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霜的話一說完,會議室裏就沉默了下來。


    原本該接著發言的牛美蘭下意識的拿眼去瞅坐在上首的周大主任,卻被周大主任瞪了一眼,還被他嗬斥道:“愣著幹嘛,繼續做報告!”


    緊接著,她又感覺到身旁的陶小霜對自己投來了詫異的視線,牛美蘭的心裏直叫糟——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要是不知道這裏麵的機鋒,她也不會去看那一眼了!現在可好,自己知情的事完全暴露了!


    原本想坐山觀虎鬥的牛美蘭一邊在心裏懊悔,一邊開始做總三的工作報告。誰知話頭才起,許曆卻打斷了她,“小牛,事急從權,容我插個話。”


    會議室又詭異的沉默下來,然後華一的一眾幹部就聽到許曆對著周大主任道:“老周,宿管副主任的事可不能再拖了,你要是不滿意陶小霜提名的老張,我有個建議——我們還是投票決定……我信得過陶小霜,所以也提名老張。”


    本本就被陶小霜弄得有些被動的周大主任聞言驚怒交加,眉毛倒豎,立馬就想拍桌子,可看著許曆那胸有成竹的表情,他心裏就有些犯嘀咕:這許曆是不是有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依仗……算了,我且先忍下來,想法探探他的底,再做打算。


    這樣想著,他就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氣,一邊往外吐,一邊笑著說:“……投什麽票,我本來是想等大家的報道都結束了,就找陶同誌談談的。既然許書記這麽心急,那我現在就宣布——宿管副主任的人選,就照著陶同誌的意見辦,先讓老張幹著,以後看他的的表現,”雖然屈辱的讓了步,可他還是留了一手,隻給了老張一個暫代。


    眼看會議室裏又要陷入詭異的沉默,卻聽室內突然響起‘啪啦’一聲!原來是坐在後排的一個姓王的中年幹部不小心把筆記本掉在了地上,“哎呀,對不起,我沒拿穩!”


    “王和平,你怎麽迴事?”


    “老王,得小心點呀!”


    “我來幫你撿吧!”


    一時間,就像王和平掉落的是什麽重要的機密文件似的,坐在他身邊的人都搶著關心著急,離他遠的則翹首去打量他那邊的情況,總之,誰都不想再讓會議室陷入沉默中。


    陶小霜也作勢去看那邊,可心裏卻在苦笑:現在除了許曆許書記,估計所有的人都在心裏罵我胡亂生事吧!


    好容易,宿管成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才嚐到了如臂指使的滋味,陶小霜可不想空降下來一個江妮,所以她要先下手為強,用先提名老張的方法來打亂周大主任的計劃,誰知卻是被許書記利用了一迴!


    陶小霜心道:李幹事告訴我江妮要空降的事,一定是得到了許曆的授意。許曆知道我絕對不會要江妮的……他想讓我和周大主任起爭執,然後他可以借機生事!陶小霜越想越氣悶懊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想算計周大主任,卻給許曆做了現成的刀子!


    春江水暖鴨先知,說的就是華一現在的情況,在整個中國的大局勢下,華一可不就是濤濤江水裏的一隻載沉載浮的小鴨子嗎!


    也許老百姓們還懵懂著,可在座的都是體製內的人,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明白一點——如今上麵風向的改變是越來越明顯了,也許哪一天這工宣隊就要被打下馬來,到了那時,這華一就不是周大主任的天下了!


    周大主任要是倒了,這華一十之八/九就是許曆的天下了!


    要是倒退10年,想往許曆身上押寶的人肯定不少,可運動一搞就是這麽些年,這城頭的‘大王旗’都倒了不知幾茬了,誰還敢輕易冒險,要是大事弄不成,下放不說,隻怕黑五類的帽子也得戴上了,所以人人都想站在岸上等著風停的那一天。


    人人都是這麽想的,可許曆不這麽想——你們都幹站著,我豈不是成了光杆司令了!


    許曆的野心很大,隻做一個“許大主任”可不是他對自己前程的規劃,所以固然知道等到周大主任自己倒台的那一天是最保險的,可他要的卻是更大的勝利,比如華一的拔亂反正之功。為此他思忖良久,終於狠下心來,決定現在就擺明車馬和周大主任鬥起來,那樣的話,到了‘那一天’,他自然就是那個最大的功臣!


    而要鬥,他就絕不能是光杆司令!作為親戚的李幹事,還有能幹的年輕幹部陶小霜都是他早就屬意好的‘幹將’。而這一次就是他想出的一箭雙雕之計,借著宿管的事,既對周泉擺明了車馬,又逼著陶小霜站隊!


    陶小霜可不知道許曆早就對自己虎視眈眈了,她隻覺得沮喪,又憤怒於許曆的‘陷害’,但表麵上卻還是嘴角帶笑,把所有探究的眼神都擋了迴去。


    從會議室裏出來,陶小霜一邊敷衍打探情況的牛美蘭,一邊在思考自己該怎麽做,想來想去,她都覺得自己和周大主任之間的矛盾是難以緩和了,那麽……自己隻能順了許曆的意,和他一起跟周大主任對著幹了?


