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上午八點半,出了東城區民政局結婚登記處的蓋曉嵐覺得腿發軟,扶著大門臉發白:“我這就把自己給嫁了?”


    趙小柱在後麵急忙攙扶住她:“怎麽了?你又貧血了?”


    蓋曉嵐的臉確實很白,滿頭是汗:“我這就把自己給嫁了?”


    趙小柱眨巴眼,不敢說話。


    “你……你……不許欺負我!”蓋曉嵐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不許欺負我……我這就把自己嫁給你了!你不許欺負我!”


    “我……我也得敢啊!”趙小柱苦笑。


    “家裏都是我說了算!”蓋曉嵐眼淚汪汪,“你必須聽我的!”


    “我不一直都聽你的嗎?”趙小柱認真地說。


    “不許變了!”蓋曉嵐哭著說,“蘇雅姐說了,男人結婚就變了!變得不會疼女人了,變得脾氣不好了,變得不愛跟女人說話了……變得不喜歡自己的女人了……”


    “我不會變的。”


    “你發誓!”


    “我發誓!”趙小柱舉起右手放在心口,“我發誓—我不會變的!”


    “趙小柱,我可把什麽都給你了,你可不許欺負我……”蓋曉嵐撲在趙小柱懷裏哭著,“你要對我好……”


    趙小柱抱住蓋曉嵐,這個時候自己也迴過味來。原來,自己真的有了一個家了,有媳婦了……


    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屬於自己的媳婦。


    迴到家裏,蓋曉嵐還在抹淚。趙小柱看著她,目光很怪異。蓋曉嵐害怕了,退後一步:“你……你幹嗎?”


    趙小柱突然一把抱起來她,蓋曉嵐在空中踢著腿,踢飛了一隻高跟鞋:“哎呀你幹嗎啊?!……嗯,嗯……我這衣服新買的,貴著呢!哎呀我自己脫,別撕啊……內衣是法國的—嗯,嗯—啊—”


    ……


    蓋曉嵐在抹淚,趙小柱在旁邊膽戰心驚拿著紙巾預備著:“還疼嗎?”


    “你剛剛發誓不欺負我的……”蓋曉嵐哭著說,“人家還沒準備好呢……”


    “我錯了……”趙小柱小心翼翼地說。


    “你色憋的啊你?給你你不要,沒準備好你跟強奸犯似的!”蓋曉嵐哭著說,“臭流氓!大色鬼!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流氓啊?說,你跟幾個女孩耍過流氓了?”


    “沒有沒有,你是第一個……”趙小柱內疚地說,“我……”


    “你什麽啊你?你真能裝!”蓋曉嵐拿枕頭砸他,“你把自己裝得老實著呢!暴露了吧?你就是個臭流氓—我要打110,我要警察抓你!嗚嗚嗚……”


    趙小柱小心翼翼地遞過去紙巾。


    蓋曉嵐一把抓住吸溜鼻涕:“連窗戶都不關,我感冒了!”


    “啊?!”趙小柱是真急了,急忙起身光屁股關窗戶,然後到處找藥。蓋曉嵐在床上看著,撲哧笑了。趙小柱迴頭看,蓋曉嵐又哭起來:“臭流氓—”


    幾分鍾後,蓋曉嵐穿著睡裙從馬桶上起來,還扶著腰。趙小柱急忙扶著她,很小心。蓋曉嵐皺著眉頭,走一步就疼一下,鑽心地疼。趙小柱內疚得恨不得撞牆去死,蓋曉嵐被他攙扶到沙發上坐下。


    屁股一挨著沙發就“啊”叫了一聲,疼得呲牙咧嘴。


    趙小柱站在邊上,跟罪人似的:“真的……很疼嗎?”


    “廢話!我拿個棍子把你劈開試試!”蓋曉嵐滿臉痛楚地扶著腰,傷心地哭起來,“我都流血了……”


    趙小柱站在旁邊局促不安。


    兩個小時後。趙小柱撫摸著蓋曉嵐,蓋曉嵐眼神迷離:“我還想要一次……”


    “已經第三次了……我怕你疼……”


    “早就不疼了……”蓋曉嵐抱著趙小柱,“我要你……”


    四個小時後。趙小柱伺候蓋曉嵐穿警服,蓋曉嵐看著鏡子裏麵的自己,往嘴唇上抹口紅。她抬頭看見自己脖子上的吻痕:“都是你,看我脖子!人會笑話我的!”


    趙小柱在後麵給蓋曉嵐整理好警銜:“我錯了……”


    “晚了!”蓋曉嵐哼了一聲,“人要笑話我,我就說你是臭流氓!”


    “嗯,我是……”


    “你是大色狼!”


    “嗯,我是……”


    “你是混進人民警察內部的敗類!”


    “啊,我不是……”


    “你就是!”蓋曉嵐說,“我說了算!”


    “是,我是!”趙小柱一本正經,“我是混進人民警察內部的敗類!”


    蓋曉嵐笑了,親他一口:“傻樣!”


    2


    “趙小柱帶著媳婦迴來了!”


    戴著紅箍的李大嬸在胡同口又一聲喊。


    原本平靜的橘子胡同再次仿佛一瞬間冒出來無數人頭。跟趙小柱站在一起的蓋曉嵐嚇了一跳,趙小柱則對這已經司空見慣。他笑著跟老奶奶老大爺們握手,大家都看著漂亮的蓋曉嵐讚不絕口:


    “哎呀!這閨女真漂亮!比電視裏麵還漂亮!”“咱們小柱啊,就是有福氣!”“這閨女也有福氣,跟了咱們小柱這麽好的人!”……


    蓋曉嵐反應過來,也笑著跟街坊們打招唿,分喜糖:“楊奶奶吧?小柱常常念叨你!牛大爺?牛大爺?我是蓋曉嵐!”


    “你就是魯豫?怎麽跟電視上看著不一樣啊?”牛大爺豎起耳朵聽著。


    “我是蓋—曉—嵐!”蓋曉嵐笑著說,“趙小柱的媳婦!聽說您愛下棋,等我哪天有時間,陪您殺兩局!”


    “好好!”牛大爺聽這個最清楚,“我迴家準備去!我老了,你得讓我一個炮!”


    趙小柱和蓋曉嵐笑著給大家分著喜糖。在他短暫的三年片警生涯當中,這是給他帶來溫情和親情的一條胡同。人人都喜歡片警趙小柱,趙小柱也喜歡他們每一個人。對於趙小柱來說,沒有什麽比這份親情更重要。蓋曉嵐也深深明白這一點,因為她知道—趙小柱的內心深處,藏著一個夢。這個夢不僅包括她和他們的小家,也包括這條胡同,這些也許本來素不相識的老百姓。他們是趙小柱的親人,也是她的親人。


    大家最後熱熱鬧鬧地走到了秦奶奶的家門口。其他的人沒有進去,因為現在進去不合適。李大嬸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小柱啊,市局的同誌剛剛來過。你……你進去得好好勸勸秦奶奶……”


    “嗯。”


    趙小柱推開門,帶著蓋曉嵐進去了。


    秦奶奶還躺在床上,眼巴巴看著門口。門一開就坐了起來:“小明迴來了?”


