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去,仿佛一切都恢複了寧靜,走上了正常軌道。趙小柱和蓋曉嵐的新婚生活雖然經曆了那個終身難忘的陰影,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個人都逐漸走出了那種恐懼和不適,迴到了以前的瑣碎而溫馨的感覺。


    那些國際刑警果然徹底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在趙小柱的生活當中。趙小柱的心中暗自慶幸,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畢竟,自己還是違背了當年從警的誓言。因為舍不得現在的幸福生活,而沒有去履行自己作為一個警察的義務。麵對可能會麵對的危險和苦難,他沒有迎難而上,而是選擇了退縮。無論如何,作為一個人民警察,這是不對的。


    但是,這也是自己不能不做出的選擇。即便他不把自己的生命看在眼裏,他能對不起蓋曉嵐嗎?對不起她對自己的一腔柔情?讓她在漫長的黑夜當中等待,守候,恐懼,害怕?甚至是在某個黑夜,苗處或者別的什麽人闖入自己的家裏,告訴她自己以身殉職的壞消息?……他不敢去想,也不願意去想。


    還是把那些工作交給願意去做的弟兄吧,他們沒有他的這些牽掛……


    趙小柱這樣想著,心裏就好受多了。派出所的工作是瑣碎的,但是趙小柱已經習慣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還是那麽熱情地在橘子胡同穿梭著,幫助張家搬蜂窩煤,幫助李家抓貓……巡邏,臨檢,調查,摸底,談話……一切都按部就班,跟從前一樣輕車熟路。


    他跟蓋曉嵐的生活也很幸福,雖然兩個人都還是很忙,但是晚上總是會一個等著另外一個迴家再睡。日子平淡但是充實,周末的時候兩個人還能一起去遊樂園玩一玩,去kfc吃一頓。雖然趙小柱的工資不高,但是每次都是他埋單,而蓋曉嵐也善解人意,從來沒有主動埋單過,雖然她的家庭情況很好,爹媽也都疼這個女兒經常打錢,但是她很尊重趙小柱。窮日子就窮過唄,錢攢起來應對不時之需不是蠻好的嗎?難道天天穿金戴銀,就是好日子啊?這些她從小就見得太多了,早就免疫了。


    蓋曉嵐的媽媽早就見過趙小柱,也很喜歡他。但是蓋曉嵐的爸爸一直生意很忙,居然沒有見過這個新姑爺!好在老蓋充分信任老婆,而且自己家裏什麽都不缺,隻要趙小柱對蓋曉嵐好就成!何況根據母女倆的描述,這還是一個難得的好孩子呢!老蓋就批準了,而且要送一輛奔馳轎車作為結婚禮物。這個想法被蓋曉嵐果斷拒絕,因為趙小柱的自尊會被傷害的。老蓋也是聰明人,就明白過來了:“不送就不送吧,他是警察開太好的車也太招搖!但要是有了孩子,答應我必須接受最好的教育!這是原則問題!”蓋曉嵐也就答應了,她相信趙小柱也不會拒絕的,因為孩子畢竟是他倆的未來嘛。


    老蓋左忙右忙,終於在兩人結婚一個半月以後來到了北京。雖然還是忙,但好歹也能抽個時間跟自己的女婿吃頓飯了。按照蓋曉嵐的叮囑,他專門換了一身普通的西服,還讓司機把奔馳s600轎車停在辦事處,換了一輛辦事處最普通的奧迪a6轎車。蓋曉嵐一直沒有對趙小柱說出自己家庭背景的真實情況,她覺得兩個人在一起,跟別的沒有關係,隻要相愛就足夠了。老蓋自己是有錢人,所以也知道有錢男人不見得可靠,何況自己這麽個寶貝女兒從小就受不得委屈。窮女婿有窮女婿的好處,再說兩個人都是警察,都是公務員,還是很有保障的。按照女兒描述的趙小柱這樣熱心善良,安心踏實本職工作,以後混個分局的副局長還是不成問題的。他也就放心得很,這個世界有錢有勢的男人一把一把的,但是好男人有幾個呢?


    趙小柱也提前給高所請假:“晚上曉嵐的爸爸要請我吃飯……”


    “去!”高所二話沒說,“馬上就走,迴去準備!把你收拾幹淨了,別給咱們橘子胡同派出所丟人!我告訴你說啊,蓋曉嵐能這麽優秀,她爸爸也差不了!你可別二杆子精神上來,給老丈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爸爸也就是個普通的生意人……”趙小柱說,“我還是下班再走吧,這個案子還沒完全問清楚……”


    “問他媽什麽問啊?”高所一瞪眼,“迴家去,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倆禮拜沒怎麽收拾自己了,你不嫌埋汰我還嫌埋汰呢!去去去,訊問的事兒交給我了!”


    “高所……”


    “怎麽,我問案你還不放心?”


    “不是那個意思……”


    “那就滾!”高所把他往門外推,“好好陪陪老丈人,今天晚上你又被我臨時開除了!”


    趙小柱苦笑,隻好轉身出去開自己的小摩托迴家洗澡換衣服。晚上六點半,他準時來到了約定好的亞運村雲南菜館。這是蓋曉嵐經常來吃的一家飯館,環境很幽靜,人也不多,菜的口味也很好—而且價廉物美。蓋曉嵐不費什麽勁就說服老蓋放棄了在大飯店請姑爺的念頭—你衣服都換了,車都換了,再去那種地方吃飯不是欲蓋彌彰嗎?


    老蓋笑眯眯看著趙小柱進來雅間,起身伸出右手:“趙小柱!”


    趙小柱滿頭是汗,握手:“伯……”


    蓋曉嵐眼一瞪,趙小柱急忙說:“爸……爸爸……”隨著這聲“爸爸”,趙小柱心中湧起一絲無限的柔情……這是他第一次,管一個男人叫“爸爸”。


    老蓋笑眯眯拉著他坐下:“別緊張別緊張,看你都出汗了。我又不是三隻眼的二郎神,坐吧坐吧,喜歡吃點什麽,自己點。”


    趙小柱笑著,蓋曉嵐捂著嘴樂。每個女孩子最幸福的時刻莫過於此,那就是父親和丈夫,生命當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見如故。


    “老聽曉嵐和她媽念叨你,今天我終於見到了。”老蓋很滿意,“不錯,一表人才!聽說你以前是炊事員,做得一手好菜?曉嵐從小就嘴饞,不會做飯,你要多辛苦點了!”


    “應該的應該的!”趙小柱急忙說。


    “怎麽樣?片警工作很辛苦吧?”老蓋和藹可親,“聽說你幹得不錯?老百姓都很喜歡你?”


    “我做得還不夠,距離領導要求的和諧社區標準還很遠……”


    “得了得了,我爸又不是局長政委!說話冠冕堂皇的!”蓋曉嵐踢了他一腳,又看老爸:“你也是啊,見麵就談工作!怎麽?你打算改行搞公安了?”


    “我不搞我不搞!”老蓋哈哈大笑,“我可搞不了!哈哈哈!”


    趙小柱也笑:“爸……爸爸,初次見麵,我也沒準備什麽禮物……”


    “用不著用不著!”老蓋樂得合不攏嘴。


    “這是一條領帶,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趙小柱拿出來一條包裝好的登喜路領帶,“您在場麵上,需要的時候多。”


    “好!好!”老蓋很高興,“哎呀,我送你點什麽好呢,就送你……”


    蓋曉嵐在下麵踹了老爸一腳,老蓋急忙改口:“我把女兒都送給你了,我就不給你禮物了!”


    趙小柱笑笑:“隻要爸爸喜歡,我……我會經常給您禮物的……”


    趙小柱逐漸消除了緊張,老蓋也知道他是孤兒,所以對他也是格外親熱。兩人相談甚歡,蓋曉嵐就自作主張點了菜。因為都不開車,所以還要了白酒。兩人喝到興頭上,老蓋喝高了,摟著趙小柱的肩膀:


    “兄弟,我跟你說—曉嵐的眼裏可除了你沒別人,你得好好對她!答應大哥!聽見沒有,答應大哥!”


    趙小柱苦笑著,不敢不答應:“是是是……”


    “哎呀!”蓋曉嵐又踹老爸一腳,“你胡說什麽呢?這都差了輩了!”


    “沒胡說!”老蓋摟著趙小柱的肩膀說,“這個兄弟我喜歡,大哥認定了!”


    蓋曉嵐剛想說你醒醒酒,趙小柱的手機響了。是工作手機,他很納悶兒,高所是肯定不會給自己打電話了,會是誰呢?他拿出來電話看了一眼,上麵的號碼是胡同口的公用電話。他接電話:“喂?我趙小柱啊!”


