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蓋曉嵐穿著警服走出自己的家門口。


    數百米外的轎車內,長焦照相機在不斷地哢嚓。


    蓋曉嵐渾然不覺,走出小區打車上班。趙小柱不在的日子裏麵,她可以適當地奢侈一下。畢竟公車上班並不是那麽愜意的,何況是個漂亮女警察,總是會引起更多的關注。她上了出租車,起身離開。


    一輛轎車開入小區,另外一輛轎車跟上了出租車。


    開入小區的轎車停在停車場,兩個強壯的年輕人下車。他們左右看看,悄無聲息地走到樓門前。戴墨鏡的年輕人打開鏡片上方的開關,密碼鎖上的指紋都顯現出來,經常按動的部分有很多磨損。他隻用兩秒鍾就算出來公用密碼,麻利地按下。


    門開了,兩人進去,密碼門在身後關上了。


    蓋曉嵐打車上班,她在車上整理自己的儀表,對著小鏡子化妝。


    在她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那輛轎車,長焦照相機在不斷拍攝。蓋曉嵐不知道自己被人拍攝了一套完整的紀錄照片,還在操心今天的節目錄製。


    在她的家裏,那兩個年輕人已經打開了房門。他們穿著鞋套,悄無聲息進來關上門。一個年輕人打開電腦,沒有密碼。他在電腦裏麵搜索著,把所有的照片都拷貝到u盤上。另外一個年輕人拿著便攜掃描儀,掃描所有的相冊和牆上的結婚照。


    在電視台的社會法製頻道辦公室,那個曾經審問趙小柱的女人拿出自己的警官證亮給主任。主任二話不說拿起電話:“給警察同誌這兩年所有的《警視窗》節目光盤,要快!”


    蓋曉嵐走進走廊,崔楓正好下樓:“曉嵐?我正要找你呢!”


    “是不是小柱有消息了?”蓋曉嵐著急地說。


    “有消息。”崔楓苦笑,“我找公大的領導問過了,趙小柱參加的那個培訓班是部裏主辦的,他們隻是掛名。這個培訓班不在公大本部,也不在團河校區。我打聽過了,據說是在公安部的一個培訓基地,在外地。”


    蓋曉嵐失望地:“謝謝了,崔科長。”


    “沒事沒事,我沒幫到忙真的很不好意思。”崔楓內疚地說,“我會幫你繼續問的。也奇怪了,哪次的培訓班也沒見過這麽不著四六的……”


    “我去上班了。”蓋曉嵐笑了一下,上樓了。


    崔楓看著她的背影,琢磨著什麽苦笑一下:“怎麽這夫妻倆都神神叨叨的,跟安全局的似的?”說完去食堂吃早飯去了。


    蓋曉嵐走進辦公室,蘇雅還沒來。她擦著桌子,看見玻璃下麵趙小柱和自己的結婚照片,鼻頭一酸。真的是……半個月了,連個電話都沒有。這是什麽鬼培訓班啊?想著想著就掉淚了。


    對麵樓內,長焦照相機在不間斷地拍攝著。


    2


    “麵對頻繁發生的交通事故,我們到底應該注意些什麽……”


    穿著警服的蓋曉嵐在主持節目。


    坐在床上靠著柔軟的枕頭,趙小柱突然露出會心的微笑,這是蓋曉嵐第一次主持節目。還是學員警銜,而且神情很緊張。但是趙小柱隻是微笑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冷峻。他默默地看著,仿佛凝固了一樣。


    整個房間裏麵,牆上、地板上到處都是蓋曉嵐的照片。


    趙小柱從早晨看到晚上,連飯都沒吃。但是他的臉上沒有什麽笑容,甚至都沒有什麽表情。隻有在勾起他特別迴憶的某些段落或者圖片上,才會微微地笑一下。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麵對滿世界的蓋曉嵐,沒有了往日的柔情萬種,眼神當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冷峻—不是冷漠,卻是不會再表達熱情的冷峻。


    今天沒有人來打擾他,讓他靜靜休息。雖然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他一口都沒有吃。他已經對好吃的沒有感覺了,好像生來就是鐵打的胃,什麽都能裝下一樣。吃這些跟吃狗盆裏麵發黴的麵包,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也沒覺得今天休息一天有什麽愜意,也沒覺得有什麽不愜意。他什麽都沒想,仿佛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他的世界裏麵,已經榮辱不驚了。沒有什麽可以讓他驚喜,也沒有什麽可以讓他失落,也許這就是一種崩潰以後的升華?他沒有想那麽多,隻是隨著自己的性子默默地看著。


    天黑的時候,他的眼睛很亮。他環顧四周所有的照片,滿牆的蓋曉嵐,露出一絲留戀。他默默起身走到門口,打開房門:“packthemup!(都收起來吧!)”


    孫守江坐在門口發愣,納悶兒地看他:“youfinished?theseprogramsarefortwoyears!(你都看完了?兩年的節目呢!)”


    “notallofthem,justhighlights.(沒有,我挑著看的。)”趙小柱淡淡地說,“takethemaway,ihavealreadywastedawholetrainingday.(收起來吧,我已經浪費了一天訓練時間了。)”


    孫守江感覺到一股陌生,但是他沒有說什麽。他揮揮手,兩個教官跑進去小心地把照片和光盤都收起來。趙小柱默默看著他們把滿牆的蓋曉嵐都取下來,走過去穿上迷彩服的外衣,紮好腰帶。


    孫守江看著照片一張不落都被收起來,問:“yousureyoudon’twannakeepone?(你一張都不留下嗎?)”


    趙小柱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床鋪,按照標準一塵不染。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收拾好床鋪和屋裏的東西轉身出去了。


    孫守江看著趙小柱,不知道該不該誇他。他張張嘴,還是轉身出去了。趙小柱出門,拿起放在門口的背囊和步槍披掛在身上,然後跑向逐漸黑下來的山路。


    沒有人監督他,他也跑得很快。


    悍馬越野車漸漸跟上了他。


    林銳站在悍馬越野車的機槍手位置拿起高音喇叭高喊著:“rangers,leadtheway—”


    趙小柱就高喊:“alltheway!”


    孫守江看著趙小柱瘋狂跑向黑暗當中的山林。


    他在不斷高喊著:“energeticallywillimeettheenemiesofmycountry,ishalldefeatthemonthefieldofbattleforiambettertrainedandwillfightwithallmymight…(我將精神抖擻地麵對敵人,並在戰場上將他們打敗,因為我訓練更有素,戰鬥更勇猛。)


    “readilywilldisytheintestinalfortitudetofightontotherangerobjectiveanpletethemission,thoughibethelonesurvivor…(在戰鬥中表現得像一個遊騎兵那樣堅韌頑強,即使隻剩下我一個人幸存,也要完成任務。)


    “surrenderisnotarangerword…(投降這個詞不存在遊騎兵的語言中……)”


    孫守江苦笑一下:“菜刀……”


    “你在想什麽?”苗處走過來。


    “他變了。”孫守江看著逐漸消失在遠處的趙小柱和悍馬車,“我不知道這種變化對於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沒有變,”苗處淡淡地說,“隻是我們把他心中的惡魔放出來了而已。”


    “然後呢?我們什麽時候幫他收迴去呢?”


    苗處看著他:“你覺得,還可能收得迴去嗎?”


    “他該如何麵對過去的生活?”


    “我們是警察。”苗處說,“別忘了,他也是。”


    孫守江不再說話。


    “去把響尾蛇所有的檔案準備出來,”苗處說,“明天開始他要正式進入情況,他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很多。從零開始—他要從一個炊事員,一個片警,變成我們的響尾蛇。”


    3


    “臥底—其實就是間諜。”


    苗處帶著穿著迷彩服的趙小柱走在山坡上,這裏是sere基地的模擬戰俘營外圍,是一個戰俘墓地。到處都按照外軍的模式豎起了十字架,甚至還掛著殘損的鋼盔之類的。站在山坡上可以看見下麵的戰俘營,叢林當中的竹結構建築殘破不堪,但是鐵絲網、塔樓、碉堡等都是維修一新的—這裏是一比一複製的越南戰爭時期的西山戰俘營。


