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雨兼程,不出兩月, 便到了平安州地界。兄弟倆對視一眼, 都鬆了口氣,遣小廝去辦理入城手續。


    這一路上可不太平,雖說地方官上請安折子時, 總說如今國朝海晏河清, 可地方上也沒少了強盜, 群盜平時為禍鄉裏, 官軍來剿便遁入山林,有的盤踞地方數十年不倒。


    賈家兄弟運氣不錯,並沒有遇到人打劫,隻是在某天日落留宿時, 見著了強盜作案後留下的現場。賈環很吃了一嚇, 倒是賈璉南北裏走動多些, 並不很驚訝。


    隻是自此以後也小心了幾分,正好在驛館裏遇著一家子行商往平安州做買賣去的, 兩家一拍即合, 便合做了一處走。


    兩家交往起來,那家的男主人聽說賈環是去上任的, 還是做縣令, 立刻又親熱了三分, 十分奉承。他身邊帶了內眷, 登時也不加避諱了, 喚出女眷與新朋友見禮。


    三人在大堂坐定等著吃飯, 隨行的三位幕僚都推辭不下來自在房中吃。


    下人去了半日,喚下兩名身段苗條頭戴冪離的女子,兩人近前,深深萬福。聽其介紹,一是他的妾室,一是那妾所出的女兒。賈家兄弟隻一點頭便是還禮。


    那行商笑道:“我兒,這都是為父新結識的朋友,真容相見即可。”賈家兄弟都連說:“不敢。”那女孩兒便摘了冪離,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俏臉,又腳步盈盈,上前把盞。


    那妾見了禮就走,臨去時,又偏頭給女兒使個眼色,待女兒會意的輕輕點頭,方走了。


    這女孩兒喚作玉娘,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生得既好,性子也有幾分輕浮,常自負美貌,眼高於頂,其父數次要把她許人,她都哭鬧不依,自言將來必得嫁個王孫公子才好,今見了賈氏兄弟這樣的風流人物,如何不喜?


    故而不必其父催促,腳步兒就不知不覺的自發動了起來,心裏也奇怪,今兒自家怎麽就這樣勤快起來了呢。


    她沉默不語,隻留心聽著其父說話,聽見賈環未娶,而賈璉有妻,便覺一陣心慌意亂,胸口似有小兔在跳。


    原來這玉娘年紀輕,看男人隻看皮相,見賈環生得雖好,卻還是個毛頭小子,肩膀單弱,似比自家還小些似的,不若賈璉不但風流倜儻,還已是個健壯的成年男子,毫無一絲少年的稚氣。


    何況他衣著富貴,貴氣天成,正是自家心慕的王孫公子一流,便是有妻,以自己的出身,給他做個二房也不虧了。


    想著想著,這一顆女兒芳心,便越發係在了賈璉身上,眸光有意無意,隻往賈璉那裏瞟。


    想來那賈璉是個什麽人?那是個勾欄裏的英雄,教坊裏的領袖,離家前不久,才偷奴才老婆被自家老婆撞破,見了玉娘這等人才,心裏癢的不行,隻因這玉娘並非下賤一流,不可隨意狎弄,才勉強做出個端莊樣兒來。


    “雨越發大了,叫他們篩幾瓢好黃酒,咱們熱熱的喝下去,搪搪寒氣,晚上睡個好覺,明兒好走。”那行商笑道。


    賈家兄弟齊聲道:“就是這樣罷。”


    屋外秋雨淅淅瀝瀝,雨滴打在簷瓦上的聲音,叫人聽得心都涼了。直到此時,賈環才起了離思之情,歎一口氣,隨兩人吃酒。


    他不愛說話,那行商卻極盡熱情,說不兩句便要拉上他。賈環隻得暫收了傷感,拿出從小練就的應酬工夫,與他來往寒暄。


    這下另兩個人可得了空,那賈璉早察覺了玉娘偷看他,隻故作不知,一會兒叫玉娘給他斟一杯酒,一會兒又請玉娘給他給他移一盤菜。玉娘見父親一心撲在結交未來縣令的大業上,抿嘴一笑,便都照辦了。


    賈璉連吃了幾杯酒,酒不醉人人自醉,餳著眼兒,隻覷玉娘麵上。越看越覺她好,心神蕩漾之下,便將她手兒一撚,低低道:“等你父親睡了,你就悄悄的下來,我有話兒告訴你。”


    那玉娘羞得不敢抬頭,心笙搖動,聲如蚊蠅的“嗯”一聲,便要收迴手兒。


    賈璉放她去了,聽人說了會兒話,又偷偷向荷包內摸出一枚香雪潤津丹在手裏,朝玉娘悄悄招手,塞在她嘴裏。


    他兩個暗通款曲,席上另兩個人竟一絲兒不覺、一絲兒不曉哩!