    “小柱啊,出事了!”李大嬸在那邊喊著。


    “怎麽了?”趙小柱納悶兒。


    “秦小明從戒毒所跑了!戒毒所的警察剛來過,秦奶奶又倒了!”


    “什麽?!”趙小柱一下子站起來,“你等我,我馬上迴去!”


    蓋曉嵐看著他:“怎麽了?”


    趙小柱看看蓋曉嵐,又看看醉眼惺忪的老蓋:“我管片出事了,爸,我得……”


    “去!”老蓋一瞪眼,“好男兒……誌在四方!工作要緊,明天……大哥請你……”


    “哎呀!你少說兩句吧!”蓋曉嵐著急地說,“那你怎麽去啊?打車去?”


    “我隻能打車去了。”趙小柱說。


    “身上帶錢了嗎?”蓋曉嵐關心地問。


    “帶了帶了!”趙小柱轉身就要出去。


    “不帶沒關係……大哥這兒……有!”老蓋就伸手摸口袋,被蓋曉嵐死死按住:“蓋得順!別喝二兩貓尿就不是你了!仔細我媽迴頭收拾你!”


    老蓋馬上就不吭聲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蓋曉嵐起身:“你去吧你去吧,我讓司機送他迴去!”


    “嗯!”趙小柱內疚地看了媳婦一眼,轉身出去,伸手在街上攔車,心急如焚。


    秦小明……怎麽越來越渾蛋了?!


    2


    其實趙小柱每周都會去看秦小明,在戒毒所裏麵的秦小明表現也還湊合,說不上表現好,也說不上表現不好。第三次進來的秦小明對這裏已經很熟悉,他的年齡也比以前大了,所以思想也比以前成熟了。但是……趙小柱知道,思想成熟可能會懂事,也可能會更不懂事。他看著秦小明陰鷙的眼睛,心裏覺得這個孩子變得越來越陌生。


    “你不用來看我了。”秦小明看著桌子上說,“我已經廢了。”


    “你怎麽說一出是一出的?”趙小柱故作輕鬆地笑道,“你答應過我什麽?”


    “吸毒的人,說話都不算數的。”秦小明盯著桌子上的一個什麽東西說,“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每個人的身體裏麵,都同時存在著天使和魔鬼。好的時候,是天使;壞的時候,是魔鬼。我現在身體裏麵,魔鬼已經戰勝了天使。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認了。”


    “這都是誰跟你說的?”趙小柱納悶兒,“是不是在這兒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給你灌輸的?”


    “不是,我自己看書看的。”秦小明說,“這裏有圖書室。”


    “那你也看點好書啊!”趙小柱嚴肅地說,“沒事多看看那些英模事跡,看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實在不行你看看《狼牙》,看看我們部隊那些特種兵是怎麽百煉成鋼的。還有《冰是睡著的水》,學學人家國家安全幹部是怎麽堅守信念的。我不是專門找作者給你要的簽名書嗎?人作者給你寫什麽了?‘走出沼澤,奔向明天!好好學習,長大當個科學家!’—你沒事看那些不著四六的書幹嗎?”


    “趙小柱,你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秦小明抬起眼,“真的,我想明白了。我戒不了了,我這輩子也就是個廢人。毒品這個玩意兒沾不得,真的……我現在才明白,別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別管是主動還是被騙……隻要沾了,這輩子就是個廢人了……”


    “可是你現在不吸毒,不也活得很好嗎?”


    “那是在這兒,接觸不到!”秦小明說,“我都來了第三次了!隻要接觸到外麵的社會,我就控製不住自己!來這兒的人,你問問有幾個不是第二次來的?我都見過第六次來強戒的了!要是能戒掉,他們還來幹嗎?我真的,戒不掉了……”


    “胡說!”趙小柱抓住他的手,“你肯定可以的!你別忘了,你還有你奶奶!”


    秦小明低頭,掉眼淚:“你就告訴我奶奶,當作沒有我這個不孝的孫子吧。你們都別管我,讓我自生自滅……這樣我的心裏會好受一些,你們都這樣……我受不了……”


    “那你就要為了我們,好好活著!”趙小柱眼巴巴看著他說,“好好活著!不要去想什麽天使還是魔鬼!沒有人生下來就會有惡的念頭的!咱們祖宗都說了,人之初,性本善!你隻是被騙了,被蒙蔽了,走錯了路!你會戒掉的!”


    秦小明泣不成聲:“我答應你很容易,可是我做不到怎麽辦?”


    “你能做到!”趙小柱說,“你肯定能做到!就算你暫時做不到,我也不會放棄你!你自己不要先放棄了自己,記住—要有夢!夢可以支撐你!你能行的!”


    秦小明抬起頭,卻沒有那麽貿然答應他:“我試試看吧……”


    “你肯定能行的!”趙小柱握緊他的雙手,“我們都在等你!你會恢複的!”


    秦小明哭著,卻再也沒有那樣痛快地點頭……


    路上,趙小柱不斷在想:該給分局打報告了,戒毒所的圖書室一定要進行清理!有些書,外麵的人看了沒什麽,但是戒毒的人看了……他長出一口氣,穩定自己的情緒。出租車到了橘子胡同派出所門口,他給司機錢等待找零,匆匆下車。


    派出所裏麵果然燈光通明,戒毒所的同誌剛走。高所臉色凝重:“這個秦小明!成心給我們上眼藥是不是?強戒了三次了,這次更厲害—跑了!今年的優秀派出所評比,我們肯定泡湯了!”


    “我寧願相信婊子從良,我也不信粉仔能戒毒……”大白苦笑著說,突然看見趙小柱進來立即住嘴。


    趙小柱瞪了大白一眼,轉向高所:“秦小明是怎麽迴事?”


    “你怎麽迴來了?不是讓你去陪老丈人嗎?”高所納悶兒,“誰把你叫迴來的?”


    “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我能不迴來嗎?”趙小柱著急地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跑了。”大白說,“還能有什麽事兒?跟一個房間的三個強戒的一起跑了,做了半個月的準備……這次是做好準備的,看來是鐵了心了。”


    “跟他一個房間的都是什麽人?”趙小柱說,“有資料沒有?”


    “這是資料。”高所疲憊地說,“都有前科,有一個還是刑滿釋放的搶劫犯。看來這次秦小明不是光強戒的問題了,再抓住就是少管。他這輩子少不了和警察打交道了,再這樣下去,我們派出所真管不了了……”


    趙小柱看著這些資料:“他迴家了嗎?”


    “這種情況,他怎麽可能迴家呢?”大白苦笑,“不知道跟那些‘難兄難弟’在哪裏搶劫呢,他們需要毒資。等等吧,指揮中心會通報我們的。”


    趙小柱放下資料:“秦奶奶如何了?”


    “我剛去看過,已經睡了。”大白說,“你別去了,老太太又哭又鬧,120打了鎮靜劑才穩住。身體沒別的問題,就是擔心孫子擔心的。醫生給她吃了安眠藥,剛剛睡。”


    “我還是去看看。”趙小柱說,“我怕秦小明會迴來,我們都不知道。”


    “那你去吧,帶上警械。”高所叮囑,“有事兒給我們打電話,我們還得在這兒等分局的消息。”


    “好。”趙小柱去櫃子裏麵拿出手銬警棍帶上,轉身往外跑去。


    “多讓他承受承受這種挫敗,對他的成長有好處。”高所歎息道,“他是太熱心了,是個好孩子!”


    大白看著趙小柱的背影:“他吃虧就吃虧在太熱心了,早晚會被人給騙了。”


    “我們擔心他幹嗎?”高所拿起資料,“我去分局緝毒支隊,你按照資料上的地址去跑一下這三個人所轄的戶籍所在地派出所。我們得把情報匯總起來,如果出現了搶劫案件,好歹得有個線索。”


    “行,我去了。”大白接過資料,拿起車鑰匙出去了。


    趙小柱提著警棍跑進胡同裏麵,突然前麵閃過幾個黑影。趙小柱拿出手電打開:“誰?幹什麽的!”


    黑影掉頭就跑,速度非常快。


    “站住!警察!”趙小柱高喊,“開槍了—”


    他當然沒有槍,這隻是嚇唬人。對方好像也知道,跑得特別快,根本不迴頭。趙小柱舉著手電提著警棍跑過去,他們已經翻牆頭沒影了。


    趙小柱左右看看,秦奶奶家的房門怎麽開著?


    他二話沒說跑過去一腳踢開門,舉起手電高喊:“警察!”


    他的臉突然在一瞬間變得很白很白,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3


    一向是模範優秀社區的橘子胡同頃刻間變成了警車的海洋。市局、分局的刑警們都來了,整個胡同裏麵的老百姓都被警察攔阻在家門裏麵不允許出來,等待勘查現場的隊伍經過。趙小柱失神地坐在台階上,仿佛眼前什麽都看不見。他手裏還提著警棍,但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警棍是如此的無力。警察們在他身邊來來去去,高所在跟林濤濤隊長介紹案發現場的情況。林濤濤看見了趙小柱:“是他第一個發現的現場嗎?”