    中國陸軍特種部隊的精英們在這裏學習如何刑訊逼供和反刑訊逼供、越獄潛逃和反越獄潛逃,如何假招供保守自己的性命又不會對己方造成損失等特殊生存、脫逃技巧。當然,時不時地也會有一些非軍方人員來這裏培訓,趙小柱這樣的特訓就屬於其中的某一個兄弟友好單位安排的。還有其餘的一些秘密情報和偵察單位,由於業務交叉和轉業幹部的維係,一直和陸軍特種部隊保持著良好的地下交流關係。


    sere基地位於中緬邊境山地叢林穀地,與世隔絕。隻有一條戰備公路與外界連接,方圓百裏渺無人煙,所以這裏是一個天然的秘密訓練基地,適合各種特種作戰、特種偵察和間諜活動的培訓。中國陸軍投入巨資把這裏改造成為培訓精英軍官的秘密花園,包括美軍、俄軍等模擬訓練設施和器材,也包括一些經典特種作戰戰地的現場複製還原,譬如在戰俘營往北兩公裏就可以看見一個微縮的索馬裏,還有一架黑鷹直升機的殘骸。扮演假想敵的教官也會抹黑臉穿上花花綠綠的襯衫拿著rpg滿街亂跑,相對應扮演遊騎兵和三角洲突擊隊員的受訓軍官也會擁有全套真實的美軍製式裝備。在“黑鷹墜落”的訓練階段,每個軍官都會把那部電影爛熟於心,並且根據真實情報資料進行研讀分析,研究如何避免出現類似慘重傷亡,然後再去戰地進行實際演練—學習別人的經驗教訓,是為了未來戰場上少死人。


    如果不是這次的可樂大獎,前炊事員趙小柱是肯定無緣來到這個秘密世界的。


    “在我們公安係統內,老百姓俗稱的臥底術語叫作‘特情’,意思就是‘特別情報員’。”苗處站在一個十字架前看著山下戰俘營緩緩地說,“特情—又被稱為‘耳朵’、‘眼睛’、‘線人’、‘特務’等,不一而足。其實意思都是一樣,在全世界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spy。”


    前片警趙小柱看著下麵的戰俘營,孫守江帶著幾個教官穿著黑衣服和輪胎做的涼鞋,挎著56衝鋒槍在喂雞。孫守江蹲下看著這群雞喜笑顏開,仿佛已經看見了各種不同款式的百雞宴。還真的不知道他從哪裏搞來的,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拿來打牙祭了。狼牙特種大隊的炊事員做雞都有一手,所以他決定讓這個大廚到時候要顯顯身手的。


    苗處笑笑,轉向趙小柱:“刑偵特情其實和政偵特情沒什麽不同,在建立、使用、掩護、培養秘密據點上沒有太大區別,事實上,刑事特情是從政偵特情演變而來的。我們人民公安破獲案子有三大法寶—群眾路線,技術偵察和特情偵察。群眾路線你最熟悉,因為你以前的工作就是搞我們公安最基層的群眾路線;技術偵察你也不陌生,你在警校學習過,在配合分局和市局的刑事偵察部門工作的時候也多少接觸過;但是特情偵察,是你完全陌生的領域—而你的警察新生涯,將會和特情偵察密不可分。”


    他拿出萬寶路,打開遞給趙小柱:“來一根?”


    趙小柱看著萬寶路:“我不吸煙。”


    苗處淡淡地笑:“你不僅要學會吸煙,而且要煙不離手—這是工作需要。”


    趙小柱拿出一根萬寶路,接過苗處的打火機打著了。他把煙點著,吸了一口,咳嗽半天。苗處看著他,把煙和打火機都塞給他:“今天開始,你每天半包萬寶路—一周以後,每天一包。”


    趙小柱咳嗽著,眼淚都要出來了。


    “如果連這個最基本的外部特征你都不能掌握,你要送命隻是一分鍾的事情。”苗處說,“在這裏的訓練,首先是要學會生存。”


    趙小柱點點頭,又吸了一口,還是咳嗽。


    苗處沒有管他,自顧說著:“‘特情’一詞,起源於20年代的舊上海中共中央特科,是周恩來總理在特殊時期創建的特殊詞匯。進入21世紀,我們公安掌握的技術偵察手段越來越先進,但是技術偵察是死的,特情偵察是活的,兩者還是密不可分。甚至特情偵察在實際運用當中起到的作用往往意想不到,可以少走很多彎路。特情的選擇有兩種方式:‘打進去’,‘拉出來’。‘打進去’是我們派人滲透某一組織提供情報,‘拉出來’是選中犯罪組織中某成員,發展他成為特情。


    “兩種方式各有利弊—‘打進去’不容易獲得犯罪組織的信任,需要漫長的過程才能逐漸接觸到核心情報,而且執行‘打進去’任務的同誌必須具有非常的才幹,臨危不懼,應變能力強。因為你的簡曆是假的,你要不斷地撒謊去隱瞞自己真實的身份,一個謊言套著另一個謊言,到後來你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了。當然我們的同誌都是好的,這種迷茫隻是暫時的,也是從事特情工作的必經過程。由於這是我們自己的同誌,所以我們稱之為‘紅色特情’。


    “大量的特情是所謂‘灰色情報’—即首犯‘罪犯’,或正在‘犯罪’的人。這類特情活動能量大,不易被識別。


    “但公安仍然有一些選擇原則:首先是原則上選擇從犯,不選首犯、主犯。因為一個犯罪組織的主犯、首犯是活動的發起人、組織者,思想上不易被攻破。另外從社會效應上,打擊首犯、主犯能起到威懾作用,如果選為特情,則無法處置。但如果這個組織已被破獲,所有成員被捕判刑,也有可能選擇正在服刑的首犯、主犯,讓他們通過獄偵手段在監獄裏麵打入另一組織,或者利用他們過去的所謂聲望,待其刑滿釋放後到江湖上搜集情報。這類特情作用很大,同時危險性可能也極大,因為他們很可能不是真心悔改,利用我們對特情的保護來進行重新犯罪,所以在經營當中要謹慎小心,步步為營,絕對不能被特情牽著鼻子走。特情經營有一句行話—用人要疑,疑人要用。這句話的含義,你以後慢慢去體會吧。


    “其次是選擇有某一弱點的成員,如良心未泯、孝子、看重愛情和親情、被迫犯罪內心確有悔改者等,與他們談心、接觸,並且對他們的家庭或者愛人給予力所能及的照顧—這種人最容易被發展,發展過來也會很堅決,往往付出生命代價也在所不惜地為公安工作。這類特情接近紅色特情,在經營當中要細致保護,並且要充分考慮到他們的個人情感,在適當的時候應該撤出特情崗位,重新開始生活……當然,這也是很難的事情。”


    趙小柱認真聽著,他抽著煙,現在已經不咳嗽了,就是頭暈。


    苗處笑笑:“特情雖然混跡在黑色和灰色世界當中,但是要有底線。不過這個底線並不是固定的,根據案件情況的不同,會有所調整。你的任務底線,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要根據訓練的不斷進行,讓你慢慢琢磨到。你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我們隻有三個月的時間。而你要麵對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最狡詐、最兇殘的罪犯—響尾蛇。”


    “我明白你的意思。”趙小柱吐出一口煙,覺得好苦,“我要比他更兇殘,更狡詐。”


    “不。”苗處認真糾正,“是更勇敢、更聰明!”


    “一個意思。”趙小柱苦笑。


    “兩個意思。”苗處強調,“因為他是罪犯,你是警察—所以兇殘和勇敢,狡詐和聰明不能混淆。我們走吧,今天跟你說的已經很多了—他們在等著你了。”


    趙小柱跟著苗處下山。


    苗處突然迴頭問:“你剛才走過了幾個十字架?十字架上的名字都是什麽?”


    趙小柱愣住了。


    苗處淡淡一笑:“十五個十字架,按照我們走過的次序,名字分別是john,michael,betty,hiry,ignativs……”


    趙小柱聽著苗處一一說出來,睜大了眼睛—他什麽時候注意的?!


