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釧兒之事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情況下, 不知怎麽還是被賈政知道了。


    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賈政雖懶於家務, 卻實實的是個為人嚴正之人,本就嗔怪寶玉終日流蕩,不知學好, 不知聽了誰幾句調唆, 隻當是寶玉□□金釧兒致死,可巧兒忠順王府來人,詢問寶玉逃走的蔣玉菡之事, 偏巧寶玉又知道,待來人走後,便發作起來,拿住寶玉一通好打,幸得賈母王夫人趕來, 才沒把人活活打死。


    賈環放學迴來, 從丫頭們口中得知此事, 便知沒有旁人, 大概又是趙姨娘背地裏下的舌頭,無力之餘, 隻得先去前書房寬慰父親。


    當時賈政發作完, 氣勢一時弱下來,又有賈母連斥帶罵,王夫人哭天喊地, 妻母皆是如此作態, 又見寶玉趴在凳子上, 麵色青白,氣息奄奄,不由後悔起來,訕訕的出來,一人枯坐半日。這會兒見小兒子過來請安,強打起精神與他說了幾句話。


    賈環察其言觀其色,笑道:“老爺勿惱,我說幾句話,金釧兒之事我略知道些,並不關二哥哥的事。都是那丫頭毀了前程,又受了家裏幾句冷言冷語,一時想不開罷了。老爺想想,咱們家一向寬厚,正經主子身邊這些大丫頭素來有體麵,不輸一般小門小戶的小姐,何曾得過那麽大的沒臉?太太又一向疼她——這才做出糊塗事兒來,於太太二哥哥實不相幹。至於忠順家裏的事,那些公子們哪個不是如此。就是我,跟馮子榮他們出去吃酒,也少不得認識幾個場麵上的人,隻是二哥哥心實,才叫人賴上了,這也是二哥哥心地純善之故。老爺慢慢教導他也就是了,何必又動槍動棒的,自己心疼還不算,又累得老太太動氣,太太傷心。”


    賈政本已是後悔,此時聽了他這一篇話,竟是無一字不順意,字字說到了自己的心坎兒裏似的,不由笑道:“那孽障不知造了什麽福,我略動他一動兒,為他說情的話就快把他這個人都埋了。罷,罷,我是他老子,我不擔待他,還能擔待誰去?你去瞧瞧他,就說我的話,叫他好生養著罷,先不必去上學了。”


    聽話聽音兒,他這麽說,賈環便知他是不惱了,便不再多言,笑著退下了。


    走出一段,見四下沒人,寄英才問道:“三爺,您幹嘛跟寶二爺說好話呢!老爺厭了寶二爺,那不是正好的事兒。”


    “你這才是自作聰明呢!”賈環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見他滿臉不解,隻得與他分說道,“你也用這裏想一想,老爺的氣本就快散得差不多了,不過空口說幾句好話,於我惠而不費,老爺聽了也高興,太太知道了也得知我的情,兩廂便宜的事兒,為什麽不做?搞壞了寶玉,對我有什麽好處?別人家裏一家七八個兄弟不嫌多,我家隻有我和寶玉兩個,還要自己傾軋起來,不是擎等著外頭人欺負上來麽!那不是爭上搶先,那是自己找死不夠呢。”


    寄英摸了摸頭,賠笑道:“都是小的見識淺了,還須爺多教導。”


    他既表了態,便沒有揪著不放的道理,賈環抬抬手將他放過了,自向大觀園而去。


    時值夏初,林木茂盛,一路景色變換,格外賞心悅目。遠遠的看見怡紅院的牆兩邊簇簇挨挨開滿薔薇、月季、寶相等應季之花,夕陽下一縷霞光灑落,地上還餘留著白日炙烤過的熱意,院內卻是一片清涼,院深蟬靜,一絲人聲不聞。


    走近了,隔著窗子,便聽得人嗚咽之聲,幽幽咽咽的,似是極為傷心。賈環隻以為是哪個丫頭,正要進去,聽得寶玉“噯喲”一聲,說:“你又做什麽跑來,太陽雖落下去了,到底那地上還有餘氣,走兩趟又受了暑。我雖挨了打,並不覺得疼,隻裝出個樣兒來,哄他們散布與老爺聽,你不必認真。”想那寶玉挨了打,豈有不疼的,然話裏那一番珍重愛惜之意,竟以將己身拋開。賈環不覺聽住了。


    屋裏那人又抽噎了半日,方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卻是林黛玉的聲音。寶玉複又長歎一聲,說:“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算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一語未了,隻聽院外有人說:“二奶奶來了。”未知寶黛二人怎樣,賈環先唬了一跳,渾渾噩噩迎出兩步。


