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的時候我叫了,說有規定,不能來。”蔣屹有點煩,拉開領口給他看未消退的痕跡,“你看我這裏,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留的。”“這你們可要悠著點,”鶴叢說,“脖子上有大動脈,吸破了就完了。”“我知道。”蔣屹鬆開手,點了點肩和腰,沒再往下指,有點不高興,“好多印,好他媽疼。”鶴叢涮了肉片,催他下筷子:“當時不疼,現在了喊什麽疼。”蔣屹胃口不佳,吃得少,而且隻想吃青菜。“別不高興啦。”鶴叢在鍋裏給他下了青菜,“送你房子,送你工作,送你車,還送司機,要我說你就忍了得了,少走三十年彎路。”蔣屹夾了半個香菇,放在盤子裏晾:“你為什麽不忍?”“我是直男。”鶴叢說。蔣屹:“那如果是一個女強人,有家族企業。送你房車,給你安排工作,但是什麽都得聽她的,掌控欲到頂了。不聽不行,要跟你什麽時候上床,你就要什麽時候脫褲子。你能忍嗎?”“還有這種好事?”“叢,做人不能戀愛腦!”蔣屹說,“他給不了情緒價值,給不了陪伴,瘋了嗎,我跟他浪費這個時間。如果我談個小奶狗,天天哄得我高高興興的,不得多活十年嗎?”鶴叢長歎一聲。倆人在熱氣騰騰的房間裏吃了片刻,蔣屹太熱了,想脫一件,但是包廂靠窗,不方便脫衣服。他便隻能提著領口扇風。“你不是有本事嗎,”鶴叢說,“你教他啊。”蔣屹不說話。鶴叢嚐試道:“你別圖他的情緒價值,你圖他的錢行不行,有錢陪伴你還不行?”蔣屹搖頭,說:“他太強勢了,而且……”鶴叢等著他的而且,等了半天,蔣屹自己也想不出來後話。“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尷尬。”蔣屹迴想了一下下午搬辦公室的情景,槽道,“我一個新人,剛調過去,分給我獨立辦公室。其他人在背後說我後台硬,我聽到了。”鶴叢:“那有什麽,你本來就是靠關係進去的,一步到位了屬於是。說就說唄,你在乎那個?”“我知道。”蔣屹不知從何說起,隻能歎氣,“如果我真的攀上了杜庭政這根高枝,我有底氣,不在乎。但是我虛啊,他莫名其妙給我換了工作,給我獨立辦公室,別人都覺得我上天上去了,到時候我倆哪天掰了,他一步給我打迴原形,我還要不要做人了?”這確實是個事。鶴叢想了想:“大不就迴原單位,反正你是借調,關係還在原單位。”“出來的時候好出來,迴去哪好迴去?”蔣屹都不敢往深處設想,“雖然我終於換工作了,但是我不快樂,我笑不出來。”鶴叢把燙好的肉撈給他。蔣屹:“我真吃不下,哥哥。這話我跟別人講,別人都以為我矯情。隻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心裏多堵得慌。”他拍了拍擁堵的胸口,甚至覺得唿吸困難:“如果我哪天被遣返原單位。光是想一想我就尷尬的像是在裸奔,我真的丟不起那人。”鶴叢給他夾菜,又給他點了一杯熱橙汁。蔣屹喝著橙汁解膩,覺得胃裏好受點了。鶴叢跟著他一起看外麵:“已經到了這步,走不了迴頭路了。不然他抓著你不放,你能怎樣,要不你使使勁,從他手裏多拿點好處出來,雖然我不讚成。之前我勸你,你還說要釣一釣他,釣到哪一步了?”蔣屹挑著問題問:“你為什麽不讚成?”“一個人,強勢慣了,不管做什麽事都說一不二。”鶴叢說:“他有可能變得主動尊重別人嗎?”“沒有。”他自問自答,總結道,“他是控製型人格,你落不著好。”“我之前說他是控製型人格,”蔣屹說,“馴狗大師祝意說他不是。我也不確定,雖然我感覺他就是。”鶴叢停下來喝酒。蔣屹也端起來,跟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控製型人格也能適當改善。”鶴叢放下酒杯說,“但這是心理疾病,已經不屬於習慣範疇了。”蔣屹抬頭看了一眼外麵的司機,歎了口氣。“他之前,想包養我。”他望著遠處,組織了一下語言,“無非就是新鮮,沒睡夠。我也覺得他人雖然不怎麽樣,身體挺好的,所以就……半推半就。“我當時設想的是,我們有需求就約一下,建立在雙方自願、彼此尊重的基礎上。”