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勝赤裸著身體,走到酒店的窗前。這是在哥倫比亞的麥德林,美麗的拉美城市。張勝的長發披散在身後,渾身的肌肉跟要爆炸出來的田雞腿一樣,卻是東方人那種精瘦的健壯,跟光膀子的李小龍差不多。他的左臂上有個文身,是一個飄帶,上麵寫著“ranger”—這是美國陸軍75遊騎兵團突擊隊員的臂章標誌,是他的青春歲月度過的地方,也是他僅存記憶裏麵不多的溫情年代。紛雜的槍聲、直升機墜落聲、體能訓練的嘶喊聲……那冰冷的步槍、年長的軍士長、爽朗的笑容……一切都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自己—陰險狡詐的響尾蛇,被cia開除的外勤特工,一個遊走在販毒網絡和恐怖世界的孤魂。


    昨天來到麥德林,老米格爾就安排了這兩個女人。張勝毫不猶豫地笑納了,雖然在性交的時候,他的右手始終沒有離開在一秒鍾之內可以抓住枕頭下手槍的範圍,但是還是肆意地放鬆了一下。在刀刃上遊走的歲月,他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在享受極樂的同時,內心承受著極度恐懼。正所謂,不知死之哀,哪知生之歡?


    老米格爾要自己來,顯然是為了他那不爭氣的孫子。小米格爾因為強奸了一個警官剛滿十一歲的女兒,而被麥德林警察局群起而圍攻,甚至老米格爾在司法部的內線都沒有想到—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把這件事情追查到底……這個笨蛋,難道不知道警察的心理嗎?你可以在麥德林肆意妄為,但是你別碰警察和警察的家人。一旦你真的越界了,警察會抱團跟你拚命。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後天就要開庭。而一旦小米格爾被定罪,米格爾家族就麵臨著空前的危機—小米格爾掌握了大量的家族秘密,緝毒警察和司法部可以慢慢撬開他的嘴。在監獄裏麵,小米格爾肯定會被單獨關押在某個牢房裏麵備受折磨。然後……在哥倫比亞麥德林盤踞半個世紀的米格爾家族將會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所以,小米格爾無論如何不能被關進監獄裏麵去。


    張勝喝了一口杜鬆子酒,伸手打開百葉窗的縫隙—對麵就是麥德林法院。


    作為一個專門幫販毒網絡的巨頭解決麻煩的人,張勝的收價不菲。但是顯然這些巨頭也不在乎到底付給他多少錢,隻要他能解決麻煩,再多錢也在所不惜。所以他成為這個龐大的國際販毒網絡和恐怖網絡的特殊自由人,當然像他這樣的自由人還很多,隻是響尾蛇是最出名的一個。他的冷酷和殘忍,讓意大利黑手黨的執法殺手都覺得心驚膽戰—所以,“別惹響尾蛇”成為半句玩笑話,下半句是—“他會割斷你全家的脖子”。


    張勝不是他的真名,卻是他使用最多的化名。他自己的真名是什麽,自己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姓張,別的一概不知。他曾經向上帝祈禱,讓自己可以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得到他們的愛和溫暖。但是那隻是短暫的時光,隨即他就因為搶劫被捕。法官問他是選擇美國陸軍還是美國監獄?他毫無疑問選擇了美國陸軍。那時候他多大?十六?十七?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年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來到了美國。在他記事開始,那對膽小謹慎的華裔夫妻就小心翼翼地照料著他。一直到那群殺手闖入了他們的家,大開殺戒,自己因為淘氣藏在儲存櫃的夾層裏麵,逃過了一劫。當殺手遠去,自己跑出來看見一片血泊,自己一直叫作媽媽的女人在彌留之際告訴自己“你姓張”,就去世了。有人撥打了911,後來張勝就被送到了福利機構。在那裏,他給自己起名叫張勝—“勝”在漢語當中,是勝利,是強者。他希望自己成為強者,永遠勝利……因為,弱者和失敗者的下場,就是那片記憶當中的血泊。


    美國陸軍,遊騎兵75團,因為華裔的特殊身份被cia招募,去幹那些肮髒的勾當……然後也利用cia洗錢,在這個肮髒恐怖的世界生存……當他終於受雇暗殺了一個販毒集團的頭目以後,他才得知這是個fbi的臥底。他媽的,這是個貪贓枉法的臥底,老子怎麽看得出來是臥底?他比誰都不幹淨……在fbi的強大壓力下,cia終於跟自己斷了聯係,從此成為一個真正的孤魂野鬼。


    張勝並不覺得恐懼,因為那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也掌握了cia某些高層行動官員的不幹淨勾當和洗錢內幕,所以cia對自己也是無可奈何。光憑借fbi的力量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他和cia依然有隱秘合作:殺掉那些恐怖分子,換來對自己的網開一麵,隻是國際刑警真的是越來越討厭。


    21世紀的國際刑警不再滿足於隻是一個協調機構,執法能力變得越來越強。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張勝敏銳地感覺到了。但是響尾蛇跟別的通緝犯不同,張勝想到這裏笑了笑—我是個間諜,最好的間諜,警察……想抓我,先省省吧。


    那兩個女人起來了,張勝沒有迴頭,還在看著大法院那雄偉的建築。


    “你是想要戰爭,還是想要和平?”張勝盯著老米格爾的眼睛問。


    “和平。”老米格爾迴答得很認真。


    “和平是需要代價的。”張勝淡淡一笑。


    “我經受不起戰爭,我不能和政府打一場全麵戰爭。”老米格爾緊張地說,“如果和政府全麵對抗,我不是對手。”


    “我知道了。”張勝點點頭,“我來解決你麵前的麻煩。”


    “真的嗎?”老米格爾看著他。


    “我從來不說虛話。”張勝笑笑,“你別管我怎麽做,我給你解決麻煩就是了。但是,你必須記住我的這句話—和平是需要代價的!”


    “我明白。”老米格爾說,“我馬上打錢到你賬上。”


    “不光是這些,你必須承受應該承受的代價。”張勝笑著說,但是很認真。


    “隻要不要讓政府毀了我和我的家族,我什麽代價都可以承受!”老米格爾再次強調。


    張勝靠在沙發上:“那就好辦了,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這是那個警察一家的全部資料。”老米格爾說,“還有他們的保護情況、詳細計劃—我都給你找到了。”


    “我拿來做參考,但是不一定用得上。”張勝接過來隨手放在一邊。


    “那你打算怎麽做?”老米格爾很納悶兒。


    “聽著,米格爾先生。”張勝笑道,“我給你解決麻煩,你付出代價,最後的結果是和平,對不對?”


    “對。”


    “暗殺那個警察一家,你覺得會實現和平嗎?哥倫比亞全國的警察都會成為你的敵人,跟你死拚到底。這不是暗殺個把警官和檢查官,不會引起眾怒,這是一個警察的一家,老婆,十一歲的女兒!”張勝強調,“將心比心,你覺得換了你是一名警察,你會旁觀嗎?”


    “那你要怎麽做?”老米格爾額頭都出汗了。


    “所以我問你—能不能承受和平的代價?”


    “我能,隻要這件事情能過去!”老米格爾肯定地說,“一切都交給你去做,響尾蛇!”