    次日天晴,兩家重新啟程。賈璉許是心裏有鬼,一路在前,絲毫不靠近後麵女眷的車。


    兩家在城門處分手,玉娘家自去自家在城裏的產業,賈家兄弟自去拜見節度使。


    平安州節度侯洪年約四旬,正是年富力強的時節,膀大腰圓,眉飛入鬢,雙目炯炯。侯洪與賈家也是故交,賈璉執晚輩禮相見,又給他引見賈環,說是“二叔政公之子”。賈環忙恭謹地上前行禮,口稱“世伯”。


    暗含精捷的目光將他打量一遍,侯洪摸著胡須不語。賈環從小到大見父親賈政這樣作態早慣了,隻保持恭謹的態度躬著身,任由侯洪審視,口角含笑,不發一言。


    “哈哈,好,不愧是政公的兒子,果然得了他的真傳。”侯洪嗓門洪亮,大笑起來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他拍拍賈環的肩膀,笑道:“別怕,咱們是世交,你喊本官一聲世伯,不能讓你叫虧了。以後有什麽難處,隻管跟伯伯說,本官必不叫你吃虧!”又摸了摸身上,道:“你雖沒及冠,但到了官場上,就是大人了。我得以大人的禮對你,這塊玉佩,還是當年我立了功太上皇賞的,就送了你罷。”賈環推辭不過,隻得恭敬地拜謝後領了。


    賈璉在旁笑道:“我父親和叔叔的意思,我們家的孩子就交給您了。有不好處,您該打打該罵罵,留他一口氣,旁的都隨您管教。”


    侯洪心道,把老子當什麽?給你們帶孩子的保姆嗎?看看賈環,還算老實,心氣才稍平。


    平安節度使權勢大,公務多,門房處不知多少人等著候見,賈璉兄弟來還是門子給加了個塞兒,故而兩人說完事,便告辭了,侯洪也沒留飯,隻說:“去罷,你們今兒忙,我不留你們了,有空來吃飯。”


    臨出門前,賈環略略迴頭看了一眼,侯洪正伏案批文書,屋內的書架上摞著書,顯然都是常翻的。細思這次見麵,侯洪雖表現豪爽,聽其說話,卻是粗中有細,不顯失禮。


    這是個人物,棘手。


    他在心中做了如此認識,轉頭追著賈璉走了。


    前任天水縣令丁憂,早啟程返鄉去了,衙門裏隻有幾個胥吏懶懶散散的坐著。賈環的三位幕僚師爺執文書前來接掌了縣衙,一邊翻著縣裏的公務,一邊等著賈環來。寄英指揮著雇來的挑夫放下行李,進官衙後院裏一瞧,家具上都是一層灰,髒得了不得,忙掩了鼻出來,張羅著雇了兩個當地的婆子來灑掃庭除。


    賈環迴來,先見了幾位師爺,聽幾位胥吏大致講了講縣裏的情況,道聲“辛苦”,取了幾個紅封來散與眾吏。,又拿出錢來,請打頭的一個去酒樓叫桌酒席來大家中午吃。


    接了銀子的這一個,姓孫,人稱孫二,為人十分靈活。他掂了掂銀子,心裏暗道:便是要夠這麽多人吃,一桌上好的席麵也不過三兩頂天了,這銀子倒好有四兩多,雖說這小縣令像是個出身富貴的,保不齊少年人氣盛,恨人糊弄,將來知道了實情要發怒,竟還是不沾這個便宜的好。因此笑道:“那也用不了這許多。大人還有什麽要的?小的一並置辦了來。”


    “你是為我們這些人辦事。本已勞動了你,還有什麽什麽額外的加頭呢。剩下不拘多少,你就拿去罷了。”賈環說著,腳步不停,直往後院而去。


    待三個師爺也走了,餘下的衙役湊上來笑道:“走了老常,來了小賈。沒想到來了個毛孩子縣令。這麽大年紀,能知什麽事?還不是由著那幾個師爺擺弄。”


    立刻有人接口道:“是呢,看他模樣,大概是讀書讀傻了的,脾性太好。”


    “還別說,這大家子就是有禮,說話好聽。”


    眾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見,惟有孫二一言不發,拿著錢出去,叫了個相熟的小子來,給了他五個大錢,與他細細的說了要求,叫他跑腿去城裏最好的酒樓叫菜。


    他才不跟那些蠢貨一樣。人說“有誌不在年高”,這新縣令是賢是愚,時日一長,自然能知道。這會子空口說什麽呢。


    寄英親自帶著幾個婆子打掃了半日,總算收拾出幾間廂房來,賈環一路勞頓,和下屬們吃了頓飯,迴來便睡下了。寄英為三位師爺安排了房間,自己迴來在小間打了個地鋪,也胡亂睡了。


    睡到下半晌起來,賈璉仍沒迴來,不知到哪裏去了。賈環在縣衙裏裏外外轉悠了一圈,記熟了路,才施施然的迴來。


    縣衙裏原有做飯的婦人,因前任縣令走了多時,她沒事做,早跑迴家去了。幾個胥吏吃了賈環的酒,便分出一個人路過她家時告訴了一聲兒,新老爺到了,叫她趕緊去做事。


    賈環忙著歸置東西,並沒見她,寄英領她去了廚房,叫她做晚飯。在衙門做事的聽說來了新縣令,不少人家都遣仆婦送了菜米肉麵等物,這會兒廚下倒是滿的。那婦人就卷起袖子熬粥蒸饅頭,果然做了一頓飯來。


    她的手藝自然不如賈府的廚子,飯菜不過能入口而已,倒是粥熬得極好。賈環正拿著匙子舀粥吃呢,賈璉攜著一身寒氣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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