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薄韜的描述相當客觀,甚至沒有使用任何一種附帶主觀情緒的形容詞,完全不會像某些人講起這類事時的猥瑣,也沒有任何支持和厭惡的態度。但是薄韌對楊樵轉述的語氣,非常的獵奇,像講述山海誌怪裏的妖魔,像講述聊齋故事裏的畫皮。這當然是很正常的,第一次聽說這種事的小直男,沒有立刻激烈地恐同,就已經算好的了,不,是很好的了。楊樵在事後想起來,能夠理解薄韌在想什麽。可是當下他聽到的這一刻,他做不到。他隻覺得薄韌怎麽又來亂戳他的心?往常那些或輕柔或曖昧的戳法,都是騙人的吧?隻為了麻痹他,就為了今天這一下,能直接戳出血來。“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楊樵轉身出去,他說,“這真的好惡心。”他真的太難過了,難過得馬上要哭出來。他怎麽就那麽異想天開?薄韌是直男啊,可以迴應他所有所有的需求,唯獨不會迴應他想要的愛情。薄韌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立刻停住,沒有再說下去,還在心裏暗想,不要再對楊樵提起這種事了。此刻楊樵的表現,他生硬的語氣,他僵直的軀體,都被薄韌誤讀為了生理性厭惡。這直接導致了後麵很長時間裏,完全不恐同的薄韌,一直以為楊樵重度恐同。第21章 自習時至今日,薄韌還不知道“恐同”的楊樵是在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他,但他是在什麽時候認識到,自己對楊樵的感情變了味道,他記得很清楚。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第一個分水嶺,而高二下學期則是高中生至為關鍵的分水嶺,多數學生的成績在這一期學期趨於穩定,來年高考的成敗,在這個學期中就能初見分曉。學校各科老師們都曾經說過這件事,強調過高二下的關鍵性。還在家裏過寒假的薄韜更是耳提麵命,敲打這明明十七歲了,還是沒心沒肺、整天傻樂的弟弟薄韌,要求他這學期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要辜負這大好的青春年華。薄韌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不過他是很能聽進去話的那種孩子,也打起了精神,準備好好拚搏一把。但是……楊樵是不是也有點太拚了啊?!從正月初二返校補課那一天開始,楊樵和上學期相比,就明顯變得沉默寡言,每天都在埋頭學習,刻苦之程度幾乎可以用兇殘來形容,原本就很卓越的成績也取得了顯著進步,隻是他上升的空間本來就不大。寒假前那次考試,楊樵是班級第一,年級第二,這學期開學不久後的月考和後麵的期中考,他都成功斬獲了年級第一的桂冠。他所在文科實驗一班,隔壁是文科實驗二班,二班那位原本年級第一的女學霸如臨大敵,也爭分奪秒,同樣兇殘地用功了起來。老師們對此當然樂見其成,在兩個班分別授課的時候,還嫌這火熱的競爭火焰燒得不夠旺,不停地煽風點火,這邊打雞血,那邊pua,總之一句話:統統給我們卷起來!兩個文科實驗班的幾十名同學,被迫受到了兩位學霸的鼓舞,一起開始卷生卷死。到了課間,兩個教室都沒一個人大聲說話,誰走出門口放風,一旦超過三秒,都會覺得自己給班級招牌抹了黑。