    張勝高深莫測地笑笑,拍拍老米格爾的肩膀:“你會看見和平的,同樣—我也要看到我的錢。”


    “沒問題!”


    於是,張勝就住進了老米格爾安排好的房間。這裏確實是個狙擊法院入口的理想地點,但是這個笨蛋怎麽會愚蠢到在市中心搞暗殺呢?張勝鄙夷地笑笑,把喝完的酒杯丟在了地毯上。


    現在時間還早,還有一些時間……可以和這兩個女人再好好樂樂。


    2


    哥倫比亞麥德林醫院。警察戒備森嚴,持槍便衣和軍裝警察的數量足以和外國元首來訪媲美。但是這些警察不是根據總統的命令來到這裏擔任警衛工作的,而是自發來的—他們不屬於一個警察局,甚至不屬於一個警種……很多外地警察專程休假,趕到麥德林醫院義務擔任警戒,甚至連已經退休的老警察都出現在醫院裏麵,手持獵槍虎視眈眈。


    他們在保護警察弗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爾的女兒delse。


    一個被麥德林販毒集團當中的米格爾家族繼承人小米格爾強奸的11歲女孩。


    哥倫比亞警察的女兒。


    哥倫比亞麥德林,是一個和犯罪緊密糾纏、苦難重重的城市。


    如果有人問世界上最有錢、最殘暴、規模最大的黑社會集團是哪個?


    西西裏半島的黑手黨?日本的山口組?


    錯。正確答案是—哥倫比亞麥德林的毒品集團。


    麥德林集團主要由四大販毒集團組成,米格爾家族其實還不算這四大集團裏麵的,隻能說是麥德林集團這個金字塔的高層,而四大家族是塔尖。在大小近300名毒梟的操縱下,該集團的兩萬多名專業毒販活躍於拉美、美國、歐洲、大洋洲甚至亞洲之間,組織之龐大,活動範圍之廣,是世界上其他任何犯罪集團所無法比擬的。鼎盛時期,它擁有設備先進的大型毒品工廠1067家及小型毒品加工廠4300多家,和與之配套的現代化的毒品運輸工具與網絡,為歐美,尤其是美國的毒品市場提供大量可卡因,是美國可卡因市場的霸主。


    它最有錢。每年毒品收益超過百億美元,以致曾經在1984年與1985年分別兩次向政府提出,為政府償還l08億~140億美元的外債,以換取政府承認其財產合法化和取消對毒販的起訴。


    它最兇狠殘暴,豢養著大批武裝人員與職業殺手,到處製造恐怖事件。他們有自己的殺手組織,每年死在這些殺手中的人數以千計,其中不但有平民,還有一些個體毒販,甚至還有警察、法官、參議員和總統候選人。總之,凡是妨礙他們銷售毒品的人就要殺死,凡是公開宣稱要禁毒的就要除掉。


    曾任美國毒品管製局特別專員的威廉?尤持在與該集團鬥爭十幾年以後得出結論說:“麥德林集團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兇惡、最危險、最殘暴、最大膽,也是最有錢的一個犯罪組織。與這個組織相比,美國的黑手黨就像小學裏的學生,日本的山口組就像教堂裏的唱詩班。”


    這個集團發展於70年代,當時哥倫比亞正發生經濟危機,因人民生活貧困,在美國毒品市場需求的誘發下,逐步形成以麥德林為中心的卡爾德販毒集團。後來發展成若幹集團聯盟,至今擁有三百多個大毒梟和兩萬多名毒品販子,成為當今世界上最強大、最兇惡、最有錢的毒品王國。他們以武裝暴力販運毒品起家,擁有一支三萬多人的精銳武裝部隊護毒販毒,在麥德林地區層層設卡防衛,設立“禁地”,全球聞名的大毒梟埃斯科瓦爾就是這裏的“皇帝”。他委任舉世聞名的特級殺手慕尼奧斯擔任總指揮官,把三萬多名武裝分子訓練成了世界一流的敢死隊隊員,同時,配備了極強大的火力,擁有武裝直升飛機三十餘架,炮艇十餘艘,潛水艇十餘艘,裝甲車、坦克數十輛以及現代化的輕武器,公然與政府軍警對抗,致使該地區政府武裝也不敢貿然進入其禁地。這個集團基本控製著美國80%的毒品銷售市場,每年獲利三百多億美元。對阻礙查緝他們販運毒品的人,不論阻力多大,他們都派人進行綁架暗殺。


    據美國聯邦調查局公布,麥德林集團近十年來已綁架暗殺各國高級政府官員、法官、警察、記者四千多人。


    而今天,哥倫比亞警察跟米格爾家族宣戰了。


    這是一個微妙的局勢—哥倫比亞警隊內部的很多警官,也沒少收販毒集團的黑錢,但是整個自發組織起來的哥倫比亞警察並沒有針對麥德林販毒集團全體,而隻是針對米格爾集團。在這種情況下,其餘的販毒集團保持著觀望態度,因為警隊的眾怒是最好不要惹的。至於老米格爾……反正他也年紀大了,一向不夠意思,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所以,整個麥德林甚至整個哥倫比亞都屏息靜氣,看著這場大戰前的緊張肅殺氣氛。


    穿著西服的華裔年輕人手捧鮮花走入醫院大門。


    不同位置的警察注視著他。


    年輕人笑笑,對義務把門的警察出示了自己的徽章:“dea(drugenforcementadministration,美國毒品管製局)。”


    警察好奇地:“你從美國來?”


    “是的,就為了送給delse一束花。”華裔年輕人摘下自己的墨鏡,用西班牙語迴答。


    警察對了一下照片:“georgegless?”


    “是的。”華裔年輕人笑笑。


    “進去吧,她在頂層特護病房。”警察把證件還給他。


    這位名叫georgegless的dea華裔特工接過證件,戴上墨鏡手捧鮮花緩緩走入安檢門。大廳裏麵和走廊裏麵到處可以看見警察的崗哨,他們穿著不同的製服或者便裝,警徽都掛在自己的胸前。georgegless把dea的警徽也掛在了自己的胸前,四周的警察看見他都點頭致意,georgegless也微笑點頭致意。


    georgegless看見了走廊裏麵的攝像頭,抬頭報以微笑,甚至還摘下了自己的墨鏡。


    在經過最後一道安檢以後,georgegless把自己的配槍p228交給了門口的兩名休假特警,走到了病房的門口。他捧著鮮花在猶豫著,這裏已經擺了一走廊的鮮花。護士恰好走出來,看著他:“你是來看她的?”


    “是的,我從美國來的。”


    “我幫你問問,看能不能見她。”護士笑笑,轉身進去了。


    georgegless在外麵等待著,此刻他已經沒有配槍,除了徽章,他的身上連一塊金屬都沒有。但是他泰然自若,仿佛自己置身於警察的海洋猶如魚兒迴歸了大海,沒有任何的不自在。哥倫比亞警察對這個來自美國的同行也抱懷著敬意,沒有再去詢問他。


    “進來吧。”護士出來說。


    georgegless看著這個美麗的拉美護士,摘下墨鏡笑笑。他抽出其中的一枝玫瑰花:“這枝是給你的。”


    護士接過來臉紅了一下:“謝謝。”


    “這是我的名片。”georgegless把一張印著dea徽章的名片塞入護士的胸前兜裏,觸摸到了柔軟的乳房。護士的臉紅了一下,georgegless再次靠近她低聲說:“上麵有我的衛星電話,無論我在地球任何一個角落—24小時等待你的電話。”


    護士還沒反應過來,georgegless已經捧著鮮花進去了。


    delse坐在病床上,她的母親坐在床邊。


    georgegless把鮮花放在牆根的無數鮮花裏麵,走過去伸出雙手握住了delse的小手。delse抬頭,這雙手冰涼如同一條蛇。


    “你的手很涼?”


