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客廳安靜了,我悄悄打開了門,卻隻看見王瑾倒在了地上,腦袋裏麵冒出血,到處都是血,姐姐卻不見了。”


    “所以你並不是殺人兇手,你姐姐才是?”


    “不。”楚蘭燈出聲否定,揚起的微笑裏有些殘忍的理所當然,“當時王瑾還沒有死。”


    “可是他不能再繼續活下去了,他這樣的人渣怎麽可能繼續活著,等著他再來糟蹋我姐姐嗎?當時他的手沾著血就這麽拉住了我的腳踝,冰冷的好像凍肉一樣,那一刻我被刺激得清醒過來,拿著家裏的燈台往他腦袋上又砸了下去,砸了好多下,我知道我家周圍都沒有什麽人,所以藏起了王瑾的屍體,跑到了郊外的工地,我聽養父說過,那裏因為開發商倒台廢棄,不會再開工了,所以我將王瑾埋在了那裏,然後跑迴了家,將家裏的一切收拾好,等到幾天後養父母迴來了,他們也沒能看出什麽痕跡,而王瑾隻是街頭沒有家人的混混,失蹤了也不會有人在意,可是我的姐姐失蹤了卻一直沒有找到。”


    “養父母的生意做到了海外,期間因為意外去世了,最後我出了國,就一直在國外念書,那裏都是陌生人,一個畜牲而已,和一條魚一隻雞沒有差別,我本來不會良心不安,可是我還是時常在夜裏看見王瑾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在夢裏詛咒我永遠也別想找到姐姐,他會帶著姐姐下地獄,所以即便我現在功成名就,卻仍然難以逃離夜夜夢魘,就這樣過了十年,直到不久前,我被母校邀請迴校演講,才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地,我偶然看見了那個新聞,我想這大概是命運使然,冥冥注定中誰在唿喚我,說我該迴來贖罪了……”


    楚蘭燈謊話連篇老刑警得出這個結論,與此同時楚蘭燈的經紀人也來到了警局,聲稱楚蘭燈患有精神病,多年來都在服用藥物,這次大概是迴國又受到刺激犯病了,還帶來了醫院的診斷證明。


    但是楚蘭燈本人卻堅持認為自己殺了人,應該受到懲罰。


    警方已經確認受害人的確是王瑾,卻在進一步調查中發現這人和楚蘭燈出身於同一個孤兒院,而那個孤兒院已經倒閉多年。


    十年前的事,一座老城已經用這十年發展成現今繁榮熙攘的新興城市,流動人口眾多,城市麵貌變化巨大,一切都和以前不同,調查起來的難度自然不用說,本來以為有人來自首就能順利結案,卻沒成想對方說了那麽多話卻完全沒有一點可信度。


    但是案件的調查仍在循序漸進中進行,在這期間,警方發現楚家的確是第一案發現場,而認為自己是殺人兇手的楚蘭燈也說出了更多諱莫如深的往事。


    這部電影的故事敘述用了大量插敘,偏生絕大部分內容又是以楚蘭燈的視角展開,真真假假很是具有迷惑性,作為主角,楚蘭燈開頭就給自己冠以殺人犯的身份,在人設上卻是年少成名、性情冷靜的小提琴家,加上大熒幕本來就很考驗演員麵部表情的演繹,所以邢望更加沒有掉以輕心。


    對於自己在表演派係上的歸屬問題邢望從來沒有深究過,或者是天賦使然,他很自然地就能讓自己沉浸到劇本故事中的,眼下對於楚蘭燈,邢望卻覺得自己成了體驗派的一員,想角色所想,思角色所思,最終成為了角色本身。


    尤其為了入戲,在劇組裏,所有人都開始喊他戲裏的名字,喊他蘭燈。


    蘭燈、蘭燈。


    他看著眼前精致的燈台,紋路成了迷宮,所有的出路都蔓延進黑暗之中,唯餘一豆搖曳的焰火,在風中刺啦刺啦得響,它在跳躍,在興奮中跳躍,又轉而要在破爛窗戶的縫隙裏跑出去一樣,如同一顆天真無畏的、孩提的心。


    他從來沒有想過,等他偷溜出去會遇到什麽,就像他從沒有料到過自己從門縫中會窺見什麽一樣,雨聲糊住了耳朵,使他聽不見尖叫,那是孩提的、還是少女的?這不重要,他記不清了,他隻記得雷電閃過的時候,同樣猙獰的一張臉,好像有很多人都長著這樣一張臉,那是夢魘中十幾二十年從未改變過的腐臭怪物。


    正在死去的人是什麽模樣?楚蘭燈不記得,跳躍的火焰熄滅於粘稠的液體當中,或許早就熄滅了,白色的蠟燭、蒼白的臉,為什麽這個世界不能像他母親懷裏的那一捧百合一般純白無暇?