    苗處說完了名字:“你記住,響尾蛇是生存技巧的大師級人物。他為什麽能在血雨腥風當中活下來?因為他時刻都在觀察、分析、判斷周邊無論大小的所有情報,他的大腦運轉速度比我要快得多—你如果想活下來,學會我教給你的還不夠,你要變得比他更強。”


    趙小柱倒吸一口冷氣:“我剛才沒注意到……”


    “這是剛開始,菜刀。”苗處轉身走了,“在你的一生當中,我希望這成為你的本能。”


    趙小柱看著苗處的背影,看著山下的戰俘營。


    以烏雞為首的“對手”已經在越南西山戰俘營裏麵四處就位,準備收拾他了。


    4


    非洲蘇丹,青尼羅河沿岸。


    這是尼羅河的支流,河水流過叢林,清澈見底。蘇丹位於非洲東北部,紅海西岸,是非洲麵積最大的國家。由於盛產樹膠而被稱之為“樹膠王國”,但是卻是聯合國榜上有名的“最不發達國家”之一。跟南非比起來……還是別比了,因為沒有任何可比性。


    張勝苦笑著看著司機去河裏打水。


    這輛老掉牙的三菱v31越野車水箱已經開鍋了,而這是他能夠在首都喀土穆找到的最好的越野車了。他出了三百美元雇用這輛車和司機,把自己送到尼亞拉市。三百美元對於這個人均年收入隻有七百美元的貧困國家來說,是一筆巨款了。黑人司機待他若上賓,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誇獎著自己的車是多麽的出色,可以穿越努比亞沙漠……黑人是天生的rap歌手,饒舌是天性。所以張勝也隻能笑著聽著,在沒有空調的車裏麵品味著非洲大地的火熱。這些對於他來說並不陌生了,在遊騎兵的歲月裏麵他曾經到過非洲、中東……炎熱對於他來說,隻是生存習慣的一種。


    他戴著randolph—美軍ah64阿帕奇飛行員墨鏡,穿著白色的襯衫和牛仔褲,長發紮成馬尾巴,提著一個簡單的軍綠色背囊。這一切讓他看上去像是所有熱愛遠足的青年旅行者,在非洲大地上到處都有這種來自西方的旅行者。他身上帶著的護照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化名史大凡。這個護照是真的,麻雀高價買的,是街頭劫匪從一個倒黴的中國留學生那裏搶來的。那個留學生還號稱以前在中央警衛團當過中南海保鏢,結果幾下子就被兩個黑人打得暈頭轉向,還在那哭喊:“我其實是衛生員……”除了內褲,身上什麽都沒留下。護照就被搜集各國證件的麻雀高價買來了,精心做了修改,換上了張勝的照片。各國間諜組織都喜歡這種在真的基礎上做過手腳的護照,被發現的概率最小……如果是要進入這種聯合國榜上有名的不發達國家,那就是絕對不會被發現了。


    雖然麻雀手裏有一把一把的各國護照和證件,但是在進入這種第三世界國家的時候,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最保險。傳統上的中國對第三世界國家的無償援助,奠定了中國大陸公民在第三世界國家相對安全的基礎—相對安全是因為這已經是個沒有遊戲規則的世界,總是有不守規則的例子發生的。張勝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沒有完全放棄警惕。他在自己的襯衫上和背囊上都繡上了中國國旗作為盾牌,同時也準備好了應變。


    這個叫keita的黑人顯然不是一般的饒舌,除了會說英語,居然還會幾句中國話。一路上他不斷念叨著中國菜是如何好吃,北京是如何繁華……


    張勝納悶兒:“你去過北京嗎?”


    “去過,中非論壇。”keita倒是不含糊。


    張勝嚇了一跳,看這個渾身油汙的司機:“你去參加中非論壇?”


    “是啊,我那時候是總統府的司機。”keita說。


    張勝上下打量他,還真的沒看出來。


    keita繼續大言不慚:“整個蘇丹,沒有我不熟悉的地方。軍警都得給我麵子!我是不想幹了,喜歡自由自在!寧願做高原的雄鷹,也不做籠裏麵的金絲雀……”


    張勝苦笑著,點燃一根萬寶路。


    keita還吹牛自己的車是首都車況最好的,剛開了兩個小時就開鍋了。張勝站在越野車旁,抽煙看著手表。這是卡西歐的g-shockdw6900電子表,美國陸軍遊騎兵、三角洲和綠色貝雷帽部隊都喜歡選用這款手表,cia的行動間諜也喜歡。這是張勝在遊騎兵和cia的記憶,是那裏培養了這隻戰爭猛犬。反過來,這隻難以駕馭的猛犬惡狠狠咬了美國人一口。張勝淡淡冷笑,“是你們教給我的”。


    keita正在打水,突然槍聲在叢林當中響起來,他丟掉水桶掉頭就跑。張勝立即臥倒,清晰辨別槍聲出現的方向,在九點鍾方向。他迅速退後到車身後,伸手從背囊裏麵掏出p228手槍旋上消音器上膛,蹲在輪胎旁邊注視著叢林。


    是ak47的連發,這是反政府遊擊隊的標準配備。


    張勝的鼻翼急促唿吸著,他已經判斷出來戰鬥的規模。這場戰鬥不是針對他來的,很明顯是政府軍和反政府遊擊隊在叢林遭遇,或者是某方鑽進了另一方的圈套。keita鑽到了車的底盤下麵抱住腦袋,這個時候看見了張勝手裏上著消音器的精良瑞士造手槍。他大驚失色:“你有槍?!”


    “閉嘴!”張勝的手槍對準他的腦袋,“想活命就閉上你的鳥嘴!”


    keita不敢吭聲了,抱住腦袋哆嗦著:“別殺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我讓你閉嘴!”張勝怒吼。


    keita閉嘴了,一動不敢動。


    張勝貼在輪胎後麵,注視著叢林深處。槍聲逐漸近了,十幾個頭纏白色紗布的蘇丹叛軍出現在車前麵四十多米的地方,看見越野車愣了一下,舉起ak47就是一陣掃射。都是他媽的連發,子彈都上天了。


    張勝一點都不緊張,這是非洲戰爭的特色。他參加非洲維和行動的時候,連長matteversmann上尉曾經給司令部寫過一次報告,結尾是:“雙方激戰一天,無一傷亡。”司令部甚至還打電話來追問,可確實是無一傷亡。因為政府軍和反政府遊擊隊都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激戰一天,子彈都上了天,rpg也沒一個打得準的。在張勝的記憶當中,唯一算得上非洲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不是槍支彈藥,而是屠刀,那玩意兒砍頭一下就得。所以在他經過的很多村莊,都是滿地人頭,很少見被子彈打死的。


    非洲戰爭,是充滿黑色幽默的。非洲當地人打仗,總是跟中國人過年一樣高興。雙方拿著武器在看不見對方的地方開幹,子彈打光算完,也根本不管打著沒打著,收工迴家,算是休戰。有一次張勝所在的遊騎兵巡邏隊遭到冷槍襲擊,倒是沒傷人,但是軍士長一聲令下大家就下車去圍殲槍手。衝進槍手所在的建築物,沒想到兩個黑人槍手看見他們就哭,還嘟嘟囔囔。翻譯就苦笑說:“他是說沒你們這麽幹的,遠處打兩槍就得了。你們還進來打,壞規矩。”


    所有的遊騎兵都哭笑不得,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在非洲戰場上發生槍戰不可怕,發生冷兵器鬥毆最可怕。因為屠刀能砍頭,而且砍得很利索。


    槍戰,除非有雇傭兵的參與。一小隊雇傭兵就有能力推翻一個非洲中小國家的政府,這不是開玩笑的。一旦有雇傭兵的參與,就不是熱情桑巴舞一樣的激戰一天無一傷亡,而是血流成河。


    他沒有開槍,因為知道目標不是自己。


    這幫叛軍打了一梭子就跑。


    沒多久,一群政府軍跑了出來。張勝提高警惕,握緊手槍。但是這群佩戴紅色獵鷹臂章的政府軍連看都不看他,壓根兒就顧不上。軍官一聲喊,他們就接著衝向叛軍的方向。兩方都追進了樹林,消失在密林深處。


    張勝鬆了一口氣,雙手放鬆了。


    “出來。”張勝低聲說。


    keita膽戰心驚爬出來,看著張勝手裏的手槍:“你不是中國人?”


    “想活命嗎?”張勝問。


    “想……”


    “那就徹底閉上你的鳥嘴,送我到尼亞拉!”張勝怒吼。


    “p228……”keita一邊加水一邊感歎,“瑞士sig公司,好槍啊……”


    “你怎麽知道?”張勝問。


    “我說了啊,我是總統的司機。”keita一臉無辜,“總統的保鏢隊長想換這個槍,但是沒錢買。”


    還他媽的是個真的……或者是……


    張勝臉上的僅存的一點疑惑消失了,他恢複了往日的冷峻。keita加上水,準備上車。張勝舉起了手槍,頂住了他的太陽穴:“下去。”


    keita嚇壞了:“我送你去尼亞拉!我不要錢!你別殺我!”


    張勝冷酷地逼著他下車,把他押到河邊:“祈禱吧。”


    keita哭喪著臉:“為什麽要殺我……”


    “你是情報部門的探子。”張勝冷冷地說。


    keita磕頭:“我不是啊,我是個司機……”


    “一個能夠精確辨認出p228的司機!”


    噗噗!


    一槍打在keita腦門兒,一槍打在他倒下的前胸。


    張勝放下手槍,轉身走向越野車。keita的屍體就丟在這裏了,在這個貧窮的國家,戰亂的國家—屍體還不到處都是?


