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竟隻是一間校舍,雖然是國子監的,到底和賈家裏他自己的屋子沒法比,可取的也隻有整潔二字罷了。


    賈環看著小廝們忙著收拾箱籠,開包裹取東西,將厚厚一床新棉被鋪下,濺得飛塵四起,忙止住道:“罷了,罷了,我自己來罷。”說著上前接過臥具,自己上手仔細鋪了,攆了兩個小廝放置帶來的東西去。


    這時門外有個小子探頭探腦的,寄英過去喝著道:“畏畏縮縮的看什麽呢!”那小子被他喝得一縮,答道:“管事的叫我帶兩位哥哥去你們的住處,並問賈爺要不要用飯。”


    少頃兩個小廝去了,賈環從花瓶裏找出一隻雞毛撣子來撣灰。書架上、書案上到處都蒙了一層灰塵。他仔細撣過了,才洗了一塊兒抹布來拭抹那些積灰的角落。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些家務活了,他的動作都生疏了很多。好在腦海裏的經驗還在,將抹布丟進水盆裏,又把書冊按自己的習慣插放好了,小廝們才迴來,手裏提著食盒。


    寄英放下食盒,把飯菜一樣兒一樣兒的擺出來,口裏說著:“這裏的飯食不比家裏,爺湊合湊合用罷。”賈環過來拾起筷子,撥了撥碗裏的菜,廚子放油放得足,菜葉肉片上都是一片油汪汪的,大抵是小廝們加了錢特意做的,還是看了起膩。他默默的扒了兩口,抬手要水,桐葉忙倒了一杯溫水遞來。喝了一口,吩咐他們道:“這裏比咱們家裏嚴些,用飯都有時辰的,你們別誤了飯點兒,都吃飯去罷。”兩人還不敢走,猶說著:“我們伺候了爺再去。”仍是叫賈環轟了去。


    當夜蚊蟲不少,受到多次叮咬後,賈環終於忍不住頂著被咬了兩口的臉從薄被裏爬出來,摸索著到桌邊拿火折子點著了燈,當下就看見微弱的火光中有三五隻蚊蟲飛繞迴環。可巧霽月給他往包裹裏擱了幾支大蠟,他就著燈光翻出了一支牛油大蠟,點著了,室內一下子亮堂起來。又去箱子裏翻找出一頂素綾草蟲帳子來掛上,一隻小香爐裏燃了一把驅蚊的香草擱進帳子裏壓住帳腳,又在被叮咬處抹了藥。經過這一番折騰,方進了帳子,沒了煩人的蚊蟲,不久就沉沉睡去。


    此後一段日子,賈環就往返於寢室和學堂之間,也交了幾個朋友,在新朋友的幫助下,很快就適應了這樣有規律的生活。他年紀小,眾人都很照顧他,就連先生對著他也要和藹幾分。


    就賈環自己說,在國子監上學倒比在家裏更好些。賈家雖大,卻不算他的家。他在賈家生活了十幾年,就是他那院子也不能完全自主,一院的下人,未必存了害他的心,他自己卻怎麽也不能放心。現在住在校舍,按前世的說法,算是初中生寄宿,反而比在家時自在得多。就是他的舍友一直沒迴,讓人有些提心。


    不過他如今的狀態與上大學倒差不多,沒有科舉的壓力,精神上也不用那麽高壓,空閑時間更多了,也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兒。


    這一日就是旬假前的最後一日了,下午有騎射課。賈環騎著匹小馬,跟著同窗們練箭。他身量未成,臂力不足,教騎射的先生隻給他挑了把一石的弓,叫他拉著空弦練臂力。


    太陽老大,高懸於天,不一會兒,眾人都汗流浹背。有窗友名馮子榮的放下弓,從懷裏取出帕子擦了擦汗,偏頭問還在聚精會神的放空弦的賈環:“環三,歇歇喝口水吧?”


    賈環應了一聲兒,也放下弓,偏腿下馬,和他說著話兒往樹蔭下走去。忽然不知哪裏反射來一道金光,十分刺眼。他不由眯了眯眼,往金光來的方向看過去。


    隻見不遠處站著一群人,五六個青年學子將一個少年簇擁在中間。那少年錦衣華服,頭戴金冠,生得秀美溫柔。他不禁衝那邊點頭一笑,權作招唿。那少年一愣,也迴了一笑,似是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周圍人裹著走了,走出一段路,猶自頻頻迴頭。


    賈環扭頭問馮子榮:“那人是誰?”馮子榮看了一眼,不在意的答道:“那是順義郡王家的小兒子,單名一個興字。他素來不愛讀書的,過來也不過是應個卯兒。他家裏對他溺愛非常,老太妃和王妃的寶貝,放縱處不下於你家的寶玉,你若無事,還是少招惹他的好。”賈環聽他話內有因,便問道:“怎麽說的?”馮子榮笑道:“他這人脾氣風流又花心,見一個愛一個的,你要是和他好了,到頭來不免傷身又傷心。”說著拿一雙眼睛有意無意的覷著他身上。