    “是我,秦奶奶。”趙小柱輕聲說,“我帶媳婦來看您了。”


    “哦。”秦奶奶失望地靠在枕頭上。


    “秦奶奶,我跟小柱來看看您。”蓋曉嵐走過去扶著秦奶奶躺下,“您老躺下,燒退了嗎?您想吃點什麽,讓小柱給您做。別想那麽多,小明沒有卷進去大案,調查清楚就該迴家了。”


    “嗯……我聽市局的同誌說過了。”秦奶奶流著眼淚握著蓋曉嵐的手,“這孩子,真懂事……小柱,你可得好好疼人家……不能辜負了人家……”


    “我會的,秦奶奶。”趙小柱說,“您放心吧……我明天去旅行結婚,您有什麽事兒就找大白。我很快就迴來,小明的事兒您別太擔心。他迴來以後,我讓大白好好跟他談談,再送他去強戒。”


    “這個鴉片啊……”秦奶奶流著眼淚,“解放前啊,抽鴉片抽得傾家蕩產,賣房子賣地……都這麽多年了,怎麽還危害社會呢?小明是個好孩子啊,他不孬啊……他怎麽會沾上鴉片了呢……”


    “您別想那麽多了。”趙小柱低聲說,“不管怎麽樣,我不會放棄他的。我想您也不會放棄他,隻要我們大家都不放棄他,他不會放棄他自己的。他才十五歲,還有機會。我從國外一迴來,就去戒毒所找他。”


    “秦奶奶,我聯係了一家學校。”蓋曉嵐說,“在外地,是我爸爸開的。住宿學校,按照國外貴族學校標準管理的,對外都是封閉的。我跟他說好了,不要咱們的錢,食宿也都免費。咱們讓小明去那裏好好學習,遠離毒品……學校管得很嚴,還在山區。我想隻要小明不接觸毒源,不接觸社會上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他肯定會戒掉的。”


    “那敢情好。”秦奶奶握著蓋曉嵐的手眼淚汪汪,“閨女,謝謝你了……我就剩下這麽一個孫子了,我全都托付給你們倆了……”


    蓋曉嵐擦去眼淚:“秦奶奶,您放心。您是小柱的親人,也就是我的親人。我們都會想辦法的,小明不會有事的。他會戒掉的……他會是個好孩子的,您別擔心了……”


    迴到派出所,七個兄弟都在會議室,桌子上放著鋼盔防彈背心警棍什麽的,高所在領槍單上簽字:“小組長才能帶槍,每人五顆子彈—一定要注意安全!”


    趙小柱疑惑地看著大家,隨即明白過來晚上有行動。蓋曉嵐還是眼淚汪汪。大白看著納悶兒:“怎麽了?胡同裏麵那幫小兔崽子又說混話了?我去修理他們!”


    “沒有沒有……”蓋曉嵐拉住大白,“我是看秦奶奶,太可憐了……”


    大白苦笑:“你是從警以後就在機關待著,見得太少了。以後時間長了,這種事情就習慣了。大千世界,人生百態,什麽事兒都有。”


    “得了得了,別哭鼻子了。”高所笑道,“結婚是大喜的日子!聽說你們今天終於把證給辦了?嗯,不錯,結束了無照駕駛的曆史啊!”


    民警們哄笑,蓋曉嵐臉紅了,抹著眼淚也笑了。


    “本來想請你們吃飯,但是今天晚上分局安排臨檢。”高所說,“我們幾個都得上,所以也就不留你們了。等你們迴來吧,咱們去“東來順”,熱熱鬧鬧吃一頓火鍋!給你們慶祝一下,給趙小柱補補身體啊!”


    蓋曉嵐紅著臉,不敢說話。


    “高所,晚上我跟你們一起去吧!”趙小柱說,“所裏現在人手少……”


    “滾!”高所笑罵,“就知道你是這句。滾迴去!好好陪著曉嵐,然後明天高高興興去法國!等到你迴來,你們倆都忙起來了,再像這樣能膩歪在一起的機會可不多了!工作是幹不完的,迴家去吧!我們這兒要開會了,你們兩個—被我們橘子胡同派出所臨時開除了!我們要開會,老百姓就得迴避一下。走走走,都走!”


    不由分說,弟兄們就把他們倆推出了派出所大門。趙小柱再三請戰,被高所指著鼻子罵了兩句,不敢吭聲了。大白笑道:“迴去吧,別跟這兒膩歪了。你了解高所,他決定的事兒你改變不了!迴來還不有的你忙?”


    趙小柱隻好點點頭,騎上小摩托帶著蓋曉嵐迴家去了。


    3


    “ca1203航班請旅客們登機了……”


    “mu2102航班臨時改點,請各位旅客耐心等待……”


    首都機場大廳裏麵人山人海,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們如同被塞進加工廠流水線的原料一樣,在安全通道前井然有序,準備接受檢查。


    “快點快點!”


    穿著一身休閑服的蓋曉嵐背著自己的背包大聲對後麵喊。


    戴著墨鏡的趙小柱滿頭是汗推著行李車:“來了來了!你說咱們是出國旅行,又不是出國定居!你怎麽恨不得把半個家都搬來了?”


    “哎呀,你懂什麽!法國物價貴,能省一個是一個!”蓋曉嵐戴上墨鏡,“走,咱們在這兒排隊!”


    兩人都穿著休閑服,在隊伍尾巴站好,跟著旅客們往裏走。


    “您的護照、登機牌。”安檢員笑著對趙小柱和蓋曉嵐說。


    趙小柱把護照和登機牌給她。她接過護照打開,看看趙小柱的照片,愣了一下。隨即她還是職業性地笑容,抬頭:“請您把墨鏡摘下來。”


    趙小柱急忙摘下墨鏡,帶著微笑:“這樣可以了吧?對不起,我剛才太忙了。有點堵車,怕趕不上……”


    安檢員仔細看看護照,又仔細看看趙小柱:“先生,您的護照有點問題。”


    “啊?什麽問題啊?”趙小柱頭都大了。


    “怎麽迴事啊?”蓋曉嵐也急了,“出入境處的處長給辦的,難道出錯了?”


    “沒什麽大問題,不過我們要核實一下。”安檢員笑著說,“請您跟我到那邊辦公室去。”


    趙小柱就安慰蓋曉嵐:“沒事沒事!可能是有什麽地方不清楚……”


    兩人跟著安檢員進了旁邊的辦公室。安檢員笑道:“請您二位稍等,我們的領導馬上過來。”


    “要快一點啊!”蓋曉嵐說,“我們不能誤了飛機!怎麽迴事啊這是?”


    “沒事沒事,肯定是小誤會。”趙小柱笑,“咱們也得配合機場安檢的工作不是嗎?”


    話音未落,門一下子被粗暴地撞開了。四個穿著防彈背心戴著麵罩的機場特警持槍衝進來,槍口對準兩人:“趴下!把手放在我們看得見的地方!”


    趙小柱和蓋曉嵐一下子傻眼了。


    “這這這……是誤會……”趙小柱急忙舉手說,“我們也是……”


    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兩個特警衝上來直接把他按倒。其餘的兩個特警持槍把蓋曉嵐逼到角落,蓋曉嵐尖叫著:“啊—我是市局的……”


    “是誤會—”趙小柱高喊。


    噗!一根麻醉針紮進他的脖子,趙小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小柱—”蓋曉嵐高喊著。


    噗!又一根麻醉針紮進了蓋曉嵐的脖子。


    蓋曉嵐軟軟地倒下了。


    四名特警如臨大敵,四把手槍對準他們兩人。


    特警組長鬆了一口氣,對著耳麥說:“控製,完畢。”


    4


    趙小柱的臉在水池裏麵,他睜著雙眼,嗆了水,鼻孔都開始冒血。


    “咣!”


    後麵的男人抓著他的脖子拽他出來,丟在地上。


    赤身裸體的趙小柱倒在地上痛楚地吐著水,眼神都是模糊的。那個男人一腳踢在他的小腹上,趙小柱慘叫一聲,在地上抽搐著。


    “響尾蛇—”


    男人蹲下抓著他的下巴,他的嘴裏還在冒著混著血的水。


    “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


    趙小柱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是一個不認識的短發壯漢。壯漢穿著襯衫,袖子卷起來,肋下還掛著一把手槍。


    “我……不認識你……”


    “我是你爺爺—烏雞!”壯漢一口東北話,“狗日的,沒想到落到你爺爺手裏吧?!”他起身又是一腳:“你他媽的把我們的人活埋了,今天我要你知道你爺爺的厲害!”


    趙小柱被踢到角落裏麵,咳嗽著吐血。


    孫守江抓起一把鐵椅子,直接就砸到趙小柱身上:“老實交代!你到這來幹什麽?跟誰接頭?有他媽的什麽陰謀!”