    “我的心很熱。”


    georgegless俯身親吻她的額頭:“寶貝,我會為你報仇—相信我。”


    delse看著他:“法律會製裁他嗎?”


    georgegless笑笑,沒有說話。他把一疊美元現金交給delse的母親。delse母親驚訝地:“先生,這是一萬美元!我們不能要!不能要!”


    “拿著吧。”georgegless說,“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她盡快好起來。”


    他轉身就走,delse突然問:


    “美國人?你叫什麽?”


    georgegless迴頭,淡淡一笑:“我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們都叫我響尾蛇。”


    “響尾蛇?”


    “是的。”georgegless輕輕給她一個飛吻,“我愛你,寶貝。”


    “謝謝,響尾蛇先生。”


    georgegless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他走到走廊的電梯旁邊,那個護士在等著自己。兩人默默注視著,電梯的門開了。響尾蛇突然一把把護士推進電梯,撕開了她的前襟。豐滿的乳房跳出來,護士閉著眼抱住了他強壯的脖子。響尾蛇頭也不迴,按下電梯開關。電梯門關上,響尾蛇一邊吻著護士的脖子,一邊拔出手槍旋轉上消音器。護士根本就不看他,還在迷醉當中。


    響尾蛇拉開槍栓,護士害怕地睜開眼。在麥德林,人人都能聽出來拉槍栓的聲音。


    響尾蛇笑著伸出舌頭舔過護士的臉蛋:“別怕,寶貝。”


    隨即反手兩槍,打碎了電梯開關。電梯一下子短路了,啪嗒停在半空當中,燈也黑下來。


    護士放鬆下來,響尾蛇一把把她的大腿抬起來,撕掉了她的內褲。護士抱著他,看著他進入自己的體內,發出尖叫:“啊—”隨即迷醉地閉上眼,抱住了他的脖子瘋狂地和他接吻……


    ……


    一個小時後,響尾蛇衣冠齊整走出醫院。


    護士在樓上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拿起自己的電話和那張名片,撥打過去。


    短暫的嘟嘟以後,對方接電話,嘶啞的中年男人美式英語:“dea,georgegless。請問你是哪位?”


    護士一下子傻了,這不是那個華裔小夥子的聲音。


    “喂?喂?請問你是哪位?你是在哥倫比亞嗎?你是有線索給我嗎?……”


    護士的電話掉在地上,看著那個小夥子的背影。他上了一輛奔馳轎車遠去了,護士喃喃地:“你是誰?幹嗎要騙我……”


    張勝開車離開麥德林市區,帶著狡猾的笑容。georgegless,他的死對頭之一—接下來他都能想到georgegless會如何匆忙趕到麥德林,然後到處尋找自己,跟條狗一樣疲於奔命。


    那時候,自己早就遠走高飛了。


    3


    第二天的黎明時分,哥倫比亞皮塔監獄外的荒山上。


    一個帶著長焦照相機的年輕白人來到了這裏的灌木叢當中,他的打扮就是一個普通的外國旅遊者。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他沒有攜帶任何武器,隻在腰間帶了一把野外用的民版獵刀。顯然這是一個山地攀登的高手,他可以在寒冷的夜晚爬到山頂,並且還沒有任何的疲憊感。在他隨身攜帶的護照上麵寫的名字是約翰?麥克戴維,另外的證明是一張《環球地理》雜誌的攝影記者名片,他的專長是野外動物攝影。


    但是我們的攝影師顯然對野外動物不感興趣,他的長焦照相機對準的是監獄的建築群。無線耳麥掛在耳朵上,連接著渾身是兜的攝影背心裏麵的高性能對講機。


    “響尾蛇,這是麻雀。”白人低聲說,“我已經到達1號監控點,完畢。”


    “收到,完畢。”


    麻雀看著腳下的皮塔監獄,拿出一塊巧克力口香糖丟進嘴裏。


    這裏位於哥倫比亞麥德林市區南郊三十公裏處,一片荒涼的丘陵地帶,方圓十多公裏內都少有人煙。但是在腳下這條筆直的柏油公路橫穿這人煙稀少的荒漠和丘陵,一端連接著麥德林,一端連接著皮塔監獄。皮塔監獄可以說是專門為了麥德林販毒集團建築的堅固城堡,屬於國家級監獄,在這裏擔任守衛的不是地方警察,而是哥倫比亞國防軍的一個步兵旅,此外還有少量的憲兵。除非是裏應外合,否則越獄而出和破獄而入都是不可能的。


    麻雀注視著監獄樓頂的停機坪,看見了那架直升機。這是一架屬於陸軍的綠色“黑鷹”直升機,直升機的旁邊站著的是陸軍特種兵,個個都是虎背熊腰如臨大敵。麻雀帶著一絲笑意,嚼著嘴裏的口香糖。


    十五分鍾以後,蒙著腦袋的小米格爾被兩個憲兵拖到樓頂上。他被移交給特種部隊,推上了直升機。摘下頭套以後,他看著艙外並不緊張,甚至麵對如狼似虎的特種兵也不緊張。因為他知道,祖父不會讓他真的被判刑的,他一定會解決這個麻煩。


    “該死的!無論出點什麽事,我第一個打死你!”帶隊的陸軍上尉嚴肅地警告他,“你盯著他!不管什麽風吹草動,斃了他!”


    “是,長官!”一個特種兵舉起手裏的自動步槍對準了小米格爾的腦袋。


    小米格爾沒有害怕,反而發出爽朗的笑聲。


    特種兵們跳上黑鷹,直升機起飛了。


    麻雀看著黑鷹起飛,在空中轉向,飛向麥德林。他對著耳麥:“響尾蛇,確定目標在上麵。完畢。”


    “收到,你可以撤離。完畢。”


    麻雀急忙收拾自己的裝備轉身飛跑下山,他要趕在哥倫比亞軍隊封鎖整個戈壁以前逃出去。山下有一輛豐田陸地巡洋艦在等待他,他要直接開往機場。至於說響尾蛇,他有的是辦法,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選擇什麽路線離開哥倫比亞。


    埋伏在戈壁上的張勝緩緩舉起了手裏的毒刺單兵防空導彈。


    他看著直升機進入射擊範圍,不緊不慢地發射了導彈。


    黑鷹飛行員驚叫著:“導彈襲擊!”


    話音剛落,毒刺已經準確地擊中了黑鷹直升機的機身。直升機在空中爆炸解體,化為一團烈焰。


    張勝笑著丟掉手裏的發射筒,上了身邊的一輛路虎越野車,徑直向麥德林開去。


    在他的身後,墜落下來的黑鷹直升機還在燃燒著……


    4


    “呀—”


    胸前佩戴goodale軍士長胸條的孫守江扭曲著臉,飛身起來一個屈膝頂。


    啪!


