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拿下來了,至此,淮北之泗州、邳州、海州,淮南之盱眙、楚州,連成一片,黃淮,於吳浩,真成為“內河”了。


    攻取海州的過程,大致算順利,但也有幾個意外:


    其一,孫武王南逸入碩濩湖,在海州的腹心之地埋下了隱患。


    其二,東海島上,有一批存糧,數量雖不算太多,但若裴淵、宋德珍、孫武王全軍退入東海島,也夠他們吃上兩個月的。


    這頗令吳浩意外。


    紅襖軍投宋之前,流竄島崮,一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缺糧最嚴重的時候,“相率食人”;裴、宋、孫逃出漣水,占據海州,不過小半年時間,居然就囤積了這些糧食,很不容易。


    他們聚糧的渠道?


    其三,也是叫吳浩最意外的,是海州的鹽場。


    原本以為,裴、宋、孫等前漣水忠義,流寇耳,既占據了財富淵藪的鹽場,必然敲骨吸髓,涸澤而漁,弄得烏煙瘴氣,然而,現實情形卻是——


    一切井井有條。


    裴、宋、孫等如何賣鹽,還不清楚,吳浩暫時能看到的,是生產環節。


    此時代,鹽的生產,是一件頗具技術含量的活計,“鹽戶”是一種獨立的戶籍,父子相承,“上戶”為工頭,“下戶”為工人,鹽的生產是相對獨立的,前漣水忠義們並不直接參與鹽的生產,而隻是負責生產的管理。


    海州一共三個鹽場,每天的鹽產量都有一定之規——基本上,就是根據過往的的經驗,該鹽場每天最高的產鹽量。


    所有的鹽灶,都是統一管理的:每天起灶、封灶的時間,都是固定的,封灶之後,由士兵看守,第二天,到了點兒了,再交由鹽戶起灶。


    如此一來,鹽戶——主要是其中的上戶,就沒有生產私鹽的機會了。


    以該鹽場曆史最高產鹽量為生產標準,看似苛酷,但上戶失去了生產私鹽的可能,這個產鹽量,就不算太高了——管理混亂的鹽場,私鹽的產量,可能高過“官鹽”的。


    守衛鹽場的士兵們逃跑了,但鹽戶們自然不會挪窩,問及他們的收入,都說還過得去,勉強可以溫飽,較之孫將軍來之前,算是天壤有別了;之前,這個鹽場,荒敗不堪,不論上戶、下戶,都在餓肚子。


    孫將軍?哦,就是孫武王。


    海州的兩個鹽場,都是孫武王在管理。


    這——


    有點意思了。


    再問俘虜,原來,孫武王本人,就是鹽戶出身。


    怪不得,怪不得。


    恐怕,東海島上的存糧,同鹽場蒸蒸日上的經營,也是有一定關係的。


    吳浩改主意了:這個孫武王,我要招撫。


    這是個人才啊!


    同時,暗自慶幸:幸好你往南邊跑了,若往北邊跑,一時半會兒,還不好找你呢。


    碩濩湖雖大,到底在我的手心裏,你跑不掉滴。


    鹽政,本就是吳浩極感興趣並極重視的,下一個階段,本就打算好好做一番文章的。


    地位如同糧、鐵,鹽,亦為軍國之第一等戰略資源,為國家財政收入之最重要支柱(至少之一罷),《新唐書·食貨誌》之“天下之賦,鹽利其半,宮圍服禦、軍晌、百官祿傣皆仰給焉”的說法,不算誇張。


    早在春秋時期,管仲就在齊國實行鹽鐵專賣製度;漢武帝手上,鹽鐵的專賣,正式成為國家製度,此後,曆朝皆遵漢製,中央政府直接掌握鹽榷,反複增益,形成了一套嚴密而獨立的管理體係。


    鹽政,國之大政,國之根本。


    淮揚地區,本就是最重要的產鹽區,吳浩既做了淮東製置使,理論上,掌握了天下第一利藪,但鹽榷的主要收入,歸於中央,地方政府隻能分潤一小部分,吳浩又是個有“異誌”的,自然不甘心,覬覦鹽榷之利已有年矣!


    不過,鹽不比糧、不比鐵,後二者,自產自用,除了極特殊的情況(譬如,吳浩大費周折,偷偷向金國的東平府輸糧,以保證東平府暫不落入蒙古人的手中),並沒有銷售的問題,但鹽的銷售,同生產一樣重要,淮揚隻是產區,淮鹽必須廣銷全國,才能言利。


    宋廷對鹽的銷售,有非常嚴格、細致的規定,而且,生產區往往對接銷售區——即是說,某生產區的鹽,隻能在指定的地區銷售,“廣銷全國”,理論上是不存在的。


    因此,莫說目下吳浩台麵上還是大宋的忠臣孝子,就是日後他政治上半獨立了,也不能輕易變易淮鹽固有的生產、銷售體係。


    不然,很可能一拍兩散,陷入一個吳、宋雙輸的境地。


    除非他自己變成一個最大的私鹽販子,私下底將淮鹽“廣銷全國”。


    即便如是,亦非長久之計,且必然造成全國範圍的鹽的生產、銷售的紊亂,最終反噬自己。


    但“變易”依舊是必須的,不然,如何增加身為地方政府的我對於鹽利的分潤?


    看得到,吃不到,這個感覺,很不好。


    另外,經過了兩百年的運作,此時的南宋的鹽政,經已弊端叢生,別的不說,官鹽滯積而私鹽泛濫,不“變易”(也即改革啦),我又如何真正言利?


    還有,雖比不得淮鹽,但山東沿海,也是產鹽區,但連年兵隳,許多鹽場都荒敗了,攻略山東沿海諸州後,恢複諸鹽場運作,乃第一急務也。


    孫武王既出身鹽戶,除了熟悉生產環節,吳浩以為,他很可能還販過私鹽,如是,對於銷售環節,也是熟悉的——生產給力而銷售不暢,海州的鹽場,不會是這樣一個蒸蒸日上的局麵。


    這樣的人才,我如何不用?


    如何招撫孫武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關鍵是雙方沒有足夠的互信。


    當初,孫武王隨裴淵、宋德珍出逃漣水,便已被吳浩歸入“劣幣”一類了;這一次,“顧得全身耳”,又事實上拒絕了裴、宋、孫的投降,吳浩一轉眼打到昨日之我,很容易被孫武王理解成“誘降”。


    “誘降”的下一步,往往就是“殺降”啦。


    吳浩以為,互信的重新建立,也沒有啥更好的法子,不過八字弟弟耳——實話實說,以誠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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