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災劫亂如麻,人生如夢鏡中花。筆影寫字塵不動,日照湖底水無痕。具靜律己用緣起,入報喜地幾人知。心性覺悟得大道,洞天福地自逍遙!五十六個草勢瘦勁清奇的大字呈現在了眾人麵前。“好字,”先前的那位白麵儒生禁不住的讚歎起來,“且看這落筆生辣雄渾,豪放恣意,其勢起伏跌宕,峰巒如聚,恰如峨眉山峰妙生自然,處處盡透禪機,真不愧巴蜀書壇墨寶啊。”

    “嘿嘿,什麽墨不墨寶的,到底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藏寶圖嘛。”絡腮胡子大漢叫嚷起來。

    對麵有個穿土黃色的雲遊和尚慢條斯理的說道:“渡閑一生清貧,沒有留下什麽積蓄。明末清初戰亂,各地烽煙四起,再加上各地反清複明的勢力經常出來搞事,百姓流離失所,老和尚哀其無能為力。以貧僧看來,此偈語不過是渡閑他感悟人生罷了,並無它意。”

    “法師差矣,”座中一身穿破舊灰布道袍,慈眉善目的老道插言道,“貧道青城山長青子,與渡閑禪師同鄉,根據道家典籍《雲笈七簽》記載:這青城山與峨眉山都是屬於洞天福地,再對照這首偈語,老禪師臨終前必有所指。貧道猜測,這首偈語必然暗藏洞天福地之秘。”

    “道長所言有理,渡閑禪師此偈高深莫測,必定深含玄機啊。”有人附和道。

    “哼,未必,”人群中傳出尖細之聲,“‘康熙大帝頒新旨,誰在堂前捧舊衣?誰識寸心難撥轉,至今巴蜀不朝東!’老和尚其意自明。”

    眾人目光四下裏尋找說話之人。

    “是誰,娘娘腔的,到底什麽意思嘛。”又是那個粗魯漢子不耐煩的叫著。

    “這豈不是反……詩。”有人低聲嘀咕著。

    了性住持站起身來,麵色凝重的說道:“阿彌陀佛,既入空門,便不問俗事,施主且不可斷章取義以毀先師清譽。”

    知府竇容恂也接話道:“渡閑禪師一生清貧,民間有關藏寶圖的說法純屬杜撰。其不識武功,也非隱藏有什麽武功秘籍之類,若是佛寶經書,則不可能不傳於報國寺。至於有關前明之事,朝廷已有定論,諸位無需妄加揣測。”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偈語到底說的是啥?”絡腮漢子不滿道。

    “嘿嘿,既如此,寺中為何不將老和尚的《洞天福地圖》拿出來一觀呢?‘畫中無禪,惟畫通禪’,或許奧妙就在此畫之中也說不定。”那尖細之音又起,入耳很不舒服。

    智祥目光瞥去,看見角落裏的楊先生正在合眼酣睡之中。

    “是啊,此話有理。”堂內眾人聞言紛紛議論起來。

    了性住持麵現為難之色,站起身來:“諸位有所不知,《洞天福地圖》乃先師最後遺筆,去世前尚未完成,故珍藏本寺幾十年來從未示人……”

    “大師所言雖有一定道理,但貴寺既然遍召四方賢士遠道而來,若此畫當真與《因果偈》有關,對照研究豈不是捷徑麽?難怪此前十餘次辯偈會無果,或許這便是原因。”一位衣飾華麗似商人模樣的人慢悠悠說道。

    此刻,那位絡腮胡子的漢子漲紅了臉,站起來叫道:“那一定就是藏寶圖了。”

    “淺薄至極。”白麵儒生鄙夷的搖了搖頭。

    “既然不肯拿出《洞天福地圖》,這法會還不如不開,大家就此散了吧。”那尖細之音又起。

    “並非老衲不肯,隻是這幅圖與先師其他畫作相比實在有些……太過簡陋。”

    “不給圖看就散了吧,報恩寺既無誠意,大夥又何苦在這兒瞎耗呢。”

    “就是嘛。”人們七嘴八舌抱怨起來。

    “了性大師,”這時竇容恂緩緩站起身來,麵帶微笑的說道,“本府素來喜愛渡閑禪師畫作,不過卻從未聽你提起過《洞天福地圖》,看來今日要一飽眼福了。”

    “既然竇大人也如此說,老衲若再堅持倒顯得報國寺失禮了,諸位稍候,這就取圖來。”了性隻得吩咐下去。

    約莫半柱香時間,兩位老僧捧著一幅古樸卷軸來到堂前,了性住持點頭示意。

    卷軸緩緩展開……

    這是一幅兩尺長的立軸畫,畫麵自上而下潑了一長溜參差不齊的大墨點,似山非山,右側一條蛇形暈跡,似水非水。一個太陽立於山頂上,山四側雲霧潦繞,隱隱約約可以看得出亭台樓閣矗立在其間,工筆描繪,倒很是細致。

