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沒迴答他的話, 隔著尚未完全關閉的門望了一眼裏麵的情形。秋天的風有點硬,似乎帶著霜。金石吹了片刻風,問他:“怎麽沒上樓?”蔣屹又笑了笑,沒迴答他,反而問:“怎麽出來了?不用隨身保護杜先生的安全嗎?”金石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蔣屹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萬一裏麵的人對杜先生不利,你時間上來得及嗎,從這裏衝進去保護他,需要多久?”聞言金石笑了一下,唿出一聲氣:“應該沒事,裏麵是二老爺,是大爺的親叔叔。”“但是你看他,坐姿,動作,眼神。”蔣屹微微偏了一下頭,風將他頭發吹亂,客廳的門徹底關上,裏麵的情景完全被擋住了。“他們之間關係並不好,不親近,而且彼此防備。”他收迴視線,想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金石追問:“什麽?”蔣屹想到了什麽,說得很遲疑:“二叔好像一直在找他的弱點,比如我剛剛從裏麵出來的時候,還有你離開的時候。他在觀察……”他重新思考了幾秒鍾,在短時間內否決了什麽:“他在觀察,這屋子裏的每一個人,誰是杜庭政的弱點……可能是你。”金石皺起眉。“茶杯的碎片,瓷盤鋒利的邊緣,切水果的刀,都在二叔的手邊。能夠在短時間內造成嚴重傷害。”蔣屹迴想剛剛一眼掃到的內容,他晚上喝了一點酒,不然能夠更加詳細的表述想法,用更加簡潔的語言。夜風斷斷續續吹,遠處傳來樹葉稀零的碰撞聲。筆直的大道中央噴泉嘩嘩,雄獅雕像朝天怒吼,翅膀足以遮擋外來人的大部分視線。金石渾身汗毛直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如果割破大動脈,”蔣屹伸手點了點頸側,那裏被領口擋著,底下是尚未消退的吻痕,“出血速度足夠快,可能會瞬間導致休克或者死亡。你真的有把握嗎?”金石踉蹌倒退,下一刻轉身推開了客廳的大門。這動靜遠超杜家規定的動作分貝,廳裏的人齊齊看向他。金石快步到了杜庭政身邊,看到杜薪粵麵前的桌子上確實擱著一把水果刀。是剛剛用來廚房裏端來水果,杜薪粵卻說自己牙齒不好,需要切成更小的塊。他阻擋廚姨端下去重新切好的動作,要來了一把水果刀。杜庭政看著他。金石伸手擋住杜薪粵的視線,在杜庭政耳邊驚疑不定道:“蔣教授擔心您的安全,讓我迴來守著您。”杜庭政眉梢一動,餘光看向外麵。那裏隻有屏風和已經關閉的半扇門,不知道蔣屹還在不在外麵。不用上晚課的蔣屹心裏很輕鬆。但是一想到將來的變故,又變得沉重起來。他坐在噴泉旁邊砌了一圈的大理石上給祝意打電話吐槽,期間金石的手下來了一趟,請他上樓等。管家又來了一趟,說外麵風大請他進去。金石倒是再也沒出現過,想必在裏麵守著杜庭政。蔣屹把來人一律推了,說想在外麵吹吹風。大概管家擔心他待煩了走了沒法交代,吩咐上拿了毯子給他搭腿,又送了幾次果汁和水果點心。蔣屹沒說什麽,拿著熱果汁喝了。不知過了多久,杜薪粵從裏麵出來,坐了停在台階前麵的車離開。路過噴泉池旁時蔣屹仍在打電話,杜薪粵從車窗裏望著他,直到汽車開出大門。蔣屹一直沒轉頭,坐在圓台上講電話。片刻後,金石從屋內出來,說杜庭政忙完了。蔣屹匆匆說了句“明天聊”,掛斷了電話。他點點頭,繼續撩噴泉池裏的水,撐著大理石看裏麵紅色的錦鯉。“我們要出去一趟,”金石站在風口處,歪了歪頭,好看清楚他的表情,“一起去嗎?”蔣屹把剛才跟管家要的魚食捏了點喂給附近的魚,沒抬頭:“不去。”金石沒料到,頓了一下,才問他:“為什麽?”蔣屹語調毫無波動:“等迴來不知道要幾點了,明天我還要上班。”金石搓了搓手,表情有些許糾結:“可是你一個人在家,大爺又不在,不無聊嗎?”“那我就迴家唄。”