    “對。”高所說,“不過……你最好別問他。”


    “為什麽?他不是你所裏的警察嗎?”


    “他跟這個老太太有感情……”高所說,“跟那個渾蛋孩子也有感情。”


    “他首先是警察。”林濤濤轉身走向趙小柱:“趙小柱,記得我嗎?”


    趙小柱抬頭,看清楚了:“記得……”


    林濤濤蹲下:“你是第一個進入現場的,我想知道你都發現了什麽。”


    “林隊,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趙小柱長出一口氣,“我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


    “穩住,你是警察。”林濤濤拍在趙小柱的肩膀上,“我需要你提供所有的現場情況,這是殺人案,你也是工作三年的老片警—該知道這個案子的分量!”


    趙小柱點點頭:“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一定!”林濤濤說,“你休息三分鍾,我會派人來給你做筆錄!記住—你是警察,別在這兒哭喪著臉!”


    “是……”趙小柱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一個警官走過來:“趙小柱?”


    “到。”趙小柱起身,臉色還是慘白的。


    警官笑笑:“第一次接觸殺人現場?”


    “是。”趙小柱說。


    “習慣就好了。”警官很善解人意,“你說說當時的情景。你看清楚犯罪嫌疑人了嗎?”


    “沒有。”趙小柱說,“很黑,我就看見四個黑影,然後我發現秦奶奶……的門開著,我以為是入戶盜竊,害怕裏麵還有人……就一腳踹開了門,然後就看見……就看見……”


    “好了好了。”警官打斷他,“裏麵我們都看見了,現場保護得很好。”


    趙小柱點點頭:“我第一時間報告了高所……對不起,我還是耽擱了幾分鍾。當時我……我的腦子都空白了……”


    “沒事,我理解。”警官說,“我們已經派了警犬追蹤,他們跑不掉的。”


    “嗯。”趙小柱點頭。


    兩個現場勘查人員抬著一副擔架出來,擔架上放著黑色的屍袋。趙小柱默默地看著,也沒有眼淚。他知道裏麵是秦奶奶。他的心裏,已經疼得接近麻木了。不用動腦子,所有的警察都想到了—秦小明帶人幹的,為了取得毒資。所以案情通報上麵,秦小明,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就成為第一犯罪嫌疑人。而在刑警們把現場勘查情況匯總以後,秦小明的指紋毫無疑問會到處都是,還得是帶著血的。


    趙小柱默默地看著秦奶奶躺在屍袋當中,被現場勘查人員抬到車上。車關上門,亮著警燈開走了。仿佛時間凝固了一樣,趙小柱一動都沒有動。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帶人殺了自己相依為命的親奶奶,就是為了弄到吸毒的那點錢……


    “你迴家休息吧。”高所走過來,拍著趙小柱的肩膀。


    趙小柱失神地看著他,聲音嘶啞:“高所……”


    “嗯?”高所看他。


    “毒品,真的那麽可怕嗎?”趙小柱的神色很奇怪。


    “嗯。”高所歎息一聲,“你見的還是太少了……毒品這個玩意兒,不能用可怕來形容了。我們常常說,毒品不僅在危害吸毒者個人,也在危害整個社會……今天,你見到了實例。對於我們警察來說,緝毒工作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所以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麵對很多類似的悲劇。”


    “為什麽會這樣?”趙小柱迷茫地說。


    高所看著他,不再說話,隻是一聲歎息。


    4


    趙小柱沒有迴家,他一直在派出所裏麵坐著,麵對牆上的警徽,跟個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也不說一句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都知道他太傷心了。秦奶奶和秦小明,是他來到橘子胡同派出所接觸的第一家居民,而且也是個人感情最深的居民。大家都很理解他,所以在一團忙碌之中,誰也沒有去驚擾他。


    趙小柱凝視著牆上的警徽:國徽、盾牌、長城、鬆枝和飄帶……


    仿佛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蓋曉嵐半夜打過電話來,是他的生活手機和工作手機,但是趙小柱好像都沒有聽到。大白小心地拿出他身上的電話,趙小柱也渾然不覺。大白對心急如焚的蓋曉嵐低聲說:“沒事沒事,所裏出了大案子,他在忙呢……行,忙完我讓他給你迴電話。你別擔心了,弟兄們都在呢,在開會……沒出勤。”


    趙小柱的耳朵已經聽不見任何東西。


    他的腦海當中迴蕩著第一次穿上警服的激動,迴蕩著年輕的警校學員趙小柱麵對警徽莊嚴地舉起右拳,跟隨班主任高喊著:“我宣誓—我誌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


    眼淚一點一點流出趙小柱的眼睛,他的嘴唇翕動著:


    “我宣誓—我誌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


    警校學員趙小柱莊嚴宣誓:


    “我保證忠於中國共產黨,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法律……”


    片警趙小柱的嘴唇翕動:


    “我保證忠於中國共產黨,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法律……”


    警校學員趙小柱莊嚴宣誓:


    “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


    片警趙小柱的嘴唇翕動:


    “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


    警校學員趙小柱莊嚴宣誓:


    “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片警趙小柱的臉上都是淚水,他的嘴唇翕動:


    “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警校學員趙小柱和片警趙小柱重合在一起:


    “我願獻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趙小柱閉上眼,讓淚水靜靜流淌。腦海裏又浮現出苗處那張憤怒的臉:


    “國際緝毒工作,並不光是我們自己的工作!需要全世界的警隊合作,也需要全世界的民眾合作!……你還是一個警察,我不想談你的覺悟到底值得不值得我評判……你是個懦夫,是個孬種!是個隻知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膽小鬼!……”


    趙小柱睜開眼,凝視著淚花當中的警徽:


    “曉嵐,對不起……我是警察……”


    5


    穿著警服的趙小柱站在秦奶奶的墓碑前,久久無語。案件很容易就被破獲了,林隊帶人抓住四名犯罪嫌疑人的時候,他們還陶醉在剛剛吸毒的狀態裏。但是警察絲毫沒有破案所帶來的快樂,每個人心裏都沉甸甸的,隻是程度因為從警時間的不同多少有些差異罷了。案件被移交給檢察院提起公訴,剩下的事情就和公安沒太大關係了。趙小柱沒有去看秦小明,他不知道去看秦小明該說些什麽。


    說我還沒有放棄你?你還要繼續努力?


    說你要有夢?


    趙小柱覺得這些話再也說不出口,他隻能沉默不語。


    他自己花錢給秦奶奶安葬在公墓,拒絕了橘子胡同派出所和居委會所有人的捐助。他的心裏背著這個沉重的包袱,因為他覺得是他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旦出現了問題,他都會自己一個人扛著責任。


    蓋曉嵐也很明白這家人在趙小柱內心的分量,沒有多說什麽,因為說什麽都無濟於事。她隻能默默關心著趙小柱,照顧著趙小柱,希望他會盡快擺脫這個陰影。趙小柱是個重感情的男孩子,正因為這樣,她才如此愛他—很多男人可以很優秀,但是會像趙小柱這樣重感情嗎?蓋曉嵐默默地承擔起幫助趙小柱療傷的責任,她覺得這也是她該承擔的,因為這是她的丈夫。


    趙小柱變得沉默寡言,變得沒有笑容,變得經常陷入沉思。


    蓋曉嵐則小心翼翼地嗬護著他、照料著他、陪伴著他。她盡量推掉了不必要的應酬,每天都盡早迴家陪他。關鍵是趙小柱從事後一直沒曾哭過,如果他哭出來可能會好很多,蓋曉嵐擔心的就是趙小柱一滴眼淚都沒有,仿佛封鎖了自己的感情一樣。


    但是無論蓋曉嵐怎麽小心翼翼照料趙小柱,她都不會想到趙小柱所做出的決定。


    趙小柱在這個周末,來到了秦奶奶的墓地。他一反常態,拒絕了蓋曉嵐的一同前往,而是堅持自己一個人來看秦奶奶。蓋曉嵐本來有些許擔心,但是想想也許他想哭出來,自己在反而不好,也就同意了。


    趙小柱還一反常態的是在周末穿了警服。


    他穿得很整齊,嶄新的一套警服。蓋曉嵐細心地幫他戴上警徽、警銜,給他整好衣服上的褶皺,紮好領帶。民警趙小柱出門的時候,突然迴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很複雜,仿佛蘊含著萬語千言,但是卻不肯說出來。蓋曉嵐納悶兒地看著他,卻也不敢問。趙小柱擁抱了她,抱得緊緊的。蓋曉嵐都被抱疼了,卻不敢出聲。