    他上了車,司機的位置。順手放下遮陽板,在夾層發現了一個黑色的皮夾子。他拿下來打開,封麵是一隻舒展雙翼的雄鷹。鷹上端的飾帶上用阿拉伯文寫著“勝利屬於我們”,下端的飾帶上寫著“蘇丹共和國”。


    “keita?”張勝笑笑。


    翻開證件,裏麵寫著蘇丹國家安全與情報局,軍銜居然是上尉。張勝把證件收起來,準備交給麻雀。麻雀喜歡搜集各種證件,就算這個國家沒有華裔特工,但是作為一個收藏品還是不錯的。張勝知道自己在哪裏露出了馬腳—雖然一般人認不出來自己的墨鏡、手表和藏在牛仔褲裏麵的高腰美軍沙漠戰鬥靴,但是對於訓練有素的特工來說,疑點可就太明顯了。keita顯然是在機場蹲守外國遊客的,並不是針對自己,當發現可疑人物的時候才會搭訕。下次自己要注意,不能再這樣隨心所欲了。他並不擔心蘇丹情報機關的追蹤,因為在這個聯合國榜上有名的不發達國家,技術偵察手段等於零。


    張勝發動越野車,高速啟動,開往前方。


    他拿出背囊裏麵的gps,顯示距離尼亞拉已經不遠了。


    張勝墨鏡下麵的嘴角露出笑意,微微的笑意。


    稍瞬即逝的笑意……


    隨即恢複了往日的冷峻。


    他的這種會心的微笑,像極了某個人。


    5


    何雨嘉把洗滌消毒過的白色床單晾在了繩子上,風很大。床單被掀起來,她用手按住了,接著拿起夾子把床單夾上。風吹著床單掀起來半邊,也吹起了她的黑色披肩長發。何雨嘉夾住了床單,把手腕上的發帶取下來紮好頭發。


    這個時候床單再次被掀起來,剛才空無一物的醫院大門口出現了一輛越野車。


    車邊還站著一個人。


    何雨嘉笑了。


    那個人也笑了。


    會心的微笑,稍瞬即逝。


    他總是這樣,突然出現。不管自己在哪裏,不知道怎麽就會莫名其妙突然出現。好像幻影一樣,不管是多遙遠還是多危險的地方,他總是能夠出現,不期而至。何雨嘉擦擦自己額頭的汗水,穿著白大褂走向他。


    張勝取下車上的背囊,走向何雨嘉。


    這是無國界醫生組織在蘇丹的流動醫院,美國西雅圖兒童醫院的何雨嘉是其中的一名成員。無國界醫生組織是一個由各國專業醫學人員組成的國際性的誌願者組織,於1971年12月20日在巴黎成立,是全球最大的獨立人道醫療救援組織。目前有兩千餘名成員在80個國家中工作。無國界醫生組織成員包括醫生、護士、麻醉師、實驗室研究員、後勤人員、助產士、行政人員等,他們來自不同地區,信奉不同宗教,但卻有共同目標:協助那些受戰火及自然災害蹂躪的災民脫離困境。他們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平等地對待不同種族及宗教背景的人士。


    何雨嘉還在華盛頓大學醫學院上學的時候,就參加了無國界醫生組織,前來幫助貧困地區的孩子們。


    她笑著走向他,卻不是驚喜。


    因為這是一個幻影一樣的男人,他永遠有本事突然出現,找到自己。


    張勝背著背囊,走向何雨嘉。


    何雨嘉奔跑起來,“啊”地尖叫一聲撲向了張勝。張勝張開自己的雙臂,她就撲到了他的懷裏,甚至用腿夾住了他堅硬的腰。張勝帶著那種會心的微笑,緊緊抱著何雨嘉旋轉了兩周。醫院院子裏麵前來看病的非洲黑人家長和孩子們都笑著,露出一嘴白牙。


    “我想你……”


    何雨嘉緊緊抱著張勝,用漢語說。


    “我也是。”


    張勝微微笑著,把她慢慢放下來:“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你能待幾天?”何雨嘉著急地問。


    “噓—”張勝的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不要問。”


    何雨嘉急忙住嘴了,擦著自己的眼淚。


    院長當然給何雨嘉放了假。看著張勝拉著何雨嘉的手走出了宿舍,來自各國的醫生們都很開心地喊著起哄:“nevaeh!nevaeh!”


    何雨嘉的臉紅撲撲的,恨不得藏在張勝的懷裏。張勝也帶著微笑,跟大家招手。這裏有好幾個醫生見過他,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叫唐明,是個美籍華裔自由記者。隻有何雨嘉知道,他不叫唐明,而叫張勝,他的身份也不是記者,而是……間諜。但是那有什麽關係呢?哪個國家政府沒有間諜呢?他還是cia的間諜呢!


    張勝帶著何雨嘉上了車,往市區開去。何雨嘉開心得不得了,一路上都摟著張勝的脖子拚命吻著,吻出了很多吻痕。張勝也帶著那種會心的微笑,左手開車,右手摟著何雨嘉柔軟的腰肢。何雨嘉的淚水流在了他的脖子上,也流在了他的臉上。


    張勝認識何雨嘉的時候,她還是個剛剛上華盛頓大學一年級的醫學院學生。而自己,已是美國陸軍75遊騎兵團三營b連的突擊隊員,陸軍一等兵。


    那是在菲律賓,遊騎兵部隊正在當地進行例行的熱帶叢林作戰訓練。在某個黑夜,正在做夢的張勝被淩厲的戰鬥警報喚醒。提起自己的m4a1卡賓槍,跟著兄弟們跑到簡報室。連長matteversmann上尉一臉嚴肅:“fourteenhoursago,alocalguerriforceattackedonehospitaloperatedbymedecinssansfrontiersinphilippine,theykidnappedtwodoctors,oneofthemisamerican.ourmissionistoretracttheamericanhostageifnotboth.thesedatasareformciaandthesourceisreliable,soyoumightwannatakeagoodlookatthem.(無國界醫生組織在菲律賓的流動醫院遭到遊擊隊襲擊,兩名醫生被綁架作為人質。其中有一名是美國人,我們救她出來。cia已經搞到了準確情報,他們有內線在遊擊隊跟隨活動。)”


    連長舉起照片,是一個年輕漂亮的華裔女孩,照片的背景是大學校園。


    張勝愣了一下,他很難想象這個柔弱的華裔女孩落到遊擊隊手裏會發生什麽事情。matteversmann上尉點著張勝的鼻子:“mike,thisfemaledoctorspeaksmandarinchineseandsodoyou,i’llputyouinchargeoftherescueteam,hooah?(mike!被綁架的女醫生講漢語,當行動發起攻擊的時候,你負責喊話—用中國話,讓人質臥倒!明白沒有?)”


    “hoo-ah!(明白!)”張勝利索迴答。


    “ok,cowboys!(好了,牛仔們!)”matteversmann上尉用他那嘶啞的聲音高喊,“it’sshowtime!(讓我們給他們一個好看!)—rangers,leadtheway—”


    “hoo-ah!”


    黑夜當中,黑鷹直升機起飛了。張勝抱緊自己的m4a1卡賓槍,跟十二個彪悍的遊騎兵坐在一起。他們都穿著叢林迷彩bdu,臉上花花綠綠,渾身鼓鼓囊囊……年輕勇敢,充滿鬥誌,充滿……美國牛仔精神。不同於普通的陸軍部隊,遊騎兵們很少進行與實戰無關的枯燥訓練,他們所受的訓練大多是與實戰緊密相關的,因此他們在戰鬥中比普通部隊更快更強並且總是首當其衝—“rangersleadtheway”便是他們的座右銘。


    他們每個人都要經過最少三次嚐試才能成為遊騎兵。先是自願參加陸軍、接著是自願參加空降資格訓練、最後是自願參加遊騎兵資格訓練,而且能夠參加遊騎兵的戰士必須都具有美國國籍,這是最重要的前提,“綠卡士兵”在遊騎兵部隊是不存在的。這些積極的戰士是陸軍的精銳,按照陸軍的意願被挑選出來—全都是男性、絕大多數是白人(b連140人中隻有一個黃種人—張勝,兩個黑人)。他們當中有些是專業的士兵,rryperino下士,1995年畢業的西點生。有些是尋求另一種挑戰的優等生,例如二排的johnwaddell,他以4.0的成績積點從密西西比州natchez的高中畢業後加入了陸軍。還有些是尋求體能挑戰的勇士。剩下的多是高中畢業後便四處漂泊的年輕人或是因吸毒、酗酒、違法行為甚至三樣兼有而陷入麻煩後想要改過自新的年輕人。張勝屬於最後一種,在華盛頓特區的法官建議下,自己在美國監獄和美國陸軍之間作了明智的選擇。


    與即將開始大學生活的同齡人相比,他們更加桀驁不馴。大多數遊騎兵都經曆過挫折,但他們都不是吊兒郎當的人,遊騎兵的工作比曾經的挑戰更加嚴峻,當中有過失敗經曆的人都克服了艱巨的挑戰。在遊騎兵們強悍的外表下跳動著的多是充滿了真摯、愛國、理想主義之情的心。陸軍的信條在他們身上變成了現實的“beallyoucanbe”(做你能做的一切,按照意思翻譯過來就是“甘做革命螺絲釘,做最好的自己”,美軍強調的“雷鋒”精神)。


