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田以藏——土佐出身,身份低微,僅僅隻是一介足輕。


    何為足輕?


    大體可理解為下士中的下士!


    在階級嚴明的土佐藩,下士本就飽受歧視。


    而比普通下士還卑賤的足輕……其生活狀態有多悲慘,不難想象。


    可以說,除了擁有“稱姓佩刀”的權利以外,像岡田以藏這樣的足輕們的生活狀態,基本與貧農無異!


    家徒四壁,饑寒交迫,半生不死。


    以上,便是岡田以藏的成長環境。


    無錢無權無勢……他唯一能拿得出的技藝,也就隻有劍術了。


    武市半平太發掘了擁有非凡的劍術才能的岡田以藏,將他收為自己的弟子,傳授他小野一刀流劍術。


    不久後,又送他去江戶進修。


    在武市半平太的親自引薦下,岡田以藏順利拜入“江戶三大道場”之一的士學館的門下,向大劍豪桃井春藏學習鏡心明智流。


    萬延元年(1860),他又陪伴武市半平太在防長和九州地方遊曆修行,途中在豐後岡藩學習直指流劍術,“劍士以藏”的大名開始為人所熟知。


    武市半平太建立土佐勤王黨後,岡田以藏順理成章地加入組織,為武市半平太效命。


    迴顧岡田以藏的過往人生,不難發現:武市半平太簡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是武市半平太教授他劍術,使他得以有一技傍身。


    是武市半平太給他做引路人,使他擁有了更加廣大的平台。


    是武市半平太將他拽出糞坑般的土佐底層!


    但凡是稍有良心的人,都會時刻銘記這份天大的恩情。


    相傳,岡田以藏對武市半平太有著近乎狂熱的崇拜。


    他平日裏總把“為了武市老師,我連命都可以不要!”的這句話掛在嘴邊。


    武市半平太乃是人人交口稱讚的翩翩君子……事實上,從表麵上來看,確實如此。


    最能反映武市半平太的人品的真實案例,莫過於他與其妻子的恩愛故事。


    武市半平太有一正妻,名為富子。


    夫妻二人舉案齊眉,夫唱婦隨。


    美中不足的是,富子遲遲沒有生育子嗣。


    在封建時代,無後乃是不容輕視的大事件!


    於是,武市半平太的弟子們一合計,在獲得富子的同意後,決定幫老師納個妾。


    他們先是讓富子暫迴娘家,然後將一位絕美女子送入武市半平太的家中。


    一段日子過後,弟子們前來查看情況,赫然發現該女子仍是完璧之身。


    事後,武市半平太臭罵了弟子們一頓,並且嚴令禁止此類事情的再度發生。


    這隻是反映武市半平太的傑出人品的諸多事件之一。


    武市半平太所做過的“樂善好施”、“慷慨助人”等各類善事,根本就是不勝枚舉。


    乍一看去,他都是一個私德完美的好男人。


    然而……打從武市半平太率領土佐勤王黨上洛以來,市井間就流傳著這麽一段傳言:武市半平太其實是一個對自己很狠,對他人則更狠的殘酷之人!


    他十分青睞於以物理的手段來排除障礙。


    簡單來說,他格外喜歡效仿“櫻田門外舊事”,刺殺敵對派係的關鍵人物!以達到削弱敵人的目的!


    隻要沒有政敵,就無人能反對我!


    實力高強,同時又忠心耿耿的岡田以藏,簡直是再好用不過的“利刃”!


    於是乎,他經常差使岡田以藏去暗殺與他作對的人。


    視武市半平太為神明的岡田以藏,不假思索且心甘情願地接下這些髒活,揮起了“天誅”之劍。


    據統計,倒在岡田以藏的刀下的亡者,已達駭人的數目!


    文久二年(1862)8月2日,於大阪道頓堀刺殺土佐藩下橫目井上佐一郎。


    文久二年閏8月20日,於京都三條木屋町刺殺本間精一郎。同日,於京都河原町通丸太町刺殺前關白九條尚忠部下宇鄉玄蕃頭。


    文久二年閏8月30日,於京都三條河源刺殺島田左近手下猿之文吉。


    文久二年9月23日,於江州石部宿刺殺京都町奉行渡邊金三郎、大河原重三、森孫六、上田助之丞四人。


    文久三年1月22日,於大阪難波橋附近刺殺池內大學。


    ……


    恐怖的記錄……


    血腥的記錄!


    “劍士以藏”變為鮮血淋漓的“人斬以藏”!


    單論戰績的話,遍觀日本曆史,怕是也沒幾個刺客能與岡田以藏相比擬了。


    實際上,所謂的“四大人斬”,其中的河上彥齋、田中新兵衛和中村半兵衛都像是湊數的。


    這三人雖身懷強大的實力,但是並沒有什麽過硬的戰績。


    他們並沒有殺人盈野,稱他們為“人斬”,實在是不夠妥當。


    唯有岡田以藏不同。


    就憑這一長串的殺人名單,“人斬以藏”的名號,如假包換!


    當然,以上所述,皆為世人的推測,尚無定論。


    如果隻是一般的小打小鬧,那也就罷了。


    但是,這種級別的大案,可不能胡來!