    趙小柱慢慢鬆開她,轉身走出去,大步走向電梯。


    蓋曉嵐看著他的背影,不明白他這是怎麽了。


    隻有趙小柱心裏知道,他要去跟一個人會麵。這個人會改變他的警察生涯,讓他不再像從前那樣簡單快樂,而是隨時麵對危機四伏。但是,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因為……他是警察。


    他不屬於趙小柱個人,也不屬於蓋曉嵐個人……他屬於一個集體、一個戰鬥隊,一個承載著犧牲、道義和法律尊嚴的群體。當這個隊伍需要他的時候,他不能逃避,必須挺身而出,去阻止更多的悲劇。


    他在秦奶奶的墳墓前,默默佇立了半個小時。


    身後慢慢傳來腳步聲。


    他沒有迴頭,不迴頭都知道是誰。


    苗處也是一反常態,穿著警服。他把手裏的鮮花放在秦奶奶的墓碑前,起身退後敬禮。一切都很標準,和別的警察沒什麽不一樣。趙小柱默默地站著,注視著鮮花,也注視著秦奶奶的笑容。


    “這是一場戰爭。”苗處淡淡地說,“一場漫長的戰爭,一場艱苦的戰爭……甚至一場看不見結果的戰爭。但是,我們必須去迎戰!因為如果我們不戰,毒品就將侵蝕我們的整個社會,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甚至是整個世界!”


    趙小柱還是默默無語。


    “這也是一場危險的戰爭!”苗處提高聲調,“這場戰爭將是危機四伏,你死我活!投身於這場戰爭,將會麵對巨大的考驗!生,死,一切都是未知數!你—做好準備了嗎?!”


    趙小柱的聲音嘶啞:“我宣誓過。”


    苗處看著趙小柱:“你打算履行你的誓言嗎?”


    趙小柱點點頭:“是的……”


    苗處伸出右手:“歡迎你—趙小柱同誌!”


    趙小柱伸出右手,和他握手。此刻卻發現,苗處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都是假的,塑膠做的。趙小柱抬頭看苗處,苗處隻是淡淡一笑:“我的雙腳腳筋都被挑斷過,但是我老苗命不該絕!又接上了,還能湊合使!怎麽,怕了?”


    趙小柱握緊苗處的手,重重地揮了揮:“我不怕!”


    苗處笑笑:“祝賀你—加入國際刑警中國中心局緝毒處!”


    6


    奔馳轎車開入一處廢棄的廠區,這個時候坐在車上的趙小柱才知道自己當時被關在什麽地方。在一處車間門口,司機拿起遙控器按下,鐵鏽斑斑的卷簾門居然無聲卷起來。顯然鐵鏽斑斑隻是偽裝,門一直保養得很好。兩名穿著防彈背心戴著麵罩的壯漢站在門裏側警惕地手持自動步槍,在他們仔細核對車號以後才打開攔阻的道釘。奔馳車開入車間,裏麵還保持著破舊車間的原樣,但是很整潔。車間很大,所以很空曠,隻有幾輛高級轎車停在停車場的位置。


    趙小柱跟著苗處下車,苗處把車鑰匙甩給一個便衣:“車該保養了,去找調度。”


    他帶著四處張望的趙小柱走上台階:“這裏是我們的秘密工作點,販毒集團和恐怖組織往往都是緊密相連的,因此緝毒和反恐是不可分割的。我們不是抓ktv賣搖頭丸的小販,我們的目標都是大毒梟,他們往往跟恐怖組織保持著密切的生意往來,甚至本人就是恐怖分子。我們在這裏與全世界的緝毒機構和反恐怖機構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同樣,全世界的販毒集團和恐怖組織也在尋找我們的位置。所以這裏是高度保密的,在這裏工作的每一名警官的腦袋都值不少錢。我相信,以後你的腦袋也會很值錢,進去吧。”


    趙小柱茫然地進了一個標著“簡報室”牌子的房間。


    房間裏麵,孫守江穿著襯衫在那裏等待。


    趙小柱進門,看見孫守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不用怕,他是烏雞。”苗處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代號,對外是不使用真名的—為了保密。我的代號是‘貓頭鷹’,迴頭你也取個代號。”


    孫守江起身,對趙小柱伸出右手:“不好意思,今天算正式道歉了。”


    趙小柱跟他不自在地握手:“謝謝你手下留情……”


    孫守江笑笑:“早晚你也會學會的—請坐,我來做簡報。”


    學會什麽?趙小柱納悶兒,但是沒有問。


    苗處摘下帽子放在桌上:“可以開始了。”


    孫守江拿起遙控器,打開投影。


    那張跟趙小柱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投影上。


    趙小柱愣了一下,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這一下還是挺不舒服的。


    “他就是響尾蛇,化名張勝等。真名不詳,世界上幾乎所有的緝毒機構和反恐怖組織都在調查他的身世,但是很遺憾,至今沒有結果。”孫守江說,“我們可以掌握的情況就是,他年齡很小就加入美軍遊騎兵75團服役,退役後成為沒有身份的黑色影子殺手,前幾年涉足販毒網絡,並且是國際販毒網絡很重要的自由殺手。他的足跡遍布歐洲、美洲、亞洲等,除了非洲我們沒有發現有他出現的蹤跡,估計這個地球上他沒去過的地方不多了。”


    趙小柱認真地看著。


    “響尾蛇的代號來自cia。”


    趙小柱愣了一下:“美國中央情報局?”


    “對。”孫守江說,“他曾經替cia做事,是cia的影子特工—也就是不在編製內的外勤特工,專門幹各種濕活髒活。他在cia的農場受訓過,而且成績非常好。國際刑警組織費了好大的勁,才說服cia提供了他受訓期間的資料。”


    投影上,響尾蛇手持武器在進行戰術射擊訓練。


    “根據他的受訓資料分析—他是輕武器使用和格鬥的高手,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在800米距離上進行精確射擊,並且獲得了合氣道八段的資格—在他這個年齡,能夠獲得這個資格可不簡單。cia有意招募他做正式特工,但是他卻拒絕了。”


    趙小柱看苗處:“你不會是希望我冒充他吧?!”


    苗處不動聲色:“繼續看。”


    “他熟悉傘降滲透、叢林作戰、城市巷戰等特種作戰技能,生存能力非常強。”孫守江說,“至今他不屬於任何組織,他也很聰明,沒有給自己樹敵。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成立自己的組織,而是幫助各個組織做事,毒品運輸、殺人製裁等。他和cia徹底鬧翻,是因為暗殺了美國fbi的官員,導致cia無法收場,於是徹底和他斷絕了聯係。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掌握了大量國際販毒和恐怖網絡的秘密,因為他的地位太特殊了。所以我們在三年前開始做他的專案,並且得到國外國際刑警組織的合作。但是……我們失敗了,‘刺刀’……也就是肖飛,在成功進入他的小圈子內部以後,犧牲了。”


    投影上出現年輕的肖飛。


    “我們懷疑,是某個國家的警方高層出了問題。”孫守江說,“因為刺刀的身份雖然是保密的,但是我們一直在國際刑警相關國家中心局之間交流情報。在反間諜慣用手法當中,反向推論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根據已經得知的泄露情報,查找情報泄漏源,這個並不複雜。響尾蛇在cia接受的訓練,這個手法他非常熟悉。所以,根據某國警方高層提供的情報,他不難推斷出—刺刀是埋在他身邊的臥底。”


    趙小柱默默看著。


    “更多的情況,你會慢慢接觸。”孫守江說,“這隻是第一步,你的日子還很長。趙小柱,我不知道該祝賀你,還是該同情你—因為,你將麵對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不會麵對的危險處境。”


    “新人,別嚇壞了。”苗處笑笑,“你現在可不能去執行任務,那是去送死。你要進行專門的強化培訓,我會讓你接受空前嚴格和專業的訓練。在這個期間,你要斷絕和外界的聯係。訓練的時間是三個月—你有問題嗎?”


    趙小柱愣了一下,三個月?他猶豫了一下。


    “有問題,你隨時可以退出。”苗處強調。


    “沒,沒問題!”趙小柱說。


    “那好,我會安排—你們派出所會接到你要去參加公安大學的脫產培訓班的通知。”苗處說,“你安頓好家裏,我希望你一旦投入這個工作,就全神貫注—記住,學得好學不好,不是給我看的,是為了保住你的命的。”


    “是……”趙小柱答應著,他又問:“我要怎麽才能冒充那個響尾蛇呢?你們把他抓住,然後我打進去?”


    “如果我們能抓住他,就不用你去冒充了。”苗處笑笑,“你現在不要問那麽多,我自然會安排。為了任務的成功,也為了你的個人安全,必須嚴格保密!你的手續暫時還在派出所,我不想引起你們分局和市局人事部門的關注。我們部門從來沒有這樣從基層派出所抽調一個片警,這會是個人事部門內部的新聞。等到任務完成以後,你該得到的都會得到。”


    趙小柱倒不在乎這些,他點點頭:“我能告訴我妻子嗎?”


