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憶間,身後卻傳來了熟悉的旋律。


    那一刹那,僅僅隻是聽到了一個前奏,邢望便愣在了原地。


    他記憶裏忽然出現了很久之前的畫麵,也是他曾無數次夢見過的畫麵。


    那時也是在這個院子裏,溫暖的夏風吹過,草葉蹭著他的腳踝,耳旁傳來草木沙沙作響的聲音,院子裏有絢爛盛開的向日葵,像是明媚的油畫。


    邢望迫不及待地轉身,小提琴的聲音撩過了他耳旁,宛若一首繁花盛開的詩歌,色彩在空氣中浸染著,讓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熱烈起來了。


    隻因他看見了俞冀安,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再演奏過小提琴的俞冀安,就站在不遠處,目光微垂著,神情卻溫柔明亮。


    邢望為自己所愛的人創作過兩首曲子,一首是送給父母的《未落恆星》,還有一首便是他十七歲那年送給俞冀安的禮物,隻有一個簡單的名字,叫做《春》。


    可是邢望心知肚明,這首曲子的全名,應該是,永不枯萎的春天。


    就像他對於俞冀安的熱望與愛一樣,永不消弭、永遠存在。


    俞冀安當時收到這首曲子之後十分驚喜,直言這是他聽過最獨一無二、也是最喜愛的曲子。


    而此時,在看到俞冀安演奏這首曲子的畫麵時,邢望也同樣驚喜不已。


    他能感受到俞冀安傳遞出來的溫暖與愛意,不僅僅是因為這首曲子旋律上的朝氣蓬勃,仿佛真的有春日生長其中,更多的,是因為俞冀安本人。


    一曲完畢,俞冀安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朝不知所措的邢望走了過去。


    “小希。”俞冀安溫聲地再次喊出了這個名字:“之前你和我說起,我是你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的時候,我就產生了這樣一種衝動。”


    “或者說……其實在更早之前,我就有了這樣一種憧憬。我憧憬著,在每天清醒的早晨都能看到你;在餘下的幾十年光陰裏,我的生活中都能有你的身影;我憧憬著在你的每一場演奏會和電影首映禮上,我都能被冠以伴侶之名,坐在你身側。”


    說到這裏,俞冀安的眼底浮現起柔和暖意:“但是每當我憧憬完之後,我又會不由自主地迴憶起過往的一些不堪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被那些事情絆住了,那甚至讓我生出了一些膽怯的情緒,怯於麵對過去,也怯於麵對未來。”


    邢望聽到這裏,指尖微微顫抖了起來,隻因俞冀安從未在他麵前說過這樣的話,除了少數時候,在他麵前,兄長展現出來的都是高大的、成熟的、堅韌的一麵。


    “我也一度怯於將這些講述給你聽,直到你對我說,你希望我能發現,身側站著的你同樣值得依靠的時候,我才幡然醒悟我總是將你當成小孩子,如果是以兄長這個身份,這樣想似乎並無不妥,可是我們是戀人,我卻好像仍然站在居高臨下的位置,想要極力隱藏那些不堪,在不知不覺中,自以為是地將你推離到我覺得‘合適’以及‘安全’的位置。”


    乍一聽上去,俞冀安的語氣格外嚴肅,好像在剖析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但是下一刻,他的言語又變得柔軟起來,隻因他開始向邢望傳達出感謝的情緒;“但是你讓我明白,其實這些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我是說,那些我曾經遮遮掩掩的東西、那些所謂的不堪,在遇上你之後,都變得不再重要,隻是因為……”


    邢望聽見俞冀安字字懇切地說著話,以一種格外堅定且忠誠的口吻對他說:“在我身上,所有最美好、最高尚的部分,都在愛著你。”


    此時連風都靜止下來了,似乎不忍打斷這一畫麵。


    像是蓄謀已久,俞冀安在此時做出了一個令邢望徹底愣住的動作,他那矜貴的兄長,在他麵前,凝視著他的眼睛、單膝跪下了。


    迎著夏日裏的風,俞冀安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禮盒,他打開盒子,邢望看到裏麵的東西時覺得有些眼熟,而下一瞬他便聽到俞冀安對他說:“還記得你送我的那對袖扣嗎?那顆寶石的名字叫做‘深海朝陽’,原石不大,切割出來的一部分被做成了袖扣,還有一部分……被我交給了寄春君,令他們設計出了這副對戒。”


    “小希,我想對你來說,這個時候提起婚姻這件事……時間可能早了一些,你才二十開頭的年紀,有大好的事業可以奮鬥,有錦繡前程可以繼續努力,不應該被婚姻和家庭束縛,可是我等不及了。”


    邢望看見俞冀安的眼睛燦若星辰,流露出孩提憧憬星空似的目光。


    他有些不敢置信,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卻仍強撐著想要聽清楚俞冀安的話。


    “小希,要和我永遠在一起嗎?”俞冀安聲線溫柔,卻句句篤定,“以法律為見證,以婚姻為延續,直到百年過後、壽終正寢,你願意,做我永遠的愛人嗎?”


