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門,位於姑蘇城西南角,和其他四門一樣,都是水陸雙門。


    門內附近,已經擠滿了人,一眼望去,烏泱泱的,全是攢動的人頭。


    門外河道中,綿延不絕的船隊開始入城。


    十多艘軍船率先進入,隨即一艘龐大的樓船通過了水門閘口,船上旗幡招展,儀仗羅列,表明這就是燕王的座船。


    「來了,來了,真的是燕王殿下!」


    「殿下沒有丟下咱們,這下有救了……」


    「奴家早就說了,殿下是好人,不能相信那些嚼舌根的……」


    「哪呢,在哪呢?哪個是燕王啊,俺咋就沒看見呢?」


    「那儀仗上鬥大的字你看不見麽……哦,不識字啊,那沒事了。」


    在宋朝,即便是皇帝車駕出行,也不會要求庶民迴避或者跪伏迎駕,隻要不越過警戒線,隨便圍觀。


    此時,百姓們見到燕王座船,並沒有表現出畢恭畢敬的樣子,反倒雀躍喧唿,指指點點,完全就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稍微講究些的,最多也就是躬身揖手為禮。


    還不知道自己被發了「好人卡」的趙孟啟,聽到四周的喧唿聲,便率性登上了樓船頂上,向百姓們招手示意。


    相比於寬袍大袖,趙孟啟還是偏好於簡潔的服飾,但公開場合得講禮儀,不能太過隨性,於是他越來越喜歡戎裝示人。


    他現在的穿著,和祭天那日一樣,一身黃金甲,火紅的絲質披風,依然不戴兜鍪,馬尾迎風飄揚,看起來英姿勃勃又灑脫從容。


    趙孟啟剛出現在樓船頂上的時候,百姓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都感到有些疑惑。


    「姑蘇的父老們,大家好!」


    趙孟啟向四方招手,同時不斷地大聲問好。


    「是殿下,是殿下……」


    有人醒悟過來,興奮大喊起來。


    「呀,這就是燕王殿下啊?真是龍章鳳姿,英俊偉岸!」


    這話明顯就是瞎說了,隔著這麽遠,壓根看不清趙孟啟的臉。


    「殿下好隨和啊,還先向咱們問好……殿下萬福!」


    幾個年青學子有些驚訝,趕忙迴禮相拜。


    「殿下!殿下!看過來,快看過來,妾身年芳二八,貌美如花!」


    一群鶯鶯燕燕,揮舞著五彩的繡帕,盡顯風情,想要吸引燕王的目光。


    「燕王居然穿著甲胄,原來傳聞是真的,燕王的確好武……哎,國雖大,好戰必亡。」


    年老的儒士搖頭歎息,對燕王重武之舉感到不滿。


    「阿爹,孩兒好餓,那閃閃發光的是黃金麽,是不是可以換許許多多肉包子啊?」


    小童騎在自己老爹肩頭,看著船上的金光流口水。


    「哼!都這個時候了,還敢如此招搖,待會看你怎麽吃癟!」


    市樓中,大腹便便的豪紳口中鄙夷著,恨不得燕王立刻落進水中淹死。


    文廟離著盤門不遠,在城內水道中拐上兩個彎,繼續行駛三四裏就到了。


    吳潛帶著百官,早早便在這裏等候,見趙孟啟下了船,便迎上來施禮。


    謝堂也在等候的人群中,此時他發現燕王的座船後麵,是一大串看不到頭的漕船,而且吃水很深,顯然載滿了重物,心中一咯噔,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燕王,該不會真的又運來了糧食吧?


    失神間,他都沒發現燕王已經走到了身前。


    「你就是謝堂?按民間禮節,孤是不是應該喚你一聲表兄?」


    燕王這是什麽意思?


    拉關係套近乎,好讓我在談判時給他留點情麵?


    謝堂一愣,可是看燕王的表情似乎有些玩味,又不像。


    「臣便是謝堂,殿下說笑了,君臣有別,臣下怎敢稱兄。」


    趙孟啟挑眉一笑,深深看了謝堂一眼,「不敢啊?孤倒是覺得你挺大膽的,嗬嗬,希望今日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謝堂神情一斂,反手一推,「臣愚鈍,不知殿下此話何意?不過殿下既然邀約臣等相見,想必是會讓臣等有個明白吧。」


    趙孟啟雲淡風輕道,「嗬嗬,那是自然,今日一定會讓爾等明明白白。」


    「眼下糧荒嚴重,百姓嗷嗷待哺,想來殿下見此情景也是心急如火,城中士紳也亟待與殿下開誠布公,共商解決之策,請殿下入內詳談。」謝堂向文廟大堂微一擺手。


    「不急一時。」趙孟啟卻擺擺手,臉上依舊淡然,「孤可不是空手而來,前段時間,孤在太湖釣魚,意外得了些物件,想請大家一起鑒賞一下。」


    謝堂不明所以,下意識轉頭和身後的呂文才等人碰了下眼,可顯然他身後這一大群士紳也不懂燕王想要幹什麽。


    太湖裏的物件?