    苗處想想:“這個你自己把握……”


    “從我個人經驗上來說,暫時最好不要。”孫守江說,“有件事情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妻子和你的妻子是一個辦公室的。”


    “啊?!”趙小柱站起來,“蘇雅姐?!”


    “對,就是蘇雅。”孫守江笑笑,“我們算是有緣分的。不過我覺得你暫時還是不要告訴你的妻子,她接受需要一個過程。慢慢來,等到合適的時候,你可以告訴她你的工作調動。沒必要讓她擔心,做我們這行的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這個危險還是先自己扛著吧。”


    趙小柱默默無語,點點頭。


    “你迴去準備一下。”苗處說,“周一一上班,你們市局會接到通知。你—趙小柱,作為基層優秀民警,抽調去參加脫產培訓班,全封閉培訓三個月。跟老婆做好工作,然後周一烏雞會去指定地點接你。從此以後三個月,你人間蒸發。你必須承受這一點,而且這不是結束,隻是剛剛開始。”


    趙小柱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辛酸,曉嵐……


    “當然,你隨時可以退出。”苗處強調,“我們不會勉強任何一個同誌去冒險,這是需要自願的工作。”


    “我去。”趙小柱脫口而出,“我既然打電話給你,我就想好了。”


    苗處看著他,點點頭:“如果你後悔,隨時可以告訴我。我們寧願取消這次行動,也不會要你不心甘情願地去冒險。”


    趙小柱起身,敬禮。


    苗處看著他:“為什麽對我敬禮?”


    “不是因為你即將是我的上級,而是因為……你的一身傷痕……”趙小柱說,“你是一個好警察,一個讓我佩服的警察!”


    苗處笑笑,坐在那裏隨手還禮:“應該說—是一個拉你下水的老狐狸!”


    7


    周日的晚上,趙小柱猶豫著把自己要去參加部裏麵舉辦的公大基層民警培訓班的消息告訴了蓋曉嵐。蓋曉嵐先是為他高興,除了這種公安部舉辦的培訓班對於趙小柱個人的前途來說非常重要,說明他已經受到警方高層領導的關注和器重以外,也是一個轉換環境的好機會,可以讓他暫時擺脫現在的這種鬱鬱寡歡。接著蓋曉嵐又覺得失落,因為趙小柱說三個月的脫產培訓管理非常嚴格,沒有假期,不能迴家,而且也不允許家屬前去探視。趙小柱說這些謊話的時候是臉紅的,因為他從未對蓋曉嵐撒過哪怕一句謊話。正因為他沒有撒過謊,所以蓋曉嵐很輕易地就相信了他,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她問:“是在團河校區嗎?”


    趙小柱笑笑:“不知道呢,我也沒接到具體通知。”


    “隻要是在公大就沒事。”蓋曉嵐抱住趙小柱的脖子,“公大的好幾個係主任,我都認識。管教學的副校長也打過幾次照麵,我去看,他們也不會不給這個麵子。就是要悄悄地唄,這點我懂!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的,你放心吧!”


    趙小柱的心裏就有些許發酸,他忍住了。撫摸著老婆光滑的後背,他轉開內疚的視線。蓋曉嵐笑著吻著趙小柱的脖子:“你三個月不在,不怕我紅杏出牆啊?”


    這個問題趙小柱還真的沒考慮過,他愣了一會兒,沒說話。蓋曉嵐笑著騎在他的身上:“嚇得你啊!真是的,我要是想出牆會跟你結婚嗎?你安心去吧,我在家等你!你是去培訓學習,等你發展了當了局長,你再換個老婆得了!人不都說嗎?升官發財死老婆—是你們男人的三大喜事!”


    “別說胡話!”趙小柱急忙抱住蓋曉嵐認真地說。


    蓋曉嵐幽幽看著他:“我舍不得你……我真的沒有跟你分開過這麽久……”


    趙小柱看著蓋曉嵐,心裏充滿了內疚,卻什麽都沒有說。以前他在蓋曉嵐跟前藏不住話,什麽都會說,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什麽都不能說。他不想讓蓋曉嵐為了自己擔心,那會是難挨的滋味。與其那樣,還不如善意地欺騙,讓她以為自己真的是去參加基層民警培訓班了。至於說未來……趙小柱還沒有想過,也許她會為自己高興—畢竟,一個基層派出所的小片警,當了國際刑警,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值得驕傲的事情;也許她會感到失落,因為這不是她原本想要的生活……


    但是現在,想什麽都沒有用了。


    對不起,我是警察……


    在心裏,趙小柱把這句《無間道》電影裏麵看到的台詞說了無數次,卻沒有張開嘴說出口。他此刻才理解了“我是警察”這句話的含義,原來真的……承載了說不出來的艱辛滋味。趙小柱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無間道》電影當中那樣的人物,然而現在自己將要麵對的會比梁朝偉扮演的臥底警察還要危險艱苦的命運……他好歹還是在香港,在生他養他的土地上,而自己,還不知道將要去哪裏……


    “你在想什麽?”蓋曉嵐趴在趙小柱的胸口,抬起頭納悶兒地問。


    趙小柱笑笑,抱著蓋曉嵐:“沒什麽……”


    “你變得越來越酷了。”蓋曉嵐半開玩笑,“酷得我都覺得你換了一個人了—說,你是不是趙小柱?還是什麽罪犯換了趙小柱的臉,到我這兒坑蒙拐騙的?跟電影裏麵似的!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趙小柱?”


    趙小柱的心裏一陣發顫,他笑了一下:“我是趙小柱……”


    “嗯!這還差不多!”蓋曉嵐笑著抱緊了趙小柱,在他的身上蠕動著:“我想要你……明天你就走了,三個月呢……”


    趙小柱抱緊了蓋曉嵐,吻著她潔白如玉的脖子。蓋曉嵐閉上了眼,喘息著:“要我……”


    趙小柱從未這樣心情複雜地跟蓋曉嵐做愛。他還不知道,這對於他的新警察生涯,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


    第二天早上,高所拿著那張通知發呆。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但是對於趙小柱個人來說,這肯定是好事啊!他看著在那邊默不作聲看材料的趙小柱,喊了一聲:“趙小柱!”


    “到。”趙小柱抬頭。他沒有像從前那樣笑著起身,說“高所什麽旨意”,而是很沉穩地迴答了警隊的標準用語,這讓高所覺得陌生。但是他沒有多想,因為趙小柱這段時間一直都很消沉。他把通知遞給趙小柱:“收拾一下,把工作跟大白交接。你要去脫產培訓了,好事!小子,你會有前途的!繼續好好幹,你用不了幾年就會超過我!”


    趙小柱拿著通知,愣了一會兒。高所拍拍他的肩膀:“小柱,努力!無論走多遠,別忘了咱們橘子胡同派出所!”


    趙小柱的鼻子一酸,卻沒有哭出來。他起身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大白納悶兒地走過來:“這怎麽突然就辦了個培訓班啊?也不提前通知?—今天就報到?即刻?這連送行都沒時間了?好歹得吃頓飯吧?”


    “領導的決定,咱們隻能執行。”高所苦笑,“一會兒你開車送他去公大。”


    大白開著警車到公大門口停下,他下車打量校門:“哎呀!公安大學!中國公安的最高學府!奶奶的,沒想到我們趙小柱也出息了!進公大學習了!你小子命好啊,那麽漂亮的一個老婆,現在仕途又是一帆風順!好得我都嫉妒你了!”


    趙小柱笑笑:“其實,我很羨慕你呢……”


    他說的是實話,但是大白覺得是玩笑。大白就笑:“別諷刺我了,你啊!等你以後當上了分局長了,別忘了提攜兄弟,當個基層所警長就得!哎?怎麽沒接待處啊?”


    “沒事,我自己進去吧。”趙小柱笑著說,“你迴去吧,所裏工作忙。”


    “好!”大白笑,“我走了啊!別那麽依依不舍看著我,三個月以後你還得迴來呢!”


    趙小柱看著大白上車,那輛屬於橘子胡同派出所的麵包警車一溜煙開走了。趙小柱站在公安大學的門口,內心卻有幾分淒涼。未知的命運在前方等待著自己,而這一切卻不是自己計劃好的。


    一輛奧迪轎車開來,孫守江按下電動門窗:“上車。”


    趙小柱提起自己的東西丟進後麵車座,然後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孫守江開車離開公大門口,趙小柱看著外麵滑過的那條河和斷續的行人,問:“去哪兒?”