    趙小柱在地上爬著,想站起來,卻腿軟失敗了。他看著孫守江:“我……不是響尾蛇……我是趙小柱……”


    “喲,越來越會演戲了!”孫守江笑著上去就是一腳,“別他媽的以為拿個看不出來的護照,我就相信你了!—說!”


    趙小柱慘叫一聲,被踢得蜷縮在牆角。


    孫守江再次舉起鐵椅子砸過去,趙小柱頭上開始流血。孫守江怒吼:“說!你到這來,都幹了什麽?”


    “啊—”趙小柱慘叫著,抱著腦袋。


    孫守江丟掉打變形的鐵椅子,拔出手槍對準他:“你他媽的別以為老子不敢宰了你!這是我的地盤!老子他媽的滅了你,跟滅一隻螞蟻一樣!說—你他媽的到底來幹嗎?!”


    “我……我是趙小柱……”趙小柱睜開血眼,“我是東城區……橘子胡同派出所……片警……”


    孫守江詫異地看著他:“喲,你戲演得不錯啊!”說完臉色一變,對準趙小柱膝蓋前的地麵就是一槍。


    砰!


    “啊—”趙小柱慘叫一聲,往後縮躲開子彈。


    “我的警號是……”趙小柱高喊著。


    孫守江咬牙切齒,蹲下用手槍頂著趙小柱的腦袋:“你再跟我說半句假話,老子就斃了你!”


    “我的警號是……”趙小柱虛弱地說,“010112032……”


    孫守江的手槍在顫抖,他收迴手槍:“放屁!”說著又舉起鐵椅子砸下去。


    “啊—”


    5


    “我……我真的是市局政治處的……”


    蓋曉嵐眼淚汪汪,看著麵前神色嚴厲穿著職業裝的女人。


    “坐下!”女人厲聲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敢在我跟前撒謊!說,你跟那個男人什麽關係!”


    “他是我丈夫……”蓋曉嵐不敢哭出來,咬住嘴唇說。


    “你丈夫?!”女人指著她的鼻子,“那你是誰?!你是哪個國家的?!你叫什麽名字?!怎麽跟他混在一起的?!”


    “我……我是市局的……”蓋曉嵐哭著說,“我叫蓋曉嵐,你們……你們不看電視嗎……我是警務節目的……主持人……”


    “少跟我打岔!”女人嚴厲地說,“我n的呢!—說,你到底是誰?!你怎麽跟他混在一起的?!這個證件是找誰買的?!在國內誰是你們的內線?!”


    “你們……就不能打個電話嗎……”蓋曉嵐哭著說,“給局長,給政委,給誰都行……”


    “沒有到你指揮我的時候!”女人站起來一拍桌子,“再不老實,我就給你上手段!”


    “不要啊—”蓋曉嵐哭著抱住頭。


    “那就老實交代,你到底是誰?!”


    6


    站在監視器跟前的瘦高男人頭發花白,臉色凝重。他的臉上跟刀刻出來的一樣,布滿了堅硬的皺紋。左眼是假的,所以顯然經曆了無數的血雨腥風。他臉上沒有表情,隻是平淡地看著監視器上的兩個審訊室。


    這是一個廢棄的廠房,顯然不是公安機關的辦公地點。那兩個審訊室也是車間改裝的,顯得陰森可怖。他沒穿製服,他身邊的這些年輕人也沒穿製服,都是穿著合身的便裝。瘦高男人是這裏的頭兒,他看著監視器上的嚴刑拷打,好像已經司空見慣。


    鬥爭,永遠是殘酷的。


    一陣暴打以後,趙小柱沒了動靜。孫守江蹲下檢查一下,起身看著監視器的鏡頭:“休克了,要我潑水把他弄醒嗎?”


    瘦高男人看著地上的趙小柱,命令:“把鏡頭推上去。”


    鏡頭推上去,趙小柱癱軟在地上,滿臉血痕。


    “苗處,這小子真的不愧是響尾蛇啊!”技術員感歎,“嘴真的夠硬的!也不想想,落到我們手裏邊,可能混得過去嗎?”


    瘦高男人—苗處僅存的一隻右眼閃著光芒:“進入市局的資料庫,查那個警號。”


    技術員納悶兒:“有必要嗎?”


    “有。”苗處的聲音不大,但是帶著不可質疑的權威性。


    技術員在電腦前照做了。


    “讓醫生去急救。”苗處說,“他不能留下內傷。”


    趙小柱被跑進來的兩個醫生拽起來,抬到桌子上開始急救。苗處看著監視器上的趙小柱,神色凝重。技術員從電腦前抬頭:


    “苗處!真的……有這個人!”技術員看著電腦上調出來的資料庫,上麵是趙小柱穿著警服的照片,旁邊是資料介紹。


    苗處點點頭:“烏雞,沒你事兒了。”


    孫守江看看桌子上的趙小柱,咬牙切齒:“媽的!等你小子醒了再說!”


    蓋曉嵐詫異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對著耳麥“嗯”了幾聲,看她的眼神也變了。女人歎息一聲:“對不起,是誤會。”


    “誤會?!”蓋曉嵐站起來,“是誤會?!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我要去告你們—”


    “這是我們的工作。”女人麵無表情,起身走了。


    蓋曉嵐追到門口,捶打著鐵門:“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憑什麽亂抓人啊!—趙小柱,趙小柱呢—趙小柱……”


    趙小柱躺在桌子上,又吐出一口血。他的眼睛都被凝固的血塊擋住了,睜開也看不清楚。一個醫生小心地拿酒精棉給他擦去眼睛上的血塊,趙小柱慢慢看清楚了一個背對強光燈的影子。


    苗處慢慢低下頭,看著他的臉。


    趙小柱害怕地縮了一下,渾身疼:“我……我是橘子胡同派出所片警,我叫趙小柱……”


    苗處點點頭:“我知道了,是誤會。”


    “你們,你們是誰?”趙小柱驚恐地看著他。


    “國際刑警中國中心局。我姓苗,是這裏的處長。”苗處淡淡地說,“這是一個誤會,我們抓錯了人。”


    “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趙小柱很傷心,眼淚流出來,眼窩的傷被淚水刺痛了。他的心裏更疼,看著麵前這個沒有表情的瘦高男人。


    “我說了,這是一個誤會。”苗處說,“我代表我的兄弟給你道歉,並且會給你治療和補償。如果你想上告,這是我的名片。”


    苗處把一張印著國際刑警徽章的名片放在趙小柱的手裏。


    “我想知道……為什麽。”


    “我不能告訴你。”苗處淡淡地說,“我對這個單位負責,同樣—我也對發生的一切情況負責,我的兄弟是在我的命令下做事。對敵鬥爭是殘酷的,發生這樣的誤會我也不想看到。我們會送你去醫院,你可以告我—但是我希望,你來過這裏的事情不要擴散。我們的工作是高度保密的,關係到成千上萬人的性命,我的兄弟是提著自己的腦袋在做事。”


    “我……不會告你的……”趙小柱含著眼淚說。


    “為什麽?”苗處問。


    “因為……你們是警察……”趙小柱艱難地說,“警察……不能告警察……你們這樣做,一定有你們的理由……我也是警察,我要配合你們工作……”


    苗處的右眼有一絲感動,他歎息一聲:“是我工作的失誤,我給你道歉。你們會得到補償的,對不起。”


    趙小柱努力想笑,卻咳嗽出來一團血。


    7


    婚假直接變成了傷假,趙小柱住進了中日友好醫院的國際醫療部,高級的治療恢複病房。蓋曉嵐的角色也從新娘子變成了陪床的,含著眼淚照顧被打得皮肉模糊的趙小柱。這幫國際刑警動手是有章法的,所以全麵檢查以後並沒有內傷,都是皮肉傷。他們倆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沒有去法國,而是被國際刑警誤當作紅色通緝令上的頭號極度危險罪犯抓住一陣暴打。廢話,這個事情怎麽說啊?何況趙小柱壓住了蓋曉嵐,說什麽都不許她去上告。


    於是本來計劃當中的七天浪漫法國之旅,就變成了中日友好醫院的病房之旅。


    所謂打掉了牙往肚裏麵咽,就是這個意思了。


    蓋曉嵐伺候趙小柱喝下一口熱牛奶,眼淚吧嗒吧嗒掉。


    趙小柱臉上都是繃帶和紗布,眯縫著被打腫的雙眼努力笑笑:“別哭啊……剛才護士跟我說,這個病房一天光房費就800塊,一般人還真的住不起呢……”


    “那我一天給他們800塊,讓他們來住好了!”蓋曉嵐哭著說,“憑什麽啊?憑什麽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們打一頓啊?憑什麽啊?我們又不是壞人,還是同行!他們怎麽也不調查清楚啊?”