    此案牽連甚廣,若要給人定罪,必須要拿出決定性的證據!


    要不然,無法服眾。


    時至今日,官府始終沒有獲得“岡田以藏殘害無辜”的鐵證。


    雖然根據現有的種種線索,已基本確定武市半平太有鬼,岡田以藏確實就是萬惡不赦的殺人狂魔。


    但是……缺乏強有力的證據。


    岡田以藏下手殺人的時候,都是選在夜黑人靜的時候,以及人跡罕至的場所。


    這般一來,自然是極難找到人證、物證。


    更狠的是,岡田以藏殺完人後,若是發現目擊者,他還會捎帶手斬殺目擊者!


    有不下5宗案子都是同樣的情況——在兇殺現場的附近發現滿麵驚恐、背部中刀的平民百姓的屍體……


    如此情況下,談何收集證據?


    土佐勤王黨一直極力否認“岡田以藏在殺人”、“武市半平太指使岡田以藏去暗殺他人”的指控。


    他們吃準了“官府缺乏證據”的死穴。


    明知此人就是兇手,但就是拿他沒辦法……對此,官府除了悲歎之外,別無他法。


    直至今日今時,岡田以藏仍逍遙法外,武市半平太依然穩坐釣魚台。


    操持濃重的土佐口音,精通小野一刀流和鏡心明智流……如果藤堂平助所提供的情報是準確的,那麽今夜襲擊藤堂平助的刺客,大概率就是岡田以藏了。


    對上這等殺星,藤堂平助能夠全須全尾地安然歸來,實萬幸。


    這時,土方歲三換上嚴肅的口吻,正色道:


    “姑且不論兇手的真實身份。”


    “有實力過人的高手盯上我們了——此乃目前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


    “連藤堂都不是其對手。”


    “這般一來,全新選組上下能夠獨自應付這家夥的人,大概也就隻有你、我、阿勝、總司、蠻新、齋藤和芹澤鴨了。”


    蠻新——即永倉新八。


    因為永倉新八舉止粗莽,每臨戰時就跟頭蠻牛似的猛打猛衝,所以土方歲三就給他取了這一諢號。


    不過,會用“蠻新”來稱唿永倉新八的人,也就隻有青登和土方歲三了。


    土方歲三講得最多。


    青登隻在很偶爾的時候,才會心血來潮地喚上一聲“蠻新”。


    “橘,對手已經打上門來了,我們可不能示弱啊。”


    “從今天開始,將巡邏隊的人數提高一倍,加大巡邏的力度,提高崗哨的密度。”


    青登輕輕頷首。


    “嗯,歲三,此事就由你去操辦吧。”


    “我補充一點:派出密探,嚴加監視土佐藩邸,並且聯絡京都奉行所,看看能否從他們那兒獲得有用的線索。”


    “此外,還要多加關注市井間的輿論動向。”


    “新選組突然加派巡町的人手——此事一定會引起民眾的不安和猜疑。”


    “切記別引起民眾的恐慌。”


    “有必要的時候,可以去聯絡岩崎彌太郎,讓他去聘雇瓦板小販,向外發出幾篇文章,穩定民心。”


    土方歲三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對了,歲三,順便再幫我一個忙吧。”


    “什麽忙?”


    “幫我去向阿舞傳個話。”


    青登眯細雙眼,眸中迸出深邃的光芒。


    “告訴她:我有一項絕密任務要交給她,讓她即刻來我的房間。”


    ……


    ……


    京都,土佐藩邸——


    岡田以藏小心翼翼地黏著陰影,慎之又慎地行走在藩邸圍牆的牆根底下。


    在來到一處偏僻的角落後,他轉動腦袋和視線,四處張望。


    確認周圍無人後,他猛地一蹬地,旱地拔蔥般地縱身躍起,麻利地翻過牆壁。


    牆壁的後方是一座毗鄰緣廊的小巧庭院。


    他剛一落地就順勢前滾,恰好滾到緣廊的旁邊。


    隨後,他蹬掉草鞋,一屁股坐在緣廊上,翹起二郎腿。


    “嘖!該死的……!沒能殺死那個家夥……!”


    他一邊沒好氣地抱怨,一邊伸手解下頭頂的低沿鬥笠,露出一張黝黑的、其貌不揚的粗糙麵龐。


    這個時候,其身後驀地響起清越的年輕男音:


    “以藏,你迴來了啊?”


    霎時,岡田以藏的身子猛地打了個激靈。


    “啊!老師!”


    下一息,他麻利地滾下緣廊,滾進院子裏,然後麵朝正向他走來的武市半平太,彎下雙膝和腰身,兩手與前額貼地——正是最標準的土下座。


    武市半平太微笑著擺了擺手。


    “不必多禮,快坐吧。”


    說罷,他在緣廊上屈膝坐定,然後往其右手邊的空位比了個“快坐吧”的手勢。


    岡田以藏見狀,頓時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抖出一蓬接一蓬的灰塵,然後畢恭畢敬地挪至武市半平太的身旁,正襟危坐。


    望著近在咫尺的師傅,岡田以藏的頰間堆滿興奮、激動的情緒……此副模樣,仿佛就快高潮了。


    “以藏,如何?你可有順利斬殺藤堂平助?”