    “現在開始你隻能迴答,不能提問。”孫守江的臉色很嚴肅,“這是第一條規矩。”


    趙小柱不再說話。


    奧迪直接開到首都機場停車場,孫守江帶著他下車。趙小柱提著自己的行李,孫守江一把搶過來扔迴車裏:“用不著了,都給你準備好了!”


    “我想帶著曉嵐的照片,可以嗎?”趙小柱眼巴巴看著孫守江。


    孫守江愣了一下,隨即嚴肅地說:“你又提問了!”


    趙小柱不再說話,看著自己被丟上車的行李。


    孫守江轉身不看他:“去把相冊拿出來,其餘的不要帶了。”


    趙小柱默默取出相冊,放在自己警服的兜裏。孫守江拿出機票:“都給你準備好了。”


    趙小柱低頭看了一眼,是昆明。


    孫守江鎖上車,拉著趙小柱:“走吧,新人。你的路還長著呢!”


    迎麵走過來一個便衣,孫守江把車鑰匙丟給他:“該加油了啊!”


    便衣笑笑:“知道了!”開著那輛奧迪離開。


    趙小柱跟著孫守江沒有經過安檢,直接從工作人員通道進入機場上了航班。他們來到客機上,在公務艙坐好。公務艙沒有什麽客人,隻有前排坐著一個戴帽子的乘客。客機起飛了,趙小柱看著自己熟悉的北京一點一點遠去了,好像心裏被什麽割斷似的難受。


    前排的乘客迴頭笑:“希望你旅途愉快。”


    是苗處。


    趙小柱笑了一下,不敢說話。


    “你的代號想好了嗎?”苗處笑著問。


    “想好了。”


    “什麽?”


    “菜刀。”


    苗處愣了一下,孫守江也愣了一下。


    “為什麽叫菜刀?”苗處饒有興趣地問。


    “智商再高,一磚撂倒;”趙小柱說,“武功再好,也怕菜刀!—我是炊事員,菜刀就是跟隨我最久的武器!”


    苗處點點頭,笑:“歡迎你,菜刀!”


    8


    米—171直升機在空中懸停,緩緩降落在簡易叢林機場。


    艙門打開,苗處第一個跳下來,大步走向等待在這裏的一個戴著黑色貝雷帽的青年軍官。狼牙特種旅反恐特戰大隊副大隊長林銳中校敬禮:“苗處!我一直在等你!”


    穿著便裝的苗處隨手還禮:“老雷不在?”


    “他在大隊部,這裏現在不是訓練季。”林銳接過他的背囊,“我接到通知就趕來了,重新啟動sere基地。抽調參加秘密訓練的,按照你的要求,都是曾經在國外學習的青年幹部。政治上絕對可靠,這點你可以放心。”


    “要是你們狼牙大隊都有國際販毒組織的間諜,全中國我就沒有信任的單位了。”苗處笑笑。


    穿著警服的趙小柱從機艙下來,看著林銳臉色發白:“一營長……”


    林銳看他:“這是來受訓的學員?你認識我?”


    趙小柱立正敬禮:“原狼牙特種大隊三營五連炊事班,趙小柱,退伍軍銜上等兵。”


    林銳還禮,點點頭看苗處:“苗處……你怎麽把我們的炊事員給搞來了?”


    苗處笑笑:“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孫守江背著自己的背囊下來:“連長!”


    林銳笑著看著孫守江:“烏雞?這次參訓的可都是真的軍犬!你還想試試嗎?”


    孫守江尷尬地笑:“我還是去琢磨偷土狗吧……”


    “上車!”林銳高喊,“歡迎來到中國陸軍特種部隊sere基地!”


    趙小柱跟著苗處走向一輛迷彩色的悍馬越野車,頭有點暈。孫守江在後麵笑:“沒想到吧?給你迴爐了!”


    “我沒來過這兒……”趙小柱打量四周,叢林當中隱約可見迷彩色的建築。


    “你當然沒來過!”孫守江說,“sere—servival、escape、resistance、evasion,生存、躲避、反抗、逃脫—訓練基地,專門培訓精英軍官和進行外軍模擬對抗訓練,作戰連隊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來這兒受訓。”


    “這兒就是我們的本寧堡(fortbenning)和農場。”苗處迴頭笑笑,“響尾蛇有遊騎兵的本寧堡和cia的農場,我們要對你進行訓練—所以這就是我們的本寧堡和農場!你的外語怎麽樣?”


    “我……隻會簡單的英語日常對話。”趙小柱說。


    “今天開始,你唯一的語言將是英語!”林銳在前麵走著,頭也不迴:“如果讓我聽見你說一個漢字,我會給你長點記性!”


    三個人上了悍馬越野車,林銳開車高速開走。


    “sere”的牌子掠過悍馬越野車,在他們的麵前呈現出來一片隱蔽在叢林當中的外軍風格秘密訓練基地。


    9


    “這是一個處於休眠的訓練基地,是專門為了你喚醒的。”


    苗處看著麵前的趙小柱,緩緩地說。


    基地寬敞明亮的簡報室,隻坐了趙小柱一個人。苗處站在他的對麵,孫守江和林銳站在他身後的兩側。除了苗處還穿著便裝,其餘三個人都換了沒有軍銜標誌的迷彩服和軍靴,都不是中國軍隊裝備的製式軍品。按照趙小柱不算太多的軍隊生活常識,這些也都是真的軍品,不是商業仿製品。迷彩服是美軍經典的四色叢林bdu,軍靴是belleville出產的美軍原品,甚至連剛剛換上的內衣襪子都是美軍製式裝備,在不經意之間,趙小柱全身的裝備已經可以讓很多軍迷流盡了口水。


    但是這隻是個開始。


    “所有的人員,所有的裝備,都是為了你運送到這裏來的。”苗處強調,“為的是什麽?為的是你可以在未來活下來!我一點都不跟你開玩笑,響尾蛇是一個掌握生存技能和殺人技能的‘雙料大師’—在我們這行,他赫赫有名!除了你的外形跟他酷似,別的沒有任何原因能夠讓你去完成這個任務!所以為了不丟命,你最好好好訓練!”


    “是,苗處!”趙小柱起立。


    “newbie,whatdidisay?(菜鳥,我跟你說過什麽?)”雙手跨立在後麵的林銳厲聲用英語說。


    趙小柱馬上改口用英語迴答:“yes,sir!(是,長官!)”


    苗處笑笑,也改用了英語:“youwillbetrainedintwomajorsections.one,i’llbeinchargeofyouradvancedmilitaryintelligencetraining;andtwo,ltlinwillbeinchargeofyourfavoritephysicaltraining.wewillmakesureyoulovethetrainingallthewaytotheend.(你的訓練分為兩個部分—軍事技能訓練,交給林副隊長來完成;諜報技能訓練,由我和烏雞來完成。祝你好運,菜鳥!)”


    趙小柱沒聽太明白,眨巴眨巴眼滿頭冒汗。


    “getyoursorryassoutofhererightfuckingnow!(滾出去!)”林銳怒吼,“putonyourgearsandgivemesomedoubletime.takeyourtimeifyouwantto,sweetpea!(武裝越野十公裏,我要你在規定時間完成!)”


    趙小柱別的沒聽懂,就聽懂了武裝越野十公裏。背囊和m16a2步槍就放在他的身邊,趙小柱立即抄起來跟兔子一樣飛奔出去。林銳看看苗處,換了漢語:“我去監督他訓練。”


    “去吧。”


    “要我練到他什麽程度?”林銳問。


    “極端的疲憊,恐懼,恥辱。”苗處的聲音很冷酷,“我們要壓榨他,逼他,甚至讓他精神崩潰!”


    林銳點點頭:“我知道了。”轉身出去了。


    “我們去準備諜報訓練計劃。”苗處說。


    孫守江有點於心不忍:“他剛來,有必要讓他……”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天使和魔鬼。”苗處注視著外麵在一輛悍馬車追逐下瘋跑的趙小柱,“他的魔鬼被自己的理智禁錮起來,我們要逼他把魔鬼釋放出來。他要變得殘忍、狡詐,對什麽都不信任,冷酷多疑。”


    “他的心地很好,恐怕很難……”


    “所以我們要逼他。”苗處淡淡地說,“在他崩潰的時候,魔鬼會釋放出來的。他會成為惡魔,也就是我們想要的人。”


    孫守江苦笑:“有時候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沒有對和錯,我們隻有這樣才能抓住響尾蛇。”苗處的聲音很冷酷,“為了完成任務,我們可以付出一切犧牲—變成惡魔,對於他來說,就是該做的犧牲。我們走吧。”


    孫守江跟著苗處出去了。


    炎熱的天氣裏麵,趙小柱手持m16a2自動步槍在瘋跑。林銳站在開動的悍馬越野車上,拿著高音喇叭用英語高喊:


    “gas!gas!gas!youhadbetterhurrythefuckupandputthatshitonyourrosiefuckingcheeksin9fuckingseconds.ohfuck,9secondsisup,youareevendumberthatithought,youarenotonlyanewbie,youareadeadnewbie!sotellme,whothefuckareyou?(該死的,戴上防毒麵具,你是娘娘腔嗎?我不想讓你跑得太舒服!你他媽的就是頭豬,就是他媽的最下賤的生物!說—你是最下賤的生物!)”