    “他們肯定有他們的理由……”趙小柱看著蓋曉嵐,苦笑著說。


    “那也不該打人啊!”蓋曉嵐抹眼淚,“法律在他們眼裏是什麽啊?三令五申不許嚴刑逼供,他們怎麽能下這麽狠的毒手啊?”


    趙小柱勉強笑笑:“你一直在機關,下麵的事情,你見得少……有時候,有些事情也是沒辦法的……”


    “你還幫他們開脫?”蓋曉嵐心疼地給趙小柱擦去嘴角滴出來的牛奶,“要不是你攔著,我非得告他們個人仰馬翻!”


    趙小柱握住蓋曉嵐的手:“答應我……算了……別去告他們……”


    蓋曉嵐鼻子一酸:“你就知道為別人著想!你什麽時候能為你自己想想?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說著就抹眼淚。


    趙小柱握著她的手,沒說話。


    他在思考一個問題—響尾蛇是誰?為什麽國際刑警會把自己當作響尾蛇?


    答案隻有一個:自己和響尾蛇長得很像。


    還有和自己長得像的?他苦笑一下,偏頭看旁邊的鏡子。滿臉都是紗布和繃帶,露出來的地方都是青腫……看不清楚自己的臉。一直覺得自己其貌不揚,沒想到還有一個跟自己一樣其貌不揚的。趙小柱自嘲地笑,你比我有本事,能讓國際刑警如臨大敵。


    但是這隻是自嘲,趙小柱可沒有想過成為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令上的要犯。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不是一般罪犯就能夠被登上紅色通緝令的。而在一般情況下,根據趙小柱的常識,國際刑警當地的組織也不會采取這樣的暴力措施對待紅色通緝令上的罪犯……也就是說,出現這樣的情況,隻有一個原因……


    他跟國際刑警中國中心局之間,有血債。


    “你活埋了我們的人!”


    那個壯漢嘶啞的吼叫在趙小柱耳邊響起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活埋了我們的人……警察最能理解警察,趙小柱很清楚這種感覺……假如高所或者大白被犯罪分子活埋,自己難道不會抓住疑犯就動手嗎?自己很可能比他們還狠毒……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也能明白為什麽他們會上來不問青紅皂白先給自己虐了一頓。而且還深深地理解,因為真的是該著自己倒黴,長了一張跟那個響尾蛇酷似的臉。


    凡事都替別人著想,這在趙小柱二十五年的人生當中已經成為一條自然而然的思維習慣。他不會去想告他們,因為他們也是警察,而他們這樣做是因為……自己的兄弟被活埋了……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不會比他們更理智。趙小柱隻能自認倒黴,這是命裏該著的……好在這幫國際刑警下手雖然狠,但是還有分寸。


    “我們就在這兒過婚假啊……”蓋曉嵐嗚嗚嗚哭著說。


    趙小柱的心裏滿是說不出來的內疚。真的,自己太對不起曉嵐了……計劃好的國外旅遊結婚計劃全部被打亂了,而如果沒有這個意外的大獎,自己也許就不會和蓋曉嵐計劃現在結婚。趙小柱深深內疚,他撫摸著蓋曉嵐滿是淚痕的臉,不知道該怎麽道歉。


    多好的姑娘啊,怎麽就跟了自己這個倒黴蛋了呢……


    外麵的走廊裏麵,衣著齊整的孫守江手捧鮮花往病房裏麵走。他的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是苗處。他急忙接:“喂?”


    “烏雞,你幹什麽去?”


    孫守江下意識地抬頭,在走廊四處尋找。他看見了對著自己的攝像頭:“苗處,我去看看他……畢竟是我打傷他的,我得跟他當麵道歉……都是自己兄弟,我……”


    “迴去。”苗處的話不由置疑。


    “苗處?”孫守江納悶兒。


    “迴去,不許去看他,不許接觸他。”苗處的聲音很冷酷。


    “是。”孫守江看看病房,掛掉手機。他捧著鮮花,大步往迴走。身邊經過一個漂亮性感的小護士,一米七幾的個子,腿很長胸很挺。孫守江苦笑一下:“喂。”


    小護士抬頭:“嗯?你有事嗎,先生?”


    “給你了。”孫守江把鮮花塞到她懷裏,轉身就走了。


    小護士傻眼了,抱著鮮花,看著離去的衣著高檔的孫守江。他的個子很高,走起來健步如飛。小護士急忙高喊:“喂!你的電話多少啊?”


    孫守江已經出門了。


    小護士在鮮花當中尋找,沒有卡片,沒有電話。她納悶兒:“什麽路子啊?”


    廠房的監視室內。苗處看著孫守江離開了走廊,又轉向病房的監視器。他凝視著病床上的趙小柱,那個滿身滿臉紗布的倒黴蛋,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8


    “烏雞注意,目標到你身後了。你繼續跟蹤,我要換車了。完畢。”


    “烏雞收到,完畢。”


    孫守江發動汽車,看著後視鏡裏麵那輛出租車擦肩而過。他從路邊停車帶跟上去,不緊不慢地跟著出租車。跟所有跟蹤的兄弟一樣,他開著地方牌照的民用車輛,這些車還不是一個牌子的。


    孫守江納悶兒,為什麽要調這個小片警的外線?難道苗處真的是吃飽了撐的?把這麽多力量用到小片警的身上,別的工作都不做了?


    但是苗處就是苗處,苗處的話是不容置疑的。除非他不想幹了,所以一旦苗處做出決定,他隻能不折不扣地執行。整個跟蹤隊伍都是經驗豐富的偵查員,對趙小柱采取的也是真正的全程監控。他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因為很明顯這個小片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派兩個人一輛車足夠了。


    但是苗處……就是苗處。


    他冷冷地注視著麵前的一排監視器,從各個角度傳輸來出租車的畫麵。車裏麵可以看到趙小柱和蓋曉嵐的臉,趙小柱的額頭還蒙著紗布。苗處沒有任何表情,默默地看著。各個跟蹤小組傳送來的消息顯示他一點都沒有發覺有跟蹤。


    苗處笑笑:“你這個笨蛋,要從零開始。”


    技術員納悶兒:“苗處?為什麽我們要調他的外線?”


    “我想知道,他在警校到底學會了什麽。”苗處看著趙小柱。


    “他真的有疑點嗎?”


    苗處隻是看了一眼技術員,技術員就不敢說話了。苗處轉迴監視器,看著趙小柱在蓋曉嵐的攙扶下下了出租車,進了樓門。他轉迴自己的視線:


    “我要他的所有資料。”


    “是,我在做。”技術員在電腦前忙活著。


    苗處的眼轉向牆上。黑板上是兩張放大的照片,如果不仔細辨認,就是一個人。


    一個是趙小柱,穿著警服,笑嘻嘻爬香山的留影截圖。


    一個是目光陰鷙的男人,帶著狡詐的笑容,穿著西服舉著一個紅酒的酒杯。照片是偷拍的,很模糊,顆粒很大。


    苗處看著這兩張照片,臉上沒有表情。


    樓道的電梯開了,蓋曉嵐攙扶著趙小柱出來:“你小心點。”


    “我沒事了。”趙小柱笑笑,“真的,你不用扶我了。”


    他們走到自己家門前。蓋曉嵐拿出鑰匙要開門,趙小柱突然拽住她的胳膊:“等等。”


    “怎麽了?”