    他們對自身的要求遠高於普通士兵,有著曬成淺黃色的皮膚,留著獨特的發型—腦袋兩側和後麵的頭發被完全剃掉(俗稱“高且硬”),用“hoo-ah”的咆哮打招唿。


    他們已經在一起生活、訓練了好幾年,一起度過了那些在新兵營、空降訓練營和遊騎兵營的日子,一起在韓國、泰國、中美洲和世界各個地方服役。事實上他們之間對彼此的了解超過了親生兄弟。他們在一起喝酒、戰鬥,一起睡在森林裏,一起從飛機上跳傘,一起翻山越嶺,提心吊膽地渡過湍急的河流,一起打發無聊的時光,拿某人女朋友或別的什麽相互調侃,一起在半夜裏從本寧堡開車把喝酒惹事的弟兄接迴來……


    帶隊的matteversmann上尉虔誠地帶著他們做了戰前祈禱:


    “prayforussinners,now,andatthehourofourdeath!amen!(原諒我們這些罪人,此刻,及至我們的安息!阿門!)”


    “prayforussinners,now,andatthehourofourdeath!amen!”


    隊員們一起低聲吟誦,然後抬起塗抹偽裝油彩的臉龐。年輕彪悍,充滿鬥誌,準備投身殺戮……


    戰神啊,你永遠也不缺乏驍勇善戰的孩子們……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次太簡單的突擊營救行動。遊擊隊駐地有cia的內線,提供了最準確的情報;遊擊隊缺乏訓練,而且沒有夜視裝備,在黑夜當中就是無頭蒼蠅……完全是殺雞用牛刀的感覺,但是matteversmann上尉不敢怠慢。他經曆過摩加迪沙的殘酷格殺,知道這些無頭蒼蠅一旦發瘋起來,也是很難對付的。


    遊擊隊的駐地在一片叢林的穀地,跟電影裏麵的恐怖分子基地沒有什麽不同。cia內線打出了行動信號,潛伏在叢林當中的遊騎兵們一躍而起,衝入了遊擊隊駐地。


    張勝跟隨突擊小組衝在第一梯隊,用漢語高喊:“臥倒—遊騎兵—”


    戰鬥沒有懸念,遊擊隊潰不成軍,連像樣的抵抗都不曾有。張勝手持m4a1卡賓槍搜索整個房間,沒有發現人質。matteversmann上尉在耳麥唿叫:“didyourecoverthepackage?over.(我們的人找到沒有?完畢。)”


    “negative,sir!(沒有,長官!)”張勝高喊著,“requestpermissionforfartherrecon,over.(我們需要時間搜索整個營區和周邊!完畢。)”


    “granted!whateverittakes,iwantmypackagesoundandsafe.overandout.(該死!去做,無論如何要找到我們的人!完畢。)”


    張勝跟隨弟兄們展開搜索,檢查每一處人質可能藏身之處。他搜索到營區外麵的灌木叢,突然聽見了動靜。是急促的唿吸聲,張勝握緊了步槍,走向灌木叢深處。夜視儀當中,他看見了一個黑人遊擊隊員用手槍挾持著那個華裔女孩。何雨嘉驚恐地看著他,嘴被捂著出不了聲。


    “dropyourweapon.(放下武器。)”張勝用英語說。


    “fuckoffyouamericanpig!(美國豬滾出去!)”遊擊隊員的英語很好。


    “she’sadoctor!(她是個醫生!)”張勝壓抑地說,“putitdown!(放下武器!)”


    “americansareimperialist!(你們是美帝國主義!)”


    “fuckyouamericansimperialist!(去你他媽的美帝國主義!)”張勝怒喝,“iam!nother,she’sadoctorwithoutborders!(我才是美帝國主義!她不是,她是個醫生!無國界的醫生!)”


    何雨嘉驚恐地看著他,在不斷流淚。


    張勝換了漢語,冷峻地:“當我抬起槍口,你往下滑。”


    何雨嘉驚訝地睜大眼,黑暗當中根本不可能辨認這個戴著夜視儀的美國大兵是華裔。


    “如果你聽明白了,就眨巴一下眼。”張勝還是冷峻地說。


    何雨嘉急忙眨巴眼。


    “whatthefuckdidyousay?!(你們在說什麽?!)”遊擊隊員怒問。


    “isaid,(我說—)”張勝換了英語,嘴角浮起冷笑抬起槍口,“youaredied!(我要你死!)”


    何雨嘉急忙拚命往下滑,錯開了整個遊擊隊員的腦袋。


    張勝扣動扳機,一顆子彈脫膛而出,遊擊隊員眉心中彈。何雨嘉推開他的手,尖叫著哭著:“啊—”


    張勝衝過去冷峻地對著地上的屍體再次射擊,確定死亡。何雨嘉抱著腦袋尖叫著,張勝一把攬住她,右手持槍往後退:“go!let’smoveout!wegotthepackage!(走!離開這兒!我們的人找到了!)”


    黑鷹直升機上,張勝摘下了夜視儀。那個女孩就在他的對麵,披著一條軍用毛毯,眼巴巴看著他。


    塗滿偽裝油彩的張勝笑笑,拿出萬寶路點著抽了一口,用清晰的漢語說:“你叫什麽名字?”


    “何雨嘉……”女孩的漢語也很好。


    “很好聽。”張勝笑笑。


    “你呢?你叫什麽?”


    “張勝。”張勝說出自己的化名。


    “你是中國人嗎?”何雨嘉問。


    張勝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想想說:“我在美國長大的。”


    “我也是!”何雨嘉興奮地說,“我在華盛頓大學上學!”


    “我是美國陸軍,遊騎兵。”張勝笑著拿出自己的水壺和迷彩汗巾遞給她,“擦擦臉吧,都花了。你沒受傷吧?”


    “沒有沒有!”何雨嘉接過水壺往迷彩汗巾上倒水,“你們來得好快啊!”


    “rangers.”張勝點著自己的臂章,笑著說出來,“leadtheway!”


    沒想到滿直升機的美國牛仔就聽懂了這一句話,一起怒吼道:“alltheway!”


    何雨嘉嚇了一跳,膽戰心驚地看著他。


    張勝笑著幫她擦去臉上的泥土:“這是我們的誓言—一往無前!”


    何雨嘉帶著崇拜的神情看著他:“你好棒!”


    張勝抽了一口煙,笑笑看著她:“我們都是遊騎兵,我隻是其中的一個罷了。”


    黑鷹降落在美軍基地。醫療隊上來接何雨嘉,張勝跟著自己的弟兄們跑步下去。何雨嘉在後麵高喊:“遊騎兵!”


    張勝迴頭。


    何雨嘉高喊:“我還能見到你嗎?”


    張勝舉起手裏的卡賓槍揮了揮,轉身跟著隊伍跑了。他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也許她就這樣把自己忘了呢?但下周五的下午,一個穿著裙子的長發女孩出現在菲律賓美軍基地遊騎兵營地的門口。


    哨兵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半天才問:“madam,whatareyoefor?(小姐,你有何貴幹?)”


    “iamamerican,cameherelookingforzhangsheng.(我也是美國人,我要找張勝。)”


    “neverheardofthisperson.(誰是張勝?)”


    何雨嘉啞口無言,她不知道張勝的英文名字。


    哨兵苦笑:“i’mafraidwedon’thaveanypersoncalledthisname.(我們這裏沒有張勝。)”


    “rangers!”何雨嘉著急地說,“heisaranger.(他是遊騎兵!)”