    趙小柱的額頭被他的膝蓋準確地撞擊到,眼前一黑。孫守江毫不遲疑,又是一串組合膝蓋和肘部擊打,還帶上頭—泰拳的典型打法,而且招招狠毒。因為他不是在武館學習的,而是在泰國陸軍特種部隊進修得來的這點玩意兒。軍隊的特種部隊講究的就是狠毒迅猛,所以趙小柱基本就跟沙袋一樣被孫守江踢來打去。


    啪啪!


    孫守江連續兩個左右擺拳,趙小柱被打得口吐鮮血倒在地上。


    “chickenshit!(狗屎!)”孫守江的美軍軍用t恤衫已經被汗濕透了,滿頭都冒白氣。


    趙小柱努力睜開眼,滿眼都是金花。


    電扇在他眼前轉著,有氣無力。


    “up!(起來!)”孫守江撞擊著散打手套怒吼,“youcallyourselfcleaver?!up!(菜刀!你這個笨蛋!起來!)”


    趙小柱努力想爬起來,抓住護欄想站起來,卻被孫守江又一記飛腿踢翻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孫守江跳下散打台,順手抄起來椅子就砸過去。椅子砸在趙小柱的身上破成兩半,趙小柱剛剛抬起來的頭重重地落下了。


    “fuck!”孫守江又抄起來桌子舉起來,“tryingtoydead?(你他媽還裝死—)”


    林銳和那個軍士長衝上來抱住了孫守江,把瘋狂的烏雞拉到後麵去。孫守江還在叫罵著,看樣子要不是他們攔阻自己,就得衝上去把趙小柱往死裏麵打。孫守江跳著罵著:


    “youfuckingwimp!getthefuckupandfight!(你這頭豬!你到底是不是爺們兒?!起來,跟我打!)”


    趙小柱的耳朵嗡嗡響,嘴裏在流血,他實在爬不起來了。這是他在一周之內第三次被烏雞瘋子一樣暴打,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機會。烏雞跟吃了興奮劑一樣,隻要看見他戴上手套就撲上來一陣亂幹。在部隊的時候多少也學習過徒手格鬥,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戰友會下這樣的死手。畢竟是炊事班,不是作戰連隊,大家不靠這個當飯吃。但是在他印象當中,作戰連隊好像也沒這麽真幹的,都是點到為止。否則狼牙特種部隊不是屍橫遍野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趙小柱根本就問不出來,他渾身跟碎了一樣疼。兩個教官跑過來,給他檢查身體,但是絲毫沒有讓他停止訓練的意思。教官確定他沒有受傷以後,兩桶冰水就劈頭澆下來。


    “moveout!(滾出去!)”軍士長怒吼,“getbacktoyourhole!(滾到你的狗窩去!)”


    趙小柱渾身打戰,慢慢往外爬。軍士長又是一桶涼水,趙小柱堅強起身,跌跌撞撞跑向外麵。其實也不是跑,是在不斷跌倒。血流了一地,他們絲毫沒任何可憐他的意思。也沒有人上來問寒問暖,給他包紮……仿佛自己不是人類,甚至連狗都不如……因為狗都不會遭到這樣的虐待……


    狗窩,真的是狗窩。


    這是一個鐵籠子,顯然以前是關軍犬的。地麵還有狗屎的惡臭,趙小柱被推進去。鐵籠子關上了,軍士長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吐了一口唾沫到他臉上。趙小柱不敢動,甚至不敢擦,軍士長罵了一句“孬種”,轉身就走了。


    趙小柱看著他穿著美軍遊騎兵t恤衫和迷彩短褲的背影欲哭無淚。


    地上的狗盆裏,是今天的夥食—一小塊發黴的麵包。


    趙小柱一把抓起來,但是不敢吃下去,貪婪地一點一點品味著。他把所有的渣子都吃進肚子,然後貪婪地舔著自己的手和衣服上的麵包碎渣。饑餓,無邊的饑餓……已經讓他忘卻了什麽是恥辱,什麽是尊嚴……


    外麵的監視器對著他。


    監視室內,苗處毫無表情地喝著咖啡,看著他的狼狽。


    洗澡完的孫守江擦著腦袋進來:“真他媽的扛造!我在特種部隊那麽多年,就沒見過這麽扛造的!到現在了,連個屁都沒有放!奶奶的,這是一塊海綿啊,能吸收所有的痛苦!”


    “這些痛苦在積累。”苗處放下咖啡杯子。


    孫守江苦笑:“我們是不是真的選錯人了?要不……算了吧……”


    “不,他越是這樣,我越相信我們找到了最合適的人!”苗處堅定地說,“他越能忍耐,說明這些痛苦積累得越深!隻是需要一個臨界的爆發點,我們還沒找到這個爆發點!—一旦我們找到這個爆發點,他內心的魔鬼會釋放出來!甚至是爆炸出來!”


    “然後你就把他培養成邦德—詹姆斯?邦德。”孫守江開玩笑。


    “不,他是菜刀。”苗處若有所思,“唯一的—菜刀!”


    他的衛星電話響了,拿起來:“喂?好的,你傳輸到我的電腦上。”


    “怎麽了?”


    “響尾蛇!”苗處的聲音都在顫抖,“他又活動了!”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畫麵傳輸過來。一架黑鷹直升機的殘骸在燃燒,人類的肢體散落在四周。


    “天啊……”孫守江呆住了。


    “哥倫比亞,麥德林。”苗處注視著屏幕。


    “這個山炮,無論到哪兒都能搞成大破壞!”孫守江感歎,“死了多少人?”


    “十二個,包括九個哥倫比亞最好的特種兵,兩個飛行員……還有一個,是米格爾……小米格爾?怎麽迴事?”苗處皺起眉頭,“他難道要跟麥德林集團撕破臉嗎?”


    “那倒是省了我們的事兒了。”孫守江笑道。


    “肯定有問題。”苗處拿起衛星電話,“我是貓頭鷹,給我接國際刑警哥倫比亞中心局……”


    外麵下雨了。


    趙小柱蜷縮在鐵籠子裏麵,渾身被雨淋著,瑟瑟發抖。


    他對麵的兩個籠子裏麵,關著兩條真正的軍犬。籠子上罩著迷彩雨披,軍犬在開飯。食物是熟牛肉,飲料是牛奶。軍犬吃得大快朵頤,趙小柱縮在角落裏麵眼巴巴看著,舔著自己的嘴唇。


    一個霹靂映亮了他的臉。


    他抬頭,張開嘴接雨水,貪婪地喝著。這是他能喝到的最幹淨的水了,總比長滿微生物和藍藻的沼澤地髒水強吧!


    5


    噩耗傳來,老米格爾在十分鍾內一句話都沒說出來,也沒有表情。傻乎乎在書房站著,穿著睡衣,手裏還抓著點燃的雪茄。粗大的哈瓦那雪茄一直冒煙,但是沒有一個手下敢提醒他,都站在旁邊心驚膽戰。十分鍾後,雪茄燒到了老米格爾的手指頭,他眨巴眨巴眼好像感覺到了疼。保鏢立即上去拿下了雪茄,撚滅在煙灰缸當中。老米格爾張著嘴,看著這幫手下失神地說:“我花錢請的殺手,把自己的孫子給殺了?”