    趙小柱抬頭,看著門框上麵,很疑惑。蓋曉嵐跟著看上麵,門框上有撬動的痕跡。蓋曉嵐嚇了一跳:“進賊了?!”


    趙小柱接過鑰匙開門:“你在外麵等著。”


    蓋曉嵐躲在樓道裏麵,趙小柱開門一腳踹開門就進去了。屋裏一片淩亂,看來是真的遭賊了。蓋曉嵐進來臉就白了:“啊?!咱們怎麽這麽倒黴啊?”


    “報警吧。”趙小柱搜查了整個屋子,無奈地說。


    廠房裏麵的監視室,苗處露出笑容:“習慣,小子。要學會習慣,這將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110的巡警勘查了現場:“你們丟什麽了?”


    “好像什麽都沒丟。”蓋曉嵐找到了自己的存折和首飾,“值錢的東西都在呢,奇怪啊!”


    趙小柱在思索什麽,他掀開窗簾往下看去。樓下有一輛北京現代轎車剛剛開走,車牌是民用的。趙小柱迴頭看淩亂的房間,蓋曉嵐在跟巡警說話。巡警點點頭:“那你們去北苑派出所立案吧,我們隻是接警。”


    “好,我們也是警察,這套我們熟悉。”蓋曉嵐說。


    “你們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巡警關心地問,“有人想報複你們?”


    “怎麽可能呢?”蓋曉嵐苦笑,“我是宣傳幹事,他是片警—就是想得罪,也得有那本事啊!”


    “不是就好,你們自己多注意。”巡警禮貌地說,“我們走了,還得去巡邏。有什麽情況,你隨時跟我們通報。”


    “謝謝啊。”蓋曉嵐笑。


    “不客氣。”巡警笑著拿出自己的本子,“給我簽個名吧,我老婆最喜歡看你的節目。”


    蓋曉嵐接過本子簽名,笑著還給他:“沒想到咱們在這種場合認識了。”


    “要不是你們報警,我還不一定能認識你呢!”巡警笑著敬禮,“告辭了!”


    蓋曉嵐送巡警出去,迴頭看趙小柱:“你傻站著幹什麽?收拾啊!”


    趙小柱反應過來,跟蓋曉嵐一起收拾。蓋曉嵐一邊收拾一邊抹淚:“咱們這是倒了什麽血黴啊?置辦個家容易嗎?”


    趙小柱還在疑惑著,他抬頭看整個房間。目光落在了電視旁邊的花瓶上,他起身走過去拿出那束假花。裏麵的攝像頭藏在花束裏麵,趙小柱把攝像頭抓在手裏。他沒告訴蓋曉嵐,直接走進洗手間,把攝像頭丟進馬桶衝洗掉了。


    監視室裏麵,苗處在笑:“很聰明,小子。你的智商不低,我低估你了。”


    技術員抬頭:“苗處,他為什麽不把這個情況報警呢?”


    “因為他知道是誰幹的。”苗處笑著拿起自己的手機,“下麵他該給我打電話了,一分鍾內。”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就響了。


    電話顯示是“趙小柱”。


    9


    “我出去一下。”趙小柱從洗手間出來。


    蓋曉嵐正在收拾東西,起身納悶兒:“你幹嗎去?”


    “我去……超市買點吃的。”趙小柱說,“家裏沒菜了,晚上我給你做。”


    “咱們出去吃吧!”蓋曉嵐說,“這亂的,沒心情了。”


    “沒事,迴來我收拾。”趙小柱今天的神色很怪,他直接拿起大衣就穿上。


    “怎麽了?”蓋曉嵐納悶兒。


    趙小柱迴頭笑笑:“沒事,你在家鎖好門。有事給我打電話,乖。”


    “嗯。”蓋曉嵐又想哭,“你早點迴來啊,我一個人怕……”


    “沒事。”趙小柱的心裏發酸,但是還是轉身出去了。


    小區外的街道。趙小柱提著兩袋垃圾走出來,他路過垃圾箱沒有扔,還是提著。外麵車來車往,人頭攢動。趙小柱在停著的車裏麵尋找著,找到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頂上有無線電台的小辮子。他二話不說徑直走過去,舉起左手的一袋子垃圾就砸到整潔的車窗上。


    車門開了,一個便衣拔出手槍對準趙小柱。


    趙小柱舉起右手的垃圾就砸在他的臉上,迷了他的眼。便衣退後一步,抹著眼睛。趙小柱轉身搬起地上的垃圾箱,舉起來就要砸過去。


    “嘿嘿嘿嘿!”


    趙小柱偏頭。


    苗處站在車後門的位置,笑眯眯看著他:“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趙小柱丟掉手裏的垃圾箱,走過去一腳踹在車門上。車門上出了一個大坑,他的腳也死疼。他倒吸一口冷氣,咬牙:“渾蛋!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苗處低頭看看車身上的坑:“又要花納稅人的錢去修車了。”


    “我放過了你們,你們為什麽還要這樣?!”趙小柱對著苗處怒吼,“我不是響尾蛇,你們已經調查清楚了!”


    苗處靜靜地看著他。


    “別來騷擾我,騷擾我的家!”趙小柱指著苗處的鼻子,“我不欠你們的!—你們欠著我的,不要再來騷擾我—”


    “我們可以談談嗎?”苗處問。


    “沒什麽好談的!”趙小柱說,“再這樣,我要去告你們!你們這是在違法,不是執法!誰給了你們權力,可以騷擾我的正常生活?你們在機場抓我是誤會,我也就認了!打我是誤會,我也就算了!但是你們現在為什麽還要監視我?去搜查我的家?在我的家裏安監視器?你們為什麽要這樣?!”


    “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我不想和你談!”趙小柱怒吼,“別碰我的家!別欺負我好脾氣,別欺負我!再敢對我家有那麽一點動作,我跟你們拚到底!我要把你們都告進監獄去!這是法治社會,不是芝加哥舊上海!你們也是警察,不是cia、kgb!別逼我!”


    苗處笑笑:“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我不看!”


    苗處拿出自己的錢包打開,裏麵放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警察,摟著自己的妻子,妻子的懷裏是一個嬰兒。


    趙小柱愣住了:“這是誰?”


    “肖飛,我的人。”苗處舉著照片說,“他被活埋了。”


    趙小柱立即不吭聲了。


    “你也是警察,你告訴我—在那種情況下,我們該怎麽冷靜?”苗處反問他,“如果這是你的手足呢?是你一個辦公室的兄弟呢?”


    趙小柱長出一口氣:“……我理解你,但是你們不要再來騷擾我,因為我是無辜的。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了,我走了。”


    “等等!”苗處叫住他。


    趙小柱轉身:“你還有什麽事兒?”


    “給我十分鍾時間。”


    “為什麽?”


    “因為我想跟你說清楚。”


    趙小柱看著苗處,遲疑片刻:“我們去對麵的立交橋下麵。”


    10


    “肖飛,如果還活著的話今年二十九歲……”苗處看著嘈雜的車流,“他是公安大學刑事偵查係的本科生,在政法大學讀的國際法碩士。三年前參加我的部門工作,主動要求去國際販毒組織臥底,去年結婚。犧牲的時候,孩子還不滿一歲。他的屍體被墨西哥警方找到,護送迴國。我去接的,所以我親眼看見他死亡時候的慘烈。”


    趙小柱沒有吭聲,也沒有打斷他。


    警察,最能夠理解警察。


    苗處轉臉看他:“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會對你說這些?”


    “一點也不奇怪,你在引導我。”趙小柱說。


    苗處笑笑:“是嗎?為什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長得像那個兇手。”趙小柱說,“所以我才會莫名其妙地被你們抓走,還什麽都不問先虐一頓。因為我長得像,所以你在引導我,希望我能配合你們工作。”


    “你很聰明。”苗處說。


    “那是不可能的。”趙小柱斷然說,“我不會參加你們的工作!”