    俞冀安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邢望感覺天地間都失去了聲色。


    冷硬的石頭逶迤成群山的腳踝,頑固的積雪洶湧出江河的瀲灩,世人總是萌動形容春心,而他現在便在為著一場風以及一陣雨而動容。


    風是俞冀安的目光,雨則是俞冀安的聲音,處變不驚永遠在愛情之外,現今他隻是為風雨沉淪的其中之一,麵對那般熱烈的情感,就好像被全世界的愛意包圍了一樣,所以他怎麽可能說出“願意”以外的答案。


    於是俞冀安便看見,他從幼時開始珍之愛之的少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看向他,格外慎重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我願意。”


    像是怕俞冀安聽不清楚,他又重複了一遍:“哥,我願意。”


    這句話一落,明明已經是盛夏的天氣,早已沉睡的酣春卻好似醒了過來,輕手撫摸過了兩人微潤的眼睛,又藏身進了兩人的心跳。


    在那瞬間,酣春緘默,隻有愛人間的話語,婆娑成綠樹停僮,好像要紮根進永不停止流淌的時間之中。


    但是至少現在,那時間在為他們駐足。


    【作者有話說】


    “在我身上,所有最美好、最高尚的部分都愛著你。”


    哈代《無名的裘德》


    第91章


    金槐獎


    作為電影圈頗負盛名且含金量極高的獎項,金槐獎往屆獲獎作品都是長久不衰的經典佳作,且不論獲得此獎的影帝影後,即便是配角和新人,大部分都在圈內引領了新的浪潮,而今年金槐獎公布入選名單後,觀眾們更是直唿神仙打架。


    頒獎當日天氣晴朗,星子與朗月一樣輝煌,入夜後曄城繁華盡顯,媒體們在紅毯兩邊翹首以待他們等待的人早已家喻戶曉。


    一部《觀歲時》直接開啟去年的國風熱潮,其飾演的角色更是令人印象深刻,被寒食吸引的人更是在其影響下挖掘出了更多關於傳統節日的古老故事。


    同年上映的古代權謀電影《城春草木深》作為他第二次進組參演的作品,雖然拍攝期間麵臨著諸多質疑,一經上映卻打破了他人的刻板印象,長相優越的新晉演員並非所謂的花瓶,秦渡一角令人又愛又恨,電影的火爆程度直接讓同期上映的其他影片望塵莫及。


    時至今日,這位年輕演員的身上仍然有著不少撲朔迷離的話題,譬如出道之時就令人聯想到了同樣年少成名的已故影帝邢長空,又譬如今年上映的電影《我與他在雨中重逢》不過是他參演的第三部作品,他的名字卻已然處於製片人一欄,領先同齡人一大截,還被各路大佬關注除了圈內的一眾前輩,還有國畫大師、娛樂公司領頭人,甚至是商圈新貴。


    今年金槐獎公布了入選名單,他的名字赫然在列,於是網上針對這事兒還討論出了不小的動靜,畢竟正在熱映的電影《我與他》的口碑兩極分化嚴重,要麽就是被人罵劇情不知所雲堪稱年度爛片,要麽就是被人稱為電影圈的一匹黑馬,盛讚其為年度top。


    不論是線上還是線下,關於演員邢望的討論熱度一直居高不下,久而久之就成了大眾口中的“紫微星”,但是紫微星本人卻一直在劇組裏輾轉,《我與他》上映後票房大賣了都不敢掉以輕心,直到今日要趕赴金槐獎的頒獎典禮了才終於才從公司脫身。


    邢望在車上閉目養神了片刻,臨近本屆金槐獎頒獎典禮舉辦地時才在戀人的提醒下睜開了眼睛,車窗外燈光璀璨,車窗內,俞冀安低下了頭,替邢望整理好了衣領,指尖掠過他耳邊墜著的流蘇,然後才望向邢望的眼睛,帶著笑意輕聲催促了一句:“下車吧,你的粉絲應該等你很久了。”


    外麵的人看不見車內的動靜,於是邢望在起身之時將一枚吻印在了俞冀安嘴角,隨後無事發生般應了一聲:“好。”


