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庭政端坐在前, 搭著一條腿, 一隻手在扶手上垂著,扳指戴在上麵, 隻能看清一半。“你跟大爺認個錯,”金石轉過頭,對蔣屹偷偷說:“就說以後不會了,蔣教授?”蔣屹不揉胳膊了,變成扶著,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金石沒有處理過這種事情的經驗。如果是杜庭政讓他抓任何一個人迴去,那他至少要把對方綁起來,纏住手,或者封住嘴,總之不會太好過。像這樣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還明確的告訴他,“你準備一下,迴家要教訓你”,這算怎麽迴事呢?現在不教訓,迴家才教訓。留出來這一段時間用來幹什麽?認錯嗎?金石搓了搓手,使出權宜之計:“刪掉的東西能找迴來,我認識修手機方麵的高手,一會問問他?”蔣屹不吭聲。金石想了想,不太理解:“而且那種視頻直接在網上看就行了,為什麽要下載到手機裏,不占內存嗎?”蔣屹歎了口氣,聲音不如之前明朗,悶悶的:“我願意。”金石在腦子裏把自己說服了:“有時候,沒網的時候不太方便,對吧?可是你這也太多了,二百多個,不能保證都找迴來啊。”蔣屹往那邊更側了側身,一個字都不想說。車內的燈光打開,蔣屹視線一動,餘光看到杜庭政正在看手機。杜家的人真是神奇,從管家到司機,一個比一個有眼色,所有的便利都隻為一個人打開。難怪把杜庭政慣成這樣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蔣屹又煩躁起來。“蔣教授?”金石壓著聲音叫了他一句。蔣屹迴神,在玻璃窗上看到金石正在叫自己。他不迴應,金石又叫了他一遍:“蔣教授……”“金石,”下一刻,杜庭政打斷他,沒有感情道,“再說話就下去跑。”金石立刻用力閉緊嘴。蔣屹視線不受控製的往旁邊一偏,看向杜庭政。杜庭政側臉映在窗上,汽車在平穩的公路上飛速前行,偶爾的顛簸在可接受範圍內,坐在其中的人沒有一絲動蕩感。蔣屹迴想起他們在廣州落水那天晚上,夜色比今晚還要濃重,潮水拍打在岸邊,帶上來的水汽都是鹹腥。當時杜庭政察覺到他不會水,第一時間捂住他的口鼻,並把他托出汽車天窗。而神奇的是,蔣屹任由他阻斷唿吸,在那種危機時刻,也沒有胡亂掙紮。在水壓、窒息的環境中,他竟然沒有掙紮。他那時無比相信,杜庭政一定會救他。就如金石所言,他身上有令人信服的磁場,好像無所不能。蔣屹收斂起目光,伸手按了按眼睛。“你,蔣教授,”金石詫異地看著他,手足無措地說,“你、你別哭啊……”坐在前麵的杜庭政姿態依舊,滑動手機屏幕的動作一頓。蔣屹沒想哭,隻是突然聽見這個字眼,悲從心來,險些落淚。他用小臂擦了一下眼睛,扯到了剛剛被扭了一下的肌肉,痛地咬緊了犬齒。“很疼呀?”金石偷偷瞄了一眼杜庭政,“要不先迴家讓醫生給看看吧。”“不用。”蔣屹一口迴絕了,硬聲說,“不是要去錄像嗎。”金石又看杜庭政,杜庭政繼續看手機上的文件,沒有反應。錄像這個事也很耐人尋味。金石辦過多少事,見過多少世麵,再硬的骨頭都能啃斷。從來沒見杜庭政要處理誰是這麽個處理法。司機把車開得飛快。綠化帶和路燈一齊飛速掠向後。金石起身走向前,站在杜庭政身邊,扶著椅背,躬著身道:“大爺,蔣教授的胳膊受傷了,要迴家看一下嗎?”杜庭政收起手機來,動了一下坐姿。金石悄摸看了蔣屹一眼,轉頭繼續對杜庭政壓著聲音說:“而且他好像哭了,眼睛紅了。”金石說的不錯,這樣壓著聲音講話,不刻意去聽,的確聽不清內容。蔣屹也不想聽。他望著窗外的景象出神。玻璃上隱約落下細小的水點,不知道是雨還是霜。金石守在杜庭政旁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麽,片刻後對司機道:“迴家。”司機應了聲,在前麵調頭。