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鏘有力地報上家門。


    壓低身體重心。


    中段起勢的刀尖如鶺鴒之尾般輕輕抽動,令人看不清其攻擊意圖。


    藤堂平助已然擺出戰鬥架勢。


    然而……


    “……”


    黑影依然是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既沒有變換架勢,更沒有拔刀。


    就這麽兀自站立。


    乍一看,此人似乎滿身都是破綻。


    可事實上,正與他對陣的藤堂平助清楚分明地感受到——此人身上散發著凜然的氣場!其身周仿佛展開了一塊不可侵犯的領域!


    ——總之,先試探一下吧!


    一念至此,藤堂平助將力量集中至足尖,猛一蹬地,像顆彈丸似地躍向黑影!


    他使出一記淩厲的斜劈。


    彈指間,藤堂平助的佩刀——上總介兼重——劃破大氣,銀白色的刀芒映亮了黑影的身形。


    就在閃耀的鋒刃距離其麵門僅剩數寸距離的這一霎間,自剛才開始就如石像般佁然不動的黑影,總算是展開了動作。


    隻見他變換腳步,像塊陀螺似的旋身躲開。


    碰——的一聲,藤堂平助落空的刀強勁地砍破黑影身後的黑色木板牆。


    下一息,藤堂迅速將刀拔出,不過一眨眼工夫就把刀拉迴手邊。


    誠然,其反應之快,當得起“電光石火”的評價。


    但……“快”是一種相對的概念。


    當對手的速度在你之上時,你的速度再快也是慢!


    “天誅!”


    伴隨著一道充滿氣勢的大喝,藤堂平助的耳邊響起令人寒毛直豎的“嗆”的拔刀聲!


    藤堂平助的瞳孔猛然一縮,身體下意識地動起來。


    仰身,收頸——一條銀蛇從其眼前掠過,擦過其額發,頓時落下一縷縷發絲。


    黑影總算是拔出了其腰間的佩刀,踏步、屈伸上身、撩起刀鋒,動作一氣嗬成。


    一時的失利並未使其停手。


    他將構式改為右上段,一邊力劈而下,一邊再度大喝:


    “天誅!”


    藤堂平助連調整唿吸的時間都沒有,一把虎虎生風的鋼刃就朝其頭上斬落。


    來不及防守了……藤堂平助咬緊牙關,側身閃過。


    斜劈而下的刀刃落在僅距藤堂平助右側半寸之處,硬生生在堅實的木板牆上砍出一條斷截麵無比整齊的大豁口。


    為了暫避鋒芒,藤堂平助不得不沿黑色木板牆移動。


    黑影的刀緊緊追隨移動中的藤堂平助。


    “天誅!”


    刀光削平牆頭。


    “天誅!”


    鋒刃斬斷樹幹。


    “天誅!”


    藤堂平助的衣袖被砍破。


    黑影每大喊一聲“天誅”,就必有一道淩厲的斬擊自刁鑽的角度襲向藤堂平助。


    藤堂平助牢牢地把刀護在胸前,見招拆招。


    新選組諸將裏最年輕的人,當屬藤堂平助,他今年不過19歲。


    其年紀雖輕,但卻不可等閑視之。


    總的來說,大體可把他理解為“弱化版的山南敬助”。


    能文能武,博聞強識。


    對於劍術界的各個門派,他有著極深的涉獵。


    經過十數個迴合的交鋒,藤堂平助已經看穿黑影所用的劍法。


    ——小野一刀流、鏡心明智流和直指流!


    黑影的劍技裏混有多個流派的影子。


    光是藤堂平助所認出來的劍術流派,就有小野一刀流、鏡心明智流和直指流。


    值得矚目的是,對方並非機械地套用各個流派的招式,而是根據實際情況來靈活地變換打法。


    招招致命!一瞬間的分心就會招致不可挽迴的後果!


    藤堂平助不得不屏氣凝神,睜圓雙目,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看漏對方的出招。


    雖然藤堂平助很不想承認……但他確實不是黑影的對手。


    戰至現在,黑影一直死死壓製著他!


    刺擊也好,劈砍也罷,無論藤堂平助使出什麽樣的招式、技能,黑影都能輕鬆應付,氣定神閑,紋絲不動。


    不過,盡管落於下風,但藤堂平助始終沒有喪失鬥誌。


    對手的強大,並未使他膽怯!


    他握緊刀柄,不屈不撓地展開激烈的攻防!


    突聞一聲“天誅!”,兩位劍士又戰在一處。


    黑影揮舞利刃,劈刺而出,一招接著一招。


    藤堂平助巧妙防禦,一一化解,時而迅敏閃避,時而趁隙還擊。


    其誌可嘉,可惜……精神的力量終究是無法彌補物質上的差距。


    無人經過的靜謐街道上,不時傳來發自丹田之氣的厲聲怒喝及鋼刀相擊的“鐺鐺”之音。


    藤堂平助本就落於守勢。


    黑影憑借著壓倒性的身手優勢,鋼刀掛烈風,不間斷地發起驟雨般的猛烈進攻。


    藤堂平助拚死對抗,卻逐漸力竭,隻剩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流光瞬息之際,隻見黑影後頓一步,就勢離弦箭般疾奔向前,伴隨著一聲穿雲裂石的“天誅”,威猛如雷霆的斬擊旋即自其刀尖展開!