    車門打開的時候,邢望並不知曉,此刻自己眼睛裏的笑意是怎樣的熠熠生輝,這令他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雋秀清和。


    媒體的鏡頭停滯了刹那,隨即閃光燈開始瘋狂明滅起來。


    年輕人今日穿了一件新中式黑色唐裝,泛著冷感的布料上是大片正紅色的典雅刺繡,紋樣狀若一朵風雪中謙遜綻放的山茶,拍攝《我與他》時特意蓄起來的長發此刻正柔和地覆著後頸,耳邊墜著和刺繡同色的流蘇耳墜,整個人在夜色和閃光的交匯中看起來竟有些不太真實,像舊時代留下的虛幻剪影,在嘈雜的場景裏遺世獨立,偏生眸光如星,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緩步卻堅定地走進了閃光燈中,俞冀安隔著車窗遙遙望著,唇角留下一抹驕傲的笑意。


    頒獎典禮開始前,邢望正在和身旁的劉英維低聲交談,柯茗雅坐在他身側,兩人的緋聞早已澄清,隻是耐不住總有人磕這對電影裏的官配,隻不過顯而易見的是,貌美而嫻靜的女主角似乎和往日的損友蔣淮音更有話題聊,至於於危岑在落座之後就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和旁邊的鹿文雨維持著疏離而禮貌的距離,自從拍完《我與他》,鹿文雨的運勢好像也有所好轉,加上在自家姐姐李文心的引導下,看起來倒是日漸沉穩起來。


    這是自電影首映禮後,《城春》劇組的再次聚首,鏡頭一一經過幾人的麵孔,令觀眾們的目光應接不暇起來。


    頒獎典禮正式開始,主持人是往屆的熟麵孔,用著詼諧的言辭將場內氣氛烘托起來,一眾電影人在笑聲中進入了正題。


    首次參與此類電影獎項的頒獎典禮,邢望麵上看起來淡定,實際上卻在克製著輕微躁動的心跳,當主持人引出本屆金槐獎最佳影片時,邢望徹底鬆了一口氣


    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隻因《城春草木深》,眾望所歸。


    而後的最佳導演不出意料地也落在了劉英維身上。


    邢望在台下望著劉英維接過那座金燦燦的獎杯,他知曉這並非老人第一次獲獎了,但是這位名導的神色顯然不如往屆那般淡定從容,眼底似乎泛著淚花。


    劉英維緩聲說完獲獎詞,才在最後凝視著台下劇組的方向,輕聲慨歎道:“我曾以為這輩子都沒有可能繼續拍攝這部電影了原因眾所周知。熟料命運給了我第二次機會。和這群年輕人合作的時候,已經花甲之年的我仿佛也被煥發了活力,他們身上藏著無限的可能,致使我在拍攝中,成功記錄下了如此獨一無二的春日。”


    邢望一直盯著台上,自然接觸到了劉英維欣慰的注視,跟著眾人鼓掌之時,轉瞬間飄遠的思緒令他的動作慢了半拍。


    他迴憶起了久遠的過去,對他而言那些迴憶就像是邁過崇山峻嶺後迴望到的一片雲,父母的音容笑貌浮現在腦海中,那片雲籠蓋在山巒之上,好像是為了給跋涉中的他留下遮身的涼蔭。


    你們看到了嗎?


    這是你們遺留於世間的理想,曾在你們膝下胡鬧的、不聽話的小孩兒,現在做到了。


    許是心神遊離得太久,邢望是被劉英維輕拍肩膀才迴過了神,老人的目光示意他往台上看,便見大屏幕上出現了他的臉。


    他看見自己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周圍人的目光此時都落在了他身上,主持人似乎對著他調侃了一句什麽,他沒有聽清。


    那些期待的目光、劉英維的一句“還愣著幹嘛?去領獎啊。”都讓邢望意識到,眼下聚焦於他身上的鏡頭意味著什麽。


    被金槐獎提名之時,邢望不是沒有過遐想,隻是他一想到那名單中還有那麽多前輩的名字,而他隻是初出茅廬的小演員,便覺得自己應該現實一些,但是眼下的一切都在證明:他的遐想成真了。


    那座獎杯曾被他父親捧起過的獎杯,一株金色的槐樹,就這麽落進了他沾著細汗的掌心,他是如何在掌聲簇擁下走上了台,又是如何在前輩的手中接過了這座獎杯……所見所聽竟都有些不真實。


    為他頒獎的是圈內的老前輩,令邢望仰之彌高的老藝術家,此時正和藹地看著他,邢望收斂了所有紛雜的思緒,緩緩鬆出了一口氣,對著前輩道出一句:“謝謝您。”


