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談玉琢打斷他,片刻後,又怕自己太過於冷漠,抿嘴笑了笑,“你記性真好,這麽小的事情還記著。”梁頌年微微垂著眼,談玉琢有種被他俯視的感覺,不自在地收斂了笑容,幹巴巴地看著前麵灰撲撲的保險櫃。此時此刻,他覺得梁頌年比周時還討厭,周時是摳門,梁頌年不僅摳門,還要為自己的摳門找合適的理由,把過錯嫁接到他身上。過了幾秒,梁頌年仿若不在意,伸手按順序摁下四位密碼,“現在記下也好。”保險櫃應聲而開,梁頌年扶住門,“0913,記住了嗎?”談玉琢用指甲扣自己的手指,輕聲迴答:“記住了。”保險櫃內部被改造過,改成了上下六層,每一層都整齊密實地壘放著一排首飾盒,梁頌年從最底層抽出一個墨綠色的錦盒。錦盒裏是一串品相優秀的澳白,談玉琢雖然不太懂珍珠,也能輕易看出兩串之間的差別。“先戴這串玩。”梁頌年取下項鏈,繞到談玉琢身後,為他戴上。項鏈的扣鏈做得很精細,梁頌年的手太大,他低頭弄了幾分鍾才扣好。談玉琢垂下頭,梁頌年看著他的臉,不知為何他得到了自己喜愛的,卻沒見多高興。梁頌年覺得忘記相見的第一天並不是什麽大事,已經過去那麽多年,或許對於談玉琢來說,那天並沒有什麽特殊,建成投入運營很久的醫務室,一成不變的消毒水味,稀鬆平常的午後,談玉琢會忘記也很正常。如果談玉琢為此感到愧疚,才是不應該。梁頌年迫切地想要補償他,“我祖母那裏有一串更好的,你看了如果喜歡……”“不用。”談玉琢拉起項鏈看了一眼便放下了,不太認真地開玩笑,“祖母要是知道你拿她寶貝去給一個男生,她拐杖抽死你。”“不會。”梁頌年漫不經心地笑,“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談玉琢拍了拍外套,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類似的話,他從無數個男人的嘴裏聽到過,周時的嘴更是哄鬼都開心,唯一不變的是他能從這幾分真真假假之間獲取一部分利益。梁頌年在深庭訂了頂山餐廳,包了一整個度假山莊。五木山上有一處有名的瀑布,度假山莊背靠天然溫泉,麵臨瀑布而建,泉眼邊溫度天然高,門簷上堆雪積霜,門簷下已經一派春色,各色繡球蘭花次第開放。驅車前往山莊的路上,許庭知打來電話,說他和陳律已經到了山莊,順便誇了句梁頌年好大方的手筆。冬季正是山莊的旺季,一日營收不知幾許。許庭知不知為何大為感動,連聲誇讚好幾句,陳律在一旁附和了幾聲,問他們何時到。梁頌年看了一眼導航,“很快。”“你自己開車嗎?”陳律許是覺察出了什麽,梁頌年“嗯”了一聲,電話那頭響起幾聲噪音,爾後又是許庭知的聲音。“玉琢怎麽不說話。”許庭知目的明顯,“今天可是為他攢的局。”暗色的車廂中,談玉琢看了一眼梁頌年,梁頌年恰好也在看他,並沒有移開視線。談玉琢看上去有點迷糊,愣愣地開口示意:“我在的。”他慌張地快速又看了梁頌年一眼,梁頌年代替他迴話:“你話太多了,留著見麵再說。”“……”許庭知陷入一瞬的安靜,“我也沒說什麽吧,你是不是太不講道理。”“開車,先掛了。”梁頌年不等許庭知反應,掛斷電話。陳律起身,拍了拍許庭知的肩膀,不著痕跡地往下壓了壓。許庭知握著屏幕黑掉的手機,不明所以地跟隨陳律的動作移動視線。“我去看看菜。”陳律表示自己有正事要做,轉眼就消失在門後。晚上八點整,梁頌年到達餐廳,談玉琢跟在他身側,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並不算親密又不過分疏遠,卡得剛剛好。