,舉起手機找角度,鏡頭刻意避開了梁頌年。他拍完低頭檢查了一下照片,對照片還蠻滿意的,便發送了過去。注意到梁頌年的目光,談玉琢解釋說:“我和媽媽報備。”“媽媽最近還好嗎?”梁頌年問。談玉琢抬頭看他,梁頌年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似乎隻是禮貌性質的詢問,談玉琢卻莫名放輕了唿吸,有種被審視的感覺,即使明明他是主動投出目光的那一個。“好的呀。”談玉琢移開視線,含糊地迴答,“她現在在南邊,那邊很溫暖。”梁頌年沒有再問,仿佛剛剛真的隻是他臨時起意的簡單關心。過了半個小時,陳律迴來了,三人一同坐纜車到山下餐廳用餐。因為運動消耗量大,談玉琢的胃口也好了許多,不需要梁頌年監督,自己也吃完了盤子裏的東西,餐後還喝了一碗銀耳桂圓湯。餐後三人分道揚鑣,分別前,陳律和談玉琢交換了聯係方式,說下次約他看賽馬。迴去照舊是梁頌年開車,一到別墅,談玉琢脫去外套就往樓上走,他今天起得太早,累壞了,此刻隻想躺在床上睡一覺。不知道過了多久,談玉琢迷糊中聽到很輕的敲門聲,他以為是保姆,起不來便問了一聲什麽事,但是沒有迴應,隔幾秒後,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敲門的人感覺很謹慎,敲門聲短促而猶豫。談玉琢掙紮地從床上爬起身,發現房間內已經完全黑了,他驚訝了一下,下了床走到門邊,拉開門。門外,陳春局促地站在門口,看見他的時候,眼瞳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快速地打著手語,告訴他晚飯已經做好了。談玉琢還沒有完全清醒,腦子轉得緩慢,所以一時間看見陳春的臉沒有反應過來,時間都混亂了,他慌張地迴頭看了看房間內,清醒了幾瞬,幾乎立刻生氣了起來。“你怎麽在這裏?”談玉琢拉住她的手臂,力氣太大以至於陳春往後趔趄了一下,不安地仰頭看他。陳春焦急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打手語:“我來照顧你的。”“你是不是蠢,你原先工作呢?你別告訴我你辭了!”談玉琢聲音拔高,陳春眼神遊移,一副什麽都不肯說的樣子,談玉琢氣得臉迅速漲紅,不由分說扯著她往樓梯下走,“我都說了,我不用你照顧!”陳春意識到他是想趕自己出去,連忙搖頭抗拒,另一隻沒有被鉗製的手死死拉住樓梯扶手,身子後仰,說什麽都不肯下去,急得“啊啊”亂叫。“怎麽了?”梁頌年出現在樓梯拐角,他往上走,見到談玉琢的樣子愣了一下。談玉琢聽見聲音迴頭看見他,眼神躲閃了兩下,慌亂之下手下鬆了幾分勁,陳春趁機掙脫了他,連退了兩步。談玉琢氣急敗壞,“梁頌年,你不要隨便雇傭人,我不喜歡這個保姆。”梁頌年摸了摸他的後背,溫和地問:“怎麽突然發那麽大脾氣?”談玉琢身體細微地抖著,看了他一眼又移開了,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太過於激烈,強自讓自己鎮定了下來,悶著聲音沉沉地說:“反正我不喜歡,你別讓她出現在我眼前。”梁頌年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前麵的陳春,陳春個子並不算高,此刻微微彎下身,顯得更加矮小了,她緩慢地垂下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打了什麽手勢,梁頌年不懂手語沒有看懂。談玉琢卻激動地猛地上前走了幾步,“誰要你管啊?!你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