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聽到王振說不同意百官的話,立刻問道:“為何不同意?”


    王振躬身答道:“天下百姓,皆為陛下子民,三邊子民亦是,如今蒙元犯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三邊子民無不期盼王師降臨,驅逐韃虜;且三邊綿長,加之本次瓦剌突襲,三邊防備不足,這從大同右參將吳浩戰死即可知曉,且西寧侯的軍報也已經送抵京師,言之大同府兵力不足,速請派兵增援,各鎮求援的軍報也逐漸送達,我大明必須增兵三邊。”


    頓了頓又道:“蒙元此次入寇,兵力十數萬,我大明也必然要相對增加,數十萬大軍交於何人統帥都不可靠,唯有陛下親自領兵,方可無礙,否則一旦出現問題,內臣擔心會有人太阿倒持,江山不穩。”


    朱祁鎮點點頭,道:“先生言之有理。”


    王振這些話可算是說到朱祁鎮的心裏了。要知道百官的策略是,皇帝陛下您用賞罰分明的方法去激勵將士就行,蒙古人來大明隻是搶劫,沒打算長留,隻要咱們堅壁清野,讓蒙古人搶不到東西,他們自己就會走了。更何況這個月份草原上啥都缺,水都不夠喝的,您去了不就是吃苦麽?您能吃得了這個苦?所以還是在京城待著吧。


    然而王振的一番話卻從更高層次來反駁了大臣們的意見。


    三邊的老百姓也是大明的百姓,都屬於皇帝陛下您的子民,如今子民有難,皇帝親自去救,這屬於收民心穩社稷的行為,如果大臣們不允許,那就說明有人希望大明社稷不穩,甚至取而代之,這無論在什麽朝代都屬於絕對不能犯的政治錯誤,一旦犯了,必死無疑。


    再說了,現在也先帶了十幾萬人來打大明,咱們也得派出十幾萬人去防守,這麽多的兵將,交給誰能放心?一旦那個人有了異心,那就是山河破碎,社稷危險啊!隻有皇帝親征,自己帶著,那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因此,皇帝親征勢不可擋。


    不過大臣們都是苦讀十幾年、又經曆了地獄般的科舉考試的人,心智早已磨煉得堅強無比,怎麽可能如此簡單就放棄呢?


    隻見吏部尚書王直出班,再次啟奏道:“陛下,微臣不認可王公公的話。”


    英宗皇帝聽了,心中怒氣勃發,看向王直,不過看到王直那一頭白發,卻忍住了,沒有發脾氣,隻是語氣略帶惱怒地問道:“王公還有什麽話要講?”


    王直答道:“陛下為天下共主,身係社稷安危,怎能輕易赴險?大同的百姓是您的子民,難道其他地方就不是您的子民麽?為少數子民而拋棄絕大多數子民,此為不智之舉。至於援軍,如果不是陛下親征,派出數萬即可,況且我大明武將均是忠君愛國之輩,軍中還有監軍,怎會有什麽風險?陛下,您隻需坐鎮京師,居中調度,必能擊退韃虜。”


    “王公怎知一定能擊退韃虜?”王振聽了王直反對自己,立刻又跳了出來。


    王直看了他一眼,向英宗皇帝重重磕了一個頭:“韃虜入寇,本就是劫掠,隻要各地嚴守城池,韃虜無所得,待大軍一至,必然退迴草原。”


    王振歪歪嘴,道:“王公是說要陛下放棄村鎮的子民,任由韃子劫掠?”


    王直怒道:“堅壁清野本就是各地的防守措施,如今韃虜肆虐,各地村鎮早已遷入城池之中,何為放棄?”


    王振反駁道:“堅壁清野?太祖爺耗盡終生才驅逐韃虜,複我漢人江山,成祖爺更是遠征漠南,打得那群韃子抱頭鼠竄,如今你卻要陛下堅壁清野,任由韃子燒殺搶掠,你這是說陛下不應繼承列祖遺誌嘍?”


    “夠了。”王直剛要繼續反駁,英宗怒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此事就這麽定了。”英宗站起身,對著大臣們分配任務。


    “戶部即日起準備糧草輜重,都督府征調三大營及京師周邊衛所,出兵三十萬,禮部擇吉日祭天,朕此次必須要親自打得也先再不敢窺視中原。”


    王直見英宗皇帝已經拍板下了決定,隻能帶著群臣領命。


    隻有王振在英宗皇帝身邊,對著大臣們露出得意的笑容。


    既然皇帝已經下旨決定親征,那麽各部大臣就隻能按部就班地完成皇帝的旨意,該調兵的調兵,該準備糧草的準備糧草,各司其職。


    不過六部大臣卻是約到了一起,在會仙樓商議還有什麽辦法能夠阻止皇帝親征這件事。


    會仙樓二樓雅間內,吏部尚書王直麵對著同僚們,直接了當地說:“此次陛下親征,麵對瓦剌數萬騎兵,風險異常,今日請各位同僚前來,就是想商量出一個辦法,看看能否讓陛下打消親征的念頭?”