    手下都不敢說話。


    “你們這群豬!”老米格爾暴怒地高喊,“去找他!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我要他死一萬次!快去—”


    他拿起桌子上的任何東西砸向這群笨蛋,狂怒讓他的白發都幾乎豎起來了。他喊著喊著哭了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可憐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手下們誰都沒敢動,因為響尾蛇真的是惹不起的。如果他們就能抓住他,那麽他也不是響尾蛇了。全世界的緝毒機構和反恐機構都在找他,他們都找不到—何況自己這幫黑社會?


    老米格爾正在聲淚俱下,一個保鏢跑上來驚訝地說:“先生……他……他來了……”


    “誰?!我誰都不見!”老米格爾暴怒地說。


    “響尾蛇……”保鏢的臉都白了。


    老米格爾愣了一下,隨即問:“什麽?你再說一次?”


    “響尾蛇……他……在花園……”保鏢膽戰心驚。


    “給我宰了他!”老米格爾怒吼,順手從保鏢的腰間拔出手槍上膛:“不!我親手宰了他!”


    幽靜的花園裏麵,張勝叼著一根萬寶路,在看今天的晨報。晨報的頭條就是那場毒刺襲擊直升機的恐怖事件,小米格爾的頭像印在還在燃燒的現場圖片上。張勝默默看著,笑笑對身邊的侍者說:“續杯咖啡。”


    侍者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續咖啡。


    老米格爾手持上膛的手槍,在保鏢們的簇擁下出了宮殿一樣的別墅。保鏢們都手持各種武器,散開隊形包圍了花園涼亭下的張勝。張勝悠然自得,還在看報紙,眼睛連看都不看他們。仿佛這裏不是龍潭虎穴,而是度假公園。


    “響尾蛇—”老米格爾舉起手槍,“我要你死—”


    “先生!”侍者跪下了,“先生……不能開槍啊!”


    “為什麽?”老米格爾納悶兒。


    “他的腳下,他的腳下……”侍者指著張勝的右腳。


    張勝還在看著報紙,他蹺著二郎腿。左腿疊在右腿上,右腳踩在地麵。在右腳的皮鞋跟地麵之間,是一個遙控器。張勝肯定不會踩著什麽彩電的遙控器,肯定是炸彈的遙控器。張勝淡淡一笑,用西班牙語說:


    “我的腳下是一個壓發引爆裝置。現在我已經踩下去了,炸彈的保險已經啟動。隻要我的腳鬆開,這個花園—連同你那個農民宮殿,一起完蛋。這裏的人,包括任何生物,沒有能活著的。”


    老米格爾呆住了,他絕對相信響尾蛇幹得出來這種事情。


    “和平,和平最珍貴。”張勝淡淡一笑放下報紙,麵對老米格爾:“你難道不想要和平嗎?”


    “可是我花錢雇用了你!”老米格爾的手槍對著張勝顫抖著,“我給了你一大筆錢,你卻殺了我的孫子!”


    “我來就是為了這個事情。”張勝很認真地說,“你隻給了我一半的定金,現在麻煩解決了—剩下的一半呢?”


    “你還敢找我要錢?!”老米格爾的心都在痛。


    “我幫你做事,你該給我錢。”張勝淡淡地笑,“難道你想賴賬嗎?”


    “我給你錢,你殺了我的孫子,然後你還要找我要錢?!”老米格爾是黑手黨頭目,但是黑手黨頭目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強盜邏輯。他嘶啞喉嚨:“我要宰了你!我要不惜一切代價宰了你!”


    張勝一點都不慌張:“來之前我就做好了準備,否則我也不會花兩個小時時間,在你這裏到處安裝炸彈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


    “如果你是個傻瓜笨蛋,那麽我隻好跟你一起死。”張勝笑笑,“沒辦法,雖然我很聰明,但是我的雇主如果是傻瓜,我也難逃一劫。如果你是個聰明人,那麽大家相安無事—我拿我剩下的錢,你的麻煩也解決了,可以安穩過日子了。”


    “你什麽意思?!”


    “我告訴過你—殺了警察一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張勝冷酷地說,“反而會把整個局麵搞砸,警察會不顧一切地找你的麻煩。你剩下這幾年不說在牢裏麵度過,起碼也得在逃命當中度過。相信我,一旦殺了那個小女孩—你完了,你這個家族也完了。因為沒有一個警察或者司法官員會和你再有任何合作,沒有了這些眼線,想收拾你—麥德林警察局的任何一個警長,用不了三天就可以申請到對你所有財產的凍結令,還有對你個人的逮捕證。”


    老米格爾急促唿吸著,他知道這一點。


    “這場官司注定要給你帶來麻煩。”張勝說,“所以—不能讓這場官司打起來,原告和被告必須解決一方。如果原告碰不得,那麽終止這場官司的方法,就是解決被告。被告沒有了,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可是那是我的孫子!”


    “對,是你的孫子。”張勝沒有表情,“所以這就是和平的代價!”


    “我沒有想到—會要他死作為代價!”


    “和平,和平最珍貴。”張勝笑笑,“為了和平,你必須付出代價。所以你到底是一個笨蛋,還是一個聰明人—現在就可以得出結論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舍不得你的孫子,那就讓你的整個家族和你自己一起為了這個畜生陪葬!”


    老米格爾哀號著:“我的孩子啊……”


    “我不是來參加葬禮的。”張勝說,“既然你想通了,把剩下的錢給我劃到賬上。立刻,我會在這裏等到我的人打電話來核對。然後我會離開,你繼續做你的黑手黨,我們相安無事。”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殺了你!”老米格爾舉起手槍惡狠狠地說,“雖然麻煩解決了,但是你殺了我的孫子!所以你必須死!”


    “因為我知道你怕死,而我不怕死。”張勝冷笑道。


    “你在威脅我?!”


    “不,是和你談心。”張勝舉起咖啡喝了一口,“也許你現在可以殺了我,但是你也該知道我的手段。隻要我稍微有一點動作,這裏就一切化為烏有!開槍啊,來啊!”


    老米格爾的手槍在顫抖。


    “來啊,對著我—開槍!”張勝怒吼。


    老米格爾嚇得手槍掉在地上。


    砰!槍走火了。


    老米格爾嚇得臥倒。


    張勝帶著淡淡的冷笑,喝了一口咖啡:“你不敢對我開槍,所以—把你欠我的錢還給我!那是我應得的報酬,米格爾先生。”


    老米格爾哆嗦著站起來:“把錢給他!”


    一個隨從去辦。


    張勝把咖啡放下,拿起煙灰缸上還在燃燒的萬寶路:“這樣多好,米格爾先生。你現在還在盛怒,但是冷靜下來—你會明白我幫了你多大的忙。你那個孫子早晚還會給你惹麻煩,現在你可以從你的那些孫子們當中選擇一個聰明人做你的繼承人。反正你有七個老婆,二十一個兒子,三十三個孫子—哪一個我看都比你這個不爭氣的畜生強!我在幫你清理門戶,米格爾先生!”


    米格爾哆嗦著:“我給你錢,你趕緊離開!”


