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雖不擅飲,但魏晉名士風度,對於這杯中物都還能來得幾下,當然談到酒量,那就遠遠不是這位酒中仙的對手了。所以,張華每次敬酒都是淺嚐則止,劉伶也不計較,飲則必幹,仿佛比賽似的,生怕自己喝得慢了,一邊喝一邊還沉浸在剛才的惋惜之中,不住的歎氣:“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好好的兩壇酒,偏偏就打碎了一壇,張大人真是.......”


    張華說道:“若非打翻這壇酒,劉大人隻怕不會聞香而來,今日華也進不了大人的門嘍。”


    劉伶哼了一聲:“張大人隻需要將兩壇酒先送進來,伶敢不開中門迎候,何勞您在門前久等啊。”


    張華不禁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啊,真不愧為酒侯,看來我張某人的麵子在你這個酒侯的心中,還比不上兩壇酒管用。”


    劉伶燦燦的說道:“大人見諒,大人見諒,下官生平隻此一好,沒辦法的事。”


    看著劉伶喝酒的速度,頃刻間連幹了好幾大杯,張華擔心他很快會醉倒,談不了正事,那今天可就是白賠上兩壇禦酒了,連忙勸阻道:“你倒是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劉伶嗬嗬笑道:“我知道沒人跟我搶,但大人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吃人的嘴軟,所以下官趕緊喝醉,就不用和大人打擂台了。”


    被一語道破心事,張華不禁麵色微微一變:“說實話,這兩壇酒我隻是借花獻佛,真正送禮的乃是太後啊。”


    “太後?太後為什麽要巴巴的送禮給我,一道旨意下來,伶自當見駕,你在誆我。”


    張華是坦誠君子,當下急道:“我怎會誆騙你,實在是太後不便出麵,故而派我來問計於老兄,還請老兄你不吝賜教。”


    劉伶歎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臉的為難之色:“真正是怕什麽來什麽,罷罷罷,誰讓我老劉好這一口呢,賜教不敢當,張大人有話請講吧。”


    “老兄可否見告,依你之見,此次朝局動蕩,根子到底在哪?太後現在都有點看不清局勢了。”


    劉伶壓低聲音:“這事情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嗎?藩王、士族、文臣,各自為戰,又盤根錯節。”


    張華搖搖頭:“真人麵前不說假話,老兄應當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人人都能看到的一層,而是人人都看不到的那一層。”


    劉伶緩緩的說道:“不瞞張大人,我也是委實看不透。”


    “依大人之見,有什麽辦法能讓看不見的那一層浮出水麵呢?”張華步步緊逼的追問道。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劉伶笑嘻嘻的岔開了話題,仰著脖子,又灌下了一大口酒。


    張華突然站起身來,深施一禮:“華愚鈍,腆列中樞一職,奈何屍位素餐,不能為朝廷分憂,實在是心急如焚,但華此來不是為了個人的榮辱,而是看到朝局紛亂,雲波詭譎,恐長此以往,有不測之禍啊,先生乃才智高絕之士,否則楊候也不會依為臂膀,將你這顆孤子留在亂成一鍋粥的朝堂之上,懇請先生教我,華願做這個破局之人,為平定朝局,甘當馬前卒。”


    劉伶昏花的醉眼在不經意間精光四射,但僅僅瞬間即逝,他低下頭沉吟不語,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沉寂,落針可聞。許久之後,劉伶才抬起頭來,雙目直視張華,炯炯的目光仿佛要看到他心裏去似的,哪還有一絲一毫的醉態。張華也不避不閃,四目爭鋒相對。


    劉伶用幾乎耳語般的聲音開了口,音量雖小,但語氣卻如斬釘截鐵一般堅定:“茂先公,你可要想好了,自古以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聖訓言猶在耳,一旦邁出這一步,可就迴不了頭了,到那時,搞不好會成為出頭的椽子.......”


    張華神色平靜,但一臉的堅毅:“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避趨之,華百死不悔。”


    劉伶一臉的凝重,再不複嬉皮笑臉的表情:“朝局不明,就隻有將他們逼到山窮水盡,自然能圖窮匕見。”


    “我也想讓他們山窮水盡,圖窮匕見,但奈何這些人穩如泰山,隻是躲在暗處攪局,弄得朝局混亂,政令不出宮門,卻又抓不到他們的把柄,如之奈何??”


    劉伶並不答話,卻挪開麵前的碗碟,用手指蘸著酒水寫著什麽,張華側目觀瞧,赫然在目的是四個大字:“引蛇出洞。”不禁心中靈光一閃,如同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但隨即疑惑的問道:“敢問先生,怎麽個引蛇出洞法?”


    “張大人乃飽學大儒,應該記得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夏至之日,就到了天子祭地的日子了,詔令各地藩王進京參加祭祀乃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三山五嶽的各路豪傑匯聚洛陽,應該是有場好戲看了。”劉伶冷冷道:“如果沒有異心,還則罷了,如果有異心,張大人猜猜看,風雲際會洛陽城的盛況可是難得一遇的機會啊,他們裏麵真正藏得很深得那個人會不會忍得住,白白放過這次大好的時機?”


    張華點點頭:“是啊,小人從來都是喜歡渾水摸魚的,可是劉大人,這麽多藩王齊聚京都,萬一彼此聲氣相通,可別惹出大亂子來?”


    劉伶舉杯又是一大口酒下到肚子裏:“張大人怎麽一陣清醒,一陣糊塗?你別忘了,坐鎮京都,掌管天子禁衛,拱衛洛陽門戶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張華突然想明白了,文鴦,馬隆,裴瓚,唐彬等人,以及他們手下的那些來自於楊柯親軍的校官和尉官,這些重要的軍事力量可都是自己姑爺的心腹啊,但細細一想,不禁躊躇道:“可是臨晉候也不在京都啊?”


    劉伶嗤之以鼻:“誰讓你去找臨晉候了,這種事情當然是堂堂正正上書天子啊,自有萬歲與太後裁決,茂先公隻要一封三尺奏疏即可,所有藩王來朝、天子祭祀期間,禁軍嚴加戒備,穩住了禁軍,那些藩王黨羽即便想出一些幺蛾子,又能怎麽樣?”


    張華對著劉伶一揖到地:“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先生高才,可否見告先生心目中那個藏得很深的人到底是誰?”


    劉伶搖搖頭:“下官不知,所以才出了這個引蛇出洞的計策,如果下官真的知道這個人是誰,獻上的計策就該是甕中捉鱉了。”


    張華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劉伶一眼,拱拱手,轉身告辭而去。看著張華遠去的背影,劉伶笑眯眯的臉上突然浮現出冷酷的笑意,低聲自言自語道:“茂先公,引蛇出洞也得有餌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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