    他又聞到了腐爛的惡臭,這次來自於他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迴到自己的雙手,指甲破裂卻感受不到疼痛,明明曾經被琴弦劃破手都會不停哭泣的眼睛,此時卻圓睜著在門縫裏窺見了自己的臉。


    邢望再次從粘膩冷汗包裹的夢境中醒來,意識尚有些恍惚,睜開眼睛不過幾秒的時間,俞冀安溫暖的手掌便開始輕拍起他的後背來,這讓他在虛擬和現實的岔道口上迴過了神。


    “小希別怕,哥哥在。”


    低啞呢喃自頭頂傳來,邢望這才發現自己正窩在兄長的懷裏,對方胸膛處傳來的心跳聲離他格外近,卻並不擾人,反而真的讓他安下心來,窗外夜色朦朧,他擁著身側的熱度,踏踏實實地陷入了酣眠。


    翌日仍是忙碌的一天。


    邢望一邊拍攝一邊在跟進著電影的配樂,再加上影片中楚蘭燈演奏的一首原創曲子尤為重要,江蓴更是為此邀請過音樂方麵的專業顧問,邢望聽說了這件事,便約了今天的時間和那人見上一麵。


    對方的名字對邢望來說並不陌生,令他意外的是,新聞上驕矜冷豔的藝術家竟然在此刻展露出了熱情明媚的笑顏:“你好啊linus,百聞不如一見,我是李文心。”


    “我拜托俞總很多次了,結果等到現在才見到你本人。”說到這裏,李文心雙手合十,眼神明亮,“我家小朋友是你的粉絲,喜歡你很多年了,隻是她的身體不太好,所以想托我問下你,可以給她簽個名嗎?”


    邢望聞言下意識瞥了身側跟著同來的俞冀安一眼,兄長的神情沒有太大變化,卻在察覺到他的視線時垂下了眸光,嘴角浮起清淺的笑意:“之前看你太忙了,所以沒來得及介紹你們認識。”


    隨即看向李文心,說道:“而且你最近不是和光詠好事將近了嗎?總不好打攪你倆談戀愛吧?”


    才跟文光詠吵了架,李文心聞言嘴角耷拉了下來:“瞧瞧,俞總說得這是什麽話?”


    轉而再次看向邢望,開始抱怨起來:“linus你得多管管他,可不敢什麽醋都吃,不然到時候就妨礙到你的正常社交了。”


    “年長的伴侶固然可靠,但是習慣了做領導者的人總會染上一些壞毛病。”


    說這話的時候顯然意有所指。


    邢望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反應了過來,揚起笑意朝李文心說道:“受教了,不過說起來,那位小朋友有說想讓我簽名簽在哪裏嗎?”


    李文心聞言便從包裏拿出來一張妥善保管的照片:“她托我帶了這張照片出來,就簽在照片背麵吧。”


    邢望注意到這是他第一場獨奏會時拍攝的照片,被時間傾軋逐漸模糊的記憶在此刻凝成了一張紙片,他在落筆之前問了一句:“她叫什麽名字?”


    李文心迴答得很迅速:“ra她叫克拉拉,是個很漂亮文靜的小姑娘。”


    “好的。”


    邢望利落地寫下了一段話,字跡溫柔而懇切:祝ra平安健康、生活順遂,期待我們下次相見。


    第90章 愛語


    簽完名,江蓴和孔靈毓姍姍來遲,邢望走了後門,借到了大名鼎鼎的唱作人曲悅的工作室,順便蹭了一波著名唱作人的免費指導,之後便是長達數小時的音樂討論和製作。


    作為歌唱藝術家,李文心同時喜歡攝影和美術,才華橫溢,她在聽到江蓴介紹這個故事的時候便有了靈感,和曲悅更是如逢知己,兩人開始暢所欲言,儼然有了今天就能敲定片尾曲的節奏。