    “我說到做到!”張勝笑著抽煙。他的衛星電話響,拿起來:“喂?……好的,我知道了。”他掛了電話,笑笑:“謝謝,米格爾先生。錢已經到了我的賬戶上,希望我們的合作給你留下好印象。”


    他說著站起來。


    所有人都臥倒。


    張勝笑笑,起步離開遙控器。


    老米格爾抱住腦袋:“上帝啊—”


    但是沒有爆炸,而是草坪上的一個玩具汽車開始發動。這是中國造的玩具,所以汽車開動的同時,音樂是悅耳的《天仙配》。


    張勝笑著,拿出一張100元的美鈔,丟到侍者趴著的頭前:


    “不用找零了,其餘的都是你的小費。”


    他說完大步走向門口,所有的保鏢都趴在地上不敢抬頭。


    老米格爾戰戰兢兢抬頭,嘴唇顫抖:“上帝啊……上帝啊……”


    張勝帶著笑容戴上了墨鏡,走出大門上了自己昨天就停在門口的一輛福特轎車。他上車以後就把吸頂警燈安上,拉響了警報器。他的兜裏裝著麻雀事先做好的證件—哥倫比亞秘密情報局特工阿斯普裏拉?潘,負責調查國內反政府武裝,享有免檢權。反政府遊擊隊都在山區活動,所以他要前往與巴拿馬接壤的山區進行調查。


    當然,他的“調查內容”就是徒步穿越叢林,越過邊境前往巴拿馬。


    秘密情報局在哥倫比亞享有特權,尤其是在反政府武裝活躍的地區,所以一路上不會有警察會仔細檢查他,隻會敬禮放行。而阿斯普裏拉?潘則會禮貌地點頭微笑,一直到進入山區才會換上車內的迷彩服,拿起m4a1卡賓槍背上背囊,進行一次愉快的徒步叢林穿越旅遊。


    一切都如同旅遊一樣輕鬆完美,這就是響尾蛇的生活。


    6


    “我是georgegless。”


    禿頂中年男人留著小胡子,用手絹擦著光亮的額頭。他剛從華盛頓趕到南美,所以覺得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熱了。


    護士覺得自己頭有點暈,她實在是無法把那個英俊中帶著一點邪氣的華裔青年與麵前的這位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是略顯齷齪的中年白人聯係起來。但是她知道,這肯定是真的dea特工georgegless,因為陪同他來的是麥德林警察局的一位警長。


    georgegless例行公事似的出示了自己的徽章。


    護士長出一口氣:“你好,先生。”


    “警長說可能你有一些情況可以告訴我。”georgegless問。


    護士拿出那張名片遞給他。這張名片在瘋狂的性愛當中被揉皺了,還帶著兩個人已經幹涸的體液。georgegless接過名片,苦笑:“該死的,這是我的名片!”


    護士無言,轉向窗外。


    “對不起,我是真的georgegless。”georgegless無奈地說,“他是我在追捕的一名職業殺手,毒品網絡裏麵的獨行客。是極度危險分子,所以我需要詳細了解一切情況。”


    三十分鍾以後,georgegless走出醫院,擦著腦門的汗。他拿著手裏的衛星電話:“貓頭鷹,我把資料都傳輸到你那裏。你做綜合分析吧,該死的!我接觸到的所有證人,沒有一個認為這個小子窮兇極惡的卻看我都像壞蛋,這種日子我再也受不了了!”


    “george,穩住。”苗處的聲音從電話裏麵傳來,“響尾蛇就是這樣狡猾。”


    “我當然知道!”georgegless苦笑。


    “你都得到了什麽情報?”


    “你想知道他陰莖的尺寸嗎?”georgegless無奈地笑,“跟上次的證詞是一個數。”


    “你什麽時候能不這麽無聊?”苗處笑道,“你是dea的特工,得有點新發現吧?”


    “沒有,什麽都沒有!”georgegless迴頭看醫院,“除了他到處故意留下的痕跡,有價值的我什麽都沒發現!—對了,這次倒是有一個新發現!”


    “你說!”


    “我得到了他的精液!”


    “你在開玩笑吧?”


    “不是!”georgegless拿出一個證物塑封袋,裏麵是那張名片。“我沒開玩笑,貓頭鷹!這是我們得到的關於響尾蛇最準確的情報資料了,我們不是搞不清他的身世嗎?dna—我們可以得到他的dna!”


    “有什麽意義?”苗處反問,“能得到什麽?他父母是什麽年代的人,能留下dna嗎?再說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國家的華裔,我們上哪裏去核對?”


    “有總比沒有強吧?”georgegless苦笑,“起碼我們可以確定—這個精液是響尾蛇的!”


    “george,通話結束。”苗處笑道,“dna結果出來以後,給我傳輸一份。”


    “那不行,這是美國政府的證物!”georgegless笑著說,“你得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取得相關手續。”


    “你知道那些官僚……”


    “我幫不了你,貓頭鷹。”georgegless認真地說,“法治社會,我不敢冒險。好了,等我得到最新線索我們再通報。完畢。”


    “完畢。”


    georgegless掛了電話,看著麵前混亂的麥德林:“響尾蛇,好歹你給我留下了一點有用的東西了。你這個狡猾的家夥,我會一點一點抓住你的蛇尾巴!一直到扼住你的蛇頭,把你關進美國的監獄裏麵去!一百年!兩百年!”


    7


    苗處看著所有傳輸過來的資料,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麵。萬寶路的味道臭得要命,但是他要以身作則。煙霧當中,他的右眼很亮,嘴角浮出一絲苦笑:“這個老米格爾,被響尾蛇給徹底玩了一把!”


    “你分析出來是誰要幹掉小米格爾了?”孫守江在對麵的筆記本電腦前抬起頭問。


    “老米格爾自己。”


    孫守江愣住了:“他自己?殺了自己的孫子?為什麽?”


    “小米格爾不能坐牢。”苗處說,“所以這場官司不能打,因為隻要打—必輸。他已經激起哥倫比亞警隊和司法界的公憤了,沒有人會幫他的,送多少錢都沒有用。”


    孫守江看著苗處:“然後呢?”


    “所以這場審判不能進行,而在西方國家不能進行審判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原告或者被告無法上庭。”


    “但是他怎麽會殺自己的孫子呢?他為什麽不殺了那警察一家?連哥倫比亞總檢察長都能飲彈身亡,滅掉這麽個小警察一家還不是輕而易舉?”


    “問題就在這裏了。”苗處看著資料淡淡地笑,“如果殺了這個警察一家,尤其是那個小女孩,你相信哥倫比亞警隊會善罷甘休嗎?他們肯定不會,會死死盯著米格爾家族不放!而其餘的家族也不會插手此事,因為警隊並不是針對整個麥德林集團,隻是盯著米格爾家族。老米格爾的口碑也不算好,毒梟們並不喜歡他。所以他不會有幫手,原來在警隊的內線更不會幫他。”


    “米格爾家族和警隊之間的全麵戰爭?”


