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軍總部已經前移到高一功的安樂鎮。常朗前一晚宿疾發作,渾身無力,李自成本來就怕城中的亂兵流矢傷到自己的智囊,現在見他發病,雖然心中難免著急,倒也遂了自己的心意。安排親兵收拾好一個大院落,留了三百人保護常朗,這才隨高一功提兵進城。

    常朗昏昏沉沉的半躺在炕上,一切感覺似乎都消失了。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他無法睜開眼睛,仿佛陷入黑色的泥潭裏,發不出聲音,一動也不能動。仿佛慢慢的向下陷進去,越陷越深,幾乎不能唿吸……

    忽然,常朗感覺嘴唇一陣刺痛,他“呀”的叫了一聲,猛然出了一身的虛汗,醒轉過來。耳邊有幾個焦急的聲音在唿喚:“軍師!軍師!”、“宋先生,宋先生!”、“老爺,老爺!”

    “咦?怎麽有個女人叫自己老爺呢?”常朗費勁的挑起眼皮。首先看見的是尚神仙大汗淋漓的臉,他正用金針在自己的人中上針灸。看見他睜眼,老神仙“喔”了一聲,虛脫的靠坐在炕頭。

    第二個映入眼簾的是李自成滿是灰塵的大臉,他的鬢角已經泛起鹽霜,可見出了多少的熱汗。他見常朗醒了過來,先是長長出了口氣,然後是衝尚神仙拱了拱手,之後勉強的笑了笑,說:“軍師勿憂,洛陽已經被我軍全部占領。福王那老小子也已經落網了。”

    常朗艱難的咧嘴笑了一下,意識又是一陣模糊。

    “老爺!老爺!你睜眼看看奴家……”常朗一時有些發蒙,哪裏來的女人呢?怎麽自稱“奴家”?他象搬開巨石一樣抬起眼瞼,看見一張梨花帶雨的悄臉。看她哭得如此傷心,常朗卻一時想不起她到底是誰了。

    “虹夫人,軍師病體沉重,你還是克製一下為好。”尚神仙見常朗眼神渙散,以為他又要昏迷呢,忙過來解勸這個女子。常朗聽尚神仙這樣一叫,馬上想起來了:哦,她是“我”的那個侍妾月虹啊。

    常朗疲憊的擺擺手,重新撂下沉重的眼皮,又陷入另一個黑甜的夢境裏……

    幾千幾萬血口獠牙的妖怪,簇擁著一個金甲戰神。那個戰神高高的簸據在神殿的寶座之上。他巨掌高抬,遙指丹闋之下跪伏著一個大胖子。那個大胖子戰抖著跪爬在一群梅花鹿之中,不住的磕頭求饒。

    戰神吼吼的說著什麽,卻聽不清楚。他說一句,下麵的妖魔們歡唿一聲,大胖子就猛磕一頓頭,不一會,額頭已經血肉模糊了。

    金甲戰神忽然站了起來,手掌向下一壓。群妖嗷嗷狂叫,猛撲上來,刀斧齊施,片刻間群鹿斃命。殷紅的鹿血浸沒了胖子的手足。他驚得跳了起來,抖動著渾身的肥肉,想奪路而逃。四周的妖魔們嬉笑著用刀槍剝去了他身上華貴的袞服。幾個長嘴妖魔走上前,把他按倒在地,摘下他的王冠,用鋒利的剃刀利落的刮淨了他的毛發。又提過一個燒得滾熱的膠桶,用麻布和熱膠仔細的拔除著他身上的汗毛。一個黑色的妖怪,又提過一個熱桶,用一節竹子插進胖子的喉管裏,將熱桶裏深綠色的藥汁灌今年他的肚子裏,直到把他的肚子灌得又圓又大,晶瑩透亮。然後拔出竹節,任那個大胖子上吐下瀉。如此折騰了四五次,胖子吐瀉出來的都是藥汁,而別無他物了。幾個妖魔哈哈一笑,又拿出鐵鉗,一個一個活生生的拔掉了胖子的手腳指甲。處理完了,他們滿意的把這個潔白的肉球浸到一 口大缸裏,用熱水漂洗幹淨。然後把他搭在一個木架子上。

    與此同時,其他的妖魔紛紛動手,洗剝鹿肉。清洗幹淨以後,一隻隻整鹿被丟進丹闋前的一口巨釜裏。釜上鏨著金字:“感業寺  千人釜”。

    金甲戰神手掌一揮,幾個妖魔用長槍架起風幹了發那個大胖子。一個紅衣妖怪忽然長身而起,把那頂王冠扣到他光禿禿的頭頂之上。幾個妖精一起用力,“嘩啦”一聲,把他丟進架在柴火堆上的巨釜裏。

    列焰升騰,釜中水逐漸翻滾。那個大胖子拚命在裏麵掙紮著,哀告著,哭號著,他拚命的想抱住漂浮在水麵上的鹿肉,想得到暫時的喘息。可是旁邊的眾妖們卻紛紛用長槍攢刺他的手臂,他值得遊開去,撲向另一根“救命稻草”,經過不過是在手臂上增添幾個流血的孔洞。柴幹火旺,水氣逐漸彌漫開來,再也看不清釜裏的情況,也聽不見釜內的動靜……

    不曉得過了多久,火熄氣散,眾妖撲向釜邊,紛紛用刀槍撈起肉塊吞咽:唿魯魯,嘎巴巴,連吃帶嚼。

    金甲戰神傲然端坐在那裏,一個小妖用托盤捧著那個仍舊帶著王冠的鬥大頭顱跪現給他。他張開巨掌,先是把王冠扣在自己的頭上,然後雙手捧著那顆冒著熱氣的人頭張口大嚼著。

    猛然,他抬頭看見呆楞在一旁的常朗。戰神立起身,嘴裏含著一隻肥大的耳朵,從人頭上摳出一對眼珠,恭敬的遞了過來。

    常朗劇烈的搖頭擺手,連連說:“不!不!不!我不吃!我不吃人肉!”