    “weareallrangershere.(我們都是遊騎兵。)”哨兵指著自己的臂章。


    何雨嘉隔著鐵絲網和沙袋,看著裏麵走動的美國大兵們。她著急地想哭,拚命尋找著。哨兵同情地看著她,卻愛莫能助。人來人往和車來車往的美國大兵們都看著漂亮的何雨嘉,打著口哨。


    何雨嘉哭了,她擦著自己的眼淚。


    黃昏的時候,一隊悍馬越野車高速開迴營區。執行巡邏任務的b連歸隊了,張勝坐在悍馬車上抽煙。突然前麵弟兄開始嗷嗷叫,打著口哨。美國大兵看見美女都是這樣的,張勝也笑著站起來,從機槍手的位置露出腦袋想打口哨。


    但是他一下子愣住了。


    煙塵當中,他看見了淚流滿麵的何雨嘉。


    “halt!(停車—)”張勝高喊。


    弟兄們緊張起來,嘩啦啦紛紛上栓。張勝敏捷地從機槍手的位置跳出來,從車頂上飛奔下去。他的卡賓槍被甩在身後,張開長腿飛奔著。弟兄們以為發生了意外,紛紛下車找掩護。


    已經絕望的何雨嘉睜大眼睛,哭著用漢語高喊:“遊騎兵—”


    張勝飛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何雨嘉纖弱的身軀。他滿身的汗味和煙味立即充斥了何雨嘉的整個唿吸,這濃厚的男人味道,讓她幾乎窒息。何雨嘉哭著抱住了張勝:“遊騎兵—我要離開菲律賓迴國了—我想你—”


    “我也是……”


    張勝抱緊了何雨嘉。他說的是真話,但是隻是壓抑在心裏想。他已經習慣了不再去多想了,從小的孤兒心態讓他學會了忍耐。


    弟兄們明白了,都打著口哨。


    何雨嘉哭著抱緊了張勝,這是她的遊騎兵……


    何雨嘉看著開車的張勝,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我想你……”


    “我也是……”張勝攬著她的腰,還是那麽冷峻地說。


    何雨嘉閉上眼,靠在張勝的懷裏。雖然他現在是cia的間諜,但是他還是自己的遊騎兵……這就足夠了……


    6


    電扇在頭頂悶悶地轉動著,如同黑鷹直升機的螺旋槳一樣,永遠保持著一個枯燥的節奏。


    張勝盯著電扇,左手還摟著沉睡的何雨嘉。黃昏的尼亞拉,餘暉從百葉窗淡淡地灑進來。這是整個城市最好的酒店,卻還是那麽殘破不堪。赤身裸體的何雨嘉跟一隻貓咪一樣蜷縮在他的臂膀,緊緊地抱著他,仿佛害怕他突然消失一樣。


    張勝點著一根萬寶路,抽了一口。他的思緒仿佛凝固了,右手搭在何雨嘉光滑細膩的後背上一動不動。


    何雨嘉的眼淚還掛在臉頰上,這個可憐的女孩承受了太多的擔心和恐懼……


    張勝沒有告訴她自己現在的真實身份。


    他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她的內心有負罪感。因為這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善良到了每年都要冒著危險去救助貧困地區和戰亂地區的兒童,不惜自己冒著感染疾病和受到傷害的危險。或者說,她就是一個天使。


    而自己,是一個惡魔。


    在菲律賓度過了浪漫的一夜,何雨嘉就迴國了。b連輪換迴國以後,張勝獲得了休假。他開著車從本寧堡來到了華盛頓大學,那天是周末,卻沒有找到何雨嘉。他的心裏麵有些許失落,何雨嘉的同學告訴他—一大早何雨嘉就被一個男人給接走了。多嘴的同學還看著這個大兵追了一句:“thegueshereeveryweekend.(那個男人每個周末都來。)”張勝沒有說什麽,這是太正常的事。穿著美國陸軍常服的張勝戴上黑色貝雷帽,轉身上車離開。


    他來到華盛頓,除了要看何雨嘉,還要去福利院看看。那是他成長的地方,雖然他桀驁不馴,但是自從參軍以後好多事情都明白了。他每年都要穿著軍裝去華盛頓東南部貧困區的這個福利院,院長把他當作福利院的驕傲,會請他來這裏給孩子們講述美國陸軍和遊騎兵。這裏也是張勝唯一覺得安全的地方,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到處都是戰場。


    張勝把自己的那輛二手jeep自由人停在停車場,看見了一輛豪華的凱迪拉克轎車。他愣了一下,管他呢!也許哪個有錢的公子哥來捐款了呢!張勝關上車門走進福利院,卻聽見鋼琴在彈奏一段熟悉的中國音樂。


    是《茉莉花》。


    孩子們在用幹巴巴的美式漢語唱著:“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super!(好!)”一個女孩的聲音說,“let’sdoitagain!(我們再來一次!)—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啊……”


    張勝愣住了,這個聲音很熟悉。他快步走到門口,慢慢推開門。孩子們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在跟著節奏拍手學習唱歌。隨著門的慢慢推開,他看見了一個女孩的側麵。黑色的長發紮在腦後,輪廓柔和的臉頰,明眸皓齒……


    張勝呆在那裏,手裏的軍用提包一下子掉在地上。


    啪!


    音樂聲一下子停止了。


    孩子們都看他。


    女孩也看他。


    “ranger!ranger!”這些孩子們不少人認識他,高喊著。


    何雨嘉慢慢站起來,臉色蒼白。


    張勝冷峻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何雨嘉看著他,嘴唇顫抖:“我怕你不來找我……我怕你會忘了我……你告訴過我,這裏是你每次迴國都要來的地方……”


    “你每個周末都來嗎?”張勝明白過來了。


    “是的……”何雨嘉擦著臉頰上流下的眼淚。


    張勝看著慢慢走向自己的何雨嘉,低沉地說:“我一到華盛頓,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華盛頓大學。”


    何雨嘉哭出聲來,抱住了張勝。張勝慢慢伸出雙手,抱住了她。何雨嘉哭著說:“我給你寫電子郵件,你一封都沒迴……我以為你忘了我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遊騎兵……我愛你……”


    張勝沒有說話,緊緊抱著何雨嘉。孩子們好奇地看著,笑著。院長老太太聞聲趕來:“areyouteasingmisshouagain?(你們是不是又欺負何老師了?)”進門就傻了,然後笑著說:“god,twoofmybestchildren!(上帝啊,我的兩個最好的孩子在一起了!)”


    何雨嘉打發走了父親的司機,上了張勝的車。他們去吃了晚餐,然後一起住進了汽車旅館……


    迴到本寧堡駐地,張勝恢複了往常的訓練和生活。在一個訓練日,他正在戰術靶場練習射擊,matteversmann上尉把他叫到了b連的連部。他走進去,除了matteversmann上尉還有一個穿著襯衫的白人。


    “mike,mrgarrison.(mike,這是garrison先生。)”matteversmann上尉嚴肅地說,“heneedstospeaktoyou.(他有話對你講。)”


    “yes,sir!”張勝雙手在背後跨立。


    “mikezhang?”garrison先生顯得很友善,“dtoseeyou!(很高興認識你。)”


    “dtoseeyoutoo,sir.(我也是,先生。)”


    “areyouchineseorigin?(你是華裔?)”


    “yes,sir!”


    “andyoucanspeakenglish,chinese,spanish,arabicandfrench…forgod’ssake,youareageniuswitnguages.(你會說英語,漢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法語……上帝,你是個語言天才。)”garrison先生看著他的資料,“wheredidyoulearnsomannguagesfrom?(你在哪裏學會這麽多語言的?)”


    “atorphanage,sir.(兒童福利院,先生。)”張勝迴答。


    garrison先生點點頭:“youareagoodsoldier,too.themostoutstandingrangeri’veeverseen.(你的作戰也很出色,是一個優秀的遊騎兵。)”


    “thankyou,sir.(我微不足道,先生。)”


    “youwerebroughtupintheunitedstatesofamerica.(你在美國長大。)”garrison先生說,“doyoulovethiscountry?(你對這個國家有感情嗎?)”


    “myhomnd,sir.(這是我的祖國,先生。)”


    “nowtime,yourmothendneedyou.(現在美國可能需要你從事新的工作,為國家繼續效力。)”garrison先生笑道,“areyougoingtobe?(你願意去做嗎?)”


    張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個什麽角色:“what’syourmeaning?sir.(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cia.”garrison先生認真地說,“weneedsomeonelikeyou.(cia需要你。)”


    “iamawarrior,notspy.sir.(我是戰士,不是間諜。先生。)”張勝也認真地說。


    “weneedthegoodspylikeyou!(我們需要你這樣出色的行動間諜。)”


    張勝看matteversmann上尉:“iloveranger,sir.(長官,我熱愛遊騎兵。)”


    “unitedstatesofamericaneedyou,mike!(美國需要你,mike!)”garrison先生強調。


    張勝不說話。


    “takemycard,youcancallmeanytime.(這是我的名片,隨時給我電話。)”garrison先生笑笑遞給他一張印著cia徽章的名片,“don’tforget,yourmothendneedyou.(你記住—美國需要你。)”


    張勝接過名片,沒說話。


    三天後,經過慎重考慮的張勝還是撥打了這個電話。美國需要你—對於熱愛國家的年輕遊騎兵張勝來說,是根本無法推脫的理由。他是一個熱愛國家的熱血青年,滿腦子都是為了9?11的無辜受難者報仇。這個電話,也改變了張勝的一生。年輕的遊騎兵離開了軍隊,離開了單純的世界,進入了一團混濁……


    “去他媽的美國需要你!”