    期間江蓴聽著音樂失神了許久,最終在邢望的詢問中談起了一樁舊事。


    “你知道,楚蘭燈是有原型的。”江蓴深深唿出了一口氣,扭過頭對著邢望說,“江蓴是我的本名,我曾用過一個筆名,叫曲成書,曲就是那位原型人物的姓氏。”


    “我們因為海岸的一個漂流瓶而相識,後來在網絡上熟絡起來,朋友曾問過我為什麽喜歡更換筆名,其實原因說起來有些令人難以啟齒……”


    江蓴歎了一口氣,抿出一絲勉強的笑意:“起初在創作劇本時我並不自信,而那人跟我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我的故事足夠好,那就是擯棄我所積攢的聲望,單純用這個故事去吸引導演拍攝,看最終電影的觀眾是否會為此感動,而不是礙於編劇的聲望影響評價的真實性。”


    邢望聽到這裏已經有了自己的猜測:“所以用曲這個姓是為了紀念?”


    江蓴頷首


    “因為他死了。”


    “子期既死,伯牙斷琴,我視他為至交好友,即便我們從未相見過……後來我幡然醒悟,也釋懷了,所以用迴了真名。”


    “我在他死後去過他生前的居所,和楚蘭燈不同,他並非一位傑出的小提琴家,那個房子空蕩蕩的,臥室裏擺放了一張單人照。”


    江蓴迴憶起舊友的模樣,那人姓曲,名相思,患有精神疾病,隻是起初江蓴並不知曉這一切,他是在警方和鄰居的口中拚湊出了曲相思的一生,而他之所以會選中邢望,便是因為那人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裏,他抱著小提琴,麵容憔悴,目光卻透亮幹淨,我該如何形容那種視覺震撼,那是一種平靜卻給我的心靈猛敲了一記的震撼,明明當時很安靜,到處都很安靜,我卻仿佛聽見了清晰無比的樂聲,當即就想落下淚來。”


    江蓴兀自說著,嗓音明顯不太沉穩。


    “這很可貴。”到了最後,邢望終於開口,“這或者是他留給你的禮物,因為你聽懂了他的音樂。”


    江蓴露出了真實的笑意:“所以我才寫出了《我與他》,我想在他曾經生活過的世界上,留下他的痕跡。”


    邢望今天帶了琴,楚蘭燈在電影中演奏的那首曲子他早就編好了,這段時間卻遲遲沒有拍攝到相關劇情,隻因他一直覺得曲子打磨得不夠完美,眼下已經在角色中沉浸了多日,倒是給了他不少啟發。


    楚蘭燈的童年迴憶並不美好最開始,他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家裏奉行精英教育,父母嚴苛而吝嗇於談論愛意,後來家族樹倒猢猻散,他成了無人問津的孤兒,被送進了福利院。


    那個時候楚蘭燈還不知道,驕傲在福利院裏是多麽一文不值的東西,長相白淨骨子裏卻膽小怯懦的小孩兒隻能靠驕傲來作勢,久而久之,被孤立成了理所當然的事,幸好他遇到了溫暖而柔軟的雙手。


    他已經不記得那人的名字了,甚至記不清那人是男生還是女生。好像是男孩子,畢竟能抗過院長的毒打,還幫他教訓過往他飯盒裏扔沙礫的壞家夥們,能在和他們打架之後興高采烈地捧著勝利迴來,但又好像是女孩子,因為私底下總是安靜地眺望遠方,而且長相太過漂亮僅僅因為漂亮,就吸引到了肮髒的注視,被怪物們所垂涎。


    福利院裏的小孩兒們斷斷續續都安排到了好去處,院長人脈了得楚蘭燈是知道人脈這個詞的,他從過往父母的交談中聽說過。


    時常有非富即貴的人走進福利院,楚蘭燈也時常翹首盼望,假想著其中有他重生歸來的父母來帶他迴家,可是後來,在小夥伴的溫暖下,他又覺得,福利院裏也沒有什麽不好除了偶爾被死老鼠嚇唬,被院長拿衣架抽打,被院長口中的人脈們撫摸過臉頰和胸脯。


    或許厄運到來時早就有了預兆,又或者厄運本就是個貪婪而懶惰的獵人,企圖用一個連環的圈套,刈割完獵物的整個人生。


    “阿瑾,明天碰到姓楚的那家人就跟他們走吧,他們會對你好的。”


    “他還小,我替他去!”