    “先別著急拒絕。”苗處從公文包裏麵拿出一份材料遞給他,“你看看。”


    “這是什麽?”趙小柱接過材料,打開。他看了一眼就蒙了,把材料扔給苗處:“我不想看這個!”


    “你看看。”苗處打開材料舉著給他看,“我別無選擇!”


    那張偷拍的照片,一張跟趙小柱一模一樣的臉,隻是神態不同。


    “地球上有六十億人!”趙小柱說,“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你們可以再去找!中國也有十五億人,你們有中國警方最精良的裝備和最便利的協助,我就不信你們找不到!”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一個警察—跟他長得像的!”苗處盯著趙小柱的眼睛。


    “可我他媽的是個片警!”趙小柱打開他舉著照片的手,“你的那個兄弟—肖飛,他是公安大學的本科,政法大學的碩士!我相信他的專業素質,他的外語也不會差!我呢?我是北京人民警察學院的兩年製大專畢業生,我還不會外語!你的腦子是怎麽想的?他都被活埋了,你難道覺得我有命活著迴來嗎?”


    “可是你是警察!”苗處說,“你對警徽宣誓過!”


    “對著警徽宣誓的警察有幾十萬!”趙小柱說,“不光是我一個,而我也沒有違背我的誓言!我是一個好片警!”


    “你當過特種兵。”苗處毫不退讓,“中國陸軍狼牙特種大隊。”


    “可我他媽的是個炊事員!”趙小柱怒吼,“不是他媽的在特種部隊待過的,就個個都是特戰隊員的!我他媽是做飯的,你是想讓我去唐人街開個飯館臥底嗎?那個我在行,其餘的—免談!”


    苗處看著趙小柱,片刻:“也許我真的看錯人了。”


    “你是看錯人了!”趙小柱說,“我就是個小片警,而且我很滿足自己做個小片警!不是每個誌向當警察的人,都夢想著去出生入死,成為那種英雄的!我他媽就一個夢—做個好片警,做個好丈夫!你的那些工作,該去找那些不怕死的警察!我怕死,我怕失去家庭,我怕失去我的妻子!就這樣吧!”


    “他叫響尾蛇,是個窮兇極惡的販毒組織頭目。”苗處幽幽地說。


    “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趙小柱說。


    “你的辯才很好。”苗處說,“頭腦也很敏捷,這是你的優勢……”


    “動動嘴皮子就能破案,你的人也不用被活埋了!”趙小柱說,“別跟我費勁了,把你的力量調走,去做點正經事!”


    “你給我聽著!”苗處怒了,把趙小柱推到橋墩上:“他是肖飛,他不光是我的人!他是國際刑警中國中心局的警官,他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警官!他是為了緝毒,為了祖國,為了人民,犧牲了自己!我不允許你玷汙他!否則,我打爆你的頭!”


    趙小柱知道自己失言了,他張張嘴沒說話。


    “我不勉強你參加我的工作!因為我們的工作很危險,但是我要告訴你—國際緝毒工作,並不光是我們自己的工作!需要全世界的警隊合作,也需要全世界的民眾合作!”苗處盯著趙小柱的眼睛,“你還是一個警察,我不想談你的覺悟到底值得不值得我評判,我隻是想告訴你,和你一樣,肖飛和我們,都是普通的警察!我們是同行,我不管你把不把我當作手足兄弟,但是肖飛跟你一樣都是剛結婚的小警察!他是你的手足兄弟!”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趙小柱喘息著,“我道歉。”


    苗處鬆開他:“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工作!因為你不配做我的人,不配!我的人,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你是個懦夫,是個孬種!是個隻知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膽小鬼!你還是繼續在你的橘子胡同派出所,去做你自己覺得滿足的片警工作吧!我這裏,沒有你的位置!”


    趙小柱不說話,躲開他的眼。


    苗處看著他,轉身走了。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從公文包裏麵拿出一罐可樂:“要可樂嗎?”


    趙小柱苦笑一下。


    苗處把這罐可樂摔給他:“再見,我們的片警趙小柱同誌!”


    趙小柱看著苗處的背影,拿起這罐可樂打開了。這次拉環他看都沒有看,直接丟掉了,拿起可樂喝了一口。


    苗處敏捷地翻過路上的欄杆,其動作跟他的年齡根本不相符。孫守江開車過來,苗處上車。


    孫守江苦笑:“招募失敗了?”


    苗處看了一眼立交橋下喝著可樂、一臉迷茫的趙小柱,笑了笑:“他會給我打電話的,開車!”


    11


    迴到家的趙小柱一言不發,徑自去廚房做飯,家裏已經被蓋曉嵐收拾得一塵不染。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蓋曉嵐是富人家的女兒,居然也會早當家。有些女人的家教是很好的,很多男人遇不到不說明不存在。趙小柱遇到了,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命是真的很好。在警校的時候,也不是他追的蓋曉嵐,而是蓋曉嵐體貼照顧他這個特困師哥,逐漸日久生情。所以趙小柱一直都是感恩的心態,對國家感恩,也對蓋曉嵐感恩……他立誌做一個好警察,好丈夫,報答國家和蓋曉嵐。他覺得這二者之間不是不可逾越的鴻溝,不是嗎?做一個橘子胡同派出所的好片警,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當中—不是一個好警察嗎?在做好片警的同時,也盡可能做一個好丈夫,照顧蓋曉嵐,體貼蓋曉嵐—不是一個好丈夫嗎?


    很難嗎?


    一點都不難。


    但是趙小柱此刻心亂如麻,就跟刀下的土豆絲一樣,切得沒有章法。這不是他的風格,在中國陸軍的野戰部隊裏麵有一個硬性要求—每個連炊事班必須有一個二級以上廚師。趙小柱是特種部隊的炊事員,自然做飯水平也差不了,是經過軍區專門培訓的。他是幹一行愛一行的那種人,所以炊事員也幹得是爐火純青,刀工可以說得上是鬼斧神工。


    但是他今天刀法亂了。


    因為心亂了。


    自己真的是一個好警察嗎?


    趙小柱壓抑自己的混亂心情。自己也許是一個好片警,但是現在才知道,做好一個好片警不等於就是一個好警察。因為自己拒絕了國際刑警的招募,不願意去麵對危險和苦難……他苦笑一下,不得不接受這個無奈的現實……


    蓋曉嵐拿著墩布還在擦地板,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老婆的白腿不時地閃來閃去很耀眼。在以前,趙小柱的心裏會隱隱閃出幸福的感覺,然而今天卻是一點淡淡的苦澀……他長出一口氣,做不了好警察……就做一個好丈夫吧!這個國家的警察有好幾十萬,還是讓那些義無反顧的兄弟們去當英雄吧!


    打定了主意,菜就做得還湊合。雖然刀工亂了,但是味道還是不錯的。本來悶悶不樂的蓋曉嵐看見他端上來的土豆絲,笑得前仰後合:“怎麽跟我切的似的?”


    趙小柱也笑了,老婆,現在你的開心,就是對我最大的鼓勵,我知道,我沒有選擇錯。因為,我要對得起你……二人很愉快地吃了晚餐,仿佛所有的不快都拋棄到了腦後。


    那些跟蹤者和監視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在睡覺以前,趙小柱裝作最後收拾一下房間檢查了整個屋子,重點是門窗,再也沒有任何疑點。趙小柱掀開窗簾,小區裏麵很安靜。他苦笑一下,苗處應該不會再對自己進行監視了,因為自己已經做出了明確的迴答。自己也不是什麽人物,隻是一個小片警。何必這樣浪費國家的財政撥款?


    在床上,趙小柱竭盡全力讓自己溫柔地對待蓋曉嵐。蓋曉嵐在迷醉之後抱著他的脖子,幽幽地說:“跟我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還有別人?”


    趙小柱愣了一下:“什麽啊?”