真有想偷懶玩一會兒的,都要灰溜溜跑去其他班教室門口,假裝自己不是實驗班的人。學習是很好的事,刻苦努力也很好,薄韌沒有意見,讓他有意見的是楊樵如此專注於學習,常常讓他感覺到自己被冷落了。他們沒有發生什麽矛盾,也沒有吵架,相處模式和過去幾乎還是一樣。但薄韌就是覺得哪裏不對,這源於他和楊樵“耳鬢廝磨”十幾年的直覺。“這陣子,我老是覺得你不想搭理我。”薄韌直接向楊樵提出了這個問題,道,“是我做錯什麽了嗎?”“沒有,你沒做錯任何事。”楊樵迴答道。他給薄韌的解釋,是重複了一遍所有人都說過的“論高二下的重要性”,再不學習就怕時間不夠了。為了給自己的話增加更切實的說服力,楊樵誇大其詞地說:“我想試試衝一衝top2。”薄韌:“……”薄韌大感意外,楊樵成績雖然很好,以前從來定過沒有這麽高的目標。雲州市所在省份是高考大省,師資力量在全國範圍內卻相對較差,地理位置的原因,沒有任何政策傾斜的紅利,加之本省教育資源配置的不平衡,雲州市每年能考上top2的學生隻有個位數。而他倆就讀的高中,曆年高考綜合評估,在全雲州市範圍內也隻能排到第三。有夢想總是了不起,楊樵說了想試試鷹擊長空,薄韌這條淺底鹹魚還能說什麽,當然隻能表示全力支持。比起他自己一時被冷落,楊樵為實現遠大目標而潛心努力,當然更重要。他自覺地減少了打擾楊樵的次數,從前絕大多數的課間十分鍾,隻要沒出現老師拖堂等不可抗力,他都會跑去楊樵班裏溜達一圈,看一看楊樵,逗一逗楊樵。現在他課間還去,在那落針可聞的教室門口朝裏麵張望下,如果楊樵在低頭看書做題,他就不進去了,看完就走。其實是很無聊的。薄韌每次看到楊樵顧不上理他,心裏也會有點空落落,想說再這樣就不來了,沒意思。可到了下一個課間,他又忍不住想去看看,也許楊樵正學累了,有工夫和他說幾句話呢?他也能適時充當一下楊樵的輕鬆調節劑。好在兩個班級教室往返的必經路上,有一個經常會在地圖上隨機刷新出來的小boss鄒冀,刷到了鄒冀,他就和鄒冀玩一會兒。這天下午的一個課間,薄韌看楊樵的去程路上,就刷到了正在走廊裏和幾個男同學一起玩鬧的鄒冀,非實驗班聚集了不少成績不太好、沒心沒肺的傻樂孩子,鄒冀身在其中如魚得水,每天倒是過得也很自在。“呔!哪裏去!”鄒冀招唿另四個男生,幾人手臂挽著手臂排成人牆,擋住薄韌的去路,鄒冀道,“實驗班的不能從這兒過,交了過橋費才能走。”薄韌要強行衝過去,被鄒冀帶頭攔住,衝關失敗。“大王們行行好,”薄韌說,“四十五分鍾沒見老婆了。”“好可憐啊。”鄒冀道,“那對個暗號吧,天王蓋地虎!”薄韌道:“五隻米老鼠?”五位米老鼠大王就把“門”給他打開了。結果一分鍾沒到,薄韌又灰頭土臉地原路迴來了。楊樵又在學習,又在學習,沒完沒了的學習!鄒冀心下了然,同情地看著薄韌。鄒冀的成績穩固在了中等,再想往上也幾乎不能了,他家裏對他的學業沒抱太大的期待,隻要能考上本科,不至於墮落去讀大專,就已經算是達成了學生階段的大圓滿結局。他唯一的煩惱,還是他遲滯不前的戀愛進程。他組織的幾次多人聚會,熱情的邀請顧遙一起玩,顧遙就有可能被他邀出來,可他單獨找顧遙,人家是絕對不會出來的。去年國慶ktv裏被顧遙爸爸抓包後,後麵人多的活動,顧遙也都婉拒,再不參加了。課間十分鍾剛過一半都不到,鄒冀搭著薄韌的肩,仿佛一對難兄難弟。鄒冀發出了滑稽的中二感慨:“做男人真是好難啊。”薄韌亦悲傷地感慨說:“我老婆好像是真的不愛我了,今天一次都沒理過我。”鄒冀歎氣。薄韌也歎氣。兩人勾肩搭背站在圍欄前。