鶴叢說:“這很難,他的身份和資本有一定的特權。”“對,”蔣屹說,“我不讚同,但是我允許這種特權的存在。”他考慮了更合適的形容詞:“先求生存,後求發展。”“很危險。”鶴叢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後果?”蔣屹沉默了一瞬,再次望向窗外。“我在考慮了。”他說。司機徘徊在不遠處,時不時張望著這裏。旁邊停著汽車,路燈照耀下的樹影在車頂搖蕩。半晌他收迴視線:“我做了兩手準備。”第47章 催眠天色徹底暗下來, 杜家燈火通明,但是三樓杜宜安臥室裏的光隻留了一盞幽幽夜燈。杜庭政坐在門邊準備好的椅子上, 室內除了他,隻有心理醫生和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的杜宜安。心理醫生過來打招唿:“已經開始了。”杜庭政頷首,什麽都沒說,示意她繼續。心理醫生迴到原位,看著杜宜安,壓著聲音繼續說:“籃球架, 木書桌,靠窗的床……”“咚咚咚”深睡中的杜宜安好像聽到了籃球拍在木地板上的聲音。他皺起眉,喘氣很費力。杜家的一切都像是被降了調了黑白電影。他費力的爬上樓梯,迴到自己的房間裏。房間很大,有一個籃球框, 底下還畫了三分線。心理醫生的聲音跟老管家很像,沒起伏, 也幾乎沒有情緒:“今天你也打球了,你人小, 因此覺得籃球架很高大。有人推門進來, 你看了她一眼。”杜宜安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音。“她挽著頭發,頭發是烏黑的, 她對你說話。”心理醫生道, “她體態優美,像一隻白天鵝, 聲音平時有點強勢, 你害怕。”“現在,她的情緒有點不對勁。”“你觀察著她。”杜宜安掙紮了一下, 想睜開眼,心理醫生模仿籃球砸在地上的節奏音。片刻後,他穩定了一些。心理醫生把聲音壓地很低:“她好像很傷心,也有一點瘋狂……你害怕她。”“別……”杜宜安艱難道。心理醫生緩緩道:“她對你說……”“她對我說……”“她說……”心理醫生不疾不徐地引導著,語調平穩的像是畫外音,“你出去玩,還說……”“她說……”杜宜安閉著眼,眼角越來越濕,逐漸流下眼淚。心理醫生觀察著他,緩了緩,繼續道:“她哭了。”“不停地流眼淚。”“她看著你,眼睛裏有你的身影。她好像看著你,也好像看著另外一個人。”杜宜安胸膛起伏著,眉間緊鎖,似乎很不安。心理醫生:“你似乎聞到了火燒焦東西的味道。”“你太小了,你不懂。但是你記得住她說的話。”杜宜安喘息著,額角出了汗,嘴唇蒼白。“她說……”杜宜安聲音很低,像是啜泣,“對不起……”心理醫生屏氣聽著。緊閉的門窗連外麵的微風都阻擋住了,室內靜得隻剩下杜宜安的急促的唿吸聲。心理醫生接著他的話,模仿他的語氣:“對不起……”“對不起,”杜宜安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說:“對不起……讓你沒有,媽媽了……”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杜庭政曾經嚐試過複刻那場大火,在搜遍杜宜安全身和住所卻一無所獲之後。在一個無人的午後,他點燃了那條送給母親的圍巾。朱潤衣那天過來給他送東西,衝進了煙霧彌漫的臥室。兩分鍾後,不見她出來的金石進去找人,迎頭便被煙熏火燎的場景嚇到了,一頭衝了進去。第二場火燒傷了朱潤衣的額頭,金石的手臂,還有杜庭政的脖子。夜深的不知幾點了。杜宜安已經醒來,單薄虛弱地站在旁邊,眼角掛著幹涸的淚痕。被催眠後發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是不是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他望著管家,惶恐道,“為什麽我不記得了。”管家守在一旁,臉上沒有笑意,但也不算嚴厲:“您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