蔣屹說,聲音不大,帶著一丁半點調侃的意思,“跟杜先生一起出門,總感覺不是很安全呢。”金石一聽他是為了這個,急道:“有我呢,你放心啊。”蔣屹偏頭看了他一眼。“……”金石張了張嘴,餘光看到台階旁的汽車停穩,司機下去拉開後座的門。杜庭政快要出來了,金石催促蔣屹:“走呀,一起去。”“我不想去,”蔣屹還是拒絕,“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可能會遷怒。”金石解釋道:“今晚本來大爺讓人做好了晚飯,廚房裏的人都知道你要在家裏吃飯,準備了很多。結果你沒來,大爺就有點不高興,然後又趕上這件事,心情就更差了。”蔣屹隨口問:“哪件事?”金石望了一眼重新迴到駕駛位的司機,猶豫不決。蔣屹又笑了:“不用這麽沉重,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隨便問問的。”金石咬了咬牙:“你上車,我跟你講。”“上車怎麽講,”蔣屹用懷疑的眼神看他,“杜庭政也在車上,當著他的麵,我們能講什麽。”上次金石當著杜庭政的麵跟蔣屹對眼神,就已經惹的他非常不快了。蔣屹不相信他還敢。“偷著講,”金石壓低聲音,“你也坐後排,我們小聲聊天,表現的正常點,大大方方的,沒事的。”蔣屹仍舊不信。汽車開到一旁停下,車窗漆黑,看不清裏麵的情景。金石拉開車門,給蔣屹連連使眼色,想讓他上車。蔣屹已經心動了,矜持道:“杜先生要去做什麽,方便帶我一起嗎?”金石探進車內望向杜庭政,杜庭政跟蔣屹一窗之隔,掃了他身後的噴泉一眼。蔣屹周圍放了很多茶水點心,擺攤子一樣,繞著噴泉,在高台上擺了半圈。他將周圍的景象盡收眼底,開口道:“上車。”金石迴望蔣屹,重複了一遍杜庭政的話:“上車呀?”蔣屹停了三五秒鍾,慢吞吞上了車。“我暈車,”他一上車說,越過杜庭政,到了最後麵,主動跟他解釋,“坐後排會好一些。”金石跟著進來,關上車門,也坐到了最後一排。杜庭政沒說什麽,司機平穩上路,把車開出了杜家的大門。沒幾分鍾,蔣屹伸手碰了碰金石,小聲說:“他聽不到嗎?”金石點點頭,望了坐在中排靠窗位置的杜庭政一眼:“……能聽到,小點聲聽不清楚。”前麵的杜庭政維持著望著窗外的姿勢沒動。不知道是真的聽不見,還是默許。蔣屹用口型示意他快說。金石往他那邊挪了一點,壓著聲音說:“前幾年大爺受過傷。”他指了指脖子的部位,蔣屹露出了然般的眼神。“燒傷。”金石用盡可能小的聲音說,“那會……”“報紙上登的內容我都知道,”蔣屹截斷他的話,“說點我不知道的內部消息。”金石真真切切詫異起來,打量他的眼神十分複雜。蔣屹觀察了一下前麵的杜庭政沒什麽反應,似乎真的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心裏大膽了些。“後媽領著同父異母的弟弟進家門,眾所周知。”蔣屹說,“豪門裏這種事情不是很常見嗎,我是指,私生子一類的。”金石坐著默思了幾分鍾。“……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專門找出來看的?”蔣屹催促他:“說重點。”金石晃了晃腦袋,謹慎地挪動視線,觀察了杜庭政幾秒鍾。蔣屹預感到他要說的話應該很勁爆。果然,金石說:“老爺去世之前,躺在病床上告訴大爺,夫人留了一封遺書,在宜安少爺身上。”蔣屹心跳加速,心說這是什麽小說照進現實的橋段。“真的有嗎?”金石搖搖頭:“大爺找了催眠師,宜安少爺肯配合,問出來了一些話。沒有遺書,隻有夫人的遺言。”蔣屹渾身汗毛直立:“什麽呀?”金石往他那邊湊了湊,用更小的聲音說:“大概就是上一輩的恩怨,跟這一輩沒……”“金石。”杜庭政猝然出聲,叫了他一聲。金石嚇了一跳,立刻坐的直愣愣的,望著他:“是。”杜庭政沒迴頭。金石跟蔣屹對視一眼,表情瑟縮了一下。蔣屹也攤攤手,不知道杜庭政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