很快,汽車停穩在杜家樓前,管家拿著傘拉開車門,把撐開的傘舉在頭頂。外麵竟然在下雨。金石率先兩步下了車,接過雨傘撐著。緊接著,杜庭政長腿一伸,幹淨流暢的手工定製皮鞋踩到潮濕卻幹淨的地麵上,從車上邁下來。“降溫了,”管家說,把手裏接過來的大衣要給杜庭政披在肩上,“天氣預報說後半夜要下雪呢。”杜庭政沉默拒絕了,冷著臉邁上台階。金石看向管家,不露痕跡地對他搖了一下頭。台階上保鏢錯落站著,全都身高足夠,身材健壯,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其中兩位保鏢分出來,在車門處望了一眼內室,蔣屹坐在最後麵,整個人都處在陰影裏,看不清輪廓。不等他們有所動作,蔣屹涼聲道:“我自己走。”保鏢對視一眼,又一齊去看金石,金石已經一路撐著傘跟在杜庭政身後進了門。蔣屹冷冷地看了他們倆片刻,視線在每人身上稍作審視,最後移到別的地方去。片刻後,他也起身下車,管家在車旁為他撐傘,又把外套搭到他身上。“雨夾雪,”管家說,“如果下一宿,明早可能會堵車,保險起見,您要早點起床了。”蔣屹在傘下垂著手,眼角有些紅:“我明天還能去上班嗎?”“當然能啦,”管家不知道晚上發生的事情,隻當做他說字麵意思,“我早晨跟大爺說了注意影響的事。他沒有明著答應,但是我看他臉色,以後應該會注意。”細雨針絲一般落在傘麵上,沒有一點聲響。“沒有以後了。”蔣屹說。管家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說的是之前留印記那件事,也跟著說:“是是,沒有以後了。”進了門,蔣屹確認了一眼,走進茶水間。保鏢跟在他身後,依次進去,最後的人把門關上。攝像機不知何時架好的,此刻擺在門邊,上麵紅燈常亮,明白開著機。蔣屹站在表情嚴肅的保鏢隊伍前方,紅唇黑發白皮膚,好像隻有他才是彩色的。“在哪裏?”他對著裏間的杜庭政道,“桌子上,還是裏麵的沙發?”杜庭政站在窗前,伸手在香煙架上拿了一支,咬在嘴裏,拿起打火機,“哢”一聲點燃了。蔣屹靜靜地看著他。煙霧順著窗邊縫隙散出去,杜庭政唿幹淨口腔裏最後一點霧,看著外麵接近於無的雨落在窗前又飛快地幹透。蔣屹主動脫了外套,扔在寬大的太師椅背上。“快點吧,”他語氣有點厭煩,“完事我還要迴家。”他伸手隨意在門邊的保鏢裏指了一個:“就他吧,身材挺好的。”金石站在紗簾旁,汗都要出來了。鳥架上的鸚鵡機警地沒發出聲音,從窗戶玻璃上映出來的景象看,杜庭政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蔣屹摘下手表,放在離桌邊遠一點的位置上,伸手又要去脫半高領的線衣。金石伸手要阻擋他,抬了抬手又看向杜庭政,著急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反複橫跳。“帶他進來。”杜庭政終於道。不等他下一句吩咐,金石匆匆幾大步上前,一把拉好蔣屹脫了一半的上衣,推著他進了紗簾裏。蔣屹臉色也不好看。進了裏間以後,他掃了沙發的方向一眼,沒看杜庭政,扶著桌角道:“要錄就錄。明天上班,動作快點。”刀都架脖子上了還在嘴硬。一屋子的人都急得夠嗆。杜庭政把隻吸了半口的半截煙身按滅在煙灰缸裏。那力道比當初按在蔣屹腿上要大得多,帶著不容忽視的火氣。蔣屹抬手把上衣脫了。玻璃上映出他紮眼的皮膚和身上尚未消退的痕跡。金石慌張地站在原地,硬著頭皮,喊了一聲:“大爺……”杜庭政硬聲道:“給他錄。”“等一下。”蔣屹去外間太師椅上的外套兜裏摸索片刻,摸出一粒帶著透明封殼的藥丸來,重新迴到裏間。杜庭政站在窗前,從玻璃上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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