    藤堂平助本欲閃避,然……他的腳步已經跟不上對方的攻速了!


    黑影將刀架在左腰間,即將與藤堂平助錯身而過的時候,腰部發力,腰以助臂,臂以使刀,旋轉似的揮刀。


    刀鋒切開大氣,不偏不倚地正中藤堂平助的腰腹,從刀鐔拉到刀尖!


    淺蔥色的羽織和黑色的底衣頓時像薄紙一樣被切開。


    隻不過……刀鋒並未潑出血珠,隻拖出了一串火花。


    黑影借助前衝的勢頭,從藤堂平助的左腋下穿過,快跑了幾步後,緩緩地轉迴身來。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藤堂平助迅疾轉身,重新麵對黑影,再度擺出戰鬥架勢。


    仔細瞧去,便見他那被砍破的衣裳底下,並不是被砍得鮮血淋漓的血肉,而是多出一條白色劃痕的黑色鎖子甲。


    黑影重重地“咂巴”了一聲:


    “嘖!鎖子甲嗎……真麻煩啊……”


    為了提高麾下將兵們的生存率、戰鬥力,青登特地批下大筆款項,購入甲胄,使整個新選組實現了“全甲化”。


    鎖子甲、臂甲和腿甲,一應俱全。


    新選組之所以能夠殺得滿城的暴徒嘎嘎亂叫、抱頭鼠竄,有相當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全甲化”對“無甲化”的降維打擊。


    在冷兵器時代,甲胄是絕對的大殺器。


    哪怕是一個完全不懂武術的人,隻要穿上了甲胄,也能輕輕鬆鬆地以一當十,甚至是以一當百!


    若無鎖子甲的保護,就憑適才的那一擊,藤堂平助的肚子鐵定已被豁開,腸子流得滿地都是。


    黑影血振般地用力甩刀,轉動了幾下脖頸,發出“哢啪哢啪”的令人牙酸的活動聲。


    “也罷,鎖子甲就鎖子甲吧……小子,我們繼續。”


    說著,他悠然地岔開雙腳,單手持刀,左手自然地垂下。


    不僅擺出極其隨性的姿勢,而且還直言“小子”……他對藤堂平助的輕蔑,已經溢於言表。


    藤堂平助拉下臉來。


    其頰間雖布滿憤懣的神色,但他那持刀的雙手依舊平穩有力。


    不容多想,鋼刀並舉的兩人雙雙大喝出聲,衝向彼此,交換站位,就勢錯肩,收腳迴身,而後再度逼近廝打。


    藤堂平助砍向黑影的胸膛。


    黑影則掄起刀身,猛襲藤堂平助的脖頸。


    雙方激烈對攻。


    二人都巧妙地施展防禦技法,精準地規避風險。


    顯而易見的,黑影變換了打法。


    他的攻擊重點,變為藤堂平助的沒有甲胄保護的地方,即腦袋、脖頸。


    這些地方若被擊中……那就真的玩完了!


    因為剛才已經“陣亡”過一次,所以他這一迴不得不更加小心。


    他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規避、防禦對方的攻勢。


    不過……還是那句話——精神的力量終究無法彌補物質上的差距。


    說時遲那時快,黑影的身軀驟然挺立!如肉食猛獸般向前猛撲,挺刀直刺,刀尖正中藤堂平助的胸口!


    鎖子甲對於劈斬……也就是對於“線”上的攻擊,有著不錯的防禦效果。


    但是對於以直刺為代表的“點”的攻擊,其效果就乏善可陳了。


    黑影一擊過後,藤堂平助胸口處的鎖子甲上豁然多出一個顯眼的缺口。


    仔細看去,一行鮮血沿著這道缺口向外滲出。


    藤堂平助抗拒不了自胸口處傳遞迴來的這股巨力,“噔噔噔”地向後連退數步,繼而重重撞上其身後的木牆。


    雖未倒地,但是重心已亂,整個人像極了搖搖欲墜的破房子——隻需要狠狠的踹上一腳,那麽整個建築就會轟然倒塌!


    黑影看準時機,踏步近身,舉高刀身,刀尖直指天穹。


    順著刀身投映下來的纖長影子,分開了藤堂平助的身體!


    “天誅!”


    正當他即將揮刀的這一霎間——


    “隊長!”


    “該死的!別管什麽命令不命令了!快去救隊長!”


    “隊長!我們來了!”


    “列陣!困死他!”