    老藝術家在下台前搖了搖頭,遲暮之年卻精神矍鑠,看上去記性也很好,他拉過邢望的手,不吝嗇於褒獎:“你叫邢望?是個好名字,年輕人未來可期啊。”


    聽完這句話,邢望捧著獎杯,望著台下準備致謝,卻在此刻有些百感交集起來,就在這時,他驀然瞥見了一眾資本中格外醒目的俞冀安。


    是了,兄長說過,他就在這裏,就坐在台下,就這麽仰起頭望著他,去記錄他所有的成長曆程,那麽失敗或是成功,於他而言,都將成為彌足珍貴的饋贈。


    “在試鏡之前,崔璜編劇問過我,作為一個小提琴家,為什麽會想來拍攝一部電影,當時我迴答說,是因為我對秦渡這個角色產生了共鳴,其實這並非完整的答案。


    一開始,我是為了完成父母的理想而來,但是後來,這也成了我自己的理想。我在這個悲壯跌宕的故事裏體驗了秦渡的一生,見證了一個朝代的沒落和崛起,也因此被電影藝術的魅力所吸引、折服……


    我想電影所能帶給人的影響遠不止於此,作為演員,這份榮譽將激勵著我去翻越更高的山,遠涉更洶湧的河,我將其視作終生行走的旅途,也期待著,在今後的日子裏,我能將沿途所看見的所有風景拾掇起來,獻給為電影事業奮鬥、喜愛電影的所有人。


    最後,感謝劉導,感謝金槐獎,感謝一直以來支持著我的所有人: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想他們會以我為榮。”


    年輕影帝粲然一笑,舉起獎杯,朝著俞冀安,卻又不止是在對俞冀安說:“因為我做到了。”


    金槐獎頒獎典禮結束後,邢望不出意料又上了熱搜。


    一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斬獲金槐獎最佳男主,成為了繼邢長空後第二年輕的影帝。


    二是因為時隔多日,他終於再次發博,承認了一直以來圍繞在他身邊的傳聞。


    邢望v: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邢望,隨父親姓,邢長空和馮照影,是我的親生父母。


    緊接著這條微博,知名國畫大師孟樓月馮照影的親生母親,出麵認領了外孫,而爍影娛樂總裁馮明爍也承認了邢望的身份。


    後來邢望微博下的熱評第一寫著這麽一句話:難怪有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之子。


    今晚熱搜上關於邢望的內容卻不止於此,有觀眾發現邢望的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戒指,要知道除了耳飾,他以前幾乎不會佩戴其他飾品,眼下這枚戒指還戴在了有特定意義的中指上。


    很快就有顯微鏡朋友站出來表示,這戒指的製作工藝和設計風格看上去好像出自寄春君,而他家的定製隻做對戒。


    網上轟轟烈烈討論的一切似乎都與當事人無關了,頒獎典禮結束之後,邢望和來時一樣,再次坐上了俞冀安的車。


    十指交扣,對戒輕磕在一起,隱秘的傳聞融化在一個吻裏。


    車窗外霓虹燈璀璨奪目,卻敵不過戀人深情注視著彼此的眼睛。


    第92章


    春風裏


    春風過境,這是一檔和國產電影相關的文字訪談欄目,訪談對象可以是電影人也可以是影評人,甚至可以是觀眾,本期討論的對象是近期評論褒貶不一、熱度卻十分客觀,且票房直逼記錄的電影《我與他在雨中重逢》。


    主持人:目前金槐獎新晉影帝邢望的新作《我與他在雨中重逢》正在熱映,大家都知道今年屬於影視圈百花齊放的一年,前有科幻片《荒原》帶領我國科幻電影邁向一個新征程,後有《莊生》這部帶有強烈國風元素且特效精湛的奇幻電影贏得無數好評,對比下來,觀眾認為《我與他》題材受限,並不能在競爭中拔得頭籌,但是後來口碑逆轉,作為專業影評人,您可以聊一下關於這部電影的個人體會嗎?


    特邀影評人青麥:聊到《我與他》時提到《荒原》和《莊生》是不可避免的,這兩部電影我都去電影院看了,我認為它們和《我與他》之間有些許聯係,那些聯係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救贖,《荒原》是在滅世災難之中探索全人類的救世之路,《莊生》是在凡人麵對飄渺卻無可撼動的仙與神時展開的抗爭之旅,在我看完《我與他》的劇本後,想到的唯一一句概述便是:這是一個悲苦少年的自我拯救。作為一部現實向電影,它帶給我的感覺是震撼的,這種震撼和《荒原》以及《莊生》帶給我的震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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