    鳳姐兒見了他,也是吃驚,笑道:“環兄弟也是來瞧寶玉的?怎麽不進去?”賈環道:“正要進去,嫂子就來了。”兩人便聯袂而入。


    黛玉早已去了,隻有寶玉躺在床上,眼睛睜著,見賈環進來,衝他笑了一笑,賈環便將賈政的話說了。鳳姐兒便道:“這下放心了,你可覺好些了?想什麽吃,叫人往我那裏取去。”寶玉應了。一時薛姨媽又來,賈母也打發人來問,幾個有年紀有身份的管家媳婦子也來問候。賈環還想與寶玉說幾句話,見襲人也忙得了不得,出出入入的,對寶玉也不好,忙悄悄的抽身出去。


    才出了院門,就望見小徑上薛蟠一身錦衣走來,一手唿著把芭蕉扇子,一手拎了個藤編的提盒,見了他,笑道:“聽說寶玉捱了打,我來看看他。這會子不方便,明兒我設一席單請你,有事與你說。”賈環應了,兩人別過。


    次日上了半日課,便下了學,賈環本擬迴家去,卻被徒興拖住了。這小郡王一向隨性,一手搭了他肩,興衝衝地道:“環三,今兒帶你認識個人。”賈環為難道:“改日吧,我今天與人有約了。”徒興便不高興了,說:“什麽要緊的約,你可別想差了,”說著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那人是二皇子,你也不去麽?”賈環隻得應下,先說道:“走個過場,我就走的。”又吩咐人道:“去和薛大爺說一聲,我隨後就到。”徒興憤憤地嘟囔道:“難道我還留你飯嗎?”


    兩人扳鞍上馬,一路出了城,來到徒興家一處莊子上,莊子內外多了許多人,隱隱戒備。賈環一徑隨徒興進去,便見湖邊亭上立了個青年男子,隻有一個側麵,看不清長相,隻能看見他頭戴玉冠,身穿華服,負手而立,風姿不凡。


    他二人過來,早有侍從低聲稟告,那人微側身,但見一張臉上龍眉鳳目,高挺鼻梁,雖無十分秀美,卻勝在朗肅大氣。他招手喚道:“茂宣來了。”茂宣是徒興的字。


    徒興快步趕上去,笑道:“殿下,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賈老三。”還未等二皇子說話,扭頭問道:“環三,你觀殿下風姿如何?”


    兩人顯見得是關係很好。賈環心裏琢磨了一下,拱手誠懇地道:“殿下之風姿,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


    二皇子一樂,伸手引道:“坐吧。”三人分定坐次,便有一鵝黃衣衫的宮娥捧盤而入,放下三盞香茗,素手輕動間,幽香四溢。


    賈環低頭道了謝,聽那女子細細一聲“公子客氣了”,嬌若乳燕發春聲,不由向她臉上看了一看,隻見得一張芙蓉臉兒白裏透著粉,眉翠唇朱,盈盈動人,大有寶釵情態,眉尖兒若蹙,姿態楚楚,又近似黛玉,不禁衝她笑了笑。


    那女子微微一愣,隨即也落落大方的迴以一笑,眉梢眼角便是一種風情萬種,極細微,極勾人。賈環低頭看茶盞,暗念一聲造孽。


    二皇子毫不掩飾對賈環的興趣,將徒興撇在一旁,隻細細的問賈環平日功課、家學族傳,賈環揣度著一一答了,態度恭謹。徒興倚坐在小榻上,自顧自的吃一個冰碗。


    那冰碗盛在一隻荷葉瑪瑙碗裏,延伸出去的荷葉邊流光溢彩,碎冰上灑了一點青紅絲,許多切成塊的新鮮果子,細細的核桃碎,點綴得十分可愛。賈環用餘光瞥見,不由暗自咽了咽口水。


    他這裏三心二意,二皇子卻覺得與他說話投機,心下先多了幾分滿意,因兩人已交換了表字,便叫著賈環的表字溫言道:“尚不知德鄰生平之誌。”


    聽了這話,賈環心中微微一動,說道:“濟世救民不敢講,隻願做天子一臣,得盡展胸中所學,上報君恩,下撫黎庶,閑來攜家人悠遊山水,畢生之願足矣。”


    二皇子聽了,微微點頭,卻岔開話題,轉而說起別的事來。賈環也順著他轉了口風,仿佛兩人剛才說的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一般。


    不一時賈環起身告辭,二皇子並不留他,隻攜了他手送他出去,笑道:“今科秋闈,願你如願了。”賈環笑道:“承殿下吉言了。殿下送到這裏,已經足感盛情了,再送下去,可就讓人惶恐啦,請迴吧。”二皇子依言停步,仍拉了他的手,道:“若得中,我還有事用你呢。”賈環唯唯應下,上馬走了。


    待二皇子迴返,徒興已經淨了手,正拿布巾擦臉,一雙眼睛看著他:“如何?”他慢而堅定的說:“可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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