    兵部尚書鄺埜搖搖頭:“陛下已經下旨,此事幾無可以挽迴的餘地了。”


    他作為兵部尚書,雖然不願意皇帝親征,但是打仗這種事還是比較支持的,在這次戰爭中,他屬於比較糾結的那種,既希望能夠和瓦剌開戰,派大軍打退瓦剌,又不希望皇帝親自赴險,所以隻能選擇一個中立的意見。


    不過六部大臣都是混官場混久了的主,鄺埜的話一出口,他們就知道了他的立場。


    戶部尚書王佐喝了口茶,問道:“以浙江葉宗留餘寇為由如何?”


    旋即自己便推翻了這個理由:“張式之幹的不錯,去年葉賊身亡,葉氏餘孽已經不足為患,陛下一定不會答應。”


    鄺埜點點頭,道:“葉氏餘孽的確不足為患了,鄧茂七之流也以平靖,如今大明隻有南麵的苗人還有些騷動,不過暫時也無太大動靜,以內患為由恐怕不妥。”


    眾人對視無語。


    王佐突然說:“請孫太後出麵呢?”


    王直搖搖頭:“孫太後深居後宮,平日裏就不管朝政,如今內宮全由王振把持,我等沒有合適的方式進去。”


    “況且此事孫太後未必不知,她沒出麵,可能也有其他考慮吧。”鄺埜接口道。


    “那怎麽辦?”王佐急道:“陛下身係天下安危,怎麽能親身犯險,我等還是要想出一個完全的法子,確保陛下安危。”


    眾人點頭,卻仍然沉默不語。


    畢竟大家都沒有什麽好的法子,可以讓皇帝打消親征的念頭。


    鄺埜輕輕放下茶碗,對著眾人道:“既然我等沒有辦法製止陛下親征,那就隻能盡全力讓陛下安穩得勝了。”


    王直沉默片刻,輕輕歎了口氣,道:“現如今也隻能如此了。”


    轉頭對王佐道:“公弼啊,此次陛下親征,糧草方麵沒問題吧?”


    “沒有問題,現如今剛剛秋收,雖然各地糧食還未運到京城,但是京城的糧食足以支持本次親征了。況且前陣子剛剛運到大同十五萬石糧食,即便一個月之內不再運糧,大軍也不會有缺糧之憂。”王佐作為一個合格的戶部尚書,對於這些事熟悉無比,立刻開口答道。


    王直轉向鄺埜,問道:“那都督府那麵的情況?”


    鄺埜答道:“都督府那麵已經開始調集京城周邊衛所,三大營也開始整束武備,預計會出動三十萬大軍,七月下旬即可出發。”


    想了想,又繼續說道:“我等是不是太過風聲鶴唳了?此次瓦剌入寇不過數萬,陛下隨行三十萬,再加上宣府大同的邊軍,無論如何都能讓也先不敢輕易麵對,陛下此次親征,很可能一仗沒打,瓦剌人就跑迴草原了,咱們無非就是耗費些輜重糧草罷了。”


    也許是鄺埜的分析有些道理,王佐聽到搖搖頭,笑道:“希望此話當真吧。不過孟質啊,此次三十萬大軍出征,耗費的糧草可不是些許之量啊。”


    鄺埜舉起茶碗道:“公弼,本官說錯話了,以茶代酒,請戶部尚書大人原諒。”


    眾人都是一笑。


    王直笑道:“孟質此話也是有些道理的,估計陛下此去無驚無險,隻當是巡視一下邊防吧。”


    不過此時的眾人誰都沒有想到,就在一個多月之後,在座的人一半都死在了此次“巡視”中。


    與此同時,大明紫禁城某個偏僻小室中,兩個人正在竊竊私語。


    其中一人道:“此次陛下親征幾成定局,王公公那麵恐怕聖眷更豐了。”


    另一人點頭道:“是啊,王公公本來就權傾朝野,如果這次陛下大勝而還,那以後就再沒有人能製衡他了。”


    原先那人道:“咱們能怎麽樣?現如今陛下隻相信他一個人,我等雖然有忠君之心,卻無能為力啊。”


    另一人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此次親征,陛下親赴險地,你我二人必有一人是要隨行的。如果陛下有所閃失,我等怎麽麵對先皇陛下啊。”


    旋即惡狠狠地道:“王振該死,若不是他蠱惑陛下,陛下怎會親征蒙元,此人不除,必會動搖江山社稷。”


    原先那人歎道:“我等身為奴婢的,聽陛下的話便是了,又能如何?”


    二人對視,相對無言。


    卻不知道屋外閃過一條人影,飛快地向宮門方向跑去。


    不多時,北京城中一個大院內飛奔出一匹快馬,從阜成門方向快速出城,一路向著宣府大同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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