    趙小柱邊跑邊戴上防毒麵具,用不流利的英語說:“i…iamadeadnewbie…(我……我是最下賤的生物。)”


    “icannothearyou!(大點聲!)”


    趙小柱戴上了防毒麵具,嘴裏含糊不清:“i…iamadeadnewbie…(我……我是狗屎……)”


    路邊潛伏的教官一拍軍犬的脖子,放開了索扣。軍犬汪汪叫著狂奔過去,趙小柱絕望地慘叫著拚命飛跑。


    軍犬在後麵猛追,跳起來咬他的衣服。


    趙小柱的迷彩服下擺被咬爛了,軍犬的訓練很好,隻是為了恐嚇他。但是這足夠讓趙小柱覺得絕望了,他拚命飛跑著,躲避著身後的軍犬。


    林銳滿意地看著,嘶啞地喊著:“allrightman,takemebacktotherear,icanreallyuseaniceshower.youguyskeepaneyeonhim,don’tlethimstopuntilthemoondrop.(司機,掉頭!這個鬼地方太熱了,我要迴去洗澡!讓他繼續跑,一直到爬不起來—再扔他去沼澤地!今天晚上我要他在那裏過夜,我不想再看到他那該死的迷彩服上都是幹淨的!有一點幹淨的地方,我就讓你們都去沼澤地過夜!)”


    悍馬越野車高速掉頭,開迴營區。


    林銳坐迴車裏,打開錄音機。一首美國鄉間民謠響起來,是allihavetodoisdream(《沉醉夢中》)。他身邊的司機也是曾經出國留學的青年軍官,兩人開著悍馬在叢林土路上橫衝直撞,掀起無數煙塵,吼著嘶啞的喉嚨愜意地跟著唱著:


    “dream,dreamdreamdream


    dream,dreamdreamdream


    wheniwantyouinmyarms


    wheniwantyouandallyourcharms


    wheneveriwantyou,allihavetodo


    it’sdream,dreamdreamdream…”


    而此刻的趙小柱,戴著防毒麵具手持步槍被軍犬追逐著,摔倒再爬起來。渾身都被訓練有素的軍犬咬爛了,卻不敢停下。


    如果他此刻聽到這首歌,不知道還能不能重複“要有夢”。


    此刻,他是顧不上什麽夢了,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這個該死的十公裏到底還剩多遠?!


    10


    黎明時分,苗處剛剛洗漱完,顯得很精神。他端著一杯熱咖啡,走到監視室。孫守江在一排監視器前吃著早飯,很豐盛,包子豆漿豆腐腦。孫守江有一段時間不喝豆腐腦,是有原因的,後來也就開始喝了。什麽事情都是習慣成自然,在死亡邊緣遊走也會成為一種習慣,那時候就自然了。孫守江聽見腳步聲,轉臉:“你的早飯我打來了。”


    苗處看了一眼早飯,再看一眼他吃的東西:“丟掉。”


    孫守江愣了一下:“丟掉?”


    “對,丟掉。”苗處說,“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在農場。cia的早點可沒有這個,我們既然要按照cia的標準訓練他,自己也得按照cia的標準來。”


    孫守江眨巴眨巴眼:“又要吃西餐?不至於吧,苗處……”


    苗處二話不說掀翻了他桌子上的早飯:“今天早飯你就別吃了!”


    孫守江這次老實了,什麽都不敢說收拾桌子擦地板。苗處看著監視器,監視器上的趙小柱還在沼澤地裏麵趴著瑟瑟發抖,渾身泥濘。苗處看著趙小柱:“我們要把菜刀訓練成響尾蛇,我們自己也得去琢磨他的教官的思維。訓練內容是死的,但是思維是活的。為了能夠捕捉到他們的思維,我們必須首先做到一切生活標準按照他們的來。”


    他把咖啡放在桌子上:“你喝了吧。”


    孫守江拿起來喝了一口苦得要命:“沒加牛奶?”


    苗處看他一眼,笑笑:“我可以給你加點尿。”


    孫守江立即不吭聲了。


    苗處看著監視器裏麵疲憊不堪全身發抖的趙小柱,拿起電台用英語說:“把他撈出來,我要給他上課。”


    趙小柱在沼澤地過了一夜,渾身泥濘就算了,還到處都是螞蟥。林銳站在遠處的平地上舉著高音喇叭高喊:“getup!sleepingbeauty!quitfuckingwithmyleechesandgetyourassbacktotherear.move!move!move!(菜刀!起床了!看來你睡得不錯!拿起你的裝備滾出來,你要跑步迴去!)”


    趙小柱哆嗦著嘴唇,提著自己的步槍背著背囊跌跌撞撞地走出沼澤地。林銳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轉身上車:“moveout!(開車!)”


    悍馬車揚塵而去。


    趙小柱蹣跚地在路上跑著,眼皮都在打架。


    “汪汪汪汪……”背後傳來軍犬的叫聲。


    趙小柱一下子精神起來,抱著步槍就開始拚命跑。軍犬果然在後追逐上來,不緊不慢跳著恐嚇他。趙小柱顧不上渾身的寒冷和腳上的水泡,拚命往前跑。這才是第一天,他隻在沼澤地睡了不到兩個小時,還每次都被凍醒。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或許自己壓根兒就不該來這裏。


    不是嗎?自己隻是一個炊事員,一個片警,這種訓練壓根兒就不是自己該受的。


    但是來不及思索,因為那該死的狗就在後麵追著。他拚命跑著,不時栽倒又趕緊爬起來。頭盔歪在腦袋上,沉甸甸的……趙小柱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難道就不能循序漸進嗎?他自己覺得身體素質還可以,在狼牙特種大隊炊事班每天也要進行體能訓練,也有過基礎戰術訓練。所以隻要是循序漸進,自己還是能夠挺得過來的。但是現在看來,這幫老首長的意思是上來就要直接給練廢了,一點情麵都不留。


    跑到基地營區,他疲憊地跑過幾輛停在路邊的悍馬和路虎軍用越野車。鬼知道狼牙特種大隊從哪裏搞來的這種軍版的越野車,上麵還掛著美軍和英軍的車牌。趙小柱也喜歡車,但是在現在這個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去琢磨這些車。


    沒想到苗處就在樓跟前站著。他跟蝸牛一樣跑過去,站在苗處跟前。


    苗處沒有表情地看著他:“howmanyvehiclesyoujustpassby?(你剛才路過幾輛車?)”


    趙小柱愣住了,幾輛車?還真的沒記清。他想了想:“three…no,four…maybefive?(三……不,四輛……還是五輛?)”


    “andwhomdotheybelongto?(車牌表示他們屬於哪些部隊?)”苗處繼續問。


    趙小柱這次徹底傻了。


    “1st,meu,unitedstatesmarinecorps.thebigredoneunitedstatesarmy.us.s..anstoneismodifiendroverfor22ndsas.(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一遠征旅,美國陸軍大紅一師,美國聯合特戰司令部,最後一輛是英國皇家特種空勤團22ndsas的改裝路虎。)”苗處說出來,“thisisthis,you’vemissedallofthem,don’tyou?(這是擺在你跟前的情報,那麽大的車子跑過去你就沒看見嗎?)”


    趙小柱隻好硬著頭皮重複:“sir!icannotundearstand…sir!(報告……我聽不太懂……)”


    苗處哭笑不得地看著他:“isaidyouaregenius!(我是說你是天才!)”


    趙小柱不敢說話。


    苗處無奈地看遠處的林銳:“youneedtoworkrealhardonhisenglishskillsthismorning.thatdoesn’tmeanhecansitonhisassandrx.(今天上午,給他補習軍事英語!注意,要在行動當中學習!他不能舒舒服服坐在教室裏麵休息,我要讓他跟條狗似的疲於奔命!)”


    “hooah!”林銳敬了一個標準的美式軍禮。


    趙小柱大概聽懂了,睜大驚恐的眼看著林銳。


    林銳麵無表情:“sergeant,youheardtheman!(軍士長,帶他去體能訓練場!他就是條狗,去吧!)”


    “hooah!”


    一個青年幹部跑步過來,拿起高音喇叭對著趙小柱的耳朵高喊,“doubletimemarch!ohfuck,areyoutryingtopissmeoff?cuzyoucanslowdownallyouwantanddon’tgiveashit!(菜刀—你這條狗!給我百米衝刺的速度—到那邊去!)”