    想到這裏,陶小霜的心裏就特別的不舒服,等迴了宿管的小辦公室,她連老張的喜事都沒提,就揮手讓他們都去大辦公室那邊。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後,陶小霜氣得踢了幾下桌腳,“氣死我了!”


    越想越氣,她不禁又踢了幾下,踢完她右腳的5個腳趾頭都疼得發麻了。


    “唉……”陶小霜一屁股坐下來,靠著椅背,仰著頭歎了口氣,然後自語道:“我要給大聖打個電話。”她想聽聽他的意見。


    ……


    不久,接到電話的孫齊聖就請假趕來了華一,陶小霜帶他去了大食堂,找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坐下來,然後把上午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總之,這次我算是著了許曆的道了!”麵對著孫齊聖,陶小霜委屈得眼睛都紅了。


    孫齊聖伸手撫摸她的手背,然後緊緊握住,“……你是怎麽想的。”


    陶小霜說:“我不想讓許曆得意,他都挖坑害我了好伐!可按著現在的形勢,周大主任是遲早要倒的,而且今天這事一出,我和他的矛盾也是個死結了……”


    “其實你早就知道該怎麽做了,可就是下不了決心。”孫齊聖挑起右眉,讓俊朗的眉峰似弓般的彎曲,“我來幫你一把好了——既然已經被拉下水了,那就隻能遊過去!等上了岸,你再好好‘迴報’許書記就是了。”


    這正是陶小霜想聽到的!她抿嘴,閉上眼,“你再說一遍!”


    孫齊聖就重複了一遍。


    陶小霜慢慢的睜開雙眼,眼神裏顯出了決意,“下班後,我就去李幹事家,通過他盡快和許曆結成同盟。”從今以後,她就有一明一暗兩個敵人——明麵上的周泉,暗地裏的許曆。至於李幹事,她會想法試探他,看他是在無意中做了許曆的幫兇,還是從頭到尾都知情。


    見她這樣,孫齊聖就更握緊她的手,“要是真的覺得累,我們就想法調離華一好了。”


    “……”陶小霜靜靜的搖頭,“我不想逃避,而且憑什麽是我要調走……我還要‘迴報’許曆的!”她恨得咬牙。


    孫齊聖鼓勵道:“想要站在高處鳥瞰風景,就得有這股勁!”


    鳥瞰風景?陶小霜愣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其實有晚上的那份‘工作’在,我們不工作也可以的,可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在這個社會上就無法立足——現在的中國,離開單位什麽也辦不成,有錢都沒處用,也不敢用。”老鱉沈章華不就是那樣嗎?兜裏明明有錢,卻隻能裝窮,常年穿著破衣爛衫,帶著家人住在潮濕的地下室裏。


    孫齊聖就問道:“我以為你是喜歡現在的這份工作的。”


    陶小霜說:“我當然不討厭做辦公室主任——當幹部都不高興,那得是什麽人呀!我隻是覺得……”她想了想,才道:“覺得生活得太狹窄了!沒有一點選擇的餘地!


    大聖,你知道嗎,我,以前的我,就是在夢裏的那個我,夢想是環遊世界——就像儒勒·凡爾納的《八十天環遊地球》裏寫的那樣,坐著船,開著車,甚至飛上天,把全世界的風景都盡收眼底!”在如今的中國,這樣的夢想連說都不能說,說了就是走資派!


    孫齊聖的眼睛在發亮,他想不到陶小霜會這樣想,他不由激動的道:“小霜,原來你也有那種憋悶的感覺!”孫齊聖之所以會去交運,除了對駕駛車輛感興趣,以及想掩護‘飛東西’,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喜歡出車途中的那些‘未知’。


    對於孫齊聖來說,日複一日的工作太枯燥了,他需要刺激和挑戰!


    “你以為我是那種老古董呀?”陶小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的夢想可是環遊世界!”


    “……”孫齊聖很識相,絕口不提她曾經的夢想是要做比高四海更大的幹部,立刻點頭應和:“搞大串聯時,我拚上老命才把大半個中國逛了一遍,你一來就要環遊世界,可是比我闊氣多了!”說著話他還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哈!”陶小霜被他逗笑了,笑完朝他俏皮的皺了下鼻子,“別說這些了,你請了多久的假,要是時間夠,就跟我一起去小食堂吃午飯,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百靈都不來找我了?”


    孫齊聖一邊看表一邊站起身來,“我得早點迴車場去,隊裏來了個新人,我得帶他幾天。”


    “你做師傅啦?”


    孫齊聖挑眉,“那人是大隊長的親戚,我隻是帶兩天,要是蠢貨就踢給別人。”


    ……


    既然下了決心,下班後陶小霜就去了李幹事家,然後和他一起去了許曆家,和許書記達成了同盟。至於試探李幹事的結果,則讓她有些欣慰——事發前李幹事似乎並不知情。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旦快樂!!!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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