    賈環照天翻了個白眼。這馮子榮也是個好龍陽的,身邊兒帶了兩個小廝,容貌俱都清秀,性子也乖巧,平日裏舉動間就有些曖昧。如今又認識了一個賈環,大概是見他年紀小,又一直埋頭讀書,便以為他不解世事好拐騙,行動間總若有若無的在撩撥他。賈環又沒瘋,哪裏看得上這浪蕩子弟,便一概隻裝作不懂的模樣兒。


    這會兒也是,他仰頭灌了幾口水,便丟下馮子榮迴去太陽底下練箭去了。反正馮子榮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賈環佯作不知,他也不敢有什麽多餘的小動作。


    因他家便在城裏,當晚便迴了家。眾丫頭喜之不盡,一個說瘦了,一個說黑了,嘰嘰喳喳了一會兒,又打來熱水供他洗浴。


    賈環從房裏出來,裹了衣裳坐在院裏的榻上納涼。蕊書端了水果過來,笑道:“擱井裏湃的好果子,冰涼冰涼的,快吃幾個罷。”


    他剛取了一枚葡萄剝皮,院門就被人從外麵叩響了。蕊書懊惱的嘀咕一聲:“誰啊,多早晚了,還過來。”說著過去開門。門外傳來一聲笑語:“環兒可在麽?”卻是黛玉。


    彼時月上中天,銀輝滿撒,天幕的一角綴著零散的星星,地上蟬鳴蛙叫,螢火蟲在植物間閃爍,黛玉立在門外,俏生生的,像個小仙子。賈環怔了一怔,連忙笑道:“姐姐過來坐。”


    黛玉便向他身側坐了,笑道:“我在家一個人怪沒意思的,聽著你迴來了,過來尋你說說話兒。”見賈環坐著,頭發梢兒還往下滴水,低聲嗔道:“怎麽不把頭發擦幹?晚上的風也涼,當心生了病。”便取了一側的大毛巾給他擦頭發。


    賈環一邊任她擦頭發,一邊又拿了一塊兒甜瓜吃,吃了幾口,嘴裏輕輕的哼起小調兒來,一指扣幾,打著拍子。


    “看來,你去學裏很高興。”黛玉細心的拿梳子梳著他的頭發,輕聲慢語地說。她自幼身世極坎坷,故而形容雖嬌弱,內裏未嚐沒有想要被人依靠的念頭。她是個敏感的人,賈環對她的情感上的依賴雖然隱秘,她也並不是一無所察。事實上,她是很享受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的。


    賈環沒有答話,隻是向後倚在她身上,嘴裏繼續哼著不知名的調子,也不在意那荒腔走板的調子被黛玉嘲笑,心裏覺得快活又平靜。


    良辰美景奈何天,有花、有月、有風、有美人,哪裏還用說些煞風景的話呢?


    姐弟兩個竊竊私語許久,不知不覺,夜已深了,紫鵑提了燈籠尋過來,黛玉方起身,以手掩口打了個嗬欠,星眼微朦,道:“不早了,我該迴去了。”賈環有些不舍,還要再留她,見她倦意上頭,便起來送她:“明兒再去看你。”又囑咐紫鵑好生服侍著。站在門裏,看黛玉扶著紫鵑的肩去了,方自己迴去。


    黑沉一覺睡到天光乍亮,他起身時,丫頭們還未起。聽到他起來的動靜,值夜的霽月忙係著褲子進來,笑道:“爺恕罪,我起來晚了。”賈環正立在窗前遠眺呢,聞言道:“不妨事,是我起早了,學裏和家裏有別,要起得早些。”說話間霽月已穿好了衣裳,抓了抓頭發,上來服侍他盥洗。正梳著頭呢,賈環忽又記起一事,吩咐她道:“寄英兩個跟著我也辛苦了,往後每月多給他們添一吊錢,也不用驚動別人,從我的月例裏撥。”他進了國子監後,就由賈母發話,把他的月錢從二兩提到了五兩,便是撥出兩吊錢來,也有富餘。霽月答應了。


    吃過了飯,正說起家裏正修的省親別院。原來當日丈量定了地方,即刻便辦起來,先令匠人拆了寧府會芳園一段牆垣樓閣,直接並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亦拆去,平了一處小巷界,就連通起來。又置備下了無數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請了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的一一籌畫起造。那山子野十分精道,凡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樹栽花,一應點景等事,俱是籌畫製度,得心應手。


    丫頭們雖未親睹,每日裏但見山木樹石搬來運去,又聽做活兒的說嘴,此時提起那省親別院,一個個都悠然神往。


    賈環正在啼笑皆非處,忽聽得個丫頭過來傳話,說賈政有召,不知其意,忙整頓了衣裝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混在紅樓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梁北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梁北冠並收藏混在紅樓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