“他們學霸就那樣,”鄒冀發起了對學霸的詆毀,說,“就隻知道學習,別的什麽都不懂。人生這麽長,什麽時候不能學習?早戀再不談,可真就沒時間了啊。”他在前麵幾次活動中,委婉地試探過顧遙究竟是什麽心意。顧遙明確說過,高中階段以學業為主,不會分心到別的事上。薄韌和顧遙同在一個理科實驗班,顧遙成績在前十名裏,平日裏也非常用功。受鄒冀的委托,薄韌稍微觀察過顧遙的社交情況,總體和高一時差不多,她對誰都好,和誰也都一般。班裏明戀暗戀她的男生倒是有好幾個,她也統統都沒怎麽理會過。薄韌說:“她對你算是最好的了,我們班那幾個,想方設法跟她搭腔,她都不怎麽迴的。”“不是哄我吧?”鄒冀倏然開心起來,又說,“那我又有勇氣了!”他放下搭著薄韌的手,轉過來對薄韌道:“今天520你知道嗎,我想約她晚自習放學後,一起去吃第二個半價的冰激淩,糾結一天了不敢約她,你這麽說我又敢了,你說她會不會答應去啊?”薄韌莫名其妙道:“為什麽非要去吃第二個半價?正價你吃不起了?你爸破產了啊?”鄒冀手舞足蹈地解釋道 :“隻有520才有這種活動!這是個甜蜜的噱頭!”薄韌故意說:“我也想吃冰激淩,你請我去吧,我答應你。”“吃屁吧你。”鄒冀說完,忽然驚覺這其實是個好辦法,馬上改口說,“不不,還是應該帶上你和老婆一起。我單獨約她,沒準她還害羞不去,有你和楊樵作伴,她就沒充足的理由拒絕我了。”“也行。”薄韌一想,這也很好啊,他也有陣子沒能和楊樵一起玩了,放學後吃個冰激淩,軋兩圈馬路,再順理成章把楊樵帶迴家,很好。薄韌道:“你叫誰老婆呢?我老婆,是我老婆。”鄒冀興奮起來了,說:“到時我來買單,你倆拿了冰激淩,記得離我們稍微遠點。”“是你要離我倆遠一點。”薄韌沒有想讓他請客,說,“你買你和你女神的吧,我帶錢了。”到晚自習即將上課前,鄒冀又跑來,塞給薄韌一個信封。他還是不敢當麵約顧遙,扭扭捏捏地讓薄韌把“邀請函”轉交給顧遙。晚自習第一節 下課後。楊樵仰著脖子,滴了兩滴眼藥水。他最近學得太兇猛了,近視眼總是伴隨幹眼症,疲勞時格外明顯,感覺眼鏡度數又快不夠用了。同桌在旁嘖嘖道:“你現在這樣,高三怎麽辦啊?別把自己逼這麽緊。”楊樵知道同桌是好心,卻也無言以對。他把自己逼得這麽緊,用學習來填滿生活的縫隙,隻因為他一停下來就會很難受。尤其薄韌還時不時就來他麵前晃,他也說不出不讓薄韌來的話。就這麽湊合過吧。等堅持到了上大學,離開雲州就好了。可薄韌還說過,要跟他去北京上大學呢。怎麽迴事,他也沒做過壞事啊,怎麽這輩子好像已經顯而易見,將會一直都這麽慘下去了。同桌歎了口氣,低頭在一摞英語報紙裏翻檢,想找一張還沒做過的,準備等下薄韌來和楊樵上雙人自習,他好拿著報紙給薄韌騰地位,另找一張空桌去做英語題。薄韌遲遲沒有來。直到第二節 上課鈴都響了,他也沒來。楊樵:“……”“咦?”同桌還心想薄韌應該是有點事不來了,他扶了扶眼鏡,一看楊樵,被楊樵的表情搞得手足無措一秒,忙說,“你倆難道吵架了嗎?你現在看起來好難過啊。”楊樵道:“沒有啊,沒吵架。”又一分鍾後,同桌又扶了扶眼鏡,說:“要不,你去看看他怎麽迴事吧?不然我看,你這節課坐這裏也是白浪費時間。”“……”楊樵道,“都已經上課了。”同桌說:“今天是520啊,這節課在外麵角落裏你儂我儂的肯定很多,法不責眾,沒什麽人管。你就去理科班看看你朋友吧,順便路上代表我們fff黨製裁下情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