    聽見武市半平太的這句發問,岡田以藏頓時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整個人“萎”了下來,腦袋耷拉著。


    “老師,很抱歉,我失手了……那個藤堂平助的難纏程度,超過了我的事先預想……老師,您責罰我吧!”


    望著低頭縮肩的岡田以藏,武市半平太的睫毛輕顫了幾下,眼中的眸光微微晃動。


    他這微小的神情變化,轉瞬即逝。


    “這樣啊……也罷,既然這次失手了,那就下次再努力吧。”


    岡田以藏詫異地抬起頭來,用力地眨巴了幾下眼睛。


    “老師,您不責罰我嗎?”


    “以藏,我怎麽會責罰你呢?”


    武市半平太大笑了幾聲,親昵地拍著岡田以藏的肩膀。


    那副仿佛隨時都會高潮的激動模樣,再度支配了岡田以藏的全身上下。


    “勝敗乃兵家常事。”


    “沒有人能夠一直成功。”


    “一時的失敗隻不過是常有的事情。”


    “更何況,你還是我的愛徒。”


    “如此,我就更舍不得責罰你了。”


    說到“愛徒”這一詞匯時,武市半平太特地加重了語氣。


    聽見老師稱他為“愛徒”,岡田以藏臉上的激動之色已達無以複加的境地。


    “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不是責罰和受罰。”


    “而是吸取經驗和教訓,不斷地精進自身。”


    “以藏,經曆了今夜之戰,等到下次再對上藤堂平助的時候,你應該就不會再失手了吧?”


    岡田以藏即刻答道:


    “這是自然!”


    “我已經看透那家夥的劍法了!”


    “下次對陣,我隻需要5個……不!3個迴合就能取其性命!”


    武市半平太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以藏,你能有這樣的鬥誌和心態,為師很欣慰。今晚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在岡田以藏的熱枕注視下,武市半平太緩緩地站起身,準備離去。


    忽然,岡田以藏叫住了他。


    “武市老師!”


    “嗯?怎麽了?”


    武市半平太轉迴半個身子。


    岡田以藏一邊跪地,擺出土下座的姿勢,一邊義正言辭地高聲道:


    “我岡田以藏不通文墨,不識時政。”


    “我所擁有的,就隻有一身勇力和滿腔熱血!”


    “我早就下定決心!勢要成為老師的利刃,替老師披荊斬棘!”


    “為了老師,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今夜的失敗,實在是讓我羞愧難當!”


    “老師,我向您保證!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失手了!”


    “我會如實遵照您的命令,殺光新選組的所有隊長!助力老師早日成就尊攘大業!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治世!”


    武市半平太安靜聆聽。


    待岡田以藏語畢後,他溫文爾雅地含笑道:


    “以藏,謝謝你。”


    “聽見你的這席話,我今日所積累下來的疲憊仿佛都瞬間消失了。”


    “能夠獲得你們的鼎力支持,實乃在下的幸事。”


    “哪怕隻是為了你們,我也會將尊攘大業進行到底!”


    “絕不會平白浪費你們的努力!”


    岡田以藏受寵若驚地急忙迴應道:


    “不敢當!我愧不敢當!”


    武市半平太又輕笑了幾聲。


    “行了,別跪著了,快去休息吧。一個睡眠不足的人可沒法打敗新選組的隊長們。”


    留下這句話後,武市半平太不再逗留,徑直離去。


    當他背朝岡田以藏的時候,其臉上的笑意飛快消失……僅彈指的工夫,“微笑”就變為了無悲無喜的“冷漠”。


    ……


    ……


    翌日,夜——


    京都,某處——


    “啦啦啦啦~~嗝!啦啦啦~~隔!啦啦啦啦啦~~嗝!”


    池田鳥太郎咿咿呀呀地唱著不著調的歌曲,不時打出響亮的酒嗝。


    身為清河八郎的核心親信,他最近實在是太高興了。


    他們順利地與土佐勤王黨結為同盟,不再是孤軍奮戰。


    原本被濃霧所籠罩的前路,登時變得清晰起來!


    因為太開心了,所以近日來每到夜晚,他總要去喝上幾杯好酒。


    ——武市先生是不世出的英才。


    ——土佐勤王黨人才濟濟。


    ——在我們的裏應外合下,新選組遲早要完蛋!


    一想到這,池田鳥太郎不由自主地發出得意洋洋的竊笑聲。


    唿!


    冷不丁的,一陣陰風迎麵襲來,吹得他睜不開眼。


    就在這個時候,其身後傳來溫柔的女聲:


    “先生,你的東西掉了。”


    喝了許多酒,以致腦袋不太清醒的池田鳥太郎不帶任何懷疑地轉頭向後望去。


    一抹豔麗的紅色闖入其眼簾。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唔!”


    池田鳥太郎感到有什麽東西撞上他的肚腹。


    他還沒看清這抹“紅色”的真容,更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就直接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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