    接受過正統儒學教育的藤堂平助,本就是“儒將”型的軍官。


    他從不虐待部下。


    即使部下犯錯了,他也會悉心地予以指導,然後再根據實際情況來下達處罰。


    出於此故,八番隊的隊士們都很愛戴藤堂平助。


    雖然藤堂平助剛才明令禁止他們參戰,但是眼見敬愛的隊長有危險,他們豈能無動於衷?


    他們端起武器,氣勢洶洶地殺奔向黑影。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街道的另一側亦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循聲望去,一抹抹淺蔥色映入眼簾。


    “喂!發生什麽事了?為何這麽吵鬧?”


    “快看!是隊長!”


    “隊長有危險!快!快去救隊長!”


    ……


    看樣子,應該是藤堂平助和黑影戰鬥時所鬧出的激烈動靜,將附近區域的隊士給引來了。


    淺蔥色的鮮豔色彩填滿了街道的兩端。


    聚於此地的隊士們約莫有60來號人。


    望著這個人數,以及他們手上所握持的長槍、盾牌等各式武器,黑影啐了一口唾沫。


    “嘖……算你撿迴一條命。”


    黑影收刀歸鞘,然後撒開腳步,旋風似地竄向不遠處的辻子,僅一會兒的工夫,他的身影就被無邊的黑暗所吞沒……4


    ……


    ……


    京都,壬生鄉,新選組屯所——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青登大步流星地穿過走廊,地板被踩踏得“嘎吱”作響。


    不一會兒,他抵達最近新建的後勤機構——醫療處。


    推開大門,嗆鼻的藥味和酒精味一股腦兒地撲向其麵門。


    在青登的極力主張下,新選組的醫療處引進了酒精、碘伏等西方藥品。


    青登抬眼望去,立刻發現躺在不遠處的病床上的藤堂平助。


    先行趕到的土方歲三、永倉新八和原田左之助正站在他的床邊。


    眼見青登來了,土方等人登時讓出路來。


    藤堂平助本欲起身,不過青登搶先一步地擺了擺手。


    “不必起身,快躺下吧。”


    說著,青登一個箭步來到藤堂平助的床邊。


    隻見藤堂平助光著上身,胸口處貼著拳頭般大的麻布。


    青登問道:


    “情況如何?”


    藤堂平助擠出一抹苦笑:


    “隻是胸口受了點輕傷,敷上藥膏,然後再休養一段時間就能恢複如初了。”


    “輕傷嗎……那就好。”


    青登一邊說,一邊隨意地盤膝坐下。


    “平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快詳實說來。”


    命令既出,藤堂平助自是不敢怠慢。


    他思索了一番,組織詞句,隨後詳略得當地將其遇襲的經過,轉述給青登等人。


    青登聽罷,略作思忖,隨後拋出新的問題:


    “平助,你可有看見那人長著何等樣貌?”


    藤堂平助搖了搖頭。


    “沒有……那時的天色很黑,那人又戴著低沿,根本就看不見他的長相。”


    言及此處,藤堂平助倏地停頓了一下。


    少頃,他把話接了下去。


    “不過,我雖未看清其樣貌,但我認得他的口音。”


    藤堂平助換上堅定的語氣。


    “不會有錯的,那人所操持的口音,乃是土佐的口音!”


    霎時,青登頓時沉下眼皮。


    一同沉下眼皮的,還有土方歲三。


    青登追問:


    “你確定嗎?”


    藤堂平助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我確定。”


    “我很了解土佐的口音。”


    “因為土佐的口音和原田君的口音很像,所以我絕對不會聽錯的!”


    土佐藩位於四國大島,原田左之助又剛好是四國的伊予鬆山藩出身,故而兩地的口音很相似。


    “……”


    青登輕抿嘴唇,頰間堆滿思索的神情。


    約莫10秒鍾後,他說了一句“好了,辛苦你了,我準你3天……不,5天的假,你安心休息吧”,接著便起身離去。


    臨走之前,他對土方歲三說道:


    “歲三,你跟我來。”


    土方歲三二話不說,緊緊跟隨青登的腳步,二人一前一後地離開醫療處。


    ……


    ……


    青登和土方歲三並肩同行。


    冷不丁的,青登開口問道:


    “歲三,你怎麽看?”


    土方歲三冷笑一聲。


    “能夠完全壓製藤堂的劍士……這種水平的高手,可不多見啊。”


    “據我所知,擁有此等實力,同時又很熱衷於殺人的家夥……也就隻有‘四大人斬’了吧。”


    說到這,土方歲三豎起4根手指。


    “精通拔刀術,相傳現在正為長州效勞的河上彥齋。”


    “精通示現流的田中新兵衛。”


    “同樣精通示現流,現在已是西鄉吉之助的親信的中村半次郎。”


    “精通多門劍術,相傳已經殺了無數人的岡田以藏。”


    “田中新兵衛已經因涉嫌參與前陣子的‘西園寺遇刺案’而自殺了。”


    “剩下來的這3人中,擁有最大嫌疑的家夥,當然就是土佐出身的……”


    這個時候,青登倏地插話進來。


    他與土方歲三異口同聲地說道:


    “岡田以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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