    “那你不專心。”蓋曉嵐盯著趙小柱的眼睛。


    都說女人最敏感,尤其在床上—此言絕對不虛。趙小柱猛然感覺到,自己確實不專心。他連忙掩飾,連忙解釋,甚至不惜對天發誓。蓋曉嵐再次被他逗樂了,因為她壓根兒就不信這個趙小柱心裏會有別人。她抱著趙小柱,對著他的耳朵說:


    “別再想倒黴的事兒了。那是咱們命中注定,該著了。過去就過去吧,咱們都好好的就好……”


    趙小柱就點頭,抱緊了蓋曉嵐。


    “我想明天上班去。”趙小柱說。


    “明天啊?這麽著急?”蓋曉嵐有些許的失望。


    “我還在婚假,可以早點迴來。”趙小柱說,“這不上班,我心裏少點什麽似的……”


    “你啊……”蓋曉嵐點著他的鼻子,“工作狂!去吧去吧,老婆批準了!”


    趙小柱笑笑,內疚地抱緊蓋曉嵐。


    懷裏的蓋曉嵐猶豫地問:“咱們沒去法國,怎麽跟大家說啊?”


    這倒真的是一個問題。趙小柱也蒙住了,這個事兒還真的不好說。倒不是說保密不保密的,畢竟一對新婚夫妻莫名其妙被國際刑警抓住一陣爆捶,不是什麽說出去光彩的事情。蓋曉嵐眨巴眨巴眼,笑了:“就說,我爺爺病了。”


    “那……那合適嗎?”趙小柱趕緊說。


    “沒事,反正我爺爺也去世兩年多了。”蓋曉嵐歎息,“他最疼我,不會怪我的……”說著,眼淚出來了,不知道是為了已經去世的爺爺,還是為了自己的倒黴婚假。


    趙小柱的心裏充滿了內疚,也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誰愛去幹,誰就去!反正自己打死也是不去的!就是守著老婆過了,就是沒出息了!誰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吧!不管自己能不能做一個合格的警察,首先得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主意打定,就沒那麽亂了。


    12


    “你覺得他真的合適嗎?”


    “誰?”


    “趙小柱。”


    苗處笑笑,從兩張照片跟前迴頭:“你又覺得誰更合適呢?”


    孫守江在桌子前坐著擦槍,5.8毫米的92手槍拆卸成零件擺了一桌子。他連看都不看,手下很快,這是玩槍的行家。孫守江看著那兩張照片:“長得一樣,可不代表性格一樣。趙小柱跟響尾蛇是兩種人,一個極善,一個極惡,完全是兩極。即便是他願意,也是去送死,不超過一分鍾就會露餡。”


    苗處轉身,走到桌子前撐著自己的胳膊:“每個人的心裏,都藏著極善和極惡兩極。當善控製了惡,他就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當惡控製了善,他就是個我們眼中的壞人。沒有人會是生下來的好人或壞人,隻是生長環境的問題,還有個人控製力的問題。壞人可以變成好人,好人也可以變成壞人—就看你怎麽去運作了。”


    “我還是覺得不合適。”孫守江把槍組裝好,“雖然他跟我在一個部隊待過,但是他是個炊事員,他沒有接受過什麽正經的作戰訓練。他在警校學習的,也不會超過一個片警該掌握的技能,讓他……真的是趕鴨子上架,恐怕……”


    “你心軟了,烏雞。”苗處盯著他的眼睛。


    孫守江抬眼看苗處,錯開眼:“就算是吧……這個小片警活得挺幸福的,我們幹嗎要打擾他?我們有別的辦法搞垮響尾蛇,沒必要拖他下水。他是孤兒,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有了家,有了老婆……”


    “我們每個人都有家,有老婆。”苗處嚴肅地說,“肖飛也有,他的老婆孩子你沒有見過嗎?”


    “正因為我見多了悲劇,才覺得……有些時候,我們沒必要再人為製造更多的悲劇。”孫守江說,“趙小柱有今天不容易,我能想到他是怎麽熬過來的……我看了他的全部材料,我覺得我們或許該放棄他……”


    “有時候我也會考慮跟你一樣的問題。”苗處在屋內踱步,“也許我們真的該放過趙小柱,讓他平靜地生活……但是,當我跟他麵對麵,我從他的眼裏看見了一種東西……”


    “什麽東西?”


    “被自我控製的惡,桀驁不馴。”苗處說,“他在控製自己,但是他的內心深處藏著那種東西。”


    “那個軟蛋,你還指望他能桀驁不馴?”孫守江苦笑,“你給他三刀子,他都不會吭一聲。”


    “我相信我的眼睛不會看錯。”苗處看著孫守江,“他是我們要的人。”


    “如果錯了呢?他不是要白白犧牲了嗎?”


    “如果錯了,我引咎辭職。”苗處果斷地說。


    孫守江看著苗處,苦笑:“你這又是何苦?為什麽把賭注下到一個前炊事員、今天的片警身上?”


    “你在努力勸說我放棄,是為了這個案子,還是因為你的心軟了?”苗處盯著孫守江。


    孫守江低頭:“我們是做這行的,這是我們該受的罪。他不是,他不該跟我們一樣出生入死……”


    “他會比我們每個人都出生入死……”苗處的聲音很冷淡,“這個問題不用再討論了,我已經決定了。”


    “是,苗處。”孫守江組裝好槍,拉著槍栓檢查。


    “他已經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警察—除暴安良,為民犧牲—這是他的天職!”苗處淡淡一笑,“當他踏入警校的那天開始,他就不再屬於他自己。他屬於警隊,他的一切都屬於警隊。他現在還沒想明白,有一天他會想明白的。”


    “等他退休想明白了,也算想明白了。”孫守江苦笑。


    “不,我敢說他不超過這個月就會想明白!”苗處說,“他很快就會明白,這是一場殊死戰鬥!無論是刑警還是片警,都不能夠在這場戰爭當中逃脫!除了投身這場戰鬥,他別無選擇!”


    “為什麽,如果他辭職不幹呢?”孫守江反問。


    “他不會的,是國家養育了他,培養了他……”苗處轉身注視牆上的照片,“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他不會辜負國家和人民對他的期望的。”


    照片上的趙小柱,警銜還是學員,在香山的石頭前麵傻傻地笑著。


    仿佛,不知道未來要麵對多少苦難。


    13


    “趙小柱從法國旅行結婚迴來了!”戴著紅箍的李大嬸在胡同口再是一聲喊。


    原本平靜的橘子胡同仿佛在一瞬間再次冒出來無數人頭。穿著警服的趙小柱擠出來笑容,跟老太太老大爺們握手言歡。


    “小柱啊小柱啊,你可迴來了!奶奶想死你了!”“媳婦呢?怎麽沒帶媳婦來?”“小柱啊你不在我們可惦記你了!”“法國好玩吧?”……


    趙小柱笑著隨口說著:“挺好挺好的……我也想大家夥……她上班呢……牛大爺!牛大爺!您怎麽提著象棋盒子就出來了?”


    牛大爺豎著耳朵:“什麽?你要跟我下棋?—現在就下,你老騙我!你這個趙小柱,現在一點都不實在!有了媳婦就忘了你牛大爺了!”


    眾人哄笑。李大嬸趕緊說:“小柱這不是婚假沒休完就迴來了嗎?還不是惦記大家夥嗎?你個老不死的,小柱還沒下班呢!迴去迴去,等小柱下班了找你下棋去!”


    “什麽?我耍賴?”牛大爺急忙說,“我不算耍賴!我都一把年紀了,他讓我兩個炮算什麽?”


    “牛大爺,我上班呢!”趙小柱高聲喊,“今天下班我肯定陪您下棋!”


    “哦!”牛大爺聽這個最清楚,“下班就來啊!茶我給你準備好了,下班就過來啊!”


    大家陪著趙小柱在胡同裏麵走,走到秦奶奶家跟前停住了。趙小柱轉身看看大家:“你們都迴去吧,我得去看看秦奶奶。”


    “唉。”李大嬸歎息一聲,迴頭說,“散了散了!都該幹嗎幹嗎去!小柱迴來了,這次不走了!都迴吧都迴吧!”