    趙小柱的耳朵嗡嗡響,他被這個軍士長的怒吼追趕著跑向體能訓練場。這些抽調來進行訓練的幹部不僅是特種部隊的作戰軍官,而且還擔任外軍模擬部隊的教官,都在國外進行過係統的軍事學習。所以他們熟悉中外兩套訓練體係和軍事外語,拿來訓練前炊事員趙小柱……連林銳都覺得太浪費了,但是命令就是命令。他是軍人,不去問為什麽,隻要去執行命令就夠了。


    命令就是把這個前炊事員訓練成超級戰士……他隻能照做。


    至於菜刀能不能受得了,那不是他考慮的事情。因為苗處已經說過了—“讓他崩潰”,那麽自己就要讓他崩潰。


    在極端的疲憊、恐懼、恥辱當中,徹底崩潰。


    11


    “嘟—”


    戴著墨鏡的軍士長吹響了哨子。


    趙小柱從高台上直接栽下來,滾到地麵上。這不是中國特種部隊傳統的特種障礙,而是美軍遊騎兵突擊隊員學校的遊騎兵障礙。甚至在場地裏麵還可以看到“ranger”的標誌,這是按照1比1的比例照搬過來的美國陸軍喬治亞州本寧堡darby營區訓練設施,精確到了每一根木樁的高度和直徑。這個障礙是著名的darbyqueen(達比皇後),要求是在跨越每個障礙之前必須做滿規定數量的俯臥撐,而且要承受軍士長的惡言侮辱,打擊受訓學員,把心理脆弱者淘汰出去。


    在美國眾多的特種部隊中,遊騎兵(又稱陸軍突擊隊)是一支曆史悠久,武力強悍的精銳部隊。擁有光榮曆史與優秀傳統的遊騎兵,憑著不畏不懼的精神和毅力在各地執行世界警察的角色,並獲得國際上的認同與讚揚。就如同代表遊騎兵精神的座右銘“遊騎兵,做前鋒(rangers,leadtheway)”和繡著ranger字樣的黑色貝雷帽(更高級士官授予沙色貝雷帽)及飄帶型臂章,一直是遊騎兵榮耀與尊嚴的象征。


    美國是世界上最年輕的國家之一,但是美軍卻是世界上排名前三的最重視保持軍隊傳統榮譽感和自豪感的軍隊。


    美軍遊騎兵的由來可追溯至公元1670年,美國殖民地時期就有使用“rangers”名稱及戰術的小型軍隊。當時美國為了應付善於突襲戰術的印第安人,於是組成小型的偵騎隊伍在屯墾區四周區域巡防以觀察敵人活動並提供早期預警。由於他們的巡防距離稱為range,因此一般人們稱這支隊伍的士兵為ranger。


    1942年5月26日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歐洲戰區,luciank.truscott少將欲建立一支能與英國突擊隊員並肩作戰的美軍部隊,此外為了突出美國特色,於是將這支部隊取名為ranger,並且由williamo.darby少校領軍。


    二次大戰期間遊騎兵較著名的部隊是參與諾曼底登陸的第2營和第5營(電影《拯救大兵瑞恩》之背景部隊)。1944年d-day當日,諾曼底登陸的主力是美軍第7軍團與第5軍團,遊騎兵則隸屬於第5軍團。登陸當日美軍遭遇德軍第352步兵師的猛烈攻擊,當其他步兵被火力壓製無法前進時,受過嚴格訓練的遊騎兵不畏生死地迅速突破防線。雖然傷亡極為慘重,例如編製70人的第2營c連登陸後死傷58人以致全連解編。可是遊騎兵的英勇善戰不但讓並肩作戰的第29師步兵刮目相看,更獲得第29師副師長normand.cota將軍的稱讚,因而留下不朽的至理名言:ranger,leadtheway!


    但是這些遊騎兵部隊在戰後都被裁撤了,現代遊騎兵75團的真正前身卻是另外一支部隊—5307混合支隊。


    5307臨時混合支隊〔the5307tposite(provisional)unit〕,代號“格拉哈”(ghad),是美國羅斯福總統和英國丘吉爾首相在1943年“魁北克會議”上為布署反攻緬甸而決定編成的一支特種部隊,它的任務是滲入緬甸日軍後方,切斷敵軍的供應及交通線,同時協助美國工兵部隊修複已被敵軍切斷的滇緬公路。部隊的成員大多召募自巴拿馬、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危地馬拉等富有森林作戰訓練的美國部隊誌願兵,由法蘭克?麥瑞爾準將(brigadiergeneralfrankd.merrill)率領。因此,5307混合支隊又被稱為“麥支隊”。


    麥支隊在緬甸叢林當中有著出色的表現,在熱帶叢林當中把日本人打得屁滾尿流。美國國防部授予麥支隊“傑出部隊褒揚令”〔(distinguishedunitcitation),1966年改由國會頒發“總統部隊褒揚令”(presidentialunitcitation)〕,全體官兵均獲贈“銅星勳章”(bronzestar)。


    美國陸軍遊騎兵特種部隊,秉承了驍勇善戰緬甸叢林山地的麥支隊的優良傳統。他們每年都要在佛羅裏達州eglin空軍基地的第6遊騎兵訓練營和菲律賓美軍基地接受叢林低窪地訓練。在充滿毒蛇沼澤的原始叢林中,年輕的遊騎兵們必須在此生存與戰鬥,以掌握熱帶叢林作戰的高超技能。


    美軍特種部隊是一個結構複雜的金字塔建築,三角洲特種部隊毫無疑問是塔尖,而遊騎兵特種部隊則是這個金字塔的高層。三角洲特種部隊的隊員全部來自美軍各個特種部隊,是精銳當中的精銳,這其中包括海豹、綠色貝雷帽,更多的則來自陸軍突擊隊—遊騎兵。遊騎兵部隊在美軍當中的戰鬥力是不容忽視的,該部隊既能完成特種分隊作戰任務,也能作為輕步兵部隊獨當一麵進行防禦和進攻作戰,可以說是承上啟下的堅強柱石。


    趙小柱渾身已經沒有了人形,他在這個軍士長督導下進行了負重障礙穿越、美軍突擊隊體能測試等全部課程。四個小時連軸轉的訓練,沒有一秒鍾是閑著的。他幾次想暈過去,都被冰冷的高壓水龍噴醒。現在身上的迷彩服已經成為殘片,肘部和膝蓋都在滴血,雙手也早就磨破,步槍上都是凝固的血塊。


    趙小柱滾到了地麵上,但又是一聲哨響,他立即彈簧一樣起來。他知道不起來的後果是什麽,這個軍士長也不知道真實軍銜,但是看來對自己不會手下留情。


    軍士長麵對他毫無表情:“rangers,leadtheway—”


    趙小柱就高喊:“alltheway!”


    軍士長看著他:“dismiss!chowtime!(解散!午飯時間到!)”


    趙小柱立即癱軟在地麵上,恨不得再也不起來。


    咣當!一個狗盆扔在地麵上。


    趙小柱微微睜開眼。


    軍士長毫無表情地把一塊發黴的麵包塊丟進去,轉身就走了。


    趙小柱看著那塊長毛的麵包塊,估計餿了得有一個禮拜了。他眨巴眼,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午飯。他饑腸轆轆,偏偏這個時候聞到了香味……他偏頭看見了正在樹蔭下開飯的教官們居然在吃燒烤,甚至連軍犬都吃得很好。他再看看自己的狗盆,那塊發黴的麵包,傻了足足有一分鍾。


    當趙小柱終於下定決心,爬起來伸出右手顫巍巍去夠那塊麵包的時候,狗日的軍士長又吹響了哨子:“集合!”


    趙小柱咽下一口苦澀的唾沫,爬起身子抱著步槍站好了。


    軍士長毫無表情:“soundoffthemilitaryalphabets,givemetwosquat-upsforeachletter!(重複你今天上午學會的軍事英語,每一個單詞兩個持槍蹲起!)”


    “yessir!(是,長官!)”趙小柱開始持槍蹲起:“alpha!bravo!charlie!delta!foxtrot!…”


    監視室內。孫守江感歎:“他真的很能忍耐。”


    苗處目光冷峻:“我要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裏—林銳,繼續逼他!”


    “rogerthat.(收到,明白。)”


    孫守江苦笑:“真是個可憐蟲!”


    “在這兒可憐,總比以後丟命強!”苗處不為所動,“這才剛剛開始,我要讓他徹底崩潰!隻有那樣,他心中的魔鬼才會被釋放出來!他會成為真正的惡魔—隻不過,這個惡魔,是我們的!”


    監視器上,可憐的趙小柱再次被教官的高壓水龍打倒,在地麵爬起來跑向障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危機四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猛並收藏危機四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