    無非就是一些石頭,雖然太湖石一向為文人雅士所喜愛推崇,但這個時候有什麽用?


    燕王總不能異想天開,要用這些石頭很咱們換糧食吧?


    趙孟啟也不管他們,隨口下令屬下開始卸貨。


    當軍士們不斷將籮筐抬下船,搬到文廟前廣場中央,並將裏麵的東西傾倒出來後,人群中不斷響起驚唿,並且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喧鬧。


    「乖乖,好像都是金銀……」


    「看起來都很舊的樣子,難道是湖中撈起來的?」


    「這才一小會,就堆出一座小山了,看樣子,後麵還有不少,這總共得有多少啊?」新


    「燕王這是什麽意思?打算直接砸錢,買下咱們的糧食?」


    「嘁!按現在的糧價,咱手上的糧食,沒個幾萬萬貫,誰會願意賣!?」


    豪強們竊竊私語,趙孟啟卻恍若未聞,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謝堂初時還有些緊張,就怕卸下來的是糧食,可見到是金銀時,雖然也感到意外,不過心中倒是篤定起來。


    即便是金山銀山又如何,今日燕王如果不當眾承諾永不經界,那就休想讓自己等人放出一粒糧食。


    在幾千名軍士的努力下,花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才將所有財物卸完。


    偌大的文廟廣場上,一座真正的金山銀山拔地而起,出現在所有人眼前,饒是在場不少都是豪富之人,依然震撼不已。


    趙孟啟站起身,漫步走到金銀山前,隨手撿起一枚金鋌,掂拋著玩耍。


    「估計,大家都很好奇,這裏具體有多少錢財。」


    趙孟啟一邊走,一邊向四周環視,「粗略統計,金四十萬兩有餘,銀七百餘萬兩,寶石玉器難以計數……」


    「可能,和平江所有士紳的財富比起來,這不算什麽,不過呢,這也隻是當年被金人擄掠的一部分而已。」


    他把金鋌隨手丟迴「山」上,又隨手撿起一些首飾,手鐲、冠梳、釵簪、耳環、釧鐲、戒指、帔墜,琳琳種種,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變形,但一看就是民間所用。


    「你們沒聽錯,這些錢財就是一百二十多年前,金兀術南侵江南時,大肆燒殺擄掠後的收獲,其中的一部分,若不是當年陳思恭率軍阻擊,這些便已經落入了異族口袋中。」


    「孤相信,你們應該不會忘記,當年異族入侵時,姑蘇城、常熟城、吳江城等等一座又一座城池被夷為白地,一批又一批的士紳百姓身首異處,化作枯骨。」


    「你們都很有錢,可若是失去保護,卻無異於小兒持重金行於鬧市,當異族鐵蹄踏來之時,卻隻能任人宰割,你們的所有錢財,都隻會成為異族的戰利品,你們,或者你們的子孫後代,隻能成為異族的刀下亡魂!」


    「蒙古人有多兇殘,你們都應當有所聽聞吧,占下一城,便屠一城,路過一地,便搶一地,以此為樂事,孜孜不倦。」


    「他們的初代酋首鐵木真說,人生最大之樂,即在勝敵、逐敵、奪其所有,見其最親之人以淚洗麵,乘其馬,納其美貌之妻女也。」


    「若不是千千萬萬的將士守衛著大宋,你們這些人,還能花天酒地,歌舞升平!?」


    「將士們的口中食,身上甲,手中刀,哪一樣不得靠稅賦來支撐,可你們這些士紳豪族們,本就富貴至極,卻還千方百計隱逃稅賦,轉嫁給那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苦百姓。」


    「真不知道你們都是怎麽想的,難道都是豬麽?拚命斂聚財富,是擔心蒙古人來的時候,搶到太少會不開心麽!?」


    「其實,這些道理你們都懂,隻不過貪欲蒙蔽了你們的心眼,讓你們故意視而不見罷了。」


    「今日孤與爾等說這些,也不指望有幾個人能明悟過來,隻是鄭重告知爾等,家國家國,國若是破了,你們的家也保不住!」


    「孤現在是和你們講理,但倘若你們依然執迷不悟,那孤也不會讓你們有機會等到異族來搶,蒙古人的刀子硬,孤的刀子也不軟,真逼急了,與其讓異族搶去,那不如孤先來取!」


    「你們是不是以為,孤做不到,以為孤沒錢糧就指使不動兵士!?嗬嗬,孤要是真狠起來,連自己都怕!孤或許隻需要一句話,現在就能讓全姑蘇城的百姓都成為我的士兵。」


    「你們,想不想知道是那句話啊?」


    這時,吳潛急忙跑出來,「殿下,慎言!」


    「嗬嗬,吳公莫急,孤就是和他們開開玩笑。」


    趙孟啟拍拍手,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容,人畜無害,絲毫不見方才的匪氣。


    隻是在場的官吏,無不是駭然不已,而許多士紳,更是臉色蒼白得猶如死人,身上的綾羅綢緞浸滿了冷汗,變得沉重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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