    眾人都散去,趙小柱推門進了秦奶奶的家。還是家徒四壁,桌子上放著李大嬸送來的飯菜。飯菜扣著碗,顯然沒有動。趙小柱摘下帽子,走到床前。秦奶奶睜著眼,失神地看著天花板。趙小柱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低聲說:“秦奶奶,我是小柱。我迴來了……”


    秦奶奶轉臉看趙小柱,努力擠出笑容:“小明……迴來了?”


    “秦奶奶,我是小柱。”趙小柱握住秦奶奶冰冷的手,“我迴來了,來看您。”


    “小柱啊……”眼淚流過秦奶奶溝壑密布的臉,“小明……”


    “小明在戒毒所。”趙小柱低聲說,“他在治病,等病好了就迴來了。”


    秦奶奶點點頭,眼淚停住了,發出光芒:“他會治好的,對吧?”


    “會的。”趙小柱說,“有病就得治病,沒有治不好的病。”


    “那就好,你這麽說……我信。”秦奶奶放心了。


    趙小柱的心裏很酸,他把李大嬸送來的飯菜去外麵熱好,迴來喂秦奶奶吃飯。秦奶奶吃了幾口,還是吃不下。趙小柱跟哄小孩一樣哄她:“你得吃啊!要不小明迴來,你怎麽有力氣給他洗衣服做飯啊?他要是出院了,還不得你伺候著?你要再病了,他可怎麽辦啊?”


    秦奶奶就堅持吃完了飯。


    趙小柱把屋子裏麵收拾幹淨了,給秦奶奶床頭換了開水:“有事你就讓李大嬸找我,自己別想太多了。啊?”


    秦奶奶點頭:“小明要是有你一半,該多好啊……”


    趙小柱笑笑:“他會懂事的,秦奶奶。我走了,好嗎?”


    “嗯。”秦奶奶依依不舍。


    趙小柱起身戴上警帽,轉身出去了。他聽到屋裏壓抑的哭聲,但是沒有迴頭。這個時候怎麽勸也沒有用,秦奶奶隻能自己扛著。沒事多來看看吧,陪她說說話,還是會好很多的。迴到所裏,大家都知道他迴來了,都很興奮。


    “法國好玩吧?”大白問。


    趙小柱幹笑一下:“沒去。”


    “怎麽了?”大白納悶兒。


    “曉嵐……她爺爺病了,我們迴去看看老人……”趙小柱生平第一次跟自己的兄弟撒謊。因為他沒撒過謊,所以大家都沒有覺得他臉紅有什麽不對勁。大白囁嚅一下:“這樣啊!那你該多在媳婦老家待待啊!現在老人身體怎麽樣了?”


    “已經過世了……”


    “節哀!”大白拍拍趙小柱的肩膀,“別想太多了,曉嵐情緒還好吧?”


    “嗯……”


    “人老了,都盼望兒孫在跟前。”高所拿著案件夾過來,“你這樣做得對,盡盡孝道。曉嵐上班了嗎?”


    “嗯,她也閑不住。”


    “嗯,等她有時間吧,我們一起吃飯熱鬧熱鬧。”高所笑笑,“老人去了,別想太多了,誰都有那天的。畢竟你們兩口子還是新婚,該熱鬧的還是要熱鬧。你安排一下,這周末吧?”


    “好……”趙小柱閃爍其詞,“高所,那是什麽案子?”


    “自行車盜竊。”高所說,“集團盜竊,流竄作案。分局情報支隊分析,他們可能下一步在咱們管片活動。”


    “我來辦吧。”趙小柱急忙說,“我剛迴來,精力旺盛。你們七個,忙活了大半個月了……”


    “成,交給你了。”高所把案件夾扔給他,“你迴來也好,兄弟們可以輪休一下了。大白也半個月沒著家了,爹媽催著他相親呢!”


    “唉—”大白感歎一句,“自從趙小柱娶了蓋曉嵐,我現在的眼光啊—”


    “得了得了,你有那麽好的命嗎?”高所笑,“你啊,也就是弄個糟糠之妻!認命吧你!有幾個蓋曉嵐?又有幾個能跟蓋曉嵐一樣善良賢惠的?別做夢了,把你的胡子刮刮,今天晚上迴家相親去!”


    14


    “法國沒去成啊?”蘇雅很失望地說,比她自己沒去成都失望。


    蓋曉嵐笑笑,低頭擦著自己的桌子。蘇雅看著材料,突然抬頭問:“這迴,你那趙小柱……不裝木頭了吧?”


    蓋曉嵐臉一紅:“哎呀,說這個幹嗎?這幾天都有什麽新材料?拿來我看看,咱們這節目一個月沒主持人了,我得好好準備準備。”


    “別忙別忙!”蘇雅捂住自己桌子上的材料,“先跟我匯報匯報—”


    “匯報什麽啊匯報?”蓋曉嵐紅著臉,“你怎麽不跟我匯報匯報?”


    “我們家那老孫不是天天不著家嗎?”蘇雅苦笑,“早知道我找個片警了,幹嗎非得死乞白賴嫁個國際刑警!”


    蓋曉嵐愣了一下:“國際刑警?他不是在刑總外事支隊嗎?”


    “喲!”蘇雅意識到自己失語了,急忙說,“我不該說的!他……以前是在市局刑總特警支隊,後來被國際刑警抽調走了……你可別告訴別人啊!他的工作很危險的,天天都跟跨國犯罪集團打交道……不說是害怕國際犯罪集團報複家裏人!我不是不相信你啊,就是他千叮嚀萬囑咐……”


    蓋曉嵐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沒事,我不會往外說的……材料給我吧,我分一下。”


    “你怎麽了?一下子不高興了?”蘇雅小心地說,“我真的不是不相信你,是老孫他……”


    “沒事沒事!”蓋曉嵐掩飾地笑笑,“我這點紀律觀念還是有的,不該問的我不問。”


    敲門聲,蘇雅起身去開門:“喲!崔科長啊!”


    “我從走廊過,就聽見你們鬧。”崔楓笑笑,“怎麽?曉嵐同誌新婚旅遊迴來了?”


    蓋曉嵐舔舔嘴唇:“嗯……不好意思啊,崔科長。上班時間,我們倆又……”


    “沒事沒事,我又不管這些。”崔楓揮揮手,“看你精神氣色不太好,怎麽?在國外累著了?這種一周旅遊,都是緊趕慢趕,恨不得不睡覺來迴看景點。你怎麽不多休息幾天啊?”


    “我……家裏出點事兒,沒去成。”蓋曉嵐掩飾地笑笑,“我爺爺病了……”


    “哦。”崔楓很意外,隨即笑笑:“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說話,我還是有幾個醫院是非常熟悉的。我可以幫你安排最好的專家,他是什麽病?”


    “已經過世了……”


    崔楓愣了一下,趕緊說:“對不起,節哀……”


    “沒事,過去了。”蓋曉嵐苦笑,“崔科長,有事您就忙吧。”


    “那好,我過去了啊!”崔楓急忙說,轉身出去了帶上門。


    蓋曉嵐拿著材料走到自己桌子上坐下,看著窗外想著什麽。她苦笑一下,這個新婚假期,真的是太特殊了……


    崔楓迴到辦公室,有些納悶兒。他對蓋曉嵐的家庭情況有一些印象,這是作為人事幹部的基本素質。五萬多警員,他基本上可以做到過目不忘,何況是自己仰慕已久的蓋曉嵐呢?


    他打開電腦,進入市局的人事資料庫。在輸入自己的用戶名和密碼以後,他調出來蓋曉嵐的資料。這是人事部門的資料,是最詳細的個人檔案,跟一般單位能夠查閱的不同。


    蓋曉嵐的資料裏麵登記了所有的直係親屬和關係人。崔楓看見,蓋曉嵐的祖父赫然寫著兩年前已病故。


    崔楓皺起眉頭,他意識到一定是出了問題。


    但是是什麽問題呢?這就不是他從資料裏麵可以看出來的了。


    崔楓坐在椅子上,看著蓋曉嵐的警服標準照,納悶兒:“為什麽你要騙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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