    “阿瑾快跑!不要迴頭!”


    “阿瑾,不要看……”


    “阿瑾,忘記這些……”


    楚蘭燈行將踏錯,等他從多年夢魘中醒來,看見的便是倫敦霧氣深重的天。


    那天好像也是這麽一個天氣。


    王瑾出現那天,好像一個警戒:一個和他相同出身的人,來自一個福利院的人,盜用了他的名,是想看他發現了什麽,還是記起了什麽?


    他不清楚王瑾原來的名字,直到雷雨交加的那晚,他在別墅裏演奏著記憶裏溫暖的歌謠,像仍然沉浸於一場美夢,可是王瑾進來了姐姐給了他鑰匙?還是


    楚蘭燈停下了動作,隔壁房間裏已經傳來了尖叫,他卻仍然沒有反應。


    等他再次看清這個世界的模樣,便發現目光所至之處隻剩下了一片鮮紅。


    昆蟲好像在他的耳道裏麵攀爬,耳蝸被畜牲低吟的詛咒所包裹:“你且一意孤行好了,所有人都會因為你而死,就像……一樣。”


    他還是沒有聽清那個名字,提琴被他用力而反複砸下,手指傳來幻痛,好像要被琴弦割斷了,不過無關緊要,即便他的麵龐如浴血的修羅。


    所有人……都會因你而死。


    楚蘭燈抬起眼,便看見窗邊站著清雋的身影。


    這是他來到倫敦的第十年,也是楚家父母故去的第十年,他不確定,那個詛咒隔著廣闊的海洋與一重又一重的山巒,是否又迴到了他身邊。


    賀準,近些年來和他關係逐漸熟絡的鄰居,霧都中唯一會為他亮起的明燈,他理想中的愛人,溫聲唿喚著他:“先生,這首曲子我終於學會了。”


    楚蘭燈低聲應了一個“嗯”,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說了一句:“你忘記提醒我吃藥了。”


    隨後沉默了下來,賀準的身影好像要在無聲無息裏,融化於窗外罕見的光線之中。


    楚蘭燈在布藝沙發上躺了下來,他又閉上了眼睛,耳邊縈繞著方才久久不散的樂聲。


    “阿瑾。”


    驀地睜開眼,楚蘭燈意識混沌起來:“你迴來了。”


    他望向窗外,街上又下起了雨,雨簾中好像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楚蘭燈盯著那身影,喃喃出一句:“我們終於要重逢了,對嗎?”


    那一天,瞞著經紀人,楚蘭燈訂好了迴國的機票。


    他終於,要和暴雨圍困的過去做個了結了。


    《我與他在雨中重逢》在明媚的盛夏裏完成了拍攝,這是邢望的第三次殺青戲,楚蘭燈扔掉了黑色的大傘,走到了炫目的陽光下,曾短暫融入進他生命中的年輕演員在所有人的喝彩中,意識完全清明過來。


    身後仿佛有誰輕推了他一下,邢望在陽光之下的陰影中窺見了一個人微笑的唇角,那好像是楚蘭燈在對他說:“做得很好,有人在等你,你該迴去了。”


    邢望從結束了的殺青宴上狂奔到了一輛車前。


    車子的主人打開了車門,車門再次被關上的刹那,邢望迎來了久違的親吻。


    “哥,我們去哪?”


    邢望平複好唿吸後不由朝俞冀安問道。


    俞冀安揚唇道出四個字:“我們迴家。”


    跟著俞冀安迴到粼海華苑後,邢望就被安置在了院子裏坐著,俞冀安本人則迴了一趟屋子裏,邢望被他哥的舉動弄得有些茫然,卻仍乖乖等著。


    也是因此,他發現了家中小院的變化。


    院子裏的花木似乎被人重新修理過,籬笆也換了新,近幾年不常在家所以沒有被人好好打理的向日葵似乎也煥發了生機,在夏日裏伸展著枝葉,小院被金色所簇擁。


    邢望也驀然想起了今年年初,俞冀安對他提出的“修繕舊居”的建議,後來工作牽引了他的心神,以至於他差點忘了兄長的想法,卻沒想到俞冀安真的付出了行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令酣春失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綏並收藏他令酣春失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