許庭知上次已經和談玉琢見過麵,兩人算是熟悉,隻有陳律對他來說還算陌生。陳律主動上前和他握手,在鬆開手的前幾秒,陳律停頓,問他:“你還記得我嗎?”談玉琢仔細看他,最後還是放棄了,抱歉地迴答:“對不起,時間過去太久了。”陳律還想說什麽,梁頌年緩慢地落下目光,他餘光覷了一眼,微笑鬆開手,“正常的,現在認識也不遲。”四人落座,愛熱鬧的陳律這次反性子坐在最遠端,許庭知樂得看他不湊熱鬧。幾名侍應生適時開門,送上餐前開胃小菜。“特意打扮過了?”梁頌年短短一眼掠過許庭知。“什麽話,我平時都是這樣的好不好?”許庭知一拳砸在梁頌年肩膀上,以為他在打趣自己,重心很快落到談玉琢身上,問他有沒有感覺無聊。談玉琢自然搖頭,即使在來的路上,他險些又要在副駕駛座睡去,撐著眼皮捱過十幾分鍾。談玉琢身體養好了,麵色不再蒼白得嚇人,健康不少,因為包廂裏空調開得高,兩頰略飛粉,許庭知看得心猿意馬,正欲開口誇談玉琢幾句,陳律在一邊咳嗽了幾聲。“抱歉,最近有點感冒。”陳律見許庭知看過來,目光轉向梁頌年,似是隨口提到,“頌年,怎麽今天自己開車過來了?”許庭知嘲笑他,“當然是為了特地接玉琢。”一向和他嗆聲慣的陳律跟吃了啞炮一樣,隻笑著看他,許庭知漸漸覺出了什麽,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心底冉冉升起,但又因為太過荒謬而被壓下。談玉琢胃口一如既往地差,並不動筷,梁頌年低下身叫他多少吃一點。他把果盤轉過來,挑了顆荔枝吃,囫圇咬下果肉。梁頌年自然地伸出手,示意談玉琢把果核吐自己手上,談玉琢不知怎麽想的,低頭真的把果核吐到了他手心上。許庭知沉默地看著兩人,緩慢地閉上眼睛,一瞬間,腦子裏什麽都閃過了,最後定格在暑氣蒸騰的下午,談玉琢盤著腿靠在沙發上的畫麵。他像個傻子一樣闖進去,談玉琢過長的衣擺堆疊在大腿上,來不及遮掩,隻能那樣明目張膽地放著,滿目皙白。他當時問梁頌年呢,還要求談玉琢把人叫迴來。談玉琢當時應該很為難,脊背挺得筆直,帶著一股不明顯的倔強,許庭知本應該走的,反而不走了,等著談玉琢打出電話。許庭知想得想死,頭跟被雷轟一樣,每一根神經都像經曆風暴一般炸開,再睜眼,覺得光刺得目痛,梁頌年已經扔下果核,抽了張濕紙巾擦手。果核吐桌子上沒什麽不可以的,他知曉梁頌年的故意。梁頌年從不在自己身邊多留人,也隻有許庭知和陳律兩人關係和他最為親近,其中屬許庭知認識梁頌年最久,對他脾性也最為了解。他時不時會吐槽梁頌年商場上的行事風格,但沒想有一天,這種行事風格運用到了他的身上。不逾分寸地提醒,看在他們兩人的交情上,甚至給了多次機會。許庭知明白這種寬容有限度,他捏緊手裏的筷子,神色不明地看向陳律。陳律對他舉了一下酒杯,並不介意送梁頌年一個人情,“庭知,你家裏那個管你嚴,今晚十點之後還能留下來嗎?”談玉琢沒想到還有人比梁頌年還過分,驚訝地接話:“庭知,那你不是都玩不盡興?”許庭知把筷子捏得輕輕作響,勉強掛出些笑:“不會,他哪裏管得到我,我在家都是說一不二。”“真的嗎?”談玉琢擔憂他,伸出手,手心蓋住他的手背,“可他看上去好兇呢。”許庭知“嗬嗬”笑了兩聲,莫名在這樣荒誕的場景裏品出幾分同病相憐的“姐妹情深”來,他抹了一把臉,痛苦鬱悶地悶下一杯酒。“別喝醉了。”梁頌年冷颼颼地開口,“我記得他也管你喝酒,你喝醉了我不好交代。”談玉琢眼中同情更甚,許庭知不知道怎麽會有人長得那麽好看,心地又如此純善,看得隻想死。