    “對,米格爾家族肯定輸。”苗處目光炯炯有神,“失去了麥德林集團毒梟聯合體的保護,失去了他在警察內部的眼線,老米格爾就是裸奔的犀牛。隨便哪個基層警局的小警長都可以輕而易舉收拾他,而且麥德林集團也不會插手—麥德林集團雖然毒辣,但是對於小米格爾這種行為也是嗤之以鼻的,加上老米格爾跟他們之間的宿怨……可以斷定,他的死期到了。”


    “於是他決定殺掉自己的孫子?這也太狠毒了吧?”


    “不是他決定的,是響尾蛇替他決定的!”苗處苦笑,“我越來越看不懂這條響尾蛇……他對老米格爾也沒有好感,這樣費心盡力去幫他做出如此難做的決定,為了什麽呢?而且他要冒險,冒老米格爾跟他翻臉的風險。”


    “也許是他……不想殺那個小女孩。”孫守江看著小女孩的照片,“她很可愛。”


    苗處揉著太陽穴:“是啊!他還不惜冒險去醫院探視,給她留下一萬美元。”


    “他是很複雜的一個角色。”


    苗處點點頭:“人的內心同時隱藏著天使和魔鬼。他一會兒是天使,一會兒是魔鬼,隨心所欲。但是—他是個罪犯,是殺害肖飛的兇手!這是毋庸置疑的!我們要死死追他到底!一直到把他繩之以法!……讓情報科匯總到響尾蛇的檔案庫裏麵去,我們還是先來關注一下我們的菜刀吧!”


    “我們的超級諜報員菜刀同誌—今天的科目還是挨捶。”孫守江看著監視器納悶兒,“我就真的奇怪了!他的體能基礎很好,這樣的折磨都沒垮下去!他的腦子也夠聰明,教給他的東西都不用第二遍!但是—他的脾氣,他好像從來就沒生氣過,一直在逆來順受!”


    苗處看著監視器上跟軍士長在野外進行格鬥訓練的趙小柱,被打得稀裏嘩啦。


    “不,他發怒過!”苗處突然響起來,“他爆發過!”


    他的腦子閃現過一個畫麵—趙小柱指著苗處的鼻子爆罵:“別來騷擾我,騷擾我的家!”


    “他愛他老婆!”苗處突然醒悟過來。


    孫守江納悶兒:“我也愛我老婆啊!”


    苗處眯縫起來眼:“烏雞,我問你—你是不是違反規定,讓他帶了老婆的照片?”


    孫守江張開嘴,沒說出來。


    苗處淡淡一笑:“我早就發現了,隻是我也對他網開一麵—但是現在,我不得不這樣做了!”


    孫守江緊張起來:“苗處,你要幹嗎?”


    “要他崩潰!要他爆發!要他把內心的魔鬼釋放出來!”苗處果斷地說,“我要一個全新的菜刀!”


    孫守江想開玩笑說我去超市給你買,但是看苗處這麽認真就沒說出來。釋放內心的魔鬼跟菜刀老婆的照片之間,有什麽關係?


    苗處已經站起來拿起對講機:“要菜刀迴到狗窩去!”


    8


    渾身已經不成人形的趙小柱胡子拉碴、頭發蓬亂,被軍士長一腳踢進了鐵籠子。他靠在鐵籠子上喘息著,鼻子還流著血。到今天為止,他已經承受了將近十天的非人折磨—他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能力已經接近極限,但是他還是在忍耐。趙小柱……確實是個能忍耐的人,在漫長的孤兒生涯裏麵,他已經學會忍耐所有的不公和歧視。


    現在,他還能忍耐。


    因為,他有夢—蓋曉嵐。


    蓋曉嵐,就是趙小柱的夢。在無數難以忍受的時刻,他總是會想起蓋曉嵐的笑臉。她的一顰一笑現在是更加的美麗,甚至她的生氣發火,都顯得那麽可愛。蓋曉嵐,是唯一可以使他保持人類思考的支柱,因為她是他的老婆,是他的家,是他對人生所有美妙夢想的……載體。


    在暗夜裏麵,他悄悄撫摸蓋曉嵐的照片。他把相冊藏在了狗窩的雜草下麵,還裹上了一塊撿來的油布。他粗糙肮髒的手滑過封塑的照片,滑過蓋曉嵐潔白美麗的臉……仿佛再次撫摸到了她的身體,聞到了她的芬芳。於是在一瞬間,他再次積蓄了力量,去應對明天的挑戰。


    妻子……


    家……


    夢……


    趙小柱在這種非人的折磨當中,心中僅存的夢。


    他被趕迴狗窩,睜著疲憊的眼。這十天如同地獄,他沒有休息過完整的哪怕一個小時。不斷訓練,不斷折磨……他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仿佛生來就是被他們虐待的下等生物。所以對於一切也已經逆來順受,唯一的指望就是可以悄悄看看妻子的照片。


    苗處穿著迷彩服帶著孫守江大步走來。


    趙小柱抬眼,無力地看著他們過來。


    “openup,sentout!(打開狗窩,讓他出來!)”苗處厲聲說。


    軍士長照辦了,趙小柱也乖乖爬起來站在狗窩跟前。


    苗處盯著他的眼,隻是隨手一指狗窩。孫守江猶豫了一下,但是苗處的命令他是不敢違抗的。於是他走進狗窩,捏著鼻子在雜草當中摸著。趙小柱不敢迴頭看,但是他知道孫守江在找什麽,心裏麵一緊。


    孫守江找到了油布包裹的相冊,走出來交給苗處。


    趙小柱看著苗處接過相冊,眼巴巴看著相冊。


    苗處冷冷注視著他,打開了油布丟在地上舉起相冊厲聲問:“whatarethese?!(這是什麽?!)”


    “sir,that’smywife’sphoto.(報告,我……我妻子的照片……)”趙小柱顫巍巍地說。不是因為害怕被懲罰,而是因為害怕被沒收。懲罰他已經無所謂了,但是妻子的照片……絕對不能被沒收。


    “whatdiditellyoubefore?(我跟你說過什麽?)”苗處很嚴厲。


    “nopersonalitemsareallowedhere,sir!(報告!不許攜帶任何私人物品!)”


    苗處打開相冊,看著這些照片。


    趙小柱很緊張,眼巴巴看著苗處的手粗暴地翻閱著相冊。他嘴唇顫抖,突然跪下抱住苗處的雙腿,用英語聲嘶力竭地喊:“sir,please,don’ttakethemawayfromme,i’lldowhateveryouwant…(貓頭鷹—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不要沒收照片—)”


    苗處冷冷看著趙小柱,一腳踢開他。


    趙小柱被苗處一腳踢得很遠,他的身體太虛弱了,捂著自己的胸口想起來卻起不來。


    苗處的目光很冷,他左手拿著相冊,右手拿出一個軍用小酒壺打開。


    “no!”趙小柱驚恐地睜大眼。


    苗處的右手舉起來,把高度白酒倒在相冊上。


    孫守江錯開眼,軍士長也低下頭。


    趙小柱呆呆地看著苗處。


    苗處拿出zippo打火機打著了。


    趙小柱流出眼淚:“please…please…”他還是在使用英語,這十天來他已經習慣了。


    打火機的火苗湊到了相冊上,蓋曉嵐開始燃燒起來。


    苗處舉著燃燒的相冊,僅存的右眼盯著趙小柱的雙眼,沒有表情,沒有語言。


    趙小柱的嘴唇顫抖,唿吸急促,這一刻他淚流滿麵。


    苗處把燃燒的相冊丟到趙小柱的麵前,趙小柱一把搶起來雙手拚命撲滅火焰。但是……蓋曉嵐的照片,已經被燒得殘缺不堪……趙小柱拚命找著灰燼殘片,試圖拚接起來,嘴裏嘶啞地喊著:“啊—啊—”


    苗處不為所動。


    孫守江轉過身去抹著鼻子。


    軍士長抬頭看天,歎息一聲。


    苗處僅存的右眼盯著趙小柱的眼睛。


    趙小柱慢慢抬起眼睛,眼中的淚水已經幹涸了,火焰在燃燒。他體內的什麽東西在裂變,以至於他自己都聽到了這種哢哢聲。他的心碎了,很疼很疼……他看著麵前冷漠的苗處,握緊了雙拳。


    苗處冷漠地看著他。


    “youbastard!(你這渾蛋!)”