    張勝自嘲地笑。


    “怎麽了?”何雨嘉睜開眼。


    “沒事,你醒了?”張勝看著何雨嘉。


    “嗯。”何雨嘉笑道,“你的身上好涼,我都感覺不到是在熱帶了。”


    “那就好……”張勝剛剛想說什麽,他的衛星電話響了。他豎起食指,示意何雨嘉別出聲。然後他走到洗手間打開所有的水龍頭,關上門坐在馬桶上接電話:“hello?”


    “rattle,thisissparrowcalling.(響尾蛇,麻雀唿叫。)”


    張勝苦笑一下:“rattlespeaking.(說吧,麻雀。)”


    五分鍾以後,張勝出了洗手間。何雨嘉坐在床上眼巴巴看著他,張勝苦苦一笑。何雨嘉的眼淚又慢慢溢出來:“你……什麽時候走?”


    “現在。”


    “去哪兒?”


    張勝想想:“遠方。”


    何雨嘉抱住了張勝,緊緊的。張勝撫摸著她的長發,冷峻的臉上抽搐了一下。也許,這就是……亂世兒女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因為那句他媽的“美國需要你”。張勝惡狠狠地想著,卻沒有表現出來。


    他撫摸著何雨嘉的臉頰,充滿了內疚。


    “等我。”


    “嗯,遊騎兵。”


    “我不是遊騎兵了。”


    “你永遠都是……我的遊騎兵!”


    7


    一張黑白的大照片被釘在了牆上。


    趙小柱把圖釘按在照片的另外一端,固定住。


    這是美軍遊騎兵75團三營b連的合影,背景是一架黑鷹直升機。年輕的響尾蛇手持m4a1卡賓槍蹲在前排,塗滿偽裝油彩的臉上帶著冷峻的微笑。這群遊騎兵都穿著三沙迷彩服,拍攝地點是在伊拉克巴士拉,2003年。


    滿牆已經貼滿了各種照片,全部都是各種途徑搜集的響尾蛇照片或者他的行動現場照片。還有各種軍用地圖,標識著他所參加過的所有遊騎兵作戰行動。


    穿著美軍三沙迷彩服的趙小柱叼著萬寶路香煙坐在地板上,久久凝視著這些照片。


    這是他在sere基地的第三周,所有的訓練都已經進入正軌。他的學習分為三個方麵:美軍遊騎兵特種偵察與作戰,cia諜報技巧和公安特情行動(包括國際刑警掌握的國際販毒網絡和恐怖組織情報),前兩個方麵的學習由專職教官擔任輔導,但是第三個方麵的學習,完全要看他的天分了。


    那就是—研究和分析響尾蛇。


    或者說……如何進入響尾蛇的內心世界。


    趙小柱經常在這些照片和地圖跟前坐著,一坐就是大半夜。他的休息時間很短,也是為了能夠接受第二天的強化訓練才休息的。其餘的時間,他都這樣靜靜坐著,一句話都不說。房間裏麵的電視不斷放著各種美軍資料片和電影,現在放的是本寧堡名人堂的突擊隊2001年度紀念會。


    了解遊騎兵,了解陸軍一等兵mikezhang的內心世界……


    了解那些嘶啞著喉嚨,為了同胞廝殺拚命的美國大兵……


    了解cia,了解代號“響尾蛇”的外勤特工的內心世界……


    了解那個詭秘的秘密世界,充滿陰謀和狡詐的諜報海洋……


    趙小柱總是這樣,叼著萬寶路香煙,沉浸在煙霧當中默默無語。


    進入另外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趙小柱拿起紅色的水筆,在照片上畫著記號,旁邊用英語寫下批注。他在警方專家的輔導下,開始學習響尾蛇的英文和漢語的筆跡。趙小柱原本是個寫字規規矩矩的好孩子,現在也寫得眉飛色舞、隨心所欲。


    他的第一課不是自學,還是在苗處的引導下。


    “他和你一樣,是個孤兒。”


    苗處用英語說著,交給他一張照片。


    趙小柱接過照片,是美國的一個福利院。


    “他很小的時候就來到福利院,父母被莫名其妙暗殺。”苗處說,“手法很毒辣,應該是職業殺手所為。他在這裏長大,長到15歲。”


    趙小柱又接過一張照片,是福利院裏麵的少年響尾蛇。


    “上帝……”趙小柱感歎一句,他已經習慣了美式思維和語言。


    他和自己少年的時候,一模一樣。倔強的眼睛,卻充滿了迷茫,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和渴望。趙小柱盯著照片上的張勝,好像看著自己的少年時代。


    苗處看著趙小柱,低沉地說:“他從小也被街上的野孩子欺負,打得鼻青臉腫。”


    趙小柱的腦海當中想起來自己的少年時代,那些可惡的大男孩……


    “他對未來充滿幻想,有個夢。”


    趙小柱抬起眼睛,看著另外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上是穿著美國陸軍常服的響尾蛇,帶著冷峻的笑容。


    “他參軍了,在美國陸軍特種部隊,遊騎兵75團三營b連。”


    趙小柱皺起眉頭,仿佛看見了自己坐在卡車上進入狼牙特種大隊的營區。那個好奇的新兵蛋子趙小柱,張望著大院裏麵的特種部隊標語和從未見過的訓練設施……還有戴著黑色貝雷帽的中國陸軍特種兵們。


    “和你不一樣的是,他不是炊事員,是突擊隊員。”


    又是一張照片,穿著叢林迷彩服的響尾蛇跟隊友們一起在接受突擊隊考核訓練……


    “他帶著對未來的夢想和對家庭的渴望,走入軍隊。”苗處淡淡地說,“隻是他的人生出現了轉折點,cia招募了他。我相信他從未放棄過內心的孤獨和對愛的渴望,你也一樣。”


    趙小柱看著年輕的遊騎兵響尾蛇扭曲著臉在攀登繩網。


    “把你的情感帶入進去,菜刀。”苗處引導他,“你不是偽裝成響尾蛇—你就是響尾蛇!”


    趙小柱看著滿牆的照片,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在他的內心世界裏麵,已經走完了福利院、華盛頓警察局、法庭、新兵營、突擊隊學校、空降學校、阿富汗反恐戰爭、伊拉克推翻薩達姆行動……全部的過程,一步都不差。


    “i’mnotimitatingyou.(我不是在偽裝成你。)”趙小柱抽了一口萬寶路,低沉地用英語說。


    照片上穿著三沙迷彩服的響尾蛇笑著看著地板上坐著的穿著三沙的趙小柱。


    趙小柱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轉瞬即逝的微笑:


    “iamyou.(我就是你。)”


    8


    短促的卡賓槍點射聲在靶場迴蕩,這是按照美軍戰術標準修建的訓練設施。趙小柱穿著三沙迷彩服,手持m4a1卡賓槍對準200米外跳出來的靶子不斷射擊。他的身邊是一隊陪練教官,都是穿著三沙迷彩服手持m4a1卡賓槍或者其餘的美軍武器,戴著射擊眼鏡和頭盔,迷彩服上的符號和真正的遊騎兵三營b連是一樣的。


    林銳戴著美軍的上尉軍銜,坐在後麵的觀察室裏麵喝可樂,胸條上是matteversmann。孫守江的軍銜是軍士長,在旁邊無聊地玩著撲克牌。這撲克牌都是美軍發的,伊拉克高官臉譜撲克牌。他分著撲克,嘴裏念叨著:“奶奶的,我現在都覺得自己明天就要開赴伊拉克了!這個遊戲越玩越像真的了,再這樣下去我就成真的goodale軍士長了!”


    林銳笑笑:“我現在明白過來了—我們在幫助他重建另外一個人的迴憶。”


    孫守江抬眼看他,沒說話。


    林銳看著趙小柱的背影:“一等兵mikezhang。”


    孫守江玩著撲克牌:“我可什麽都沒跟你說。”


    “如此大費周章,這個一等兵肯定不是個簡單角色。”林銳眯縫眼睛,“我們不是在訓練一個特情,而是在製造一個人的複製品。我從未有過這種訓練經曆,這好像是一個藝術品的創造過程……我越來越著迷於幫你們塑造這個人物了。”


    “你們一個比一個有病。”孫守江心有餘悸,“好好的一個炊事員、片警,非得人為製造成另外一個人—瘋子!不人道!沒天理!”


    苗處走進來:“說誰呢?”


    孫守江急忙丟掉撲克牌起立:“報告!我是說今天天氣很熱!”


    林銳起身笑笑:“明天是開赴巴士拉嗎?”


    “今天我要帶走菜刀。”苗處嚴肅地說,“烏雞,你去準備!聯係家裏給他準備護照,我們飛巴黎。”


    “什麽?”孫守江納悶兒,“我們要帶三營b連去巴黎搜繳伊拉克反抗組織嗎?”