    金甲戰神先是一楞,馬上哈哈狂笑起來:“我之所以吃人,是因為我喜歡吃人肉。這個王爺是你設計擒獲的,說到底是死在你手裏的,沒有你,我們怎麽有可能吃他?”

    常朗囁嚅著說:“我沒有……我沒害過誰!我不吃人!”

    金甲戰神嘿然笑道:“您沒害過人?鄧玘三兄弟是怎麽死的?函穀等關城怎麽得的?方辛、王允昌、武大石以下四千軍兵死在誰的手裏的?這水是混的,誰的手都不幹淨。來來來,吃吧,吃吧,吃了就和我們一樣了。”

    下麵千萬的妖魔一起發聲高喊:“吃!吃!吃!”

    金甲戰神上前一步,按著常朗的腦袋,把那對眼珠硬向常朗嘴裏塞去。

    常朗拚命的搖晃著腦袋,高聲大叫:“不!不!不!我不吃人!……”

    戰神詫異的問:“他是死在你的手上的,吃不吃有什麽打緊?”

    常朗說:“我不殺人,更不吃人。”

    戰神道:“你是不殺人,可是死在你手裏的,卻不止千萬人。我們再自負勇力,也沒你一個人殺得多。對不對?”

    常朗說:“我是謀士,出謀劃策是我的本分。”

    戰神說:“對啊,你出謀劃策不過是為了殺人,這與你直接殺人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呢?”

    常朗道:“謀略和殺人不一樣,好的謀略是流最少的血,達到最大的戰果。殺人不一樣,殺人不過是為了實現戰果的一種極端手段。”

    戰神說:“說得好,可是請問你,有沒有不殺人就能實現的戰果呢?如果可以不殺人就達到目的,為什麽會有人要冒著殺頭的危險造反呢?”

    常朗說:“那是因為社會不公,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戰神問:“官府沒有逼你,相反官麵上的人和你來往密切,那你為什麽還造反呢?”

    常朗猶豫了一下說:“因為天授神意,我不過是順天而行罷了。”

    戰神狂熱的說:“著啊!既然上天眷顧,天命歸我!那我就該順天應名,殺盡天下貪贓賣法的昏官!”

    常朗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少殺生還是要少些殺戮為好。這昏王罪無可恕,也應該當眾明正典刑。給天下一個交代。你這樣烹熟果腹,天下人不責昏王無道,卻怪你殘暴不仁了也!”

    戰神說:“既然天命歸我,我行即是天命!哪個敢來怪責我?誰敢出聲,我就殺誰!”

    常朗道:“昏王殘暴無道,才遭到殺生戮命的結局。大王難道不以他為前車之鑒嗎?”

    戰神不悅道:“昏王上不得馬,提不得刀,文不能安邦,武不能自保。他身死體滅怨得誰來?我——快馬長劍,手下幾無一合之將。文有你和啟東,武有捷軒一眾,天下誰敢與我爭鋒?”

    常朗道:“昔日楚霸王力能扛鼎,有萬夫不敵之勇。隻因殘暴好殺,不納忠言,最後被劉邦一戰而滅。殷鑒不遠,大王豈無所聞?”戰神笑道:“項羽勇力我自愧不如,不過我肯納諫。我不驕傲,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我要比他清醒得多。今天我殺昏王,食其肉,寢其皮。一解民怨;二者,我想向天下宣告:他朱明並非是什麽真命天龍!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也一樣是血肉之軀!也殺得死,滅得掉!唯我!惟獨我!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主宰,才是真命天龍!”

    常朗歎了口氣說:“大王起於毫末,乃是當世英雄。不過私屠親王,啖食其肉。如此荒唐行經,讓黎民萬姓怎麽看待我們的行為?”

    戰神雙臂高舉,大聲說:“我來自民間,不能忘本。今天設此‘福祿(鹿)宴,一是犒賞立功的眾將士,二來是與萬民同樂,共享榮華!”他說著,用手一 指道:“你看!你看!他們來了!”

    常朗向下望去,果然,數萬百姓攜男帶女,提缽舉碗,紛紛湧到釜前,撕肉盛湯。

    另一邊,幾個被俘的官吏被眾民撲倒,洗剝幹淨扔進釜內,又添水加柴,再開宴席。真個是萬民歡躍,軍民同樂。

    戰神傲然說:“怎麽樣?萬民吃人,老百姓也吃,來吧,來吧,吃了這個,你就和我們一樣了!”

    說著,又把那對眼珠向他嘴裏猛塞。

    常朗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股力氣,猛的掙脫他的掌控,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推去。忽然一腳踏空,從台階上墜落下來,恰巧落進釜內。

    周圍的軍民人眾一陣歡騰,齊聲高喊:“吃他!吃他!吃他!”

    常朗感覺水溫越來越高,皮肉似乎就要被煮脫落,他費力的仰起頭,大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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