    趙小柱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隨即如同一隻猛獸一樣一躍而起,撲向苗處。苗處敏捷地閃身,趙小柱撲空了。他狂暴地迴頭怒吼:“啊—”


    孫守江和軍士長反應過來,撲向趙小柱。


    趙小柱飛起膝蓋,正中孫守江的下巴。孫守江沒想到趙小柱的力度這麽大,一下子飛出去栽倒。軍士長抱住趙小柱,趙小柱猛地低頭再抬頭,頭部撞擊了軍士長的鼻子。軍士長的鼻血一下子流出來,趙小柱抬起右腳猛地一下子踩在軍士長的靴子上。軍士長慘叫一聲,隨即趙小柱麻利地抓住軍士長的胳膊一個大背挎,直接給他摔倒在水泥地上。


    趙小柱爆炸了!


    他直接衝向苗處。


    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趙小柱,沒有人見過的趙小柱……或者說,這不是人類,而是一隻……野獸!


    “i’llkillyou!(我要殺了你!)”


    趙小柱嘶啞聲音用英語高喊,撲向苗處。


    噗!


    苗處手裏早已準備好的麻醉槍發射了。


    麻醉彈正中趙小柱的脖子,他往前跑了幾步,腿一軟跌倒了。他抬眼看著苗處,雙眼還在冒火,伸出右手卻無力地摔在地麵上。他倔強地向往前爬,卻迅速失去了所有的知覺,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孫守江爬起來,嘴裏還在流血。他看著地麵上趴著的趙小柱,心有餘悸,好像在看一隻被麻醉彈打中的猛虎:“這是……趙小柱?”


    苗處冷冷地丟掉麻醉槍,看著地麵上這隻沉睡的野獸:“現在,我們打開了他心裏的籠子—惡魔,釋放出來了。”


    9


    “i’llkillyou!”趙小柱撕心裂肺地用英語怒吼。


    苗處穿著整潔的中國警察製服,冷冷地看著他。


    趙小柱的四肢都被綁在了鐵架床上,徒勞地想掙紮起身。青筋爆起的脖子顯示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但是每次都隻能沉重地倒在鐵架床上。他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牙關緊咬,從牙縫裏麵擠出來:


    “i’llkillyou!”


    苗處看著他,沒有表情。


    這是在基地醫務室的監控病房,設施都是一流的。孫守江在觀察室裏麵,看著裏麵的趙小柱真的是心有餘悸:“他差點弄斷了我的脖子……”


    林銳歎息一聲:“沒想到這麽老實巴交的一個炊事員,能被逼成這樣。”


    “苗處……”孫守江感歎,“苗處真的是……太厲害了……”


    “為什麽一定要選擇他呢?”林銳於心不忍,“你們可以有很多很多天性善戰的警官可以選擇啊!為什麽一定要改變他呢?”


    “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孫守江沒有說出來原因,這是秘密。


    “‘發出屠殺的號令,讓戰爭的猛犬四處蹂躪……’”林銳用英語來了一句,“莎士比亞的話,我今天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孫守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被綁在病床上的趙小柱,活脫脫就是一條戰爭的猛犬啊!


    苗處冷冷地注視著眼睛發紅的趙小柱,等待他安靜下來。


    趙小柱急促唿吸著,惡狠狠注視著苗處。


    “趙小柱同誌。”苗處緩緩地說,這次是漢語,不是英語。


    趙小柱咬牙切齒怒視他。


    苗處拿出警徽,輕輕放在他的右手上:“你摸摸,這是什麽?”


    趙小柱狠狠瞪著他,右手抓住了警徽。


    “這是警徽。”苗處的聲音很低沉。


    趙小柱狂暴的表情逐漸安靜下來,仿佛恍若隔世一般。他的右手手指輕輕撫摸著警徽,好像一種已經遺忘的感覺在慢慢升騰。


    “菜刀,你是個警察。”苗處緩緩地說,“你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趙小柱。”


    “趙小柱”三個字一出來,趙小柱好像被什麽打中了一樣,緩緩地靠在了枕頭上。眼淚慢慢流出他的眼睛,流過他的臉頰,流進了他的嘴唇。


    “你對警徽宣誓過。”苗處輕輕地說,“還記得你曾經的誓詞嗎?”


    趙小柱的眼睛失神,默默流著眼淚。


    苗處輕輕地說:“我宣誓—我誌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


    趙小柱慢慢偏頭,努力看著自己右手拿起來的警徽:國徽、盾牌、長城、鬆枝和飄帶……


    苗處緩緩地繼續說:“我保證忠於中國共產黨,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法律……”


    趙小柱注視著這個好像許久沒有見到過的警徽,嘶啞著喉嚨用漢語緩緩地說:“……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願獻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念完了這些感覺變得陌生的誓詞,趙小柱的眼淚無聲地流淌,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苗處看著他:“你做得很好,趙小柱同誌。你在履行自己的從警誓言,你是一個好警察,一個好公安。”


    趙小柱閉上了自己的眼。


    苗處慢慢打開了他四肢的皮帶:“你需要休息一下了,趙小柱同誌。”


    趙小柱把警徽慢慢地抱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閉著眼睛無聲地哭著。


    苗處撫摸著他變得消瘦的臉,胡子已經很長。他低下頭:“對不起,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


    趙小柱慢慢睜開淚眼,看著苗處,聲音顫抖:“沒關係……”


    苗處看著他。


    “我……是……警察……”


    趙小柱說出這四個陌生的漢字,想笑,卻咧開嘴哭起來。


    苗處默默看著他,片刻轉身出去了。這個時候,趙小柱需要自己待著,無論誰在都不合適。


    趙小柱抱著警徽在心口的位置,蜷縮在床上痛楚地哭著。


    苗處走進監控室,對著在抹眼淚的孫守江:“立刻通知家裏,不管什麽方法—找到蓋曉嵐所有的照片,電子郵件發過來。我們去打印,最快速度交給他……”


    孫守江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林銳看著苗處,沒有說話。


    苗處歎口氣:“我是警察。”


    林銳點點頭:“我去安排炊事班,給他改善夥食。”戴上黑色貝雷帽出去了。


    苗處轉向病房裏麵,隔著大玻璃可以看見趙小柱的哭泣。他蜷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警徽,貼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一鬆手就會失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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