作者有話說:玉寶(激動,落淚):俺也一樣嗚嗚嗚(w )第21章 月光許庭知喝了幾杯酒,酒的度數不算高,但他不多時便感覺胸悶,和桌上的人打了招唿,獨自上了頂層觀景台透氣。從觀景台的視角望過去,黑夜中,山石草木隱沒,瀑布如一條銀練直下,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隻是今夜無星,雲層之間隻有一輪模糊的孤月。許庭知獨自站了半晌,冷風將他臉上的熱度吹得消散下去,久了之後便感覺冷。手上太空,許庭知摸了摸衣服口袋,摸出一隻打火機,卻沒找到一根煙。他覺得掃興極了,又沒有辦法,無聊地用打火機敲著欄杆,發出無規律的“叩叩”聲。聽見後麵有腳步聲,許庭知站直了一些,迴身看見梁頌年關上了通向觀景台的門。“不準備迴去吃了?”梁頌年向他走來,靠在欄杆的另一端,隔著幾盞昏暗的小燈和他說話。許庭知和他對視了幾秒,移開了視線,“沒什麽胃口。”梁頌年似乎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會有多麽大的波動,他簡單地點了點頭,沒有任何解釋也沒有任何勸導,隻說:“什麽時候想迴去和我說一聲。”“……”許庭知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他看著梁頌年沒什麽留念起身往迴走,忍不住叫住了他:“你不應該和我多說幾句話嗎?”梁頌年走了兩步,停下來,迴頭看他,耐心地詢問:“你想知道什麽?”許庭知不喜歡現在的氛圍,他感覺簡直詭異,他向來直來直去,有什麽話憋不住在肚的人,此刻居然也啞然,不知從哪裏先說起。“你看得出……我對玉琢有意思是吧?”許庭知想了片刻,在許多個問題中勉強挑了一個最有頭緒的。許庭知沒見過梁頌年這樣子,這件事他做得既不厚道也不理智,和他往日的行事風格大相徑庭。縱然事情已經在他眼前發生,許庭知依舊恍惚,思前想後也沒明白梁頌年怎麽會做出這麽沒有分寸的事。梁頌年目光平而直地看著他,保持了幾分鍾的沉默,“我不追究你。”“追究?!”許庭知尾音破了聲,沒有為梁頌年的寬宏大量感到高興,反而氣笑了,扶著額角緩了幾秒,還是沒有恢複往常的語調,“你追究我什麽,不是,現在不是你追究我吧,我才應該……”許庭知及時刹住嘴,還沒有勇氣去指責梁頌年,隻不可思議地盯著梁頌年看,看不出對方表情有什麽變化,憤怒或者懊惱都沒有,他隻是微微蹙起眉頭,似乎遇到了稍微有點棘手的事情。“庭知。”梁頌年叫他的名字,聲音有點沉,“你真的什麽都沒有察覺嗎?”“察覺什麽,察覺你早就截胡了嗎?”許庭知攤開手,“談玉琢是周時老婆,你知道的吧,你好這一口?人妻?我玩玩就算了,你怎麽也?!”出乎許庭知意料的,他話還沒有說完,梁頌年直接開口反駁:“人都死了,算什麽他的老婆?”許庭知不認可梁頌年的邏輯,覺得哪裏怪怪的,卻好像又沒有不合理的地方,急/喘/幾聲,沒轉過氣來,差點把自己憋死。“那不是更不好了嗎,你明明知道他老公死了一個月都不足。”“哦。”梁頌年對生死沒有忌諱,沒有感情地平讀,“英年早逝,可惜。”許庭知等他再說什麽,但是梁頌年簡短地發表完對周時的評價,就沒有下一句,平靜地和許庭知對視。許庭知靜了一會,實際上他和梁頌年沒有什麽區別,都是想趁虛而入的小人,隻不過梁頌年成功了,失敗的自己顯得尤為可笑罷了。更讓人自尊心受挫的是,許庭知壓根不敢從梁頌年手下搶人,現在能質問那麽幾句,也不過憑著兩人多年的情分,再多說一句都不行。且不說其他,要是家裏知道他得罪了梁頌年,他好日子就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