    眾人先是驚訝不已,隨後俱大失所望。

    “這是渡閑禪師的畫作?”有人提出質疑。

    “確是先師遺作。”了性住持道。

    “唉,這哪裏是什麽藏寶圖嘛,分明就是普通的山水畫。”絡腮胡子垂頭喪氣的嘟囔著。

    白麵儒生走上前來,細細端詳一番,開口說道:“此幅水墨山水應該畫的就是峨眉山景,東麵天空太陽高懸。諸位再且看,從上而下共有九個墨點,正是對應峨眉九大奇景。自北而南分別是萬佛頂,授道台,九老洞,十字洞,雷洞坪,三望坡,白雲峽,軒轅橋,七寶台,洗象池,一個不少。這蛇形水暈,當是峨秀湖無疑。畫中無題頭落款,應是未完之作,渡閑禪師的傳世墨寶,必署名‘明燈’二字。”

    知府竇容恂望著畫卷沉思半晌,也道:“此畫與渡閑禪師以往的潑墨山水畫全然不同,峨眉峰景既不用披麻皴,也未見泥裏拔釘鬼麵皴,更無濃、重、淡、清、焦之別。尤其這山側周圍雲霧繚繞恍若人間仙景,老禪師其意何在,著實令人費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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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先生不知何時鑽到前頭來了,雙目放光的緊盯畫卷,完全不見了以往的萎靡神情,令智祥大感意外。

    “老和尚一定是重病在身手腳無力,這畫才半途而廢的。”有人推測說。

    此刻堂內已是議論紛紛,各抒己見,莫衷一是。

    寺內響起了鍾聲,了性住持向大家說道:“本寺已到過齋時間,請諸位施主隨老衲前往齋堂。”

    智祥摸了摸肚子,也覺得餓了,於是悄悄地溜出了寺院。

    此刻,山峰之上冷風徐徐襲來,令人感到一絲寒意。

    次日在課堂上,楊先生又恢複了一臉的倦容。智祥心不在焉的尋思著,平時老愛閉著眼睛打瞌睡,凡事不關心的楊先生為什麽對那首古怪的偈語和《洞天福地圖》如此感興趣呢,難道他也相信真隱藏有什麽寶藏麽。

    課間休息時,智祥照例去寺裏閑逛,一入山門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大殿堂前僧人們聚在廊下小聲的議論著什麽,表情嚴肅。

    智祥拽住小沙彌,打聽出了什麽事兒?

    “昨晚藏經閣失竊,還死了兩個人呢。”小沙彌擺擺手悄聲說完匆匆離去。後山藏經閣殿前,圍攏著一群人,四周有不少的清兵,屁股上都掛著腰刀。了性住持旁邊站著一身官服的嘉定知府竇容恂,昨天茶堂裏看見過的那個青城山老道長青子也在場。

    “喂,小孩子走遠點。”有清兵吆喝著智祥離開。

    這時,兩具屍首從殿內被抬了出來,從誌祥身邊經過,一具是報國寺的僧人,渾身是血,另外那人體形魁梧,一身黑色勁裝打扮,竟然是那個絡腮胡子大漢。

    “大師,寺中除被盜《洞天福地圖》外,並無其他麽?”竇容恂問了性住持。

    “正是,此圖幾十年來藏匿於隱秘之所,曆來惟有住持和看守僧知道。”

    “嗯,”竇容恂沉吟道,“昨日法會結束,來賓有幾人寺中留宿?”

    青城老道在一旁迴答道:“除貧道外,還有六七人,今早都已下山,這個絡腮胡子昨日便已走了,不想卻暴斃於藏經閣內。”

    這時,一名老年仵作走上前來:“大人,經勘驗藏經閣僧人死於利刃穿胸,現場遺留兇器一尺五寸長開山短刀一把。那個絡腮胡漢子是被人偷襲,係背後中暗器毒發身亡。”

    “什麽暗器?”李遂之問道。

    仵作遲疑了一下:“像是一根三寸鐵針。”

    “鐵針?”

    “聽聞中原川北唐家暗器功夫獨步天下,袖中內藏機關暗器,可以射出鐵針幾百根,且都是劇毒,江湖上名聲不太好。”青城老道在一旁說道。

    “不知昨日賓客之中可有川北唐家之人?”

    了性住持搖搖頭:“報國寺法會向來不問施主來曆。”

    “此案脈絡不難理清,法會散後,看守僧將《洞天福地圖》攜迴藏經閣,絡腮胡漢子尾隨其後得窺藏圖之所,由於白天寺中人多難以下手,於是夜闖藏經閣盜圖,被發現後刺死了看守僧人。未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暗中反遭他人毒手,並奪走了《洞天福地圖》。兇手可能就在昨日賓客之中,大師,那麽昨夜留宿者可有記錄?”竇容恂沉吟道。

    “有的,請大人前往茶堂一觀。”

    迴到塾堂後,智祥把在寺中所見告訴了楊先生。

    “哦。”楊先生哼了一聲,沒說什麽。

    羅家所在的村裏人知道了報國寺昨夜發生了命案,大家聚在一起議論,此地一向太平,怎麽會出這種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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