    “你個笨蛋!”苗處盯著他,“我們抓到了響尾蛇的一點尾巴!”


    趙小柱還在瞄準著靶子進行精確射擊。


    “mike!”林銳高喊。


    “yes,sir!”趙小柱轉身。


    “packyourgears,owlwantstoseeyou.(收拾你的東西,貓頭鷹要見你。)”林銳揮揮手。


    趙小柱二話沒說將卡賓槍交給身邊的軍士長,他知道現在需要轉換角色了。他快步跑向外麵,跳上一輛悍馬越野車。孫守江立即開車,觀察著趙小柱。戴著頭盔穿著全套美軍裝備的趙小柱目不斜視:


    “whatareyoulookingfor,sergeantmajor?(你在看什麽,軍士長?)”


    孫守江眨巴眨巴眼:“oh,nothing.(啊,沒什麽。)”


    “sergeantmajor.(專心開車,軍士長。)”趙小柱還是目不斜視,“thisisbasra,thewarzone.(我們現在是在巴士拉,這裏是戰區。)”


    孫守江苦笑一下—奶奶的,都他媽的瘋了!


    9


    法國巴黎市郊,一處中產階級住宅區。


    這裏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鳥語花香的市郊反而顯得格外幽靜。隻是在拐角電線杆上的變壓器旁邊停著一輛黃色的電力公司維修工程車,維修人員在升降車上進行檢修作業。一切都跟往常一樣,這個街區到處都是安詳寧靜的氣氛。變壓器斜對麵是一幢白色的住宅,門關著,但是窗簾開著,屋裏的女主人看來在家。


    距離這幢二層住宅足足有三公裏的鐵道橋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湊在手裏舉起的炮兵觀察鏡上。


    他的夾克風帽扣在頭上,但是些許微風吹來,可以看見他的黑色長發輕輕飄舞出來。他對著炮兵觀察鏡聚精會神,沉重的炮兵觀察鏡在他的手裏好像很輕的樣子,拿著一點也不吃力。這種蘇聯設計出品的炮兵觀察鏡可以對十公裏內的範圍進行觀察,所以那條三公裏以外的街區一覽無遺。


    從炮兵觀察鏡看過去,打開窗簾的窗戶裏麵,褐色長發的女主人在廚房忙活著午餐。但是看不清楚臉,因為玻璃在反光。


    他挪動炮兵觀察鏡,看見了那個升降車的平台。維修人員百無聊賴地在鼓搗著,由於他在鐵道橋上要高於這個平台,所以他可以看見鬥裏麵藏著的黑衣別動隊員和一把fr-f2狙擊步槍。


    炮兵觀察鏡繼續慢慢巡視整個街區。路邊新來的乞討老人沒什麽破綻,除了那雙目光炯炯的眼睛……出租車停在路邊的時間太長了,好像幾個小時沒動窩了,所以司機在伸著懶腰……街道的露天咖啡廳,那兩個裝作不認識的男人:一個是搖滾歌手腳下放著吉他盒子,一個是公司白領腳下放著公文手提箱,他還在操作電腦……耳麥,他們倆都在不斷地嘴唇翕動,利用看不見的耳麥在和什麽人聯係,目光也有交流……教堂的鍾樓上麵,最理想的狙擊位置,果然埋伏著兩個黑衣狙擊手……


    張勝慢慢放下炮兵觀察鏡,神色凝重。


    麻雀確實遇到了處理不了的突發情況,必須要響尾蛇自己來看看如何解決這個困境。張勝也不知道怎麽解決,因為他知道這些看上去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其實都屬於一個組織—法國對外安全總局,這是對外公開名稱,還有一個正式的不公開名稱—法國國外情報與反間諜總局,簡稱sdece。它的任務包括在國外搞間諜工作和在國內進行反間諜工作。因此,這兩部分工作有時又互相重疊。第一局是純粹的情報工作,下分幾個處,以字母r(法文情報一詞的頭一個字母)為各處的代號。r1為情報分析處;r2東歐處;r3西歐處;r4非洲處;r5中東處;r6遠東處;r7美國和西半球處。第二局主管反間諜工作。第三、四局設在一個辦公室裏,主管政治情報。第六局是主管財務。第七局是行政管理局。


    似乎這樣看上去這個機構跟張勝目前的業務沒有什麽關係……


    但是這些法國特工,屬於從未公開過任何事務並且自成體係的sdece第五局—行動分局。


    該局指揮部設在巴黎東北一個肮髒的郊區,裏拉門附近的莫爾埃大街上一座毫無特色的樓房裏。行動分局有數百個硬漢子。這些人大部分是科西嘉人(第五局的傳統),他們練就一身最棒的體格,然後被送往薩托裏訓練營,在該營一個與其他部分完全隔絕的特別部門裏,學習一切有關破壞的技術。他們成為用輕武器或赤手空拳—徒手劈殺和柔道—進行格鬥的高手。他們還學習無線電通信、爆破、破壞、用刑或不用刑審問、綁架、縱火和行刺等課程。


    他們有些人隻會說法語,其餘的人能夠流利地說好幾國語言,並且能在全世界任何首都行動自如。他們有權在執行任務時殺人,並常常行使這種特權。


    張勝跟sdece第五局的“交情”,來自他親手殺掉了第五局的兩名行動特工。


    當時他剛剛與cia脫離關係,短期受雇於南美某位獨裁者,而sdece第五局恰恰派出這兩名行動特工前去南美暗殺這位命大的獨裁者……因為響尾蛇在他身邊,所以這兩名來自浪漫國度並且訓練有素的特工不浪漫地死亡了。


    換句話說—這是血海深仇。


    血債血還—sdece第五局的新人每個人都會在老特工的帶領下高聲誦讀這句誓言。


    張勝知道,sdece第五局在等待對他血債血還。


    他的眉頭緊鎖,這是他很少遇到的麻煩。


    因為那裏住著的是他的……女兒,和他女兒的母親。


    麻雀知道出事的時候,已經晚了。連警告都來不及,sdece第五局的特工們就已經在黑夜破門而入。他們冷酷地抓捕了女人和女孩,以及那個來自阿爾及利亞的可憐無辜保姆,並且對這間屋子進行了秘密搜查。在一個小時以內,這裏已經成為sdece第五局的秘密據點。那個褐色頭發的女人不是julie,而是第五局的一名女特工假扮的。此刻她正在廚房假忙活,是誘餌……


    事情出在一個很小的環節上。


    麻雀按照慣例在每月初打錢給julie,依靠倫敦的一家私人銀行進行轉賬。而這家私人銀行出了點問題,mi5(英國軍情五處)懷疑該銀行一直作為某些阿拉伯恐怖組織的地下現金儲備銀行和結算平台。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銀行的老板是個謹慎古板的人……是他的兒子,為了能夠贏得一個阿拉伯美女的芳心,幫助她的叔叔進行一些現金的秘密往來。那位阿拉伯美女告訴他:“他是做皮革生意的,需要大量現金的匯兌。”於是那個傻小子就答應了,悄悄背著父親幹這些勾當,結果被mi5盯了兩年。因為那位阿拉伯美女,是恐怖組織某位人物的小老婆所生的女兒,雖然沒有去過阿富汗或者任何一個阿拉伯國家,從小在英國長大,但是mi5還是把她作為了長期監控對象,終於抓住了疑點……秘密調查的結果,自然就牽出來麻雀從瑞士銀行定期轉入轉出的資金,雖然瑞士銀行不會配合mi5的調查,但是這項固定轉入巴黎的資金實在是太可疑了。於是mi5將這個線索轉給了sdece……後果自然不堪設想。


    sdece沒有費多大力氣,就鎖定了julie和audemarie—響尾蛇的女兒,已經九歲。因為julie把自己和audemarie的合影照片就擺在了臥室的床頭櫃上,這是維係她和張勝關係唯一的紐帶了。


    這個笨女人……


    sdece自然不會傻到相信這個帶著華人血統的小女孩,不是照片上那個華裔男人的女兒,更不會傻到相信那個華裔男人不是響尾蛇,而是一個很可能外形酷似的陌生人。於是sdece第五局順理成章地接管了這件事,因為他們要血債血還。


    張勝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來得晚了。julie和audemarie已經不知道被轉移到哪裏了,響尾蛇的能力不是無限的。即便他知道女兒在哪裏,也不敢去找她。因為sdece第五局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迎接這位疼愛女兒的父親,歡迎儀式就是狙擊步槍射殺或者是亂槍擊斃。


    總之,要血債血還。


    張勝長出一口氣,把炮兵觀察鏡放入身邊的手提袋,走下鐵道橋。


    他意識到由於自己不可原諒的疏忽,可能要永遠失